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木

“大爺，您啥指示？”

“奶奶，我給您跳段街舞成嗎？”

……

這是在北京長陽鎮(zhèn)普樂園愛心養(yǎng)老院的院長閆帥每天巡查工作時，為了調(diào)節(jié)養(yǎng)老院老人們的情緒經(jīng)常從嘴邊溜出來的“甜言蜜語”。

年僅25歲的閆帥，看起來游刃有余地應對著養(yǎng)老院老人們每天出現(xiàn)的各種狀況。老人們更樂得把這位院長當成“孫子”看待，一會兒喊他撓撓背，一會兒摳摳耳朵。可誰又能知道，眼前這個25歲的陽光大男孩，在六年前就成了這家養(yǎng)老院的家長。那時的他，是一個父親眼中的“敗家子”，母親眼里的“糖公雞”、朋友們眼中的“好戰(zhàn)分子”。

和筆者的交談中，閆帥笑著笑著就哭了，他說，那一段日子太苦太難了……

“敗家子”一夜之間成了頂梁柱

1987年出生在北京朝陽區(qū)的閆帥，是被奶奶帶大的“富二代”。父親和母親一直在外地經(jīng)營酒樓、承攬工程，很少有時間顧及他。上學時的閆帥，不愛學習，愛跳街舞、玩360Box，打架。他身邊總是聚集了一群小跟班。每當他走出校園，校園外三五成群站著的學生都停下來喊他“大哥”。打起架來，閏帥一點兒都不手軟，他能從北京朝陽追打到長辛店，最高紀錄是一天打三仗。

閆帥的學習成績最終使他只能選擇一個中專就讀。中專畢業(yè)后，閆帥并沒有正兒八經(jīng)地找工作，仍然每天和小混混們穿梭于酒吧之間，經(jīng)常替朋友的飯局千把塊錢地買單。他唯一和父母交流的時間就是要錢。有一次，閆帥去了父親的酒樓找父親要錢花。當時父親正和朋友們在一起喝酒。見自己那不爭氣的兒子又嬉皮笑臉地來了，深有苦惱的父親臉色難看地站起來，一只手拿著酒瓶子大口地喝酒，另一只手拿著一沓錢搖來搖去。最后，“啪”的一聲丟在地下，用腳踩住，對兒子說：“你來拿吧，混蛋！看你臉皮有多厚！”父親蔑視的眼神并沒有刺痛閆帥的自尊心，他略微頓了一下，隨即就笑呵呵地蹲在地下，撿起了父親腳下的錢。母親痛心地說：“帥帥?。∧阍趺聪裰昏F公雞，不但一毛不拔，還總是想辦法占點兒啥呀！”這件事，讓父母對閆帥徹底喪失了信心，他們覺得有這樣的兒子不可能老有所依了。于是，在2005年，父母變賣了所有的財產(chǎn)，還貸款240萬，在居住的北京長陽鎮(zhèn)普樂園買下30畝地皮，開了那里唯一的一家愛心養(yǎng)老院。

在當時的鎮(zhèn)上，養(yǎng)老院屬于一個新興產(chǎn)業(yè)，很多老百姓還沒有完全接納去養(yǎng)老院養(yǎng)老這個觀念。因此，愛心養(yǎng)老院生意蕭條，算上閆帥的奶奶，才有三個老人。對于養(yǎng)老院的不景氣，閆帥根本不管不問，依然每天三暈（每天喝三頓酒，每喝必醉）。

2006年秋的一天，父親突然一反常態(tài)，很溫柔地把剛喝完酒的閆帥叫到屋里說：兒子，你媽媽來這個養(yǎng)老院工作的日子不多了，你媽得了癌癥……父親突然說不下去，哭了。聽了父親的話，閆帥一下子坐到了地上，感覺天都塌了。父親老淚縱橫。長這么大第一次看見父親脆弱地在自己面前流眼淚。一股說不清的力氣支撐閆帥“騰”地一下子站起來，他說：“爸，這養(yǎng)老院我能盯下來，兒子長大了！”

