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an Aiken

報春花剛剛開始開放，但樹木還是光禿禿的，天氣還很寒冷；鳥兒在一個小時前就停止了歌唱。

當皮特斯先生駕車行駛在一段筆直的、空蕩蕩的路上時，他仿佛聽到一陣微弱的叫喊和掙扎撲打聲，好像是有人在遠處的樹林里遇到了麻煩。他離開車，爬上路邊長滿青苔的河岸。在河岸的那一邊，是一片開闊的長著山毛櫸的斜坡，一直通到底下的荊棘叢。皮特斯先生跑下斜坡，他走近荊棘叢時，看到里面有一團白色的東西正在試圖從中解脫出來；走得更近些，他發(fā)現(xiàn)是一只天鵝纏在運河岸邊的荊棘中了。

這只鳥在他走近時掙扎得更瘋狂了，它用憎恨的目光看著他，當他抓住它把它解救出來時，它對他發(fā)出咝咝聲，啄他，用它那有力到足以打折他胳膊的翅膀很兇險地拍打他。不過他最終將它從荊棘叢中解救了出來，他把它帶到河邊，放進河里。

只一瞬間，一個身材矮小、一身綠衣、頭戴一頂金色王冠、長著長長胡須的男人就替換了那只白色的大鳥站在水邊。他目露兇光，看上去一點兒都不友好。

“噢，先生，”他惡狠狠地說，“我知道你自以為懂一些魔法規(guī)則。你認為因為你營救——純粹是由于好運氣——森林之王脫離困境，你就應該得到一些神奇的獎賞?！?/p>

“我希望得到三個愿望，不多也不少。”皮特斯先生沉著堅定地看著對方回答道。

“你想要三個愿望，聰明人！好吧，我還從未聽說有人好好利用了他的三個愿望——他們的結果大都比開始時更糟。那就拿走你的三個愿望吧——”他向空中拋了三片枯葉，“要是你用最后一個愿望來取消另外兩個愿望的后果，可別怪我?！?/p>

皮特斯先生抓住葉子，將其中兩片小心地放進他的錢夾。

皮特斯先生站了幾分鐘，考慮他應該如何使用他的獎賞。他非常清楚三個魔法愿望是個常常會帶來麻煩的禮物。皮特斯先生想要的東西大都已經(jīng)有了，他對自己的生活也很滿意。唯一一件讓他煩心的事是他老來無伴，有點孤單。他決定先使用他的第一個愿望，保存另外兩個愿望以備不時之需。他拿起一根荊棘刺了一下自己的舌頭，提醒自己不要大聲說出輕率的愿望。然后手拿第三片葉子，凝視著周圍黑暗的灌木叢、報春花、高大的山毛櫸和運河里青綠色的水，他說：

“我希望有一個美如森林的妻子?！?/p>

水面上猛地發(fā)出一聲巨大的嘎嘎聲和水的潑濺聲。他想是那只天鵝在嘲笑他。他沒有理會，穿過變暗的樹林回到車上，裹上毛毯睡了。

當他醒來時，已是早晨了，鳥兒開始啁啾了。一個他見過的最美麗的女人沿著道路向他走來，她的眼睛如運河般青綠，頭發(fā)如灌木叢般漆黑，皮膚如天鵝羽毛般潔白。

“你是我許愿要的妻子嗎？”皮特斯先生問道。

“是的，我是?！彼鸬?，“我叫蕾塔。”

她上了車，坐在他旁邊，他們開車去森林邊上的教堂，在那里他們結了婚。然后他帶她去他坐落在一個偏遠而秀美的山谷里的房子，并向她展示了自己所有的財產(chǎn)——白色蜂房里的蜜蜂、澤西種奶牛、風信子、銀燭臺、藍色的杯子和種植報春花的光亮的花盆。她對這一切都很贊賞，但最讓她高興的是那條從他花園邊上流過的河。

“天鵝來這里嗎？”她問。

“來，我經(jīng)常在河里見到天鵝?！彼麑λf，她臉上露出了笑容。

蕾塔是個好妻子。她溫和友好，在房里、花園忙里忙外，擦碗、給奶牛擠奶、給他補襪子。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皮特斯先生開始感覺到她不快樂。她似乎很不安，經(jīng)常在花園里徘徊，有時他從田里回來時，發(fā)現(xiàn)房子里空無一人，大約半個小時后她才會回來，也不解釋她去了哪里。

一天傍晚，他正沿著河邊的小路回家時，看到蕾塔在他前面，在下面的水邊上。一只天鵝游到了河邊，她的胳膊環(huán)繞著它的脖子，天鵝的頭靠在她的臉頰上。她在哭泣，當他走得更近時，他看到眼淚也從天鵝的眼睛里滾落。

