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萍

我沒有想到我們的圍城中，他竟如此疲憊。我真的疏忽了，以為六年的婚姻，我們已能夠波瀾不驚，愛只要在心里就行。原來，我竟如此不了解跟我朝夕相處六年的丈夫。

那夜，我拋棄了所有的尊嚴(yán)，流著淚問他：“我們還有將來嗎？”他不說話，低著頭悶悶地抽煙。

我和國志是經(jīng)人介紹認(rèn)識的，結(jié)婚五年，我們從沒有吵過架。國志是一個很顧家的男人，家里的一切事宜，大到買房裝修，小到柴米油鹽，他都打理得井井有條。更值得我驕傲的是他燒得一手好菜，親朋相聚，不論是在自己家還是在娘家，國志為我賺足了面子，他烹飪的菜肴總是被親友們一掃而空，主婦們更是圍著他討教燒菜秘笈，我常常在親朋對他的稱贊中獲得羨慕和滿足。的確，我對自己的婚姻非常滿意。

有一次，星期天，國志說幾個朋友約他去附近的隆中風(fēng)景區(qū)游玩，日子和往常沒什么不同。但這天他回來得很晚，而且樣子十分狼狽，看到他衣袖上風(fēng)干的血跡，我連忙問發(fā)生了什么事。他不開口，坐在沙發(fā)上，雙手抱著頭。我從未見過他如此為難，焦急地說，不管發(fā)生了什么，我都會站在他的身邊，和他一起共渡難關(guān)。

他抬頭看著我，滿眼的慌亂和無奈，正是這種目光擊垮了我，我聽到了難以置信的消息。他說，他愛上了一個女孩，是他的同事，實際上今天是他們兩個人出去約會，在游玩時，他們腳下的一塊石頭突然松動，當(dāng)時她完全可以跳開，可是她沒有，而是把他推了出去，自己卻和石頭一起跌入山坡下面。

國志的眼里蓄滿了淚，我第一次看見他為一個女人流淚，而這個女人卻不是我，我的心都要碎了。國志不敢正視我，繼續(xù)說：“她剛做完手術(shù)，暫時脫離了危險，但還在醫(yī)院里沒有蘇醒。她家人都不在這里，我必須去照顧她。我知道這樣對不起你，我會跟你解釋。但現(xiàn)在最要緊的是救人，我想從家里拿些錢，算我借你的也行。”我看著眼前這個男人，感到一陣窒息，我沒有想到，這個忠厚老實男人——我的丈夫竟然會移情別戀，我接受不了！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卻渾身顫抖說不出話來。國志好像卸下了心頭的包袱，不再看我，忙著收拾他的日常用品，臨出門時告訴我，他拿了五千塊錢。我不知道那一晚自己是怎么過的，離婚的念頭剛在心頭泛起，就又被我否定了。

我從未想過有一天會和國志分開，我不能想象，如果失去他，我和孩子將如何面對生活。六年的婚姻，我早已習(xí)慣了他來安排一切，對他的依賴也融入我的生命。突然間他告訴我另有所愛，而且沒有任何預(yù)兆！我懊悔自己的粗心，無力承受這份痛，更無法面對自己的感情堤壩就這樣轟然坍塌！我想，如果不是他愛的女孩出了事，他依然不會告訴我真相。那么，他仍是一個好丈夫、好父親，我仍做我的幸福妻子?？墒?，現(xiàn)在一切都變了，我們六年的婚姻在今天變了味。

一整夜，我思緒萬千，多么希望這一切都不是真的，而是國志和我開玩笑杜撰出來的！然而，身邊空蕩蕩的床提醒我婚姻已發(fā)生危機(jī)，我的腦子里一片混亂，無心睡眠，直到天將拂曉，才昏沉沉地睡去。醒來，女兒正獨自坐在床邊玩積木，想到這個家也許很快就會解體，淚水再一次涌出來。女兒看見我哭，一臉茫然，伸出小手為我擦去淚水。乖巧的女兒觸動了我心底里最溫軟的神經(jīng)，即使為了女兒，我也不能讓這個家庭破裂，我想。

國志走后一直沒和我聯(lián)系，我免不了胡思亂想，精神郁悶，卻強(qiáng)忍著不給他打電話。度過了難挨的三天，國志帶著滿身的疲憊回來了?？吹剿?，我感到委屈，很想撲進(jìn)他的懷里大哭一場，可是，一想到他的背叛，我那一點兒可憐的自尊卻不允許我這么做。雖然我很怕他對我說出離婚兩個字，但是我們都沉默著。他似乎在等待著我的決定，我奇怪自己此刻為什么對他一點兒也恨不起來。為了穩(wěn)定情緒，我默默地為他盛了碗稀飯，他接過，說了聲謝謝，我的心莫名地抽搐起來，只不過幾天時間，我們之間卻生疏了?？粗严★堃稽c點喝完，我想起好久都沒有給他做過飯了。