被養(yǎng)老院“綁架了”

母親入院治療，父親只好把奶奶和整個養(yǎng)老院交給19歲的閆帥管理。第一天，閏帥一早起來給幾位老人做飯，從來沒有做過飯的他手忙腳亂地做了一頓早餐——粥熬得又干又硬，就算簡單地熱一下饅頭，也不知道多久能熱透，打開鍋，一股刺鼻味撲面而來。原來水添少了，鍋燒干了。閆帥端著忙乎半響做出的“早飯”，很尷尬地給老人們端去，寬厚的老人們不但沒有責怪他，還艱難地把早餐吃了。閏帥走出老人們的餐廳，蹲在院子里哭著自言自語：爸、媽，我也不會做飯，怎么辦??！可是整個養(yǎng)老院，回應他的是空蕩蕩的風聲。

爸爸走時沒給閏帥留多少錢，很快養(yǎng)老院就入不敷出了。閏帥紅著臉第一次跑到糧店賒了一袋面回來。店主的信任使閆帥的信心大增。他開始嘗試到處為養(yǎng)老院打廣告、自己設計LOGO，甚至采用網(wǎng)站的形式進行宣傳。很快，養(yǎng)老院在閏帥的努力下又入住了二三十位老人。不過，在和家屬做宣傳的時候，閆帥不敢說自己是養(yǎng)老院院長，因為他太年輕了，誰會相信一個19歲的小伙子能當院長呢！

漸漸地，養(yǎng)老院的情況好起來。可是父親卻又病倒了。過度的勞累和上火，父親患了腦血栓，緊接著，又被查出患有腎衰，必須依靠透析才能維持生命。每個月幾萬元的醫(yī)療費用，使絕望的父親爬到了養(yǎng)老院的樓頂要自殺。閏帥跪在地下說：“爸，以前我混蛋，現(xiàn)在我懂了，你相信我，我一定能治好你的?。○B(yǎng)老院一定能干好！什么困難我都不怕，就怕沒了爸媽呀！”在80多歲奶奶的記憶里，當時孫子帥帥“幾乎天天哭”，一頭濃密的頭發(fā)也大把大把地掉，最后干脆剃成了圓寸。

在養(yǎng)老院，每天例行查房巡視，看看哪個老人是否有異常情況，是閏帥每天都要做的工作。有一次，有位老人把被子緊緊地蓋在身上不允許打開，屋子里卻有很大的異味。閆帥問護理員什么情況，護理員說剛換好了床單。閆帥就蹲下哄著給老人測了血壓，還給他掏了耳洞，慢慢地，老人松開了被子——只見滿床都是觸目驚心的排泄物，護理員嚇得直往后退，閏帥馬上動手，給老人清洗。安頓好老人，饑腸轆轆的他拿起饅頭就吃了起來，吃到一半，閆帥突然跑到外面，大聲地對著空曠的地方喊叫起來，原來，這是他自己發(fā)明的抑制惡心嘔吐的最佳辦法。

閏帥注意到，每一次幫老人端飯、翻身、陪他們聊天，老人們都會滿臉笑容地跟他說謝謝。在過往的人生中，閆帥從習慣索取、對外界漠不關心，到慢慢地被老人們需要?！斑@種感覺讓我覺得幸福。老人們太需要傾聽了，養(yǎng)老院真的改變了我。”閆帥說。

自從接手了養(yǎng)老院，閏帥幾乎沒有時間和以前的朋友們在一起玩了，實在有朋友找上門推不開出去玩的約請，閏帥就說：“你看，我不是被養(yǎng)老院綁架了嘛！”

