淡藍藍藍
內(nèi)容簡介:美好純粹的感情是暗夜里的光亮,十六歲的紀瓷給了林斐穿透內(nèi)心禁錮的力量,青澀的卻又純真的感情是彼此青春里最珍貴的禮物。直到樸娓藍的出現(xiàn),伴隨著她并無惡意的惡作劇,紀瓷對林斐的感情生出罅隙。失去了信任的感情仿佛失衡的天秤,在一場事故中,兩個人的故事以分手終結(jié)。紀瓷懷念對方給予過的美好,但懷念背后又藏著誤解與恨意。她也因此變成了一個活在黑夜里的人。五年之后,馮宥、路公子、宮九等人依次出現(xiàn)在紀瓷的人生里,有人融化了她堅硬的心,有人制造了龐大的迷霧,有人揭開了往事的真相。一切的糾結(jié)與矛盾,都在她重遇林斐的時候化為烏有,原來,在她心里最深處,舊日少年從未走遠。只是,隔了漫長的時光,他們還能走到彼此身邊嗎……
楔子
我的耳朵里住著一片海。
樸娓藍赤著腳,在海灘上蹦蹦跳跳的。她總是笑得沒心沒肺的,嘴巴咧得大大的,露出兩顆小虎牙。
我躲不開她,無論晴天、雨天,她總是在那兒。在大風里,踩著浪,尖叫著,或者唱歌。
我有點受夠了,但是我沒辦法。
尤其是暮色沉沉的時候,她累了,就蜷縮在我的耳朵里,小聲說話——
紀瓷啊,我不喜歡你今天穿的裙子,顏色太素了。
紀瓷啊,去把頭發(fā)拉直吧,大卷卷不適合你。
紀瓷啊,最近追你的那個男生,好像還不錯啊,跟他約會吧。
紀瓷……
她的聲音,帶著甜美和輕巧,卻又喋喋不休。
天色越暗,她便說得越起勁。以至于,我常常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即使是在夢里,也常常跌進黑夜里的森林,看不見光,只能一圈又一圈地原地奔跑,莽撞,茫然,慌亂。找不到出口。
仿佛,天永遠都不會亮了。
然后,樸娓藍就在我耳邊咯咯地笑。
風從森林里呼嘯而過,帶著悠長的尾音,卻怎樣都吹不破濃郁的夜色。
——紀瓷
【第一章】 情疏跡遠
1
車子七拐八拐,忽地進了一條小巷。
日落時分,天邊只余一點薄光,剛好落在那棵銀杏樹上。
一樹金黃。
“到了?!敝魅螕]揮手,一眾男女們樂呵呵地下了車。
紀瓷跟在人群之后,抬頭看著那棵樹,背景是暮藍色的天空。小梅姐拍拍她的肩,她笑了笑,跟著人群走進去。
這是一間很普通的四合院,在外面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名堂,沒有掛任何的招牌。但是小梅姐說這是鼎鼎有名的私房菜館,一般人都預(yù)約不來,這次還是借了社長的面子,主任才能把聚會定在這里。
一只棕色的狗趴在門口,懶洋洋的。紀瓷瞄了它一眼,蹲下來,它溫柔地和紀瓷對視。
紀瓷小聲對它說:“你是棕色的拉布拉多嗎?挺少見的哦,我叫你棕棕好嗎?”
身后有輕微的腳步聲,一個男聲遠遠地響起:“棕棕,來吃飯?!?/p>
狗站起身,又看看紀瓷,跑了。
她回頭,只看見模糊的男人的背影,在一扇窗前一閃而逝。
天說黑就徹底黑了下來。
小梅姐隔著一扇窗喊她:“紀瓷,你快進來啊?!?/p>
小梅姐的嗓門大,大家便都扭頭看她。她聳聳肩,訕訕地走進去。
主任拍拍身邊的座位:“那小孩兒,來,坐叔叔旁邊?!?/p>
眾人哄笑。
小梅姐說:“人家紀瓷都大三的姑娘了,二十出頭了,別小孩兒小孩兒的?!?/p>
主任也笑:“我都四十多了,叫叔叔不正好嗎?”
