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欣旺
在檢方所指控6460.54萬當中,兩筆共4900萬的巨款為丁羽心為劉志軍辦事所支出,檢方指控為劉志軍受賄,辯方則認為定性錯誤。
由于金額巨大,占到受賄罪指控金額的四分之三,這筆巨款的定性不僅將影響劉案的最后量刑,也折射了當前中國刑事立法、刑事司法及反腐制度中的諸多問題。
中國新聞周刊:劉志軍這個案子,什么時候形成法律上的判斷?
錢列陽:春節(jié)前第一次會見還沒拿到案卷,只有審查起訴意見書。春節(jié)后拿到案卷,400多套,花了一個多月看完。劉志軍本人劃定了不要做無罪辯護的界限,我們要尊重,但這給我們出了一個很大的難題,沒有辦法做無罪辯護。此外,對于檢察院所有指控的犯罪事實他都承認,我們很難從事實問題上進行辯護。閱完卷后,我們基本上確定了罪輕辯護的方向,并和檢察院就多個問題做了溝通。有的他們接受了,有的沒有接受,比如指控金額中其中4900萬元的性質(zhì)問題。
中國新聞周刊:這4900萬元,檢察院指控為受賄,你們的辯護意見是共同行賄未遂,二者從法律上有何種不同?
錢列陽:司法實務上,共同行賄中,我放任你去花錢,我對這個錢有支配權,但并不是說我有所有權。法律上講是共謀,但錢不是共同所有,共謀只是分工上的不一樣,我指目標,你去辦事,這個4900萬,劉志軍和丁羽心就是這種關系。認定為受賄,就突破了“罪刑法定”這一刑法基本原則。
中國新聞周刊:上面講的是一種推理,這個案件中的具體情況是怎樣的?
錢列陽:根據(jù)經(jīng)過庭審質(zhì)證的劉志軍的口供和丁羽心的證言,我們可以確認:第一,丁羽心和劉志軍是鐵桿朋友關系,劉志軍從未在丁羽心那獲得過一分錢,也有沒有在丁羽心所有的公司里占有股份,丁羽心從未送過錢給劉志軍,也從未表達過要送錢給劉志軍。第二,劉志軍只是讓丁羽心去辦事,丁羽心事先沒有告訴過劉志軍要花錢以及花多少錢,在辦事過程中也沒有和劉志軍商議花錢以及花多少錢,只是在事后且時隔很長時間其被騙后才模糊告訴了劉志軍。第三,在丁羽心辦事的過程中,劉志軍從未參與,也從未過問。這些事實表明,劉志軍根本沒有收受丁羽心賄賂的故意,也沒有收受丁羽心賄賂的行為,劉志軍的行為雖然不當,但在現(xiàn)有刑法框架下及根據(jù)“罪刑法定”的原則,不能構成受賄罪。
中國新聞周刊:你認為這種行為并不屬于受賄罪?
錢列陽:是這樣的,根據(jù)現(xiàn)有法律規(guī)定,受賄罪的對象僅限于財產(chǎn)或者財產(chǎn)性利益,除此之外的利益或者非法利益,均不屬于受賄罪的對象。在本案中,劉志軍讓丁羽心去辦事,不管是“撈何洪達”還是“職位晉升”,都只是為了謀取一種不正當利益,即使該不正當利益是由金錢換取的,但其本身不是金錢,也不是金錢性利益,該不正當利益不能與錢和財物對等,也不能直接轉(zhuǎn)化為錢和財物。
中國新聞周刊:但4900萬元確實花出去了,這是一筆巨款。
錢列陽:從劉志軍的口供和丁羽心的證詞來看,劉志軍與丁羽心之間不管是在事前、事中還是事后,都沒有明示或者默示,也沒有約定或者承諾,說劉志軍要收受丁羽心的賄賂,丁羽心要給劉志軍賄賂。劉志軍不享有對丁羽心手中財產(chǎn)處分的權力,事實上也沒有對丁羽心手中財產(chǎn)進行處分的行為。該案中,丁羽心自始至終花費的是自己的錢,所有權并未發(fā)生轉(zhuǎn)移,也沒有通過明示或默示的方式約定所有權轉(zhuǎn)移。
中國新聞周刊:但如果不是部長劉志軍,丁羽心會愿意出這個錢嗎?
錢列陽:毫無疑問,丁羽心因為劉志軍的幫忙欠劉志軍很大的人情,想要回報劉志軍,只要劉志軍開口,丁羽心就會回報。但對于這樣的人情,丁羽心并未直接以財產(chǎn)或者財產(chǎn)性利益加以回報,而是以幫其謀取不正當利益回報,這種不正當利益不能直接等同于受賄罪中的“財物”。
中國新聞周刊:在你看來,這種行為不是受賄,而應當是行賄?
錢列陽:劉志軍的行為充其量只能算是與丁羽心共同行賄,且屬于行賄未遂甚至預備階段。
中國新聞周刊:怎么理解共同行賄?
錢列陽:不管是“撈何洪達”還是“職位晉升”都是為了謀取不正當利益,該利益雖然不是為了丁羽心自身的目的,但劉志軍告知后,丁羽心對該目的都是明知的,兩人產(chǎn)生了犯意聯(lián)絡,具有共同行賄的故意。
丁羽心為了謀取這樣的不正當利益,積極幫助劉志軍尋找行賄對象,并支付費用,后因被騙而未得逞,屬于行賄預備或者行賄未遂。
中國新聞周刊:你前面提到,如果定性為受賄罪,將突破“罪刑法定”原則。
錢列陽:如果定性為受賄,實際上是擴大適用受賄罪,對社會產(chǎn)生不穩(wěn)定因素,尤其是對國家工作人員,可能因無法預見自己行為的后果而時刻產(chǎn)生恐懼心理。辯護人承認劉志軍的行為是錯誤的,也是一種腐敗行為,但在現(xiàn)有法律框架下,按照“罪刑法定”原則,前面已經(jīng)分析過,并不符合受賄罪的構成要件,以此罪定性,既違反了立法本意,也會產(chǎn)生嚴重的后果和深遠的影響。
中國新聞周刊:你所指的嚴重后果具體是?
錢列陽:假設這樣的行為構成受賄,那國家工作人員請托其他人辦事,如果受托人辦事沒花錢,那請托人無罪;如果受托人花了小錢,那請托人是小罪;如果受托人花了大錢,那請托人就是大罪。由此,國家工作人員的罪與非罪,罪大與罪小,則完全取決于受托人辦事是否花錢以及花錢多少,根本無法預見自己的行為后果,這是非常可怕的事情。
中國新聞周刊:外界對這次開庭有很多爭議,你自己怎么評價?
錢列陽:我覺得整個庭審質(zhì)量非常高。雙方?jīng)]有爭議的內(nèi)容經(jīng)過庭前會議質(zhì)證,節(jié)約了大量的庭審時間。實際上,這次庭審控辯雙方主要是圍繞這4900萬元怎樣定性展開,公訴方7個人,準備很充分,庭審打了四輪,最后兩輪主要圍繞4900萬元的問題花了一個多小時。一個案件辯論的質(zhì)量高低,要看能不能拔高,拔高到法律本意,法治的高度,然后我們能看到今天的立法有什么漏洞,司法上有何需要改進的地方,那這個案件的辯護意義就達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