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勝前
摘要:《墨經(jīng)》中《經(jīng)下》和《經(jīng)說下》中有關(guān)“牛馬”之說,一直是墨家研究者提及較多的問題之一,對于該“說”,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見解。鑒于“牛馬”說涉及到“名稱”、“指稱”、“主謂關(guān)系”、“量詞”、“邏輯基本規(guī)律”等問題,我們將從不同角度給出“牛馬”說可能有的不同解釋,并嘗試對照原文說明《墨經(jīng)》提及該“說”時所取的論述角度和相應解釋。
關(guān)鍵詞:墨經(jīng) 牛馬 名稱 指稱 量詞 邏輯規(guī)律
《墨經(jīng)》中的“‘牛馬說”是有關(guān)“牛馬”、“?!?、“馬”三者間關(guān)系的一系列語句,也可以說是“判斷”或是“命題”。要對一“判斷”或“命題”作出真假判定,必然要考慮主詞與謂詞的性質(zhì)、關(guān)系、內(nèi)涵與外延等問題。“牛馬”說涉及到了“名稱”、“指稱”、“主謂關(guān)系”、“量詞”、“邏輯基本規(guī)律”等問題,這里我們先考察學界對該“說”已有的觀點和看法,而后就其所涉及到的諸多方面內(nèi)容,從這些不同角度給出“牛馬”說可能有的不同解釋,再回看原文,嘗試給出《墨經(jīng)》提及該“說”時,更側(cè)重于什么樣的論述和解釋。
一、關(guān)于“‘牛馬說”的已有觀點
《經(jīng)下》說:“牛馬之非牛與可之同,說在兼?!薄督?jīng)說下》說:“或不非牛或非牛而‘非牛也可,則或非?;蚺6R部?。故曰:‘牛馬非牛也未可,‘牛馬牛也未可。則或可或不可。而曰:‘牛馬非牛也未可亦不可。且牛不二,馬不二,而牛馬二。則牛不非牛,馬不非馬,而牛馬非牛,非馬,無難?!?/p>
沈有鼎先生與墨家都認為“牛馬牛也”是全稱肯定判斷,是不正確的;“牛馬非?!眲t理解為特稱否定判斷,因而是正確的,這樣這兩個命題就是矛盾關(guān)系,二者必有一真必有一假,進而說墨家已經(jīng)意識到了排中律,意識到了判斷之間的矛盾關(guān)系和反對關(guān)系的區(qū)別。
我們知道,排中律要求兩個矛盾的命題,不能同時加以否定,必須肯定其中之一。沈有鼎先生與墨家將“牛馬非?!崩斫鉃樘胤Q否定判斷是因為其與“牛馬牛也”是一對矛盾命題,也就是說,在預設了兩者是矛盾命題,而大家都認可“牛馬牛也”是全稱肯定判斷,且該判斷為假之后,得出“牛馬非?!睉斫鉃樘胤Q否定判斷,且為真。而且,從對“牛馬”說已有的判斷和觀點來看,其解讀是在主詞前添加了不同的量詞,而這種解讀只是“牛馬”說所涉及的諸多問題中的一個方面,若從其他角度來看,相關(guān)的命題會有不同的判斷結(jié)果。
二、“‘牛馬說”不同視角下的解讀
就《墨經(jīng)》中的“‘牛馬說”表述,我們這里主要考察“牛馬牛也”與“牛馬非牛也”這兩個命題的真假判斷及兩者的真值關(guān)系。在給出我們的不同解讀之前,有必要對這兩個命題的構(gòu)成或是語法形式加以適當?shù)恼f明。兩個命題表達式一個為肯定句,一個為否定句,且均表現(xiàn)為“……也”的形式,該形式相當于現(xiàn)代漢語中的“……是……”,從而兩個命題相當于“牛馬是?!薄ⅰ芭qR不是?!?。