養(yǎng)老院的王爺爺是五保戶，無兒無女。剛進養(yǎng)老院的時候，他把僅有的財產(chǎn)贈給了唯一的一個好朋友。沒想到王爺爺患了癌癥，需要大筆的治療費用，給朋友打電話要錢，朋友卻以各種借口分文不給。知道這個消息，王爺爺絕望得痛哭流涕。他說：帥兒，我回不去家了。閆帥安慰了這個可憐的老人，給他包餃子，交住院費，一直陪到他最后穿上“裝老衣”。老人臨走之前，安詳?shù)貙﹂c帥說：爺爺沒有東西給你，祝好人一生平安吧！第一次目睹了養(yǎng)老院里的老人離去，閏帥內(nèi)心受到了很大的震動，他的眼前老是晃動老人活著時笑呵呵的樣子。就在這一天，閆帥突然領略了生命的脆弱和活著的意義。

養(yǎng)老院大多數(shù)老人除了打麻將之外，基本都是無所事事，閏帥問他們，想過啥樣的日子啊？他們大多數(shù)回答，吃飯、睡覺、等死唄！老人們的話，刺痛了閆帥。怎樣才能讓這些失去生活夢想的老人們重新快樂起來呢？開辦養(yǎng)老院僅僅是為了賺錢嗎？一定要讓這些爺爺奶奶幸福一些地生活！閏帥第一次開始對怎樣善待養(yǎng)老院的老人們進行了長遠的思考。

和愛情一起招來百位爺爺奶奶

2006年，19歲的閆帥認識了女友潘蕾。初見面，閆帥壞壞地挑了一下眉毛說：你好，美眉。潘蕾對他并沒有好印象。當閆帥問潘蕾敢不敢去養(yǎng)老院做一天義工時，潘蕾毫不猶豫地答應了。這個嬌弱白皙的女孩，能爽快地答應這個要求，是閏帥沒想到的。閆帥暗暗地想：“哼，待會兒落荒而逃也說不定呢！”在養(yǎng)老院，老人們一看閆帥來了，都親熱地喊他“帥帥”。閆帥也跟老人們相互斗嘴，插科打諢，還扭動著身體夸張地表演跳舞，逗得老人們合不攏嘴。在一個臥床不起的老人面前，閏帥認真專業(yè)在替老人檢查身體，親切地給老人撓撓后背，摸摸臉。眼前這一切，讓潘蕾驚呆了！這個陽光帥氣、看起來壞壞的大男孩竟有這樣難得的一面！女孩感動了，也彎下腰拍拍老人，替老人整理被子。兩個年輕人相視一笑間，心有靈犀。

2007年，兩人“裸婚”，結成了恩愛小夫妻。

養(yǎng)老院有了妻子潘蕾的支持，越辦越好。抽空時，潘蕾還去醫(yī)院照顧閆帥的父母，為婆婆擦身子、做飯。在兩人齊心努力下，養(yǎng)老院很快入住了上百位老人并走上正常運轉的好勢頭。2012年，北京當?shù)睾芏嗉颐襟w也開始對這家獨特的養(yǎng)老院進行關注報道。

就此，很多投資者蜂擁而來，其中有一家合資方對養(yǎng)老院進行了投入。有了富余的資金，閆帥開始增加養(yǎng)老院的軟硬件設施。為了使老人能夠感到生活的意義，閆帥特意開墾出一大塊綠地，老人們置身于院內(nèi)的綠地，春天可賞花種菜，漫步于林間小道，夏天可以在池塘邊垂釣，秋天采摘親手種的鮮果……回歸原生態(tài)的另類經(jīng)營理念，閆帥讓養(yǎng)老院充滿了人文關懷的氣息。

閆帥還靈活制定規(guī)章制度。他不和老人簽訂入住期限。老人們喜歡住幾天，就住幾天，按照天數(shù)收費。有的老人初來幾天，鬧情緒，想不開，總覺得被兒女遺棄了；還有的老人故意破壞養(yǎng)老院設施；或者對親屬撒謊，說病了閆帥也不管……對于老人們奇怪甚至不講理的舉動，閆帥一笑了之，他把老人們的行為稱之：老小孩青春逆反期。最終的結果還是，大多數(shù)老人來了住上一星期，就不愿意走了。

