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治江

鄭立今年二十八歲，他從小立志當(dāng)演員，十多歲就離開窮山溝外出“追夢”，追到現(xiàn)在一事無成。如今，他總算干著一樣與演員沾點邊的職業(yè)—扮銅人。

在一個著名旅游景區(qū)，鄭立和表弟滿臉銅彩一身銅色，穿長衫戴墨鏡，一人握扇一人懷抱算盤，扮成清朝的公子哥兒和賬房先生，一動不動地立在景區(qū)最熱鬧的“順意街”街口，吸引游人合影，收費十元、十五元不等。兄弟二人觀景掙錢兩不誤，挺知足的。

可這天，他們突然發(fā)現(xiàn)，不遠處來了一位競爭對手。有一個銅人跟他們差不多的打扮，旁邊放個紙板，寫著“合影一次8元”。銅人這行一般不標價，有人甚至先不告訴游人要收費，待合影完了再收費甚至收高價。而這位一來就明碼標價，離他們又這么近，看來是來搶生意的。

果然，這人生意很好。表弟小聲說：“哥，我過去把他趕走?！编嵙⒄f：“要是他不走，爭執(zhí)起來引來管理員，我們都要被趕走。別急，我有辦法收拾他?！?/p>

第二天，兩人提前下班回到租住的小屋，卸了妝，各自戴上一紅一黃兩頭假發(fā)。隨后，他們跟蹤著那個銅人，到了一條僻靜的巷子里，兩人一前一后堵住了那人。

那人一臉緊張之色，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鄭立說：“給你按摩按摩?！编嵙⑿值軅z上前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打，打得那人抱頭求饒。表弟抓住那人領(lǐng)口，惡狠狠地說：“滾出順意街，明天再看到你，還打！”鄭立一掌推向那人胸口，說：“快滾！”

那人低著頭跑開了，鄭立卻呆呆地立在那兒。表弟說：“痛快！哥，走，今天好好吃一頓?！编嵙s一聲不吭。表弟問：“怎么了？”鄭立說：“我感覺、感覺那人是個女的?！?/p>

表弟大驚：“女的？哪有女人干這行的？”鄭立說：“是女的！女人干這行，一定有苦衷。”鄭立雖沒能演戲，可他喜歡看電影和小說，他感覺那銅人一定“有戲”。

第二天，果然不見了昨天那銅人，可鄭立心猿意馬，始終想著這事。中午時分，他叫表弟堅守陣地，自己提前下班。

鄭立恢復(fù)了平常打扮，四處尋找，果然在另一個不太熱鬧的小廣場上，他又看到了昨天那銅人。他在一旁悄悄觀察，確認那銅人果真是個女人！鄭立十分后悔昨天的事，因為他父親常打母親，他從小就發(fā)誓：這輩子決不打女人！

鄭立來到女銅人面前，直直地盯著她。女銅人認出了他，嚇得拔腿就要走。鄭立小聲說：“昨天的事真對不起，我請你吃飯，向你道歉。”

女銅人連聲拒絕：“不，不！”鄭立說：“你知道我們?yōu)槭裁创蚰銌?？我們兄弟倆也是銅人，怕你搶生意，昨天我不知道你是女人，我從不欺負女人，我要向你道歉?！迸~人思慮片刻，說：“那行，可我就這身打扮去，否則我不去。”

“好。”鄭立立即打電話給表弟，說六點在“好味酒樓”吃飯，他叫表弟別卸妝，就銅人打扮去。

鄭立守著女銅人到下班，兩人一起來到酒樓。表弟把鄭立拉到一旁，小聲問：“你是不是看上她了？”鄭立說：“昨天那一掌，讓我怎么也放不下她。”

吃飯間，鄭立掏出身份證給女銅人看，說他們不是壞人，大家都是同行，他只是奇怪，她一個女人怎么干上了這行？女銅人慢慢不再戒備，講起一段傷心的往事來。

原來，女銅人的名字叫林葉，二十七歲，家住云南山區(qū)。五年前，她家里來了一位旅行背包客，租了她家一間房一個月。就在這一個月里，她愛上了比自己大十歲的背包客，背包客也很喜歡她，說要跟她結(jié)婚?？刹痪?，一個女人找上門來，竟然是背包客的老婆，她是大老板的女兒，和背包客結(jié)婚已兩年，背包客是受不了老婆的大小姐脾氣才躲出來的。背包客被老婆捉回去了，臨走時，他悄悄告訴林葉，等著他，他離了婚就回來找她?？梢粋€多月后，林葉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父母強迫她打掉孩子后，她就離家出走找背包客，到他說的地方找不到他，電話也聯(lián)系不上。她知道那個背包客是為旅行社搞旅游策劃的，常到很多大景區(qū)，又看到景區(qū)扮銅人收入還行，便在各景區(qū)扮銅人，邊謀生邊尋找背包客。她一定要找到背包客，親口問他還愛不愛她。幾年間，她待過幾十個大景區(qū)，可一直沒找到。