我們即將給出的“牛馬”說在不同視角下的解讀,是將“牛馬牛也”與“牛馬非牛也”這兩個命題暫時脫離《墨經(jīng)》的語境,僅單純地對兩個命題進行多角度解讀:
(一)基于語言符號的判斷
若將“牛馬”、“?!笨醋魇峭耆珱]有意義的語言符號來說,二者自然是兩個不同的語言符號,所以“牛馬牛也”,即斷定“牛馬”與“?!笔窍嗤坏?,就是不正確的,為假;而“牛馬非牛也”, “牛馬”與“?!辈皇峭坏?,則是正確的,為真。
(二)基于詞項或名稱內(nèi)涵的判斷
從詞項的劃分來看,“牛馬”、“?!倍紝儆凇邦悺痹~項,但“?!睂儆谧匀环N類詞,即自然界本身就存在的一類事物的名稱;而“牛馬”為非自然種類詞,是人為定義的“類”詞項,《墨經(jīng)》將“牛馬”稱為“兼名”,可以理解為“?!焙汀榜R”的類“相加”而得到的種類詞。這樣,“牛馬”和“?!弊匀痪哂胁煌膬?nèi)涵,故“牛馬牛也”不正確,“牛馬非牛也”則正確。
(三)基于詞項外延或指稱的判斷
一般地,詞項的外延是根據(jù)此項的內(nèi)涵來確定的。一個詞項的內(nèi)涵越大,外延就越??;內(nèi)涵越小,外延則越大。例如,“人”和“男人”,“人”的內(nèi)涵比“男人”要小,所以其外延就比“男人”的外延大,即“人”所指稱的集合中的元素數(shù)量多于“男人”所指稱的元素數(shù)量。既然“牛馬”是“?!焙汀榜R”的類“相加”而得到的種類詞,那么其所指稱的集合中的元素數(shù)量自然大于“?!彼鶖喽ǖ耐庋訑?shù)量。這樣,由于“……也”句式可表示主謂間外延數(shù)量的同一,那么“牛馬牛也”自然是不正確的,“牛馬非牛也”是正確的。
(四)基于“矛盾律”的判斷
“矛盾律”要求,在同一思維過程中,一個思想及其否定不能同時都是真的。那么對于“牛馬牛也”這一思想,“牛馬非牛也”則是它的否定,根據(jù)“矛盾律”要求,兩個語句不能同時為真,即要么“牛馬牛也”為真,要么“牛馬非牛也”為真;反過來,對于“牛馬非牛也”這一思想,“牛馬牛也”是其否定,同樣,兩者不可同時為真。這樣,在基于“矛盾律”的判斷下,我們只能得出兩個命題間的真值關(guān)系,而并不能得出它們各自的真值情況。
(五)基于量詞的判斷
對“牛馬牛也”與“牛馬非牛也”這兩個命題施以量詞“所有的”和“有的”,那么這兩個命題分別可以有全稱和特稱兩種形式,即“所有的牛馬是?!?,“有的牛馬是?!?;“所有的牛馬不是?!?,“有的牛馬不是?!?。
在對“牛馬牛也”與“牛馬非牛也”施量詞進行分析前,我們先來看看《墨經(jīng)》中對相關(guān)量詞的表述與性質(zhì)命題中的量詞有什么不同。我們都知道,亞里士多德三段論中的全稱量詞“所有”表明對主項的全部外延作出斷定;表示特稱命題的存在量詞“有的”則是對主項的部分外延作出斷定,也可以涉及全部外延。而《墨經(jīng)》中的量詞表述并不完全與之相同。《經(jīng)上》說:“盡,莫不然也?!本褪钦f,“盡”就是“沒有不這樣”的意思,也就是“所有的都是這樣”。這里的“盡”就為全稱量詞,例如《經(jīng)說下》“越國之寶盡在此”。《墨經(jīng)》中表特稱量詞的是“或”,《小取》說:“或也者,不盡也?!本褪钦f,“或”的意思是“不是全部”,可見,或是排斥全稱的,這與邏輯中的“有些”是不同的。例如,《小取》說:“馬或白”,有“馬不盡白”的意思,也就是說有些馬是白色的,同時也意味著有些馬不是白色的。傳統(tǒng)邏輯的對當方陣就變?yōu)椋?/p>