“蕾塔，這是什么？”他問道，并且感到非常不安。

“這是我妹妹，”她答道，“我無法忍受和她分開?！?/p>

現(xiàn)在他明白了，蕾塔其實是森林里的一只天鵝，這使他很傷心，因為人類和鳥結婚總會導致悲劇。

“我可以用我的第二個愿望讓你妹妹變成人形，這樣她就可以和你做伴了?！彼ㄗh道。

“不，不，”她叫道，“我不能要求她這樣做?！?/p>

“做人有這么難嗎？”皮特斯先生悲傷地問道。

“非常、非常難?！彼鸬?。

“你一點兒都不愛我嗎，蕾塔？”

“愛，我真的、真的愛你?！彼f，她的眼里又有眼淚了，“但是我想念以前在森林里的生活，那清涼的草地、日出時從河面上升起的晨霧，還有我和妹妹沿著河流漂游時水滑過我的羽毛的感覺?！?/p>

“那么要我用第二個愿望把你再變回天鵝嗎？”他問道，他舌頭的刺痛讓他想起那個老國王的話，他滿心悲傷。

“誰來給你織補襪子、做飯、照料母雞呢？”

“我自己做，像我和你結婚以前那樣?！彼f。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愉快。

她搖搖頭：“不，我不能對你那么無情。我的一部分是天鵝，但現(xiàn)在我的一部分也是人類。我要和你在一起?！?/p>

可憐的皮特斯先生為他的妻子感到很痛苦，竭盡全力讓她的生活更快樂，帶她開車兜風，為她在收音機里找優(yōu)美的音樂聽，給她買衣服，甚至建議去環(huán)球旅行，但對此她拒絕了，她更喜歡待在他們自己的靠近小河的房子里。

他給她在河邊搭建了一個座椅，她們兩姐妹可以在那里一起度過幾個小時的時光，用某種無言的方式交流。他一度認為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但結果他卻看到她漸漸變得那么的蒼白瘦弱。

一天夜里他算賬到很晚，上床時他發(fā)現(xiàn)她在睡夢中哭泣，還叫著：“瑞亞！瑞亞！我聽不懂你說的話！哦，等等我，帶我一起走！”

這時他知道沒有希望了，作為一個人她永遠不會快樂。他彎下腰和她吻別，然后從錢夾里取出另一片葉子，吹出窗外，用掉了他的第二個愿望。

下一刻不是蕾塔而是一只睡著的天鵝躺在床上，它的頭蜷在它的翅膀下。他抱著它走出了房子，走到河邊，然后他試圖喚醒她：“蕾塔！蕾塔！”并把她輕輕地放進水里。她驚訝地向四周看了一會兒，然后游到他跟前，將頭輕輕地靠在他手上，接下來的瞬間，她越過樹木向森林中心飛去。

他聽到身后傳來一聲刺耳的大笑，轉過身看到那個老國王正面帶一種惡毒的表情看著他。

“啊，我的朋友！你的前兩個愿望好像用得不怎么好，是不是?。孔詈笠粋€你要怎么用？是把你自己變成一只天鵝？還是把蕾塔再變成一個女孩？”

“這兩種我都不會做，”皮特斯先生平靜地說，“人類和天鵝保持自己的原狀最好?！?/p>

雖然如此，他還是悲傷地向蕾塔飛去的森林看去，然后慢慢地走回他空蕩蕩的房子。

第二天他看到兩只天鵝在花園盡頭游水，其中一只戴著他婚后送給蕾塔的金鏈子；她游上前來，用頭摩擦他的手。

皮特斯先生和他的兩只天鵝在這一地區(qū)漸漸地為大家所熟知。人們常說他和天鵝說話，它們和他的鄰居一樣熟悉他。

隨著皮特斯先生漸漸變老，大家都很好奇他是否滿意自己的生活。甚至在他由于風濕病而身軀佝僂時，他也不想搬到一個更干燥的地方，而是緩慢地做他的工作，給奶牛擠奶，收集蜂蜜和雞蛋，那兩只天鵝也總是在附近的某個地方陪著他。

有時知道他故事的人會對他說：“皮特斯先生，你為什么不許愿再要一個妻子呢？”

“不可能了，”他會安詳?shù)鼗卮鸬?，“我想，兩個愿望對我來說已足夠了。我已經(jīng)認識到即使愿望被滿足了，它們也不總是使你變得更好。我要忠于蕾塔。”

一個秋天的晚上，從這條路上經(jīng)過的人聽到兩只天鵝悲哀的鳴叫。叫聲持續(xù)了整晚，甜美而沙啞，刺耳而清晰。早上，人們發(fā)現(xiàn)皮特斯先生平靜地在床上去世，臉上帶著非常幸福的微笑。在他緊握在胸前的雙手里，有一片枯萎的葉子和一片潔白的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