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全生

被賣到動物園后沒幾天，外號叫冬瓜的管理員就把我牽出羊圈，徑直走向一個大鐵籠。

大鐵籠前人頭攢動。被眾多“長槍短炮”瞄準的一美女持麥克風站在高處，朗朗道：“此前，關(guān)于蟒蛇纏繞獵物致死的說法不一，有的說是被纏繞窒息死亡的，有的說是被纏繞造成周身粉碎性骨碎、五臟進裂斃命的……今天，我們將現(xiàn)場直播蟒蛇纏殺活羊，而后將死羊當場解剖，以驗證哪種說法正確。大家看，正迎著我們走來、剛剛成年的山羊，就是將由蟒蛇纏殺、用來驗證的‘小白鼠！”

我一聽差點兒沒被嚇暈過去。我的原籍在一片亞熱帶叢林邊緣，主人是養(yǎng)羊?qū)I(yè)戶。我和同伴們每天到叢林中吃草時，最害怕的就是蟒蛇。有人說狼陰險兇狠，其實不然，因為狼一般只吃落單的羊，只要不離開羊群我們還算安全。而蟒蛇則不同，它總是悄無聲息地潛藏在神鬼莫測的地方，對離它最近的羊發(fā)起閃電突襲，瞬間死死纏住，倒霉的同伴連喊救命的機會都沒有就被秒殺，而后被生吞。我曾不止一次眼睜睜地看著同伴的慘死，一聽說蟒蛇二字就心驚肉跳……

這時，“長槍短炮”又瞄準了那陰森森的鐵籠，美女仍在“朗朗”：“這條剛成年的蟒蛇，生在動物園，長在鐵籠中，屬于蟒二代……”

我已經(jīng)從最初的驚懼中清醒過來了，大喊道：“盡管羊橫豎都有一死，可我不愿被虐殺！咩──”

冬瓜根本不理睬我的吶喊，打開鐵籠把我踹了進去，而后用掛在腰間的鑰匙鎖上了鐵門。

我的生路徹底斷了。既然一切掙扎都是徒勞，那就用有限的時間祈禱吧。我閉上了眼睛默念：上帝，您不能讓我來世再當任人宰割的羊了……

鐵籠外的驚呼打斷了我的祈禱：“冬瓜，你老婆遭車禍了！”

冬瓜的事與我無關(guān)，隨他猴躥離去。我祈禱完畢變鎮(zhèn)靜了，敢于直面兇險的殺手了：那是條近兩米長、碗口粗的蟒蛇！這樣一條蟒蛇對付一只山羊，簡直如鐵錘砸豆腐。可是，眼下的蟒蛇卻曲卷在鐵籠一角，用驚奇、困惑的眼神打量著我。它這是怎么了？

鐵籠外的美女還在“朗朗”：“蟒蛇至今還沒有攻擊的意思，大概是因為此前它一直吃著精選的牛羊肉，還沒捕食過活物，它需要試探……”

蟒蛇的試探開始了，它一邊吐著血紅的舌頭一邊向我靠近。我料定它的閃電一擊即將到來。怎么辦？是求饒還是等死？求饒，嗜殺成性的蟒蛇能發(fā)慈悲？等死，面對現(xiàn)場直播我又覺得太窩囊……既然橫豎是一死，那就要死出個樣子來，我腦袋上裝備的犄角并非花樣蠟槍頭，生死關(guān)頭豁出去拼死一搏了！

“咩──”我大喝一聲，將犄角對準蟒蛇猛剌過去！

蟒蛇大吃一驚，閃身躲過。照說，它會惱羞成怒反撲過來的，可出乎預(yù)料的是，那家伙卻虛喘著溜回鐵籠一角，擺出了防衛(wèi)的架勢。而且，它渾身還瑟瑟發(fā)抖，眼神里滿是驚恐和膽怯！

怎么了，世上難道還有怕羊的蟒蛇？我仔細打量那家伙，只見它腦滿腸肥、大腹便便，哪有一絲一毫蟒蛇的兇悍？哪有一絲一毫大澤龍蛇的威風？

這哪是條蟒蛇，明明是條放大鏡下的蚯蚓嘛！

哈哈，我明白了：這家伙生在鳥語花香的動物園里，長在安全舒適的鐵籠中，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在這樣環(huán)境中長大的蟒蛇，已喪失捕殺獵物的能耐啦！

不僅如此──比捕殺獵物能耐更重要的凜然野性和捕殺欲望，均已在它身上喪失了──蟒蛇在叢林中捕食為的是填飽肚子，為生存而捕殺；而當舒舒服服地躺著就有佳肴美味享用時，傻瓜也不會再去勞神費力了！況且，送到嘴邊的那些嗟來之食，是經(jīng)人精心配了營養(yǎng)成分的，營養(yǎng)和味道都遠在只有血腥味兒的野物之上。沉湎于如此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環(huán)境中，誰還會有捕殺的心思？精神墮落至此，即便有翻江倒海的能耐又有何用？

此刻，我突然想到了慘死于蟒蛇之口的那些同伴，新仇舊恨涌上心頭，因此止不住再次大喝一聲，威風凜凜地向蟒蛇沖去。那家伙慌忙扭著笨拙的身軀往鐵籠上面爬，沒承想爬到半路卻摔倒在地上，我看準時機一犄角刺去，不偏不倚刺在它的七寸上。蟒蛇無力地甩動幾下尾巴，身體就漸漸癱軟了。

可我并沒拔出犄角，而是就那樣狠狠頂著──美女之流不是正現(xiàn)場直播嗎？那就好好直播給世人看看吧：凡是被豢養(yǎng)的，不論它戴著什么樣嚇人的頭銜，沒有幾個不是菜鳥！

而美女已停止了現(xiàn)場直播，正在驚呼：“快打開鐵門救出蟒蛇！”

我知道鐵門一時是打不開的，因為冬瓜把鑰匙帶走了。哈哈！

然而，鐵門最終還是被砸開了。我被拖出了鐵籠，不少人嚷嚷要宰了我。

宰就宰吧！羊生自古誰無死？爺兒們死得值！我吶喊起來：“我自橫刀向天笑，留取犄角兩昆侖。咩──”

選自《百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