見我仍不說話，他開口了：“發(fā)生了這樣的事，我只能對你說抱歉，我對不起你和孩子?！彼哪抗饫镉泻苌詈苌畹陌?，這種哀傷刺穿了我所有的偽裝，我再也忍不住，掩面而泣。對不起有什么用？我像一個失去理智的怨婦，絕望中拋出一連串的疑問：“她是誰？多大了？你們好了多長時間？現(xiàn)在打算怎么辦？”最后一句我?guī)缀跏切沟桌锖俺鰜淼?，我已?jīng)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但我要知道真相。他遞給我一條毛巾，緩慢地說：“她叫寧靜，今年23歲，我們在一起已經(jīng)半年了……我知道這對你不公平，但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她還在醫(yī)院治療，我就必須負(fù)責(zé)，無論你提出什么要求，我都無條件接受?！笨磥韲臼氰F了心要離開我，只等著我表態(tài)了。我心亂如麻，真想撲上去撕打他，可是我知道，如果不想讓這個家庭破裂，現(xiàn)在就必須冷靜，任何過激的言行都會使問題更加復(fù)雜。國志現(xiàn)在的心思都在寧靜身上，他希望我放手，但我不想六年的感情付之東流。我對他說：“我現(xiàn)在心里很亂，不想談這個問題，你先給她治病，等她出院以后再說?！眹緵]有再說什么。

這晚國志沒有去醫(yī)院陪護(hù)，但是我們分居了，他自覺睡到小屋，我們都需要冷靜。我想不明白，像國志這樣一個顧家的男人怎么也會背叛家庭？究其原因，我也不知道自己失敗在哪里，除了傷心，剩下的只是茫然。早晨醒來，我聞到了燉排骨的香味。給女兒洗漱時，看到他在廚房忙碌的身影，恍惚還是從前的日子，在女兒面前，他也極力裝做開心的樣子。

吃過早飯，我把女兒送去幼兒園，準(zhǔn)備上班，突然想起昨天拿回來洗的工作服還晾在陽臺上。返回家，國志提著保溫飯盒正要出門，我的突然返回令他措手不及。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圖，再也忍不住怒火：“吳國志，你太過分！別以為我的沉默就是懦弱！我告訴你，只要我還是這屋子里的女主人，你就休想從家里做飯給她！”國志把保溫盒放回桌上，解釋說：“我沒有和你過不去的意思，只是她的身體真的很虛弱……”在我冷冷的目光下，國志咽回要說的話，匆匆離去。我余怒未消，把排骨全部倒進(jìn)垃圾桶，身子卻癱坐在地，失望和憤怒充斥著我的全身。從這天起，我和國志不再說話。每天早晨他匆匆出門，晚上頂著星星回來，家只是他睡覺的地方，原先最親密的人，突然之間變得陌生，究竟是什么樣的女子令國志魂牽夢縈？我決定見見她。

一個悶熱的下午，我去了醫(yī)院，走進(jìn)病房，看到國志正坐在床邊給她一勺一勺喂西瓜，她半倚在床頭，國志好像給她說著什么，她燦爛地笑，誰都看得出，他們是一對親密戀人。雖然我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但看到這幅場景，心里還是震了一下。我故意咳嗽一聲，國志見是我，緊張地站起來說：“你怎么來了？”我沒理他，盯著眼前這個女人：“你就是寧靜？”她點點頭，似乎明白我是誰了，國志朝前邁一步，擋在我和寧靜之間，他是怕我傷害寧靜。我忍著內(nèi)心的酸楚故作鎮(zhèn)定地問：“你至于這樣緊張嗎？”國志一把拉住我向外走，“你有事忙去吧，我送你！”我甩開他，“心虛啦？我只不過來看看，是什么妖精勾走了你的魂，你怕什么？”“你要鬧回家鬧，這是咱倆的事，跟她沒關(guān)系！”國志的強(qiáng)硬態(tài)度擊垮了我作為女人的自尊，寧靜除了比我年輕以外，實在是一個很平常的女子，而國志看她的眼神，我已經(jīng)有兩年沒有看到了。

萬念俱灰，我就像行走在茫茫沙漠，四周一片荒蕪，我伸出手，卻沒有物體可以支撐。那個下午，我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拼命地喝水，嗓子仍像冒火一樣干疼。我想不明白，寧靜究竟哪里比我更吸引他？

晚上，國志回來，我主動找他談，我努力控制情緒，想知道問題出在哪里。國志說，做我的丈夫太累，幾乎要面面俱到，他是人不是神，他也有煩心的時候，也希望我體貼，而我從不在意他的所思所想，心安理得地接受著他的照顧，他覺得家好像是他一個人的，他像一臺機(jī)器，他受夠了。即使不遇見寧靜也會遇見別的女人，他需要的不是花瓶，而是伴侶。我驚愕，沒有想到我們的圍城中，他竟如此疲憊。我真的疏忽了，以為六年的婚姻，我們已能夠波瀾不驚，愛只要在心里就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為什么非要分彼此呢？而他對家的操心也都是由于我的忽視逼出來的嗎？原來這里包含了許多的不情愿啊，原來，我竟如此不了解跟我朝夕相處六年的丈夫。那夜，我拋棄了所有的尊嚴(yán)，流著淚問他：“我們還有將來嗎？”他不說話，低著頭悶悶地抽煙。

