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恒雷

1

那天，她穿著一身碎花連衣裙，發(fā)型是新做的。我剛從房間走出來不一會兒，就見她神色驚慌地跑進6樓走廊，躲進員工更衣室的一間衣柜。那只衣柜很大，她苗條的身子噌地一下便隱沒在里面。透過淺窄的縫隙，我仿佛看到她的雙眼在來回眨動。

有兩個保安咚咚咚地跑了上來，見到我便問：“羅先生，你看見有陌生女子往這個方向來了沒有？”

我強作鎮(zhèn)定地說：“沒有啊，怎么了？”

保安喘著氣說：“出大事了……王經(jīng)理被人害了！”

“什么？”我把眼光瞥向了那間衣柜，微啟的門縫中，只見她水靈靈的大眼睛好似含著淚水，不停地搖頭。我的心不禁一動，男人保護女人的本能掌控了我。

保安朝樓道的盡頭跑了過去。我走向那個衣柜，順著縫隙扔進去一張門卡——我的房間在酒店的1210號。

我叫羅西，是這家酒店的股東之一。那位被殺的王經(jīng)理叫王冬玲，是公關(guān)部的負責人。我想，她這是哪單生意沒做好，得罪了別人嗎？

作為酒店負責人之一，我無論如何都要去現(xiàn)場看看情況。可到了她的辦公室我還是有些后悔——她直挺挺地躺著，身體明顯發(fā)硬了；暗紅的血流了一大灘，脖子上的傷口又細又長，翻開的皮肉放走了靈魂。警察還沒有到，保安在現(xiàn)場維持秩序。一個保安說：“沒看到兇器，應(yīng)該是兇手拿走了！”

我待了一會兒就回了房間，心里七上八下。我實在不確定我救的那個女子是否是兇手，也許是被她楚楚可憐的模樣蒙蔽了？

我向來對美女就是不設(shè)防的。我用前臺的備用卡開了房門，里面黑漆漆的，沒有一點聲音。我反鎖上門，輕輕地問：“你來了沒？”

“來了?！?/p>

她的聲音很溫和，否則大半夜黑乎乎地冒出一句誰都要嚇個半死。她開了燈，我看見她穿著我的睡衣躺在床上，看來是在等我回來。

“人不是我殺的！”

“那你跑什么？為什么藏起來？”

“那是個精心布置的圈套！”

她叫劉露，是本城一位平面模特。王冬玲的公關(guān)部在為兩個月后的“七夕節(jié)”做策劃。他們想找一名擁有大眾情人型面孔的女孩做平面宣傳主打，劉露就是來應(yīng)征的。

劉露說因為白天要拍一組寫真，和王經(jīng)理約好晚上六點在她辦公室見面。當她到王經(jīng)理的辦公室時，發(fā)現(xiàn)里面沒人，門也沒鎖。于是她就站在辦公室的走廊等——在窗邊看風景。直到半小時后她才忍不住給王經(jīng)理打電話。只是電話沒人接，卻聽見王經(jīng)理的手機在她的衣帽間里響了起來。

可想而知，當她打開衣帽間的門時看到了什么——自然是王經(jīng)理的尸體。

我雖然仍不能完全相信劉露的一面之詞，但我的本能在作祟，看著她嬌楚的模樣，我走到她的身邊，把她的肩攬到我懷里，說：“你放心，我是這里的股東之一，沒我的允許這房間誰都不能進，你先在這里避避風頭吧！”

劉露看了我一眼，說：“謝謝你！”

她的臉，白皙中透著紅，我忍不住親了上去。她沒有躲開，一雙手反套住我的脖子。我像得到鼓舞似的，身體的血液瞬間開到最大功率。我喜歡她婀娜的腰肢，玲瓏的曲線。管它是逢場作戲還是地久天長，就算她是個嫌疑犯，我也要擁有這無比美妙的一刻。

我所有的困惑都被燃起的欲念沖走了，明知前面是未卜的路，也要義無反顧地踏上征程。

2

秦湖出現(xiàn)在我辦公室，讓我有些意外。因為在酒店除了公事，我和他很少有別的交流。他是王經(jīng)理的下屬，一個剛進酒店半年就被提拔為部門副經(jīng)理的新人。

他臉上帶著憤然的神色：“羅總，咱們酒店在職員辦公室里安裝攝像頭是不是應(yīng)該先通知一下每個人？”

“秦副經(jīng)理，我們老總做事還用得著跟你商量嗎？”

“可起碼的知情權(quán)和尊重應(yīng)該有吧！”

“安裝攝像頭不是我一個人的主意，況且身正不怕影子斜。你今天找我就是為了這事？”

