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檸筱潔
眸眸推薦:小時(shí)候最怕這種像蟬啊、蟲子這樣爬來爬去的小昆蟲,文中柚子姑娘真的是既天真又彪悍??!小的時(shí)候以為抓住一只蟬,就能抓住整個(gè)夏天。長大以后才發(fā)現(xiàn),夏蟬不會帶走夏天,螢火蟲也不會帶走愛。每個(gè)人的童年都會有不同的經(jīng)歷,有傷感、有歡笑也有淚水,在長大后的歲月里卻都是值得我們久久懷念的。
她再也不會把它帶回家了,夏蟬不會帶走夏天,螢火蟲也不會帶走愛。
我柚,我的柚子
七歲的那一年,抓住那只蟬,以為能抓住夏天
十七歲的那年,吻過她的臉,就以為和她能永遠(yuǎn)
1.男女混合雙打
其實(shí)逃離父母魔掌的想法,在岑柚腦海里已盤旋許久了。為何要讀書,為何要寫作業(yè),為何學(xué)習(xí)不好就要挨揍?
月考成績退步得不忍直視,悍母大人揮舞掃帚,颯颯生風(fēng):“退步一名打一下屁股,要躲就不是我岑大芬的親閨女!”
“不是才好?!眳s也只敢在內(nèi)心怨念。
“老張,過來幫忙?!?/p>
“老婆,來咯!”怕老婆星人的墻頭草老爸,瞬間拋棄往日慈父形象,挽起袖子上陣,開始?xì)埲痰哪信旌想p打。
“嗷!我一定不是親生的!嗚嗚嗚嗚……”虛歲十七的少女,還要被揍到撕心裂肺,哭天喊地,是不是很丟臉?
股傷未愈,心傷難復(fù),岑柚抹著淚,給死黨程天堯發(fā)微信——“豬頭豬頭,能拯救我于水火嗎?速來帶我私奔,機(jī)不可失?!?/p>
程天堯以光速跑來,站在樓下氣喘噓噓,果然是一片丹心照岑柚,他張開雙臂:“我柚,不要怕,哥接著你——個(gè)豬?!?/p>
“你妹!”
壯士一去不復(fù)返,趁著天黑,在窗邊樹蟬嘶叫聲的掩護(hù)下,岑柚貓著腰,背包里揣著這些年積攢的小金庫,跳下了二樓窗臺。
當(dāng)柚大壯跌進(jìn)瘦弱的懷里,天堯明顯趔趄了一下,用力抱住。
“看我如此落魄,是不是很過癮?”岑柚努力站穩(wěn),捋了下劉海。
“請,不要與哥比慘。瞧,哥最愛的貝克漢姆簽名T恤,被我爹用‘一切皆有可能皮帶抽成了透視裝。此刻,我是你——堅(jiān)定的難友?!甭窡粝碌目峥嵘倌辏律酪h褸,臉上貼著邦迪,作孽啊。
天堯?yàn)t灑甩甩頭,掏出一把人民幣:“幸好,哥資金雄厚,可以帶著我柚逃亡?!?/p>
“就這么愉快地決定了!”岑柚一巴掌拍在大腦袋上。
“不要害怕,天涯海角,有哥罩著我柚?!碧靾蛴昧Υ沸乜谝员碇孕摹a值椭^,手指絞著衣角,一副忐忑不安的慫樣。
天堯心中,瞬間充滿了男子漢氣概,咬咬牙,用力抓住那只小手。
“嗯,緊緊抓住我柚的手,才不容易走散?!?/p>
樹上知了叫聲慘烈,兩人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
交織在一起的手好熱,有如電流瞬間通過岑柚的心臟,臉?biāo)查g紅到脖子去了,而無奈漫漫逃亡路,只能任由他越捏越緊。
手好痛,手心汗涔涔。
心里卻軟得像撞上了一朵云。
去哪里好呢?
熊孩子深思熟慮后,直奔不需身份證的長途汽車站。
“來兩張票,越遠(yuǎn)越好?!?/p>
售票胖阿姨瞪大眼睛,掃射了他們十幾秒,丟出到上海的夜班車票。
兩人把手機(jī)調(diào)到離線,以免被奪命狂call。臥鋪車?yán)?,蔓延著詭異的臭腳丫味,四周是此起彼伏的鼾聲。
岑柚和天堯并排躺著,窗外更深霧重,岑柚睡不著,靜靜閉上眼,后悔和不安像氣泡,悄悄浮在空氣中,媽媽會不會到處找她?
被找到的后果很嚴(yán)重,絕對是生命不能承受之疼。
一陣齒寒。
“別想了,開弓沒有回頭箭?!碧靾虬参康?。
岑柚額頭愁出Wifi形狀,緩緩開口:“我懷疑,我不是我爸媽親生的?”
“我才不是,我爸真下得去狠手?!彼膫陔[隱作痛。
“拉倒吧,你長得跟你爹贗品似的。不像我,誰也不像,還有,我爹媽都是快五十的人了,去開家長會,同學(xué)都以為是我外公外婆。太可疑了!”岑柚輕咬嘴唇。
“是有點(diǎn)可疑?!?/p>
“最近,我還發(fā)現(xiàn)一個(gè)好大的秘密?!辫肿映錆M沮喪。
“有多大?”