四者的推理規(guī)則為:
①I、O命題同真假。
②一角上的命題為真,其余兩角上的命題均為假。
③上位假,另側(cè)假,下位真。
④下位假,上位一真一假。
在考察了“牛馬”和“?!钡耐庋忧闆r后,我們給出對兩個命題施以不同的量詞指派而得到的所有不同組合及真值情況如下:
(1)所有的牛馬都是牛 F
所有的牛馬都不是牛 F
(2)有的牛馬是牛 T
有的牛馬不是牛 T
(3)所有的牛馬都是牛 F
有的牛馬不是牛 T
(4)有的牛馬是牛 T
所有的牛馬都不是牛 F
由上述組合情況可見,(3)是與沈先生與墨家的理解相一致的,而這又同我們給出的1—3的分析結(jié)論相一致。但這并不代表我們認同將“牛馬牛也”理解為全稱判斷,同時將“牛馬非牛”理解為特稱判斷,并認為基于此,兩命題是矛盾命題。
三、“‘牛馬說”之于《墨經(jīng)》
回看《墨經(jīng)》中《經(jīng)下》和《經(jīng)說下》的“牛馬”之說,“……也”句式是表達主謂間的一種外延關(guān)系,是對兩個類的屬種關(guān)系的謂述和判斷,即真包含關(guān)系;同屬這一句式表述的還有《小取》中“是而然”的例句“白馬馬也,乘白馬乘馬也?!逼淦鹁洹鞍遵R馬也”意思是“所有的白馬是馬”,所以“乘白馬乘馬也”成立。這樣看來,在表示主謂間屬種關(guān)系的表達上,全稱量詞“所有的”是可以省略的,這與現(xiàn)代漢語表達有相似之處。所以,對于“牛馬牛也”,就可以理解為“所有的牛馬是?!?,即為全稱判斷,所以該命題為假。
至于“牛馬非牛也”,同樣可以理解為是省略了量詞“所有的”的一個全稱判斷,即“所有的牛馬不是牛”,顯然,該命題不正確,也為假。但就《墨經(jīng)》對該命題的提及來看,其是要表明該命題為真,即將其理解為特稱否定判斷“有的牛馬不是牛”,而根據(jù)我們給出的《墨經(jīng)》中量詞的對當方陣,根據(jù)推理規(guī)則①I、O命題同真假,我們可得“有的牛馬是?!睘檎?;且根據(jù)推理規(guī)則③上位假,另側(cè)假,下位真,我們也可得“有的牛馬是?!睘檎?。
四、結(jié)語
至此,我們在脫離《墨經(jīng)》語境的前提下對“牛馬”之說的兩個命題“牛馬牛也”與“牛馬非牛也”進行了多角度的分析,分析的結(jié)論殊途同歸,但這一結(jié)論并不是以視兩個命題為“矛盾命題”做前提來判斷二者應有的真假來解讀的。我們這樣的分析方法,其實是在抽離命題的語境后,對其進行的多視角分析,再將其還原到原有語境中找到其恰當?shù)姆治鼋嵌?,而不是以語境所要表達的內(nèi)容來進行解讀;也就是說《墨經(jīng)》提及該問題時是要用其來例證某個思想或主張,我們不能以對該思想和主張已有的理解和分析為框架來解釋這一例證,而應從例證本身入手,分析其可以有的諸多解讀方式,并對照原文的思想和主張找到原文引用該例證時的切入點,這樣或許可以更加深刻地理解《墨經(jīng)》中的相關(guān)思想,同時也可以對古人的思維方式和論證方法有進一步的認識。
參考文獻:
[1]沈有鼎.沈有鼎文集[C].北京:人民出版社,1992:470-4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