秦湖沒有再爭什么，轉(zhuǎn)身出去了。我讓秘書打聽了一下原委。原來警察調(diào)取了大廈的監(jiān)控錄像，只是當天不知為何，監(jiān)控設(shè)備出了故障，什么也沒錄到。為了尋找線索，就把以往的監(jiān)控錄像也調(diào)了出來。而這一調(diào)，居然把秦湖和王冬玲在辦公室偷情的畫面調(diào)了出來。

盡管他們二人的事全酒店人皆知，但這么生猛的真實畫面被搬了出來，仍是令所有觀者血脈噴張。這段視頻讓好事者迅速截取，在全酒店員工的手機里傳播開來，并傳到了網(wǎng)上。

下班后，我回到房間。劉露安靜地躺在床上，雙眼呆呆的。我把手機里的視頻放給她看。我說：“你看有趣不？不知道王冬玲的老公看了會怎么想？”

我原本以為劉露會和我一起打趣一下，沒想到她看了一眼便把手機扔給我，冷冷地說：“真無聊！還能怎么想？”

我討了個沒趣：“你怎么了？”

劉露鼻子里哼了一下，便把身子轉(zhuǎn)過去，不說話了。望著她一言不發(fā)的背影，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對于她，我可以說根本不了解，我不知道她都在想什么。我試探地問了一句我這幾天一直困惑的問題。

我說：“劉露，從那天你說的案發(fā)經(jīng)過看，你根本就沒碰過兇器啊！那么你最多不過是個案發(fā)現(xiàn)場的發(fā)現(xiàn)人，為什么要跑呢？你可以找警察說清楚啊！”

她一下轉(zhuǎn)過身子，說：“你不會是懷疑我吧！我早就說了，不是我干的！再說我在你這里藏了這么久，我們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了，我要是被抓，你也難脫干系！”

我聽后腦袋嗡的一聲。恍然覺得我這次是跌進了一個桃色陷阱——我確實不能讓她暴露。“窩藏嫌犯”的罪名要是扣到我頭上，我苦心經(jīng)營了十幾年的心血就會付諸東流。我沒想到事情會發(fā)展到這個地步，我太自信了，也太容易相信別人了。

秦湖被警察帶去審問的那天，我坐臥不寧。有關(guān)王冬玲的一切，現(xiàn)在都會讓我擔驚受怕。畢竟最大的嫌犯，很可能就是我床上躺著的那位。我終日掛著“請勿打擾”的牌子，切實體會到了什么叫惶惶不可終日。

秦湖回到酒店，不發(fā)一言。以前他和王冬玲配合得很好，把公關(guān)部的業(yè)務(wù)做得像模像樣，同事們很欣賞他的才華。現(xiàn)在出了事，他作為王經(jīng)理“特別親密”的人，大家自然疏遠了他。

我端著兩杯咖啡，敲了他的門，問：“能進來嗎？”

他一見是我，趕忙站起身迎接。

我示意他坐下。“攝像頭的事，確實侵犯了你的隱私?，F(xiàn)在王經(jīng)理又出了事，我也很難過?！?/p>

他見我態(tài)度誠懇，臉上露出幾分感激。但我受之有愧，因為我是來打探消息的。我把口氣又放舒緩了些：“警察都問了你什么？”

秦湖搖了搖頭。我走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卻驚訝地看到他的電腦屏保上那幾張浮動的照片：一個漂亮女生和秦湖親密地抱在一起。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劉露。

我趕緊調(diào)整了一下情緒，指著照片問：“這女孩是你女朋友嗎？很漂亮??！”

“她是我前女友?！鼻睾@了口氣，說，“和你說實話吧，王經(jīng)理被殺那天，有人看見我前女友從她辦公室跑出來。那天監(jiān)控錄像出了故障，警察根據(jù)保安的描述畫了頭像，讓我指認。”

“那你指認了嗎？”我的聲音不自覺提高了幾度。

“就算我不指認，也會有別人指認。我原本是想給她介紹個賺錢的機會，誰知道會是這個結(jié)果……”

秦湖的話讓我如夢初醒。我終于明白了為什么劉露對那段視頻格外反感；也許，那正是她的殺機。

3

我百無聊賴地向酒店外走去，只覺得這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讓我糾結(jié)得發(fā)狂。身后的高大樓影鋪展得好長，似一片巨大的云，我像被這云裹挾著。突然，我聽到一陣刺耳的尖叫，半空中，一個黑色的物體猛然墜落下來，發(fā)出“嘭”的一聲悶響。

