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新民
黃炎培盛贊他“四十年間,東南之局,有大事,必與老人有關”;張謇的朋友劉厚生則戲贈其外號“民國的產(chǎn)婆”。在中國從封建王朝走向共和的歷史轉折時期,深深地留下了他的印記
武昌首義后,革命黨與清王朝形成了南北對峙的局面。南方革命黨的代表人物是孫中山與黃興,北方是手握清王朝軍政大權的袁世凱。翻開這頁歷史,我們會發(fā)現(xiàn),這三位中國近代史上的風云人物,都與一位叫趙鳳昌的人有著密切的關系。孫中山回國后的第二天就前往上海的一個叫作惜陰堂的地方密商國是,黃興在武昌首義后的漢口保衛(wèi)戰(zhàn)失利后,回到上海也是到惜陰堂商討后續(xù)策略。這個惜陰堂的主人就是趙鳳昌。袁世凱的親信洪述祖(一說是趙鳳昌的妻弟)則與趙鳳昌頻頻互通信息,似親密無間。因此可以說,中國從封建王朝走向共和的歷史轉折時期,深深地留下了趙鳳昌的印記。
趙鳳昌(1856—1938),字竹君,號惜陰,江蘇常州人,出生在一個沒落的望族之家。其幼年失學,少時入錢莊習賈,被一朱姓客戶賞識,替他捐了一個縣丞。幾經(jīng)周折,他于1884年就職兩廣總督張之洞的手下。1889年,張之洞調任湖廣總督,趙隨行并官至總文案,相當于現(xiàn)時的秘書長。后遇官場傾軋,趙鳳昌算是代主受過,仕途中斷。張之洞對此心似明鏡,通過大官商、同是常州人的盛宣懷在武昌電報局為趙安排了一個掛名差使領薪,這也使趙及早接觸了先進通信。同時,張之洞又安排趙鳳昌擔任了相當于湖廣督署駐上海辦事處主任的職務。在此期間,趙鳳昌在上海公共租界買下十畝地,建造了一幢花園洋房,取名“惜陰堂”。趙以此為基地,除了為張辦理通信、運輸諸務,還開展洋務,經(jīng)營工商,涉足報刊,不但逐漸積累了財富,還不斷結交四方官紳名流、外國領事,織成了密實深厚的人脈關系網(wǎng)。幾乎所有的清末民初的重要政治人物,都與惜陰堂有密切關系。惜陰堂一時成為江浙乃至全國政商名流聚謀會友、共商國是的重要場所,其核心人物除了理所當然的趙鳳昌,還有張謇和莊蘊寬。作為無職無權的一介布衣趙鳳昌,能夠借力各界精英,操盤國之大局,在中國歷史上,恐怕無人能出其右。
武昌槍聲起,風云際會惜陰堂
武昌首義爆發(fā)當晚,趙鳳昌正在上海的一家飯店里宴請賓客。中途有一商人在趙鳳昌耳邊小聲說了幾句。趙微微點頭,似乎頓時明白了什么。此時趙鳳昌已五十五歲,以他的年紀和資歷,早已具備了處變不驚的城府。過了一會兒,他笑著站起身來,對大家說:“另有約會,先行告退?!壁w鳳昌一出門就急匆匆直奔電報局而去,方才爆料人的耳語仿佛炸雷般回響:“武昌突起戰(zhàn)事,新軍嘩變!”趙鳳昌敏銳地意識到此事非同尋常。趕到上海電報局后,即發(fā)密電給友人、漢口電報局局長朱文學詢問湖北局勢。次日早上,朱文學回電:瑞澂(時任湖廣總督)兵敗,首義成功。趙即復電朱,請他帶信給正在漢口視察工廠的張謇,請他盡快來上海以商討時局。