“天大。”岑柚伸出胳膊,比畫出最大的弧線。
一向懼內(nèi)的父親,最近總是躲在樓道里接電話??荚嚽耙煌恚治搽S父親,竟聽到:“你放心,錢我會按時(shí)打過去的,不會對不起孩子的。”
岑柚震驚到魂魄出竅,考試發(fā)揮嚴(yán)重失常。她好害怕,父親做了對不起媽媽的事,但她捏緊了拳頭,卻什么都不能做。
“天哪!連孩子都有了,完了完了,你家完蛋了?!碧靾騻€(gè)烏鴉嘴。
大巴駛上高速公路,路兩旁連綿的黃色燈光,折射出耀眼又模糊的光圈,飛速倒退,像一條星子匯成的長河緩緩流動。
晚安,清遠(yuǎn)。
2.我才不是一個(gè)沒有故事的男同學(xué)
早安,上海。
汽車抵達(dá)上??瓦\(yùn)總站,柚子揉揉眼,好奇地打量陌生城市。怎么會有這么多車?這么多的人?從指縫里看路邊雄偉建筑,樓高得抬頭看不到頂。
“要打車嗎?”
“要住宿嗎?”
黑車司機(jī)和小旅館拉客阿姨堅(jiān)持不懈,像復(fù)讀機(jī),大約他倆看起來,很像是一對私奔的小情侶吧。
叫地鐵的怪物呼嘯而來,岑柚抓緊天堯衣角,正值上班高峰期,岑柚覺得快要被擠成錐子臉了。沒有目的地,來來回回坐了幾圈后,終于在美蘭湖下了車。
一間間旅館問過去,都要身份證才能開房間。最后終于找到一間小黑店,岑柚一馬當(dāng)先地占領(lǐng)了床,而程天堯怨念地坐在電腦前。
夜晚,玩了好久游戲的程天堯再也支持不住,幾乎要跪下來:“柚子,我是正人君子,容我在床上躺一會兒吧?!?/p>
岑柚嘟嘟嘴,挪出一塊地兒,男生躺下即刻遁入夢鄉(xiāng),而岑柚像小龍蝦一樣,惴惴不安地蜷縮在床邊。
天堯這一夜睡得并不安穩(wěn),半夜,竟跌入了可怕噩夢——
兩人住進(jìn)黑店,柚子嗷嗷大叫,鬼哭狼嚎,還是被拴到柱子上,緊接著,一盆冷水從天而降,冷得哆哆嗦嗦。而黑店老板娘,一直背對著他們磨刀,嚯嚯嚯嚯……最后老板娘緩緩轉(zhuǎn)過頭來,竟然是《武林外傳》中的佟湘玉,她吹著刀鋒詭異地笑:“你們兩個(gè),誰先來?”
“沖我來,我肉多!我肉多!”他大喊著。
“排山倒?!贝笞旃饺靥鰜?,胸口又挨上重重一掌。
“救命??!”
他猛地驚醒,冷汗涔涔。
等等,咯吱咯吱……這是什么可怕的聲音?回眸,身側(cè),是四仰八叉的岑柚。目光陡然呆滯,“我胸口上壓著什么?好重……”
不得不回憶往事。
去年七夕,他費(fèi)了好大勁,用九十九張十元人民幣,疊了九十九朵愛心。岑柚這個(gè)財(cái)迷,居然眼冒紅星的一個(gè)個(gè)拆開來:“不錯,不錯,我就喜歡實(shí)惠的禮物?!?/p>
“那,可以做我柚的守護(hù)神嗎?”
岑柚?jǐn)?shù)著錢的手停下來,皺了眉:“可是,我有很多缺點(diǎn)哦,比如說……我睡姿有點(diǎn)不雅,一點(diǎn)點(diǎn)。”
她難為情地瞇起眼。
赤裸裸的事實(shí)證明,那何止一點(diǎn)點(diǎn)!
橙色月光照在少女嬰兒肥的臉上,溫柔又美好,鏡頭再往下……是女孩嗎?這彪悍睡姿,不忍直視!
被子被全部卷走,怪不得會夢到被澆涼水,還有,一只沉重的粗壯小腿,就那樣沉甸甸地壓在他的胸口上!少女卻睡得香甜,犀利的磨牙聲不絕于耳,還帶著含混不清的夢囈:“嗯嗯,肉包子好吃……”
蒼天啊!
天堯仰天長嘆。
還未回神,少女又翻了個(gè)身,啪!一只手直接甩到他臉上,眼冒金星。一瞬間,鼻子酸得只想迎風(fēng)流淚。
窗外一輪滿月冉冉升起,少頃,少女又將被子全部踢到床下。
涼風(fēng)襲來,柚子哆嗦了一下。他瞪大眼睛看著柚子的怪異舉動,她閉著眼,雙手卻熟練地摩挲著,最后,毫不留情抽走了他的枕頭蓋在肚皮上。他只能躡手捏腳下床,