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伯特·蘭茲
他是一個年輕的墨西哥人,剛剛19歲,正是黃金年齡;他來到美國找了份工作,邁出了實現美國夢的第一步;他把賺來的錢寄回家中,自己常在周末痛痛快快地踢一場球;他快樂生活著,直到厄(è)運降臨——被診斷出腦血管瘤。
住進醫(yī)院的第一個夜晚對每個病人來說都很難熬,他的朋友們認為醫(yī)術高明的美國醫(yī)生一定能挽救他的生命,但事與愿違。隨著大腦功能喪失,小伙子的生命日漸枯竭,他被宣告腦死亡。
我們有兩個理由讓他在呼吸機旁繼續(xù)活著,一是讓他等來父母的最后一個擁抱,讓他們有機會說一聲“再見”;另一個理由是,這位病人是難得的器官供體。自頸部以下,他的每一個器官都堪稱完美,可以救活很多人。
要讓這一切變成現實,首先要征得患者家屬的同意。那天深夜,護士把我叫到小伙子的病房,他的父親也在那里。即將發(fā)生的一幕對我來說是最困難的時刻。這位父親已經有三年沒見到兒子,現在,兒子就在呼吸機上,這注定是一次讓人心碎的告別。
按照醫(yī)學倫理和法規(guī)的要求,我們必須盡可能勸說每一位已逝或腦死亡病人的親人同意捐出逝者器官,死亡證明書中甚至為此留出空白選項:家屬是否同意捐贈器官。如果不同意,也要寫明原因。
一進病房,首先看到的是這位父親悲傷的眼睛,我們倆都無處可藏,只有那個該死的框框供我們選擇。緩慢地,我開始解釋這一切,我們的儀器不會維持太久,他正在走向死亡。這時我注意到,這位父親似乎理解我們所做的一切,他的面部表情告訴我:他已經開始接受眼前發(fā)生的一切。他很快恢復平靜,看著我的眼睛似乎在問:你說什么?
我說:“您是否同意我們摘取您兒子的器官?”
“你們用它們做什么?”
“挽救病人?!?/p>
我開始解釋這背后的工作,他用手托著下巴,正趨向于同意。我在墨西哥待過30年,明白墨西哥人的思維方式,他需要最后理解這件事。他不應該是帶著悲傷和痛楚返鄉(xiāng)的落魄男子,而應該是帶著榮耀與尊嚴回家的堅強父親。我們可以把他的孩子變成英雄,讓孩子的父親體面地回到墨西哥。談話從這里開始。
“當您的兒子來到這個國家,帶著自己的夢想和計劃,他想做一個成功的美國人,并期待著成為您的驕傲。他希望像英雄一樣回到家中,真正的英雄不會把自己放在第一位,而是甘愿作出犧牲和奉獻,會因挽救他人而放棄自己的生命。”
他深深地看著我的眼睛:“我會在明天早晨回復你?!贝稳?,當我趕來看望這位父親時,得到的是一個擁抱式的招呼。
他說:“讓我們談談英雄吧!今天,我的兒子能救活多少人?”
“他的腎臟可以救下兩個人,兩片肺葉和心臟每個都能救活一個人。”我回答道,“他的肝臟可以挽救一個病人,胰腺會幫助一名糖尿病患者。他的皮膚會被移植給燒傷病人,否則這些患者將一直處于疼痛狀態(tài)。骨骼能幫助一些病人恢復行走能力,他的眼睛可以幫助兩名患者重見光明。他將挽救一些人的生命,改變一些人的生活?!?/p>
“好,那么我們會在廣場旁的教堂里放一個牌匾(biǎn),讓村里的每個人都能看到,我的孩子將是一個回鄉(xiāng)的英雄,希望你帶著我們家族的榮譽,參觀這所教堂,看一看孩子長大的地方?!彼f。
這天晚上,盯著手中的死亡證明書,我的眼淚滴在了“家屬是否同意捐贈器官”的空白處。從沒有哪件事比這個“√”標識更讓我感到欣慰,這給我?guī)韽奈从羞^的滿足感,挽救生命,并幫助普通人成為英雄。
(選自《哲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