紀瓷坐在那里,只是抿著嘴,保持微笑的狀態(tài),也不插言。她似乎一直就是那樣,給人的印象始終是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呐⒆?,不活躍,但也不沉悶,很討喜。
餐桌是特制的,帶著原木的紋路,長長的,可以坐下十二三個人。面貌淳樸的中年女人把菜一一端上來,看起來是很普通的菜品。小梅姐聞了一下,說:“大師手筆?!?/p>
眾人還是笑。
各自品嘗了之后,卻都不由得異口同聲地贊道:“大師手筆?!?/p>
大師卻并未露面,只有那個中年女人忙前忙后的。
主任神秘地說:“這家店的桂花酒一定要嘗一嘗,據(jù)說是老板自己釀的,用的是江城的桂花,江城的桂花在南方可是很有名啊?!?/p>
紀瓷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好巧?。〖o瓷,你是江城人吧?”小梅姐興奮地說。
是啊,多巧??!在安城兩年多,很少聽人提起千里之遙的江城。
桂花酒被盛在青釉色的小酒壺里送上來,木塞封口,麻繩系身,繩上掛著硬標簽,寫著“清歡”二字。
然后,紀瓷注意到,桌上的杯盞與碗碟都印著“清歡”這兩個字,想來都是專門定制的。
碰杯的時候,主任特意說:“小孩兒啊,這次我們編輯部得好好謝謝你,多虧你救了急,以后要是再有翻譯的活,我還找你行吧?”
“沒問題啊,叔叔。”
話音剛落,又是笑聲滿屋。
她挺喜歡編輯部這群人的,隨和、率真。當時小梅姐說要帶她來聚會的時候,她是想拒絕的。因為雙方本沒有太多的來往。她交了稿子,拿了翻譯費,彼此兩清,也沒覺得誰欠誰的情??墒侵魅螆?zhí)意認為是紀瓷救了編輯部的急,原本的翻譯者中途早產(chǎn)生孩子去了,撂下三分之一的原著沒有翻譯,剛好,紀瓷的法文教授推薦了她。
也有人懷疑她的能力,畢竟只是大三的學生而已。但稿子交上去,異議聲全部平息。
第一口酒,微酸微甜,口感柔和,似乎還有淡淡的清香。
主任說:“古人喝桂花酒都是要吟詩的,小孩兒,你先來。”
紀瓷側(cè)頭想想,開口道:“暗淡輕黃體性柔,情疏跡遠只香留。”
李清照的,《鷓鴣天》。
眼圈卻忽地紅了。
狗在院子里叫了幾聲。
她腦子里便只剩下那一句,情疏跡遠只香留。心里涌起淡淡的苦澀,不知不覺,便貪了杯。真是好酒,讓人想起江城的八月,想起風里濃郁的桂花香,想起桂花樹下少年的側(cè)臉。
小梅姐不放心她,隔著桌子把果汁遞過來:“喂,紀瓷,悠著點兒啊!”
“沒事的,姐姐?!彼{(diào)皮地笑著,又喝了一口。
旁人只道她酒量好,其實她這是第一次喝桂花酒。
那年是十六歲還是十七歲呢,巷子口的陳奶奶從地里挖出藏了一年的桂花酒,紀瓷吵著要喝,林斐重重地敲她的頭,林斐說這酒勁大著呢,你喝多了我可背不動。
林斐說話的時候臉上是一本正經(jīng)的表情,眉頭微微蹙起。
眉目清秀的少年,卻總是喜歡蹙眉。
不知道為什么,林斐一蹙眉,紀瓷就會覺得心疼。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點他的眉頭。林斐條件反射地抓住她的手。兩個人卻同時紅了臉。
他們走出陳奶奶家,手卻一直沒松開。
他說,等到十八歲,我們一起喝桂花酒。
午后的陽光照得她睜不開眼,怎么會那么炫目呢!她扭頭,看見林斐泛紅的耳朵。她怎么那么喜歡捉弄他呢!她踮起腳,嘴唇在他臉頰上輕輕地碰了一下。林斐的身體似乎都僵了,只傻傻地看著紀瓷。紀瓷對他做了個鬼臉,然后跑開了。
其實,她慌得不得了,心跳得厲害。
那時候,她總以為十八歲一眨眼就到了。何曾料到,原來,他們根本走不到十八歲。
2
林斐說得沒錯,這酒的后勁是挺大的。
紀瓷站起來,就覺得有點暈。
小梅姐看著她:“這丫頭,怎么笑得這么燦爛,喝多了吧?”
