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宇

夏天以后，陳羽走路的時候總是會低著頭，好像一只永遠不會再抬起頭來的鴕鳥。那天，她還在眾人詫異的眼光里，自作主張地將自己的座位搬到了教室的最前面，把一個驕傲又孤獨的背影甩給大家。沒有人詢問過陳羽為什么，連老師也對這個昔日的好學生緘口不語。

這樣也好，陳羽想，從此以后，無論歡喜或者悲傷，這就是一個人的世界了吧。

每周一次的換座位后，有新的同學坐到了她的后面。晚自習的時候，后面的男生輕輕扯陳羽的衣服，遞給她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你怎么了？”她正專注地寫父母的名字，被他嚇了一大跳。這是那個夏天后，她收到的第一份關心。

陳羽把紙條夾進書本，一直到下課，她都沒有回頭，可是心里卻暖暖的。下課的時候，后面的兩個男生會講笑話，或者做腦筋急轉彎。他們的聲音很大，笑的時候特別夸張。陳羽感覺自己的世界里全是他們的噪音，難以拒絕，卻也有些許的快樂。

一次大掃除后，陳羽的桌子上多了一支盛放的百合，幽幽的香味傳得滿教室都是，路過的同學都會夸張地深呼吸一下。百合的旁邊還有一張小卡片，很煽情地寫著：“一片枯葉凋零不了整個冬天?！标愑鸹剡^頭，兩個男生正一本正經(jīng)地寫作業(yè)，然后鎮(zhèn)定自若地抬起頭，再恍若有悟地抽抽鼻子，說：“好香。”

學校很難得地要放3天假，全班都沸騰起來。女生相約著要去逛街，她們也很熱情地約陳羽。那個周末，幾個女孩子的歡笑聲，總是引得路人的頻頻回頭。陳羽幾乎是被挾持著，加入了她們的快樂隊伍，最后，居然真的有點放下心事后的放肆的快樂了。

回學校的路上，陳羽碰到幾個簇擁著老師的家長。她偷偷地觀察到，幾個女孩子的臉驀地紅了。她什么也沒有說，裝做沒留意到的樣子把她們的尷尬掩飾掉了。其實，那天她回教室拿筆記本時就知道了，學校并沒有放假，而是要召開家長會。

所以，老師和同學要等她離開后才開始布置教室；所以，幾個女孩子怕她聽到消息后難過，要“霸占”著她的時間；所以，那天回家的路上她就流著眼淚想，裝做什么都不知道吧，為了那些小心翼翼，卻又無處不在的溫暖。

接下來，班上組織了一個小小的活動，是背著老師發(fā)起的。帥帥的班長狡黠地說，在班上選一個你最喜歡的人，寫上你最想對他說的話。

陳羽被班長征召為工作人員，去收集同學寫好的紙條。大家都扭扭捏捏地，不放心地囑咐，不許偷看哦。班長說，我用人格擔保。

那天，陳羽和班長留下來做準備工作。他們買了一棵塑膠的蘋果樹，把同學們的紙條塞進樹上的蘋果里。愛搞怪的班長終于沒能把持住自己，不停地偷看字條，樂得渾身打顫，還邊笑邊念給陳羽聽。

比如寫給楊謝的：上課時可不可以穿上鞋，你的腳真的不香；比如寫給甘韻的：喜歡你，愛到底；比如寫給小于的：在你身后以45度角看你的臉，輪廓是那么美，但是，它擋住我看黑板的視線了，所以，請你不要坐得那么筆直，好嗎？

陳羽也很沒有道德底線地笑起來。結果邊鬧邊做，11點了才完工。

第二天，大家都各懷心事地圍著蘋果樹，尋找寫有自己名字的那只蘋果。班長也垂著頭，偷偷地對她擠眉弄眼，似乎好戲就要上演。陳羽內(nèi)心一片坦然。昨天她已經(jīng)看過了，沒有寫給她的紙條?？墒牵芸炀腕@訝了。楊謝拆開紙條就嗔怪陳羽：“浪費表情哦，是寫給你的——陳羽，我知道，你一直很堅強?！?/p>

突然成為焦點，陳羽簡直有些不知所措?？墒峭瑢W們已經(jīng)陸陸續(xù)續(xù)地摘蘋果了。甘韻手上的紙條是：陳羽，對父母最好的告慰就是，好好地活。小于的是：可不可以還做那只驕傲的天鵝……

這真是一幕滑稽劇，故作煽情，卻又那么蹩腳，陳羽想。她壓抑不住地笑了，因為他們的可笑和可愛。為了給她驚喜又不讓她察覺，他們居然可以半夜跑來“貍貓換太子”，而且她笑的時候，他們那么緊張，還以為是自己做錯什么了。

后來，陳羽去到父母的墳前。她說：“女兒活得很好，你們不要擔心?！闭f這話的時候，陳羽的心里很平靜，眼角沒有眼淚。其實，她從來沒有忘記那個夏天，父母的意外離世。她也從來沒有忘記那個夏天以后，感覺被整個世界拋棄了的傷痛和絕望。可是，她更從來沒有忘記那個夏天以來，一直持續(xù)和包圍自己的溫暖。

其實，生活從來沒有遺忘你，除非，你自己放棄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