我急忙回頭，看到一個人摔到了地面，身體已經(jīng)畸形，地下是一大灘血。是秦湖！他的眼睛直直地望著天，慢慢溢出了血。

周圍的人越聚越多。我只愣神了一會兒，就發(fā)瘋般地跑回酒店。

我打開1210的房門，劉露正在抽屜里擺弄著什么?？匆娢?，她急忙把抽屜關(guān)上。我快步上前，問：“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沒……沒什么，你……你怎么回來得這么早？”

我手里正握著手機，說：“你要是不給我，我馬上報警，咱們一拍兩散！”

劉露眼睛瞪得溜圓，見我不像開玩笑的樣子，哆嗦著從身后拿出一把裁信刀。

她說：“這就是兇器，可人真不是我殺的。那天真是有人陷害我，把它架在了衣帽間的門上，我一打開門它就掉了下來，我不過是順手接住了……”

我真想夸她幾句，反應(yīng)能力真強，而且都不怕刀扎到手，用這么幼稚的伎倆哄我。我說：“你知道嗎，秦湖跳樓了！”

她手上的刀啪地掉到了地上，突然沖過來抓住我，喊道：“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

“你怎么這么緊張他呢？”

劉露一下松開了我的胳膊，說：“你不會懷疑我吧，我從進這個房間開始，就沒再踏出去一步！你不是能查監(jiān)控錄像嗎，你去查??！秦湖關(guān)我什么事，讓他見鬼去吧！我現(xiàn)在只喜歡你！”

劉露撲到了我的懷里，溫順得似綿羊。我把她抱到床上。在如此尤物面前，只要她略施媚功，我的心智指數(shù)便成了負數(shù)。

突然，窗簾的縫隙間有什么東西在輕微晃動，我放開劉露跑了過去，拉開一看，竟然是“蜘蛛人”的吊籃，被風吹得來回輕擺。我說：“秦湖的辦公室，就在我們樓下的四層吧？”

劉露望著我，無力地說：“我只有一句話，你一定要相信我。”

4

秦湖的死因很快查清了。兇犯是用擦窗吊籃進入他辦公室的。秦湖在吃了安眠藥后，被人用繩子綁在窗外。繩子被刀片割細了許多，最后用煙頭燒斷，秦湖因而墜樓身亡。

警方認定兇手是劉露。因為他們不僅在放了安眠藥的杯子上找到了她的指紋，還把煙嘴上的DNA與劉露家中梳妝臺上的頭發(fā)做了比對，完全吻合。

劉露終于不再向我說她是無辜的了。晚上，她木然地看著電視，新聞里的她是本市頭號通緝犯。她是洗不清了，她躲躲藏藏的日子，也不會有盡頭。

而我，也確像她說的那樣，和她緊緊地綁在了一起。她的罪行越大，我的從犯地位就越重。我們注定成了不能分開的一對，我要永遠窩藏她。

劉露徹底絕望了，她不再打理自己，每天趿著拖鞋，穿著隨意，我送來的好飯菜不要，只吃大袋的面包和水。她一下子瘦了許多，可她身子骨好，天生的衣服架子，怎么看都美。即便是頹廢的樣子，也灰敗得那么令人著迷。

這一天下班，我回到1210房。劉露在雪白的墻壁上涂鴉。電視里反復(fù)在播一段視頻——那是剛裝好攝像頭時錄下來的片段：王冬玲坐在秦湖的腿上撒嬌，秦湖說：“你和他到底什么時候分？”

王冬玲說：“他還有筆大數(shù)目說要劃到我賬上，等到位了就分。”

“他那么精明，能一下子給你那么多錢？”

“對付你們男人，老娘手段多著呢！你就請好吧！”

劉露轉(zhuǎn)過身看著我，背后是一片凌亂的文字：“是誰可以隨意調(diào)度擦窗吊籃？是誰可以拿到有我指紋的水杯？是誰可以用我的唾液潤濕煙嘴？是誰最希望我永遠背著罪名不現(xiàn)身？”

“你為什么要把這段視頻藏起來，是不是怕警方看到，會懷疑他們口中的‘他？”劉露指著視頻，看著我，頹唐的眼里閃著晶瑩的光。

“這幾天我一直在想，我們相遇的那天，你明知道酒店走廊里有監(jiān)控系統(tǒng)，卻仍然敢對保安扯謊包庇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酒店的監(jiān)控系統(tǒng)那時已經(jīng)出了故障？”

我只是笑，不置可否。我不知道我和劉露的將來會怎樣，可是事到如今，我和她都已經(jīng)無路可退。我已為這場賭注壓上了全部的家當，而面前的女人也許是我最大的收獲。

即便她是禁果，我也吃定了她。我緊緊握著身后的裁信刀，刀身閃著明亮的光……

責編/畢春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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