“沒多,沒多,姐,我去接個電話?!笨邶X倒還算清晰,她舉起不停作響的手機,屏幕上閃爍著莫奈的名字。
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是想笑,看見誰都笑。
二十多歲的年輕姑娘,笑起來,傾國傾城。
她笑著對電話里的人說:“親愛的莫奈?!?/p>
夜風吹過來,額頭沁涼,卻仿佛更暈了,連腳步都有些晃。
她扶著雕花的門,依稀看見院子外面那棵銀杏樹下站著一個男人,背對著她,手里夾著煙,微弱的火光在黑夜里明滅閃爍。狗蹲在他旁邊。
渾圓橘黃的大月亮低低地掛在天邊。
“紀瓷,你回來的時候給我?guī)б缓信D?。”莫奈在電話那頭說。
“哦?!奔o瓷咳嗽了一下。
男人聽見動靜,轉(zhuǎn)過頭。
紀瓷咧開嘴,卻再也笑不出來。
江恩寶曾經(jīng)說過,紀瓷你別笑,我知道你只有想哭的時候才會笑得那么燦爛、那么傻!
是的,她笑得嘴角都僵了,然后,眉頭漸漸擰到一起,終于抑制不住地哭出來。
她小跑了幾步,奔向那個陌生的男人,在對方還來不及反應(yīng)之前,緊緊地抱住了他。她使出了身體里最大的力氣,因為仿佛只要一松手,這個夢就會散了,這個人就會消失不見了。
她把頭埋在他的胸前,那么溫暖的氣息,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出現(xiàn)在她夢里,卻總是轉(zhuǎn)眼成空。
這是馮宥第一次遇見紀瓷。
他站在那棵樹底下,懷里的女孩就像個小炸彈,他一動也不敢動。
然后,他聽見她哭著說:“你怎么敢消失了那么久?!?/p>
他的心像是被針刺了一下。
他猶豫了片刻,還是緩緩伸出手,覆在女孩子的背上,僵硬地給予她安撫。
棕棕看著他們,“嗚”了兩聲。
馮宥對著棕棕做了一個“噓”的嘴型??墒窍乱幻胨秃蠡诹耍驗槟莻€女孩子哭得太傷心,吐了他一身。
3
紀瓷醒來的時候,陽光已經(jīng)照到了對面的墻上。
頭是痛的。她努力回憶著昨夜的片段,只記得男人和狗模糊的影像,似乎是出了丑吧。紀瓷微微嘆口氣,抓起床頭的鬧鐘,九點一刻。
“不用看了,模范生紀瓷的第一次翹課,成功!”莫奈坐在窗子邊,對著鏡子仔細地涂著睫毛膏,她看見鏡子里紀瓷懊惱的表情,不由得咧開嘴,“不翹課的大學,不是完整的大學,紀瓷,恭喜你?!?/p>
紀瓷呆呆地坐了一會兒,然后又躺下,把被子蒙在頭上。
她很少有失控的時候。昨天,是個例外。
已經(jīng)過了那么久,一直控制著自己,不去想那個人。已經(jīng)分手的戀人,她毫無留戀,想起來,反而恨會比愛更多一點。
在外文系所有的任課老師看來,紀瓷都是個最完美的學生,務(wù)實、上進,每學期的A等獎學金獲得者,學生會的學習部長,愛讀書,又從來不會死讀書,同樣熱衷社團,因此人緣也不差。自然,也是無數(shù)男生心儀的對象,宿舍樓底下不乏拿著玫瑰花的追求者。
但昨天是怎么了呢?是因為桂花酒,還是因為那個男人的側(cè)臉那么像林斐?她尋思著要不要給小梅姐打個電話。
“喂,想悶死自己?。 蹦谓议_她的被子。
“我昨天是怎么回來的?”
“我把你接回來的!”
“我……表現(xiàn)還好吧?”