此時的趙鳳昌清醒地認識到,防止戰(zhàn)火蔓延以免殃及無辜百姓和工商實業(yè),防止外國列強借口干涉以瓜分中國乃當務之急。人在上海就先從上海下手。于是,他立即邀請在滬的工商巨子、社會名流來惜陰堂商討形勢,籌劃對策。趙請他們利用所有外交商務關系,確保局面穩(wěn)定。由于清廷氣數(shù)已盡是眾人皆知的事,大家很快形成了共識:旗幟鮮明地支持武昌首義的革命軍。趙鳳昌隨后找到上海商會負責人蘇寶森,請他速告知外商,通知外交使團,革命軍一定會保護外商在滬利益,洋人絕不能干涉革命軍,以免發(fā)生沖突引致大亂。不久外方宣布“嚴守中立”。
武昌首義的第二天,1911年10月11日,武漢的幾位領導起義者突然發(fā)現(xiàn),面對全省以至全國,他們之中竟無一位有領袖的權威號召力。情急之下,他們推舉還是反對革命的清廷湖北新軍協(xié)領黎元洪為中華民國湖北軍政府都督。接下來的10月12日和13日,革命軍先后攻克漢陽和漢口,武漢三鎮(zhèn)全都落到了革命軍手中。10月12日,清廷急派陸軍大臣陰昌率北洋新軍南下討伐,但部隊磨洋工。無奈之下,清廷只好重新啟用北洋新軍的創(chuàng)始人袁世凱。11月1日,袁世凱進駐湖北孝感,正式督師視事。當日,袁的愛將馮國璋帶兵攻克漢口。也是在這天,清廷正式任命袁世凱為內(nèi)閣總理大臣,正式掌管清廷的軍政大權。11月13日袁回到北京,三天后宣布內(nèi)閣名單。這份名單中,有一半左右的大臣不是趙鳳昌的密友就是趙鳳昌的關系戶,如張謇(后并未上任)、唐紹儀、梁敦彥、薩鎮(zhèn)冰等,這無疑對趙鳳昌后來操盤南北議和奠定了良好的人脈基礎。
武昌首義的革命軍本來人數(shù)就不多,后來召集的新兵沒有什么經(jīng)驗,難以抵抗北洋軍也在情理之中,他們長期堅持以等待外地馳援且無足夠勝算。11月21日,北洋軍向漢陽發(fā)起進攻。這廂兩軍激戰(zhàn),那邊袁世凱對革命軍軟硬兼施。老謀深算的袁世凱知道,清廷已經(jīng)回天無力,看看武昌首義后各省紛紛宣告獨立就一目了然了。但自己率領的北洋軍還是手中的一張王牌,左可以叫板清廷,右可以與革命軍討價還價,自己利益的最大化才是硬道理。于是,當馮國璋拿下漢陽準備一舉攻下武昌時,袁世凱一日七次急電叫停。這是袁世凱早就畫好的路線圖中的一部分。還未出山前,袁就派人試探武漢對停戰(zhàn)和談的打算。南下前后又寫了兩封關于停戰(zhàn)議和的信,通過自己的舊部、黎元洪的同鄉(xiāng)劉承恩秘密交給了黎元洪。袁世凱做出這樣的決定,除了袁對個人前途的打算和考量了外國列強的態(tài)度外,趙鳳昌的幕后穿針引線也起了不可或缺的特殊作用。
在上海的局勢大致無虞后,趙鳳昌把更多的精力放到了熱點地區(qū)武漢。他的基本出發(fā)點就是既能穩(wěn)住強悍的北洋軍,還要能保護相對弱小的革命軍。于是,他一面與袁世凱的親信洪述祖保持密切聯(lián)系,摸清袁的底牌,伺機做些北方的工作。另一方面請張謇和莊蘊寬來上海惜陰堂共商大計。張謇是清末狀元,中國近代著名的實業(yè)家、政治家、教育家,也是當時立憲運動的領袖,在官商兩界中影響很大。趙鳳昌也是贊成君主立憲的。武昌首義后引發(fā)了各省獨立狂潮,趙鳳昌敏銳意識到君主立憲沒戲,只有順從潮流,走共和之路。但開始張謇并不是這樣看的。武昌首義后回到南京時他就找到當時的江蘇總督,希望派兵幫助馳援武漢把革命鎮(zhèn)壓下去。張謇和趙鳳昌是多年無話不談的至交好友,此前每次張到上海都住在惜陰堂。趙鳳昌在關鍵時刻急請張來滬,是有深謀遠慮的。張謇和袁世凱有過師生之誼。在武昌首義前的1911年6月7日,張到河南彰德探訪了謫居的袁世凱。袁對張說,有朝一日出山,“我一切遵從民意而行,也就是說,遵從您的意旨而行”。實際上,袁世凱說的并不是客氣話。后來袁派唐紹儀到南方議和時,秘密叮囑唐:“你到上海后,必須想法先與張謇見面,你得告訴他,我必尊重他的意見行事?!辈贿^這是后話了。