日子依然這么過著，我和國志偶爾為一些瑣事說話，畢竟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他說寧靜的腳傷到骨頭，怎么也得等到拆線才能出院。

每天看著他去醫(yī)院照顧情人，我?guī)缀跻l(fā)瘋，雖然心里憤憤不平，但我畢竟還是愛他的，如果此時同他吵鬧或向親友聲援，很可能使他走得更遠(yuǎn)。我開始反思自己，反思我們六年的婚姻。確切地說，婚后我對他的關(guān)心確實很少。我嘗試著重新做起，無論他多晚回來，我都會從臥室出來，和他招呼，“回來了？”然后去衛(wèi)生間為他放洗澡水，把換洗的內(nèi)衣放在旁邊，默默地回臥室，熄燈。

一天、兩天，國志不再坦然，看我的目光開始慌亂和躲閃，我能感受他心里承受的壓力，我的心里何嘗不是啊。

由于連日的疲勞，他的胃病犯了，雖然他極力掩飾，我還是從他痛苦的神色中看出來了，我不再像以往給他買些胃藥完事，特意買回一本食譜，每天煲湯給他。突如其來的關(guān)心，他有些誠惶誠恐。

我趁國志上班的時候又去了醫(yī)院，和寧靜談了一次，我把和國志的感情以及他對家庭的好一點一滴講給她聽，我堅定地說，我絕不會放棄婚姻。

臨近中午，國志打電話給我，說中午不回來了，但沒多久，他急急忙忙趕回來，“是你給寧靜雇的陪護(hù)員？”

我正在煲湯，沒有抬頭，“是的?！蔽野褱⒌奖睾欣?，遞給他，示意他給寧靜送去。

“沒必要吧？”

“如果只對她，是沒必要?？晌蚁胱屗禳c好起來，不想看到自己的丈夫守在別的女人身邊?！彼舆^保溫盒，對我尷尬地笑了一下，匆匆下樓。

我站在陽臺上，看著他的身影漸漸變成一個黑點，淚水卻忍不住地往外涌。這樣做并非我所愿，對搶走我丈夫的女人，我怎愿卑躬屈膝？但我不想讓國志時刻牽掛著她，既然說過要和他一起走過難關(guān)，那么犧牲一點自尊又何妨？那天下午，國志回來得很早。他主動下廚，我在一旁幫忙，他想對我說什么，幾次欲言又止，我也不追問，我和他談女兒談我們的親人朋友，我甚至說明年家里該換臺高清電視。他突然拉起我的手，說他很內(nèi)疚。我壓抑著心中的苦澀抽回自己的手，其實我心里無時無刻不在忍受煎熬，我的所謂堅強(qiáng)只是不想自己看上去太過軟弱，既然選擇原諒，就要學(xué)會包容。而這些，他可曾知曉呢？連續(xù)十日，我懷著復(fù)雜的心情給丈夫的情人煲湯，國志終于問我：“你這是何苦昵？”我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因為我在乎你！”國志定定地看了我十幾秒，深深嘆了口氣說：“給我一些時間吧?！蹦且梗∥莸臒粢恢绷恋嚼杳?。

我感到心被抽空了，不知道這樣我還能堅持多久。一天，國志告訴我，寧靜出院回單位了。單位有食堂，她已經(jīng)可以生活自理了。聽到這個消息我不知是喜是悲，我寬慰自己，不管怎么說，單位里他們畢竟要顧及影響吧？自寧靜出院以后，國志開始按時回家，偶爾加班，他也會在電話里故意和身旁的同事搭訕一兩句，我明白他的用意，無非是告訴我他周圍的環(huán)境。我相信他，但內(nèi)心總有一些忐忑，陷入感情中的人很難全身而退，就像我對國志。唯一感到安慰的是，國志有時會把心里的困惑告訴我，他試圖拉近我們之間的距離。我也會站在旁觀者的立場說出自己的看法，我希望我們彼此坦誠，心無芥蒂。

我和國志仍分居，有一天晚上他想搬回臥室，我拒絕了。從心理上，我還不能接受他的身體。冬天來臨的時候，國志的身影日漸忙碌。我開始失眠，在黑暗中睜著茫然的眼睛。我不知道在國志的情變中我的忍讓和冷處理會帶來怎樣的結(jié)果，但我相信我們曾擁有過幸福，無論怎樣，我努力過了。

那是冬日的第一場雪，我在廚房里煲皮蛋瘦肉粥，國志回來，從背后輕輕抱住我說，我煲的粥已讓他胖了十斤，還說他已辦好了調(diào)轉(zhuǎn)手續(xù)，明天就要去新的對口單位上班了。他問我他走了一段彎路，現(xiàn)在回頭還來得及嗎？我沒有說話，有淚滑過面頰，我知道，我們終于走過了那些日子。

（編輯 高龍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