聽完她的訴說，鄭立一拍桌子：“你把他的照片給我們，我們幫你找，要是找到這騙子，揍死他！”林葉連聲說“謝謝”，給了他們兩張照片。

這之后，他們成了朋友，可奇怪的是，每次和林葉見面時，她都是銅人打扮。鄭立說：“你就不能讓我們見見你的真面目嗎？”林葉總是調(diào)皮地說：“我無臉見人。”

鄭立喜歡上了林葉，可他毫無戀愛經(jīng)驗，不敢對她說。

天下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不久后的一天，鄭立還真看到了那個背包客，他和一男一女說著笑著走過來。當(dāng)他們走近時，原本呆若雕塑的鄭立不聲不響地一伸手，把三人嚇了一跳。那女的驚叫之后，笑著摟著鄭立合影，鄭立趁這機會確認了那人就是背包客。他們剛走開，鄭立馬上打電話給林葉，同時悄悄地在后面跟著背包客。

在鄭立的電話指揮下，林葉在一條巷子里堵住了背包客。背包客驚詫地說：“銅人讓開！我不想跟你合影?！?/p>

林葉說：“你到底愛不愛我？”背包客一下驚呆了，看著林葉淚流滿面，他終于認出了她，忙支開同伴，拉著林葉進了一家茶館。鄭立也跟了進去，坐在角落里。

背包客聽了林葉的訴說后，無奈地說：“那婚我離不掉，我對不起你！”他掏出一張卡放在桌上，“這里面有十萬，我知道這贖不清我的罪過，可—”林葉說：“我不要你的錢，只要你一句話，你還愛不愛我？”背包客猶豫了半天，憋出一句話：“對不起，我、我沒法愛你?！?/p>

“好，我明白了，你走吧！”林葉指著門口堅決地說。背包客猶豫了一下，起身要走。林葉把卡扔到他懷里，大聲說：“把錢取掉，多存點良心進去?！北嘲妥吡恕?/p>

林葉獨自坐了好久，才來到鄭立身旁說：“謝謝鄭哥，我明天要走了，祝你們生意興隆。”鄭立鼓起勇氣說：“忘了那個騙子吧，你這段時間應(yīng)該看出我的心思了，我、我喜歡你，你就別走了，??？”林葉說：“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我真的無臉見人，我配不上你?！?/p>

鄭立好說歹說，林葉還是要走。他只得說：“那好，你一定要走，我為你餞行，今晚六點在‘好味酒樓，不見不散。但有一點，你必須卸掉這身銅人妝，我們既然是朋友，就該坦誠相見?！绷秩~默默地點了點頭。

鄭立和表弟在酒樓等林葉，六點過了她還沒來。直到七點，林葉打來電話，讓鄭立一個人去她住處接她。表弟說：“有戲，哥你快去?！?/p>

鄭立懷著忐忑的心情敲響了林葉的門，門開了一條縫，他進去，屋內(nèi)沒開燈，黑黑的。突然，門關(guān)上了，他被人從身后一下抱住，那是林葉。林葉說：“我知道背包客不會再愛我，我找他，是為了解開心中的結(jié)。我還知道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可是，我還是要離開你。”

鄭立不解地問：“為什么？”林葉說：“你馬上就知道了。”她打開燈，鄭立一下呆了。林葉露出了她的真面目，她左臉下半部分至脖頸處有一大塊疤痕，如果不是這疤痕，她完全是個美女。

“嚇到了吧？還有呢。”林葉說著，背過身去，褪下襯衣，只見她背部一半也全是疤痕。她穿好衣服，說：“現(xiàn)在你還喜歡我嗎？”

鄭立愣愣地說：“能告訴我是怎么回事嗎？”林葉這才告訴他，原來她把自己的故事截了一段，當(dāng)年，父母逼她打掉孩子后，她真不想活了，趁父母不在家，她把一瓶酒澆在身上，點火自焚，幸虧被鄰居發(fā)現(xiàn)救下她一條命，可身上卻留下了這些疤痕。之后她離家出走，由于她的相貌，工作不好找，后來她發(fā)現(xiàn)扮銅人既能掙錢又能蓋住疤痕，還能趁機找背包客，就干上了這行。

林葉講完，直直地盯著鄭立：“我再問你一遍，你現(xiàn)在還喜歡我嗎？”

鄭立堅定地說：“喜歡！不，是愛，我愛你！”

不久以后，在景區(qū)熱鬧處，出現(xiàn)了一對男女銅人，男的是“貝勒爺”，女的是“格格”，旁邊牌子上寫著：“真心銅人，鐵面柔情。合影每人每次8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