這段時間,除了張謇,還有同盟會會員黃炎培,江浙立憲派首領雷奮等都應邀趕到惜陰堂見趙鳳昌。趙鳳昌仔細分析了時政大局,認為,全國人心是一致要求獨立的,革命軍的熱情、勇敢、犧牲精神都是有余的,可惜實力太不足。腐朽的清廷看到各地紛紛起義,已很驚駭;各省督撫紛紛勸清帝讓位。在這種情況下,只有利用擁有實力的袁世凱去勸清廷,可能生效。這樣既可以使病入膏肓的清廷“安樂死”,又可以避免狼煙四起。張謇原先之所以不贊成孫中山領導的同盟會的革命主張,是考慮到革命代價太大,不但將會傷及太多的普通平民百姓,而且對他的實業(yè)也將會是沉重打擊。在趙令人信服的分析下,張毅然改弦更張。張此時還擔任江蘇省諮議局局長,在全國政商兩界人望甚高。他隨即向全國各省發(fā)出通電,呼吁各省督撫起義徹底推翻清朝,擁護共和。張還打電報給已經(jīng)南下指揮進攻武漢革命軍的袁世凱,勸他認清形勢,順從民意,盡快與起義軍議和,避免內(nèi)戰(zhàn),以確定共和政體,穩(wěn)定全國局勢。
在張謇向北方袁世凱喊話的同時,趙鳳昌又安排莊蘊寬前往武漢做黎元洪的工作。黎元洪可以說是被逼上梁山的,對形勢缺乏通盤眼光,這也是袁世凱數(shù)次送出橄欖枝收效甚微的主要癥結。1911年11月3日,黎元洪任命從香港經(jīng)上海趕來的黃興為戰(zhàn)時總司令,黃成為南方的主要領導人。莊蘊寬是趙鳳昌的姻親至交。趙決定請莊去武漢,是認為莊是不二人選。因為一來趙早就知道莊蘊寬和黃興的交往很深,二來莊的姐夫吳稚英之父吳殿英早年創(chuàng)建湖北新軍時乃黎元洪的上司,吳稚英也曾是黎元洪的同僚且人在武漢,只要吳稚英帶莊去見黎元洪,黎肯定會買賬。在趙鳳昌連同張謇的舉薦下,莊蘊寬作為浙滬各界名流共推的總代表赴鄂與黎元洪、黃興洽談。黎元洪與黃興均系張之洞舊部,深知上海方面有當年張之洞謀臣趙鳳昌坐鎮(zhèn),又有狀元張謇與袁世凱的師生關系,深信莊蘊寬能夠居中調解南北停戰(zhàn)議和之事。果然,莊和黎、黃兩位都談得很投機。趙鳳昌為了使當時還勢單力薄的革命黨有個迅速壯大的舞臺,提出中華民國的軍政府仍然設在武漢。但從長計議,中華民國的議會則可設在上海。這一條終于也得到了黎和黃的首肯。莊還告之,為了盡快停戰(zhàn),上海方面可以通過趙鳳昌和洪述祖的秘密管道與北方調解。黎元洪總算是心里有了底,不但頻頻點頭,還主動提出欲將家眷遷往上海,托莊幫忙照顧,莊欣然應承。這一行使莊蘊寬滿載而歸,回到上海后就長住惜陰堂,與趙鳳昌聯(lián)袂謀劃運作有關大局諸項要事。
趙鳳昌與洪述祖一直有密切聯(lián)系,這成為南北雙方互相摸底、達成妥協(xié)的秘密管道。袁世凱要了解南方的態(tài)度,經(jīng)常通過洪述祖帶話給趙鳳昌。洪還把北方的有關動態(tài)及時函告趙,趙對北方有什么想法和建議,也直接告訴洪。因此,南北的主要動向都在趙鳳昌的洞悉之中。他知道為了“未來之中國”,最好的結果就是南北和解,清朝退位,建立共和。在這個中國歷史大變局的時刻,惜陰堂堪稱居功至偉的地標。當時的著名報人嚴獨翔對風云際會的惜陰堂有如下描述:
在武漢義旗高舉以后,各省從政治上進行活動的代表人物,會聚于上海。開會地點就在《申報》初期三大股東之一的趙竹君家中。趙的南陽路住宅內(nèi),有一惜陰堂,比較寬廣,成為當時討論國事的會場。會議內(nèi)容都是有關全局的大事情,如國體問題等。
這樣,至辛亥年底,革命中心已基本完成從武漢向滬寧的轉移,盡管主要是全國大局演變、各方力量對比所致,然與趙鳳昌等人臺前幕后的縱橫捭闔,有相當大的關系。至此,在多方合力下,南北議和終于現(xiàn)出曙光,從而避免了一場危及全國的大混戰(zhàn)。
議和巧安排 一手托南北
趙鳳昌的女兒趙志道對父親坐鎮(zhèn)惜陰堂印象深刻,她回憶父親“終日與各方人士討論國事”,“南北議和時,常去觀渡廬與伍廷芳策劃和議條件”。伍廷芳是南北議和的南方全權代表,他當上這個代表的過程,少不了趙鳳昌的幕后推動。伍廷芳是中國第一個留洋法學博士,曾當過李鴻章的法律顧問,還多次參與對外談判,出使過美國、西班牙等國,是官場上的杰出人才。辛亥革命爆發(fā)后,在上海賦閑的伍廷芳宣布贊成共和。在武漢的黎元洪覺得要談議和,革命軍方面還沒有一個有面子出場的合適人選。直到談判日近,才想起了伍廷芳。趙鳳昌了解伍的經(jīng)歷,也認為伍可擔當此任。但趙其實并不認識伍廷芳。時間太緊,稍作斟酌后,即決定派同樣也不認識伍的滬軍都督陳其美前往拜訪,請伍廷芳出任南方議和全權代表。陳其美與黃興同為孫中山的左右股肱,他于11月3日在上海發(fā)動起義時曾被抓,是趙鳳昌找朋友斡旋把他救出來的。趙之所以派陳出馬,也是很有考量的。盡管陳不認識伍,但陳是上海軍方最高首長,上門請伍出山,對伍來說是有面子的。趙救過陳的命,陳也肯定會有不辱使命之感。
伍一開始推辭不就,但陳不惜放下一方都督的架子,來了個長跪不起。伍廷芳當場感動,立即隨陳其美前往不遠處的惜陰堂受命。趙鳳昌知道伍廷芳是個見過世面的明白人,一通話就把事情搞定,當即快刀斬亂麻地部署就緒。但精通法律的伍廷芳,發(fā)現(xiàn)自己這個全權代表還沒有一紙證書,名不正言不順,當即請趙解決。趙到底是經(jīng)歷過急風暴雨的人,他腦子一轉,“擅自”代表尚不存在的南京政府,在征得黃興的同意后,以黃興的名義,簽字蓋章,弄了份委托證書。這樣就把表面工作做得光明正大。實際上,趙心里最在意的是,伍廷芳和北方代表唐紹儀原來就是關系很好的朋友,而且還是廣東同鄉(xiāng)。這樣的和談,場面上談的只是做給外人看的,關鍵問題還得私下里解決,人脈才是有效的武器。
再來說北方代表。趙鳳昌早就認定唐紹儀是最合適的人選。唐于甲午以后曾在上海作寓公,趙唐兩人過往甚密,用唐自己的感覺來說,他和趙的關系是“極為投契”。而唐紹儀和袁世凱同在朝鮮任職時不但工作上配合默契,私誼也很好。于是,在南北議和開始前,趙鳳昌就通過洪述祖串聯(lián)帶話,推舉唐紹儀作為北方代表。為了把事情做實,趙又去找了唐紹儀的同鄉(xiāng)同學、時任上海電報局長的唐元湛作為中間人,密電唐紹儀,曉明大義。袁世凱也確實信任唐紹儀。趙鳳昌推薦唐紹儀一事事先并未與黃興等革命黨人通氣。在接到洪述祖的密函,告知袁已同意唐為全權代表,務必說服南方接受后,趙鳳昌才向黃興等人作了詳細說明并得到了首肯。