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魚
別說八竿子打不著
在這個世界上,即使你和某個人屬于八竿子打不著的關(guān)系,也絕不能排除他會在某一天突然就撞到你竿子上的可能性。是的,他的確是被我用竿子打下來的,而且,只用了一竿子。
那天晚自習(xí),我以上廁所為由和值班老師請了假,便急匆匆地跑向教師公寓。公寓樓前的花園里,有一棵山楂樹。如果我白天的偵察沒有失誤的話,那些沉甸暗紅的果實已經(jīng)可以吃了。
是的,我是來偷山楂的。
我踮著腳在樹下繞了好幾圈,繃著小腿連續(xù)往上躥了三次,當(dāng)我確信每次只能采下幾片可憐巴巴的樹葉的時候,索性從籬笆上抽下了一根竹竿。
“嗨,小山楂們,對不起了!”我仰起頭半瞇著眼睛,用盡全力朝著黑暗的樹影一竿子打了下去。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當(dāng)時依次傳入我耳朵的是這三個聲音:嘩啦,咚,哎呦!
也許是做賊心虛,我的嘴巴在那一刻張成了O形,但教師公寓的一樓亮著燈,那聲“啊”終究沒敢喊出來。
“你下手也太狠了吧!”那個人緩緩地站起來,扭了扭腰小聲地抱怨。
“活該!誰讓你偷東西也不給個暗號呢!”我發(fā)現(xiàn)他摔得不重,那顆提到嗓子眼的心沉了下來。
女生來干這種事情,畢竟不怎么光彩。我扔下那根竹竿,轉(zhuǎn)身要走。
“嗨,你等一下!”他又爬上了樹,沒用幾分鐘,下來的時候便把大捧的山楂塞到我的兜里。“以后我先給你偷下來,放在樹下那個空花盆里,想吃了你就來拿?!?/p>
我沒說同意,也沒說不。
“你別擔(dān)心。我叫夏志明,我媽是高一(3)班的班主任。這棵樹,歸我媽管?!?/p>
我兔子一樣跑開的時候沒敢告訴他我叫安朵,也沒敢告訴他,我,就是高一(3)班的。
我的城池淪陷了
如果不是看到靜初一整天下來都捂著小腹疼痛難忍的樣子,我是萬萬不會去做賊的。也只有靜初,16年來如同親姐妹,發(fā)誓和我永遠(yuǎn)不離不棄的靜初,才會讓我心甘情愿地去做任何事情。
所以那天我對靜初說,晚上我去給你偷山楂,女孩子這幾天吃了,活血化瘀。
夏志明還是很守信用的,后來我從班主任的住所經(jīng)過的時候,果然從樹下的花盆里摸出山楂來。而每次,我都會在離開的時候敲敲他家的窗戶,等他探出頭來,我也只是小聲地向他說聲謝謝便扭頭跑開。
而那次去拿山楂,我真的很后悔為什么偏偏帶上了靜初。那天我可勁地拉著她往回走,她還是一遍遍地回頭張望,她說:“安朵,這個男生,怎么可以那么好看?!?/p>
我預(yù)感,許靜初,這次要出事了。
不得不承認(rèn),夏志明是個秀氣耐看的男孩,一成不變的白襯衣映襯著同樣略顯蒼白的臉,偶爾坐在山楂樹下專注地讀書,的確,有幾分那個年齡的男孩不多見的書卷氣。
從那天起,靜初每天都要換上不同的衣服在夏志明的面前晃上幾圈,上課接二連三地走神,甚至晚上做夢的時候,我都要不時地去堵她的嘴。
她恬不知恥地跟我說:“安朵,我的城池,淪陷了?!?/p>
我說:“許靜初,你真賤!”
那天我看見她心急火燎地滿抽屜翻東西,求到我的時候都快急出了眼淚:“糟了,我把那張紙條夾在作業(yè)本里了。”
“急什么,還會發(fā)回來的。”我漫不經(jīng)心地白了她一眼。
“是她的作業(yè)??!”靜初指了指在前面值班的班主任,“那張紙條上,寫滿了‘夏志明?!?/p>
我一個激靈放下筆,彎著腰偷偷從后門溜出教室。班主任一直都把作業(yè)拿回家批改,如果幸運(yùn)的話,她可能還沒看到。
在夏志明的幫助下,我翻出了那張紙條。還給許靜初的時候,我惡狠狠地朝她吐了一口山楂核:“真酸!”
我們都是好孩子
許靜初畢竟是許靜初,除了那一味的固執(zhí)和任性,她還是有好多優(yōu)點(diǎn)令我刮目相看的,比如她的天生麗質(zhì),比如她的率真大膽。她同樣會做好多女孩子都做過的,在我看來俗不可耐的事情——給男生疊紙鶴。她那一臉的認(rèn)真讓我無語:“安朵,你要是不追,就別怪我先下手了。疊完一千只紙鶴,我立馬向夏志明表白。”
有時,她會背著班主任,拽上我一起去約夏志明踢球,在雨后的操場上瘋跑?;貋淼臅r候,我們一邊唱著《我們都是好孩子》,一邊看著彼此的臉傻笑。我們就那樣歡快地?fù)]霍著偷來一樣的青春,而現(xiàn)在想來,那段時光,真的很美。
我們的狂傲不羈最終惹來了別人的嫉妒,有人偷偷把靜初沒來得及送出的紙鶴串起來掛在山楂樹上,那一刻,全校沸騰了。
走在校園里,我們能感到異樣的眼光從四面八方直射過來,甚至,我能聽到人群里的竊竊私語。
“膽子好大啊,連班主任的兒子都敢勾引!”
“真不要臉,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成績!”
是的,他們用的詞是“勾引”,他們說我們“不要臉”。
那段時間,我和靜初每天都以淚洗面,用那脆弱的自尊承受著鋪天蓋地的流言飛語。
風(fēng)波漸漸平息后,靜初緊緊抱著我說:“安朵,我們還能不能把失去的東西再奪回來?”
我說:“能,一定能。許靜初,我們拼了!”
高三那年,我們紛紛躍居年級前十。而這一路的艱辛,只有我們自己知道。
高考前,我們再一次路過那棵山楂樹,突然發(fā)現(xiàn),那滿樹的山楂花,開得那么驕傲。
成長里最好的禮物
我和許靜初考入了同一所大學(xué)——天津外國語學(xué)院。我們依舊那樣形影不離,惺惺相惜。那天路過西語系的小花園,我和靜初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
我們看見了一棵山楂樹。
靜初說:“安朵,那時候,你有沒有喜歡過那個山楂樹下的少年?”
我說:“喜歡過呀?!闭f出那句話的時候,我是那么坦然,盡管我知道,那段歲月,曾帶給我們青春期里最初的傷害。
而我想靜初也一定明白,那種傷害,曾經(jīng)那樣地激勵過我們。也許,它是我們成長里,最好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