隨著閆帥的養(yǎng)老院在北京的好名聲越傳越廣，養(yǎng)老院的合資方想要注入更多的資金，增加利潤。因此建議閆帥提高養(yǎng)老院收費標準，并提出把養(yǎng)老院現(xiàn)有這一百多位老人送回去，換成高層次的客戶入住。對此，閏帥堅決不同意，這些老人本來就是因為沒人管才送到這里，怎么能再一次為了賺錢遺棄他們呢！看到閆帥堅定的態(tài)度，對方便決然終止合作，抽走了合作團隊和資金。這使閏帥一下子又跌入負債的窘境中。那段時間，全家一起上陣“盯空位”，各盡其能。養(yǎng)老院們的老人聽說這件事兒，都紛紛跟閏帥說：帥帥，你別愁，我們提前把一年的費用都交上。還有一位叫孫桂蘭的老人拿出自己的私房錢叫他隨意支配。老人們的真情，使閏帥感動得直掉眼淚。他真正地感到行萬里路、讀萬卷書，不如跟老人好好聊一次天，因為每個老人都是一本書，每個老人的一生，都是一個動人的故事。

陳楚生幫他為爸媽錄制心聲

2012年12月，北京“熱線12”欄目開通了“暖春圓夢行動”，當了解到北京小伙閆帥的坎坷故事，欄目組特意找到他，要為他圓個夢想。圓夢方提出旅游、跟某個明星一起錄制節(jié)目、參加選拔上春晚，這三個選項任選其一。閆帥想了想，旅游這個夢想自己和妻子雖然早就心儀很久，可是養(yǎng)老院的老人們一天不喊他的名字就難受，根本離不開他。上春晚也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這對他同樣是奢侈的。沒有過多地想，閏帥選擇了和他喜歡的歌手陳楚生一起錄制一首MV。唱歌一直是閏帥最大的愛好，在17歲的時候，他的一首自編自演的R&B上傳視頻，就曾經(jīng)獲得網(wǎng)上十幾萬的點擊量。

陳楚生聽說了閏帥的故事后也很感動，特意為他挑選了一首新創(chuàng)作的歌曲《愛那么自然》：

“爸，我害怕

當我面對未來的時候

媽，想你了

想你在身邊的嘮叨

來不及回憶

來不及嘆息

來不及就過去

愛那么自然愛那么溫暖……”

這首歌，演繹的就是子女對爸媽的心愿。這和閆帥對父母的心情是那樣地吻合。在陳楚生的指導與伴奏下，閆帥僅練習了三遍，就很完美地演唱了這首歌。陳楚生感觸地說：“這哥們兒，是用心來唱，難怪唱得這么打動人。”

當閆帥很不好意思地為父母播放了這首新錄制的歌曲時，病情穩(wěn)定的父母高興得說不出話來。他們知道，如今，才25歲的兒子，是真的長大了，他不但支撐起曾經(jīng)坍塌的家，還勇敢地拿起他們手中的接力棒，當起了百位老人的家長。閆帥，用6年的時間，終于更改父親眼中“敗家子”的稱號。

2013年1月，閆帥被江蘇衛(wèi)視邀請錄制節(jié)目，在幾位資深媒體人挑剔的問答中，閆帥最終被公認為80后青年榜樣。

面對采訪，年輕的閆帥很莊重地說，做養(yǎng)老事業(yè)，千萬不要就想著從老人身上賺錢，要想著更多地給老人夢想和希望。他呼吁，關注老人的幸福需要全社會的力量加入。這一刻，他握住拳頭好像在給自己加油：“我就是要辦人人都住得起的養(yǎng)老院，以后，我想和有能力的人合作，做成大型的品牌連鎖養(yǎng)老院。到那時候，我再去跳舞、唱歌、帶妻子旅游，狠狠地玩兒。不過那時候，我可能就是老男孩了。”閆帥眉飛色舞地說起對未來的暢想時，稚氣一下子穿透了略顯老成的面孔，很是青春逼人……

編輯/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