趙鳳昌有關和談的人事安排終于如愿以償。12月17日,唐抵達上海,當晚便來惜陰堂與趙鳳昌深談,并密約張謇來惜陰堂見面。見到張謇后,唐紹儀首先代表袁世凱轉致“殷拳之意”,“并詢問整個局面,應如何措理,愿聽張的指示”。12月18日,南北議和代表在英租界市政廳正式開議。自18日至31日,雙方先后進行了五輪會談。作為分屬于不同營壘的談判對手,唐紹儀和伍廷芳在談判桌上各自都頻頻秀強硬,不過這只是臺上的表演,真正的交易都是在會后的惜陰堂進行的。唐、伍二位,白天“在議場時,板起面孔,十足官話”,晚上則同往惜陰堂“聚談”,“共同研究如何對付北方,以達目的”。作為東道主的趙鳳昌義不容辭地直接參與密議。南方代表魏宸組后來對人說:“所有議和中主張及致北方電,俱是夜間在趙寓雙方商洽?!蹦戏酱韴F秘書余芷江則回憶說:“這次議和是一個大煙幕。有關會議情況的電報,白天打出去的和晚上打出去的完全不同,是兩回事?!薄鞍滋扉_會是在做文章,談停戰(zhàn)問題,規(guī)定你讓出多少里,我讓出多少里。白天打出去的電報是互斥對方違反協(xié)定,等等。重要問題在夜里談:確定共和政體、清帝退位問題、退位后誰來的問題、要外國承認問題,等等。所以夜里打出去的電報才是會議的內(nèi)容,而這些內(nèi)容在會議進行時并不公開?!北狈降囊晃淮碚轮俸秃苡腥さ鼗貞浾f:“兩方的接頭”“直接秘密交談” 都是趙鳳昌一手安排的。而“我們雖然是議和代表,然而事實上仿佛像局外人……名義上的一般代表,盲然不知內(nèi)容,也沒有一個人表示不滿,今日思之,不可謂不離奇了”。而這個南北兩方議和,實際上又變成了趙鳳昌和自己的哥們兒唐紹儀打商量的事,因為唐一遇到什么大問題,都直接找趙。有人問唐這是為什么,唐說:“伍廷芳名義上是南方總代表,實際上做不出什么決定,真正能代表南方意見的,能當事決斷的倒是這個趙老頭子?!?/p>
操盤布局 催生中華民國
1911年12月25日,孫中山自海外回國,抵達上海。第二天他就來到惜陰堂征詢意見。應孫中山之詢,趙鳳昌向孫分析了南北形勢,“一一陳說滬漢情事”,使長期在國外的孫對國內(nèi)情況有了基本了解。此后,孫中山又數(shù)次前往惜陰堂,就“統(tǒng)一建國諸要端”,與趙鳳昌等人磋商,并達成“尤先以網(wǎng)羅英賢及國家財政事”為當務之急的共識。通過趙鳳昌的介紹,孫中山和黃興還與寓居在滬的有國之“理財能手”之稱的熊希齡在惜陰堂會晤,共商財政大計。孫、黃乘機懇請其草擬財政綱要。熊希齡很快就拿著草稿來到惜陰堂。孫、黃以及見到這份計劃書的人,無不稱其精確可用。趙鳳昌更是欣然色喜,就正式推薦此藍本為臨時政府的財政討論稿,最終定為財政計劃。在醞釀成立南京臨時政府的過程中,孫、黃等人多次前往惜陰堂征求意見。趙鳳昌建議:“建基開府,既須兼納眾流,更當克副民望?!贝撕螅瑥堝?、湯壽潛、程德全等均受邀進入南京臨時政府,形成了革命黨人與立憲派、舊官僚聯(lián)合掌權的局面。這一局面的形成,當然主要是由各派勢力相互妥協(xié)的結果,但趙鳳昌的有關建言獻策當然也起到了極其特殊的作用。
