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亮
分手時,愛還沒完。
當時他得了筆不大不小的意外財,和她謀劃怎樣花掉。他的意見是去西藏旅行,那是他長久以來的愿望;而她想買一件貂皮大衣,那是她長久以來的愿望。然后就爭論起來,倔強地各自堅持,倔強地要求對方妥協,倔強地等著對方認錯悔改,可惜誰都不想悔改。這么等著等著,就散掉了。
愛為財死。
后來他用那筆錢獨自去了西藏,在那里遇到另一個獨行的女孩,相愛、結婚、生了兒子。孩子大些后,一家三口去過很多地方,十分美滿和諧。只是他心里始終殘留著對她未完的愛,偶爾想起她,心里總有說不清的遺憾和愧疚。相處的美好、分手的潦草,都成了他心里的結,常會在某個不經意的夜里將他纏住。他會夢到隨她去拜見父母,心里有清晰的忐忑和喜悅;也會夢到她坐在床上,懷里抱著咿咿呀呀的小嬰孩,是他們的兒子。夢醒后,總不勝唏噓。有次他站在肯尼亞大草原上,忽然想,其實那次不去西藏又有什么關系?人生那么長,總有機會的,為此葬送掉一段活生生的感情,真是不值得。
其實后來她也遇到了闊綽的男人,相識不久就送上好的貂皮大衣給她,她知足而嫁,婚后豐衣足食,工作也不必做了,專心在家?guī)畠?。但她還是會想起他,心里有跟他一樣的遺憾和不甘,看到衣柜里多日不穿的貂皮大衣,她會想,這東西真那么重要嗎,跟一個人相比?
他們人生相關的最后一個場景,就是她氣急敗壞地大吼一聲“停車”,然后從他那輛二手車上跳下來揚長而去。兩人的愛情也就在那一刻戛然而止,從此各自奔赴不同人生。
談不上追悔,只是覺得不該那樣。就算分手,也該慢慢停下來,悠長地了斷。
無論如何是過去了。他們十年未見,也未聯絡。再相逢時,孩子都已經會吵架了。
那一天他和她面對面坐著,心里有說不出的感覺。她女兒粉嫩粉嫩地端坐她身邊,像個驕傲又漂亮的小公主,她讓女兒把零食分給他兒子,女兒不干,說他太臟了,說他的手太黑──他們剛出去玩了一個月,小孩不經曬,被大太陽烤成了非洲小孩。他也一樣。又黑又瘦,皮膚也比十年前糙了許多,和她記憶里的樣子出入很大,她有些失望。聊了一會兒知道,他還開著一輛低檔車,也沒買房,賺點錢都花在旅行上了,積蓄居然只有四位數。她談名車、談紅酒、談高檔會所,他一無所知。
而他的失望不比她小。
這些年她沒工作也沒讀書,生活的全部就是老公、孩子、商場、美容院,如今雖然披金戴銀雍容華貴,見識卻比當年更淺。他興致勃勃談非洲酋長國的奇風異俗,她卻驚異于他帶著這么小的孩子奔波于路上荒廢時間。他說兒子跟非洲小孩玩得很歡,她說有什么用?有那份錢和時間不如請個家教學鋼琴。他兒子在餐廳里亂跑,跟服務員玩鬧,她找到證據,說,看,都讓你帶野了,以后怎么能踏踏實實學習呢?
走的時候,她開她的名車送了他們一程,到了他租住的普通小區(qū)樓下,她心里暗自慶幸,幸虧當初沒嫁這個人。他帶兒子下了車,看她急急忙忙帶女兒趕去上芭蕾課,也長長舒了口氣。
就此別過。就此放下。就此心中再無掛礙。
當初分手并非偶然。他理智地設想,若當初和她結了婚,她一定會因為他賺錢少又喜歡到處跑而吵鬧,而他也斷然不會容忍她想把商場搬回家的渴望。要真有了孩子,到底是養(yǎng)成他兒子這樣無拘無束的野孩子,還是她女兒那樣流連于各種培訓班的乖乖女?這還真是問題。他想到這兒,不禁苦笑。
有錢人因為感情不和分手,不可惜。有情人因為金錢觀不一致而分手,一樣不可惜。
選自《齊魯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