“嗯哼,哭完之后在出租車上就睡著了,然后我找咱們系的男生把你背上樓的。嘖嘖,你那冰清玉潔的小龍女形象算是毀了!”
莫奈幸災(zāi)樂禍地捏捏紀瓷的臉,回身把厚厚的一本書塞到紀瓷手里:“看在昨天我接你的份上,你替我去上選修課吧,在二教301。嗯,我還給你買了牛奶和餅干?!?/p>
“天文學?”紀瓷看著手里的書,“你竟然選了這么高深的一門課?!?/p>
“教天文的是個老頭,據(jù)說他特別照顧女生,只要是女生報他的課都能過。你幫我應(yīng)付一下點名就行?!?/p>
莫奈不似紀瓷,對學習沒那么上心,都大三了,選修課的學分還沒修夠。
莫奈也鮮少在學校里待著,除非有主課。漂亮又張揚的女生,身邊的男生也不停地輪換著,非富即貴。在宿舍里,她與旁人關(guān)系并不好,但唯獨與紀瓷合得來。紀瓷說那是因為我合群。莫奈冷笑著說,紀瓷,那是因為你和我一樣是個疏離的人,你看起來跟誰都合得來,其實你跟誰也沒那么親近。
一句話說到紀瓷的心里,倒是有些赧顏,對誰都好,卻是對誰也沒有付出真心。這樣的人,其實是最令人討厭的吧?在熱情親和的外表下,藏著的卻是一顆對所有人都設(shè)防的心。
可是從來沒有人發(fā)覺過,更沒有人這樣直白地說出來,模范生紀瓷,你做給別人看的其實只是一個假相啊。
并沒有被揭穿之后的尷尬,紀瓷從此和莫奈倒是更親近了幾分。因為這個人看透你,所以反倒覺得在她面前會很輕松。
紀瓷從床上坐起來,看著濃妝艷抹的莫奈:“你這是干什么去???像埃及艷后似的?!?/p>
“試鏡!路公子給我介紹的一部微電影,女二號哦!BYE——親愛的!”莫奈飛了個媚眼,一轉(zhuǎn)身就走了。
紀瓷和莫奈合得來,不止因為他們同樣是疏離的人,最重要的,因為莫奈是一個簡單直接的人。看起來莫奈要的東西很多,喜歡錢,喜歡奢侈品,喜歡名氣,她所有的喜歡都被人不齒。
但是在紀瓷看來,這些欲求都那么直接而誠實。
她受夠了人心的復雜。
紀瓷剛從上鋪下來,莫奈忽然又推開門,笑得像只美艷的狐貍:“忘了說了,昨晚上你抱著的那個男人真好看,我看上了,如果我和路公子沒戲,我就去搭訕他。你別和我搶!”
紀瓷哭笑不得。
4
二教是理科樓,紀瓷不常來,在三樓走了一圈才找到上課的教室。
大概是來得早了,教室里只有三個人,一對小情侶坐在最后一排,旁若無人地親熱著,還有個戴黑框眼鏡的男生坐在靠窗的第三排,正悶頭做功課。紀瓷果斷地選擇坐在眼鏡男的后面,前面有掩護,方便她開小差。
胃隱隱地疼著,是高中的時候落下的毛病,每到第四節(jié)課就餓得慌,久而久之,變成了慢性胃炎。大概是昨夜的酒喝得太多,胃炎又犯了。
紀瓷皺了皺眉,掏出餅干,小口小口地嚼著,雖然沒胃口,但努力地讓自己吃一點東西。她覺得整個胃幾乎都空了,像個無底洞。
然后就有個影像在腦海里一閃而過。昨天,她好像是抱著那個男人吐了吧?
紀瓷自己嚇了一跳,打了個嗝。
打開手機,果然小梅姐的短信跳出來:“丫頭,你沒事了吧,昨天喝太多了哦!主任表揚你了,說小孩兒不錯,喝酒都這么直爽,以后要和你繼續(xù)合作,哈哈!