1912年1月1日,孫中山偕總統(tǒng)府秘書長胡漢民等人,在趙鳳昌等人推薦的新任江蘇都督莊蘊寬的陪同下,自上海乘專列赴南京就任。當晚10時舉行臨時大總統(tǒng)就職宣誓,頒布國號為“中華民國”。袁世凱認為總統(tǒng)非己莫屬,隨即對孫開始發(fā)難,撤去了唐紹儀的總代表資格(但暗中仍是袁的代表),以示不滿。在趙鳳昌、張謇的及時點撥下,袁世凱加緊對清廷的逼宮。因為只要清廷退位,中華民國的正式總統(tǒng)就是他的。
趙鳳昌最為人稱道的是眼光比別人看得遠一些。趙早就認識到,清廷一日不退,中華民國就一日不能名正言順。但清廷的體面下臺同樣很重要,為的是減少社會動蕩。于是他請來他的老友張謇就在惜陰堂內(nèi)當場書就退位詔書。1912年1月中旬,南北雙方在惜陰堂達成清帝退位、擁護袁世凱為大總統(tǒng)的密約后,那份在惜陰堂擬好的清帝退位的詔書,經(jīng)唐紹儀轉交袁世凱。袁世凱親筆加了“即由袁世凱以全權組織臨時共和政府與民軍協(xié)商統(tǒng)一辦法”一句,即交與清廷。最后此詔書以隆裕太后的名義發(fā)表,宣告清皇室正式退位。
袁世凱被選為正式大總統(tǒng)并在北京宣誓就職后,孫中山對此難免有些心情糾結,試圖在內(nèi)閣人選方面下功夫,對袁世凱的權力予以制約。于是南方堅持內(nèi)閣總理必須由同盟會員擔任,北方則拒不接受。當雙方在惜陰堂僵持不下時,作為惜陰堂主人列席會議的趙鳳昌實在是對各自的方方面面太了然于胸了,一個建議便打破了僵局。他誠懇地說道:“我是以地主的資格列席旁聽的人,不應有什么主張。但現(xiàn)在對內(nèi)閣問題,我有一個意見,可以貢獻諸君以備參考。我認為新總統(tǒng)的第一任內(nèi)閣,是新舊總統(tǒng)交替的一個橋梁,所以國務總理必須是孫、袁兩位新舊總統(tǒng)共同信任的人物。我以為只有少川(唐紹儀)先生最為適當。只要孫、黃兩先生不反對,我很想勸少川先生加入同盟會,這是雙方兼顧的辦法?!壁w鳳昌的話音一落,眾人立即附和歡迎,孫中山和黃興帶頭鼓掌。事不宜遲,唐紹儀隨即由黃興、蔡元培介紹,加入了同盟會,成為中華民國首屆內(nèi)閣總理。
一波才平一波又起。接下來南北雙方在內(nèi)閣閣員人選問題上再度引起爭端。討價還價,往返折沖的幕后交易場所仍是惜陰堂。在醞釀陸軍部長人選時,南北雙方均將此看作實力的關鍵,黃興和段祺瑞成為南北雙方必爭的人選。為此,趙鳳昌深恐內(nèi)閣不早日成立,將引起列強干涉,內(nèi)心焦急。情急之下,他親筆致函黃興,苦勸其著眼大局,屈就總參謀長一職。同時,又通過洪述祖協(xié)調北方同意。雙方最后終于達成了一致:段祺瑞任陸軍總長,黃興任總參謀長。盡管總參謀長這個職務基本上算是沒有多大的實權,但對人財物均處于下風的南方,能取得這樣的人事安排亦實屬難得。最重要的是,南北議和總算是和平落幕了,1912年2月15日,南京參議院正式選舉袁世凱為臨時大總統(tǒng)。依據(jù)中華民國臨時約法,改總統(tǒng)制為內(nèi)閣制,大大削減了袁世凱的權力,袁于3月10日在北京就職中華民國大總統(tǒng)。至此,中華民國終于在曲折中名正言順地登上了中國歷史的舞臺。
至于對趙鳳昌的評價,兩句流傳甚廣的話概括得相當?shù)轿?。一為黃炎培所言,“四十年間,東南之局,有大事,必與老人有關”。二為張謇友人劉厚生的戲贈外號:“民國的產(chǎn)婆”。
(責任編輯/金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