小梅姐是D大畢業(yè)的同門師姐,不算太熟,是外教老師伊蓮娜介紹她們認識的,對她頗為照顧。
紀瓷看著手機覺得耳根滾燙,昨天真是丟臉丟到姥姥家了。
她咬著牛奶盒的吸管,猶豫了好一會兒,最后只回了一行字:嗯,酒醒了,讓大家見笑了。
其實頭還是疼的,太陽穴那里,一跳一跳的。
她扭頭看看窗外,不遠處的操場上新生們正在軍訓。九月之末的陽光白得耀眼。紀瓷還記得自己的大一,軍訓的時候教官說她是班里最堅毅的女生,站軍姿最標準也最有耐力。其實那時候,心里疼得不得了,巴不得軍訓再苦點再累點,讓自己徹底麻木。
莫奈說,軍訓那時候,咱們系女生覺得你好變態(tài)啊,像女金剛似的,其實,你是有故事的吧?
紀瓷搖頭否認。
莫奈詭異地一笑,沒故事你會怕黑?熄燈之后一定要開著手電筒?你會睡不著覺?你會總喊著那個什么樸娓藍的名字?嘖嘖,這世上沒什么能瞞得過我。
莫奈的樣子就像個巫婆。
紀瓷還是沒有和莫奈講起過自己的故事。故事,就是過去了的事,不是嗎?
前桌的眼鏡男不知道在思考什么問題,身體猛地向后一靠,紀瓷下意識地向后一閃,思緒被打斷了。
眼鏡男的身材有點壯,坐直了剛好把紀瓷擋在后面。
她還記得高一的時候,她總是戳著林斐的后背抱怨,她說,林斐你就不能長胖點啊,你這樣單薄根本就不能做擋箭牌。林斐嚴肅地回頭看她,她把手里的漫畫書捂上,咯咯地笑。
那時候,她和林斐并不熟悉。
甚至,當老師突然把林斐的座位調(diào)到她前面來,她還大聲抗議過。林斐那么高的個子,坐在她前面足以擋住她大半個視線??墒橇朱呈前嗬锍煽冏詈玫膶W生,沒有之一,這樣的尖子生一向是班主任們的摯愛。
少女時代的紀瓷,還不懂得什么是虛偽,用朋友們直白的話說,就是紀瓷你這個人怎么有點二呢!沒心沒肺的!
她就呵呵地傻笑,挺配合的。
紀瓷的成績算中等,歷屆老師對她的評語都是——聰明,但不上進。
沒有進取之心,所以就得過且過。但運氣又總是不錯,中考順風順水地就進了重點。紀瓷大言不慚地說:“據(jù)說,我是屬于有神眷顧的那種人?!?/p>
因此,高一的時候,紀瓷仍舊保持著不上進的作風,在不感興趣的數(shù)理化課上,小動作特別多,看漫畫、吃水果糖,或者玩手機游戲。
只是,林斐調(diào)到她前桌之后,她的日子明顯沒那么太平了。老師們都喜歡喊林斐回答問題,每次林斐騰地站起來,她正在溜號的小神經(jīng)就脆弱地跳一跳。
紀瓷苦著臉向同桌程思薇抱怨:“坐在尖子生后面,簡直就是水深火熱的生活,我都快要嚇破膽了。”
她聲音很大,即使是在喧鬧的課間,仍有很多人笑起來。
只有林斐平靜而優(yōu)雅地靠在座位上聚精會神地看著書,仿佛什么都沒有聽見。
林斐在學生中并不是太受歡迎。
程思薇說,如果一個男生又矮又挫成績又爛又不合群,那么他會被定性為性格孤僻;但是如果一個男生又高又帥又門門功課都是優(yōu),那么他的不合群就會被理解為清高孤傲。
程思薇覺得林斐顯然屬于后者。但紀瓷并不覺得林斐長得有多帥,充其量算得上干凈清爽、氣質(zhì)稍稍有那么一點卓爾不凡。
林斐除了喜歡打羽毛球,幾乎沒有別的體育愛好。大多時間他都是在看書。紀瓷有時會望著他的背影想,這個人得多孤獨啊,不愛動也不愛說話,悶死了。
而且,他的朋友很少,幾乎從來不和女生來往。
女生們私下里喊他怪咖,卻又對他有幾分迷戀,覺得他與眾不同,其中也包括程思薇。
程思薇悵然地說,越是迷戀他,越是不敢和他說話,只能仰望啊。
紀瓷對她們那種迷戀挺鄙視的。
也正因為林斐這種悶死人的性格,他們前后做了半個學期的鄰居,也毫無交集。
高一下學期的期中考試,物理老師做總結(jié)的時候,望著紀瓷恨鐵不成鋼地說:“紀瓷啊,‘江頭和‘江尾坐得這么近,你也要懂得近水樓臺的道理,要多向林斐請教,希望你以后能有質(zhì)的突破。”
老師說得很含蓄,但是誰都知道是什么意思。紀瓷探頭看了看林斐的卷子,146分!她吐吐舌頭,這對比是挺明顯的,她的卷子上是46分。“江頭”和“江尾”不言而喻,一個是全班最高分,一個是全班最低分。
男生們倒是撿了樂子,放學后跟在紀瓷身后大聲嚷嚷著:“君住長江頭,我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一江水?!?/p>
紀瓷回轉(zhuǎn)過身,雙手叉著腰,對男生們立眉冷笑。
偏有人不受她的威懾,笑得更大聲,學著物理老師的語氣說:“紀瓷啊,要近水樓臺?。 ?/p>
其實紀瓷心里是不惱的,同學間開玩笑,也沒什么。她一向大大咧咧,和男生關(guān)系還不賴。
五月的風和緩舒暢,風里夾雜著不知名的花香。有一抹夕照落在甬路上,照著紀瓷的臉。
紀瓷大大咧咧地擺擺手,一邊說話一邊向后倒退著走:“哎呀,我最討厭這種沒品的玩笑了,拜托你們提高品位?!?/p>
正說著,她猛地撞到人身上,一回頭,看見林斐冷峻的臉。
他那個人,有時候真是讓人覺得冷到骨頭里,眼睛里看不到任何內(nèi)容,當然也沒有溫度。
那幾個男生倒是笑得更歡,卻也因著林斐的不近人情,一哄而散。
紀瓷擠出幾分笑,向林斐道歉:“對不起啊,沒看見。”
林斐只是看了看她,然后轉(zhuǎn)身離開。
不過,紀瓷依稀聽見他轉(zhuǎn)身之際說了一句:“是覺得我配不上你的高品位嗎?”
“?。俊奔o瓷猶疑地豎起耳朵,追問了一句。
林斐卻不再理她,單手插在口袋里,踩著優(yōu)雅的步子走了。
紀瓷摳摳耳朵,她依然沒有聽清林斐的話,或者是說,林斐突然說了這么一句類似玩笑的話,讓她一時難以消化。
她只覺得,那天的夕陽真美,映著林斐的背影,就好像那個男生發(fā)散出的又冷又明亮的光芒。
她站在一棵行道樹的樹蔭下,一時有些驚愕。
只有她知道,“江頭”和“江尾”的差距有多大。他們兩個,一個是天空中最璀璨的太陽,一個是暗夜里最靜寂的星星。
用林斐最后的話說——我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紀瓷并不知道,自己這樣回憶的時候,嘴角是微微上翹的。
5
馮宥站在走廊里,手里的煙還剩三分之二。
有女生經(jīng)過,會不由自主地對他側(cè)目,甚至走過去了,還會偷笑著回頭。
帥氣的男人,總是一道風景。若換成往常,馮宥會很配合地向欣賞者投以更迷人的淺笑。但今天他的心思不在這里。他的眼神淡淡的,吸一口煙,輕輕吐出來,看著教室里靠著窗的女生。
看她時而淺笑、時而眉頭微皺、時而發(fā)呆,牛奶盒的吸管大概已經(jīng)被她咬扁了吧。馮宥覺得那女生不算是美女,但還算耐看,五官清秀,氣質(zhì)也安靜。
吐出最后一口煙,他把煙蒂扔進垃圾桶,轉(zhuǎn)身走進教室,剛好上課鈴響。
陽光落在講臺上,他覺得秋天從未如此明亮。
大概,是一段新的命運開始了吧。他掃了她一眼,心里生出此樣的直覺。
新的命運,不知悲喜。
6
紀瓷隨著上課鈴聲收斂心神,上節(jié)課錯過的是法國藝術(shù)史,她找出書來溫讀,心里想著回頭要找誰去借筆記來抄。
講臺上,教天文的老師開始點名字。喊到莫奈,紀瓷下意識地答了一聲“到”。她替莫奈上課也不是一次兩次,因此答得甚是坦然。卻不料前桌的眼鏡男猛地回頭來看她,他動作幅度太大,紀瓷桌上的法文辭典啪的一聲被碰到地上。
紀瓷抬頭看他,他也疑惑地看紀瓷。
像是被人察覺出自己是冒牌貨,紀瓷心虛地彎腰去撿書。
講臺上的老師卻似乎對他們的動靜不以為意,繼續(xù)淡定地點名字。
“杜渡?!?/p>
“到?!毖坨R男坐直答道。
“名字很好,聽說過渡渡鳥嗎?很多人在找,但是找不到?!崩蠋熣f。
眼鏡男一頭霧水。
紀瓷瞥了一眼講臺,愣住,哪里是莫奈所說的老教授,分明是個年輕男人,穿淺灰色的棉布開衫,配素色的T恤,頭發(fā)微長,有些亂,下巴上有淡青的胡楂。他站在講臺前,一只手翻著點名冊,臉上有淺淡又疏冷的笑意。
“應(yīng)到十人,實到四人,比我想象得要好。我叫馮宥,今天開始接替顧教授給你們上天文課。有問題嗎?”很好聽的男聲,帶著一點磁性和溫潤。
根本沒有人回應(yīng)。
最后一排的小情侶貌似在吵鬧,女生說替課老師好帥,男生捂著她眼睛不讓看,女生咯咯地笑出聲。
馮宥環(huán)視了一圈空蕩蕩的教室,突然對著紀瓷挑挑眉梢。
紀瓷以為是自己的幻覺。
她低下頭,躲在杜渡的后面,仿佛這樣馮宥就看不見她。
心里有個聲音響起來:“紀瓷,你那叫掩耳盜鈴?!?/p>
那年的林斐,也曾像馮宥那樣挑著眉梢,帶著一點點鄙視和揶揄,回過頭對她說了那句話,然后伸手奪過她的漫畫書,舉起來。
那堂課仍舊是物理,五十多歲的物理老師推著深度近視鏡,看著林斐和紀瓷的方向,說林斐你有什么問題。紀瓷嚇得臉都白了,那本漫畫書是借來的,要是被沒收就慘了。林斐回頭看了她一眼,然后慢悠悠地對老師說,老師您的板書寫錯了一個字。物理老師看看黑板,點點頭,改了過來,然后贊許地看看林斐。
林斐極其自然地把漫畫書放進自己的課桌里。
紀瓷趴在桌子上,長出一口氣,險些被林斐嚇得半死。
隨后下課鈴響了,她剛想抬起頭,林斐的頭卻緩緩向后仰了仰。他的頭發(fā),觸到她的額頭。
只那么一瞬間,紀瓷有一種觸電的感覺。
她和林斐建立邦交是在那次期中考試之后,那個夕陽下的背影讓她覺得那個男生也不是多孤傲,倒像是個孤獨的孩子。
也沒有多正式的開場,不過是某天早晨,她忽然想起化學作業(yè)忘了寫,急忙戳林斐的后背:“喂,大神,把化學作業(yè)借我抄。”
林斐的身體一僵,他沒有回頭,但還是把作業(yè)本甩了過來。
紀瓷立刻埋頭奮筆疾書,也沒說謝謝啊之類的客套話。倒是把一旁的程思薇看得目瞪口呆。
之后漸漸變成了習慣,但凡她需要抄什么筆記啊作業(yè)啊,就食指一伸戳戳林斐的后背。有時候遇到實在弄不懂的題目,也會去戳他:“大神,幫忙講道題唄?”
林斐會淡淡地看她一眼,再掃一眼題目,吐出一句金口玉言:“笨死了?!比缓?,唰唰唰地在紙上寫下解題步驟,非常簡潔明了的思路,比老師講過的還要容易理解。
有段時間,班里流行玩紙上五子棋,紀瓷樂此不疲,但水平太差,以至于程思薇一見紀瓷拿出紙和筆就趕快逃之夭夭。她實在悶得無聊,就勇敢地去戳林斐。
“大神,我好像沒見過你跟誰玩五子棋,其實挺簡單的,我教你?。俊?/p>
程思薇在一旁翻了個白眼,但出乎她的意料,林斐竟然沒有拒絕。更出乎她意料的是,那一局,林斐和紀瓷下了個平手,直到上課鈴響,也沒分出勝負。紀瓷樂得直咧嘴笑。程思薇想原來門門功課都是優(yōu)的林斐也有腦細胞不夠用的時候。
自此,紀瓷戳林斐的次數(shù)明顯增多了。在喧鬧的課間,兩個人頭碰頭地湊在一起玩紙上五子棋,倒是成了班里最和諧的一道風景。
有時候也會溜號,在他想步驟的時候,紀瓷會盯著他的手指看,他的無名指內(nèi)側(cè)有一顆很小很小的褐色小痣。有一次,紀瓷看了一本關(guān)于手相面相的閑書,順便留意了一下關(guān)于林斐那顆小痣的解釋。
然后,再下棋的時候,她突然對林斐說:“我看書上說,無名指上的痣主配偶,如果將來有人發(fā)現(xiàn)你無名指上的小痣,那么她一定是你前世的情人,你一定要珍惜?!?/p>
林斐手指一抖,筆下的那顆棋子明顯畫錯了位置。
紀瓷大聲嚷起來:“老天有眼啊,我終于贏了??!”
林斐把筆一扔,站起身向著教室外面走。
紀瓷喊他:“再來一局吧,上課還有五分鐘呢!”
林斐冷冰冰地答:“去WC?!?/p>
程思薇從外面進來,看了林斐一眼,狐疑地問紀瓷:“林斐怎么了,臉紅得像大蘋果。”
“嘖嘖,肯定是輸給我不好意思了唄。”紀瓷樂呵呵地揶揄道。
對于紀瓷和林斐的關(guān)系,程思薇羨慕不已,她說:“紀瓷,我們班這么多女生,你是唯一一個能和林斐下棋的人?!?/p>
紀瓷不以為然:“這挺正常的啊,前后桌嘛?!?/p>
但是,那天觸電的感覺卻讓紀瓷覺得摸不著頭腦。她摸摸自己的額頭,有些不知所措。
初夏的風從半開的窗吹進來,林斐的發(fā)梢微微拂動。有淺淡的光影落在紀瓷的課桌上,紀瓷兀自出了會兒神。
林斐似是在等她開口,見她不言不語,就慢悠悠地轉(zhuǎn)過身來:“漫畫書我沒收了?!?/p>
她一臉惱怒的表情:“憑什么啊?”
男生聳聳肩:“我喜歡?!?/p>
“大神,把書還給我吧,那書是我借的啦!”紀瓷改變了語氣,堆出一臉諂媚的笑。
這招倒是好使,林斐忽然把臉湊近她,帶著一絲絲若有似無的壞笑,說道:“那好吧,下次物理小考要是及格,就把書還你?!?/p>
她從來沒見過他有那樣的表情,有一點點痞氣,眼睛里有生動的光亮,像一顆黑曜石,隱隱露出奪目的光彩。
沒來由地,她慌了神。她甚至能感覺到他噴薄到自己臉上的氣息。
像四月的繁花,一夕之間,競相開放。
紀瓷騰地從座位上站起來,嘟囔著:“真是無恥!”然后隨手挽住過道上的女生,跟人家向教室外面走,并且迅速地投入到關(guān)于各種影視明星的八卦話題。
心里卻像是被小蟲子啃噬著,說不清的感覺。
接下來的課間操,她心不在焉地做錯了好幾個動作,每次做轉(zhuǎn)身運動的時候,都能一眼望見男生隊伍后面頭發(fā)最黑最耀眼的林斐。
她也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就覺得他最耀眼。
那一天是六月二十一日,夏至,無論過去多少年,她都記得特別清楚。
下期預(yù)告:紀瓷大三,與代課老師馮宥初識,咋一見他眉目,恍惚以為是舊時少年。然而,往事刻骨卻又蝕心,她對記憶中的少年林斐念念不忘,不是愛,卻是恨。她和林斐之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請看故事帶給我們怎樣糾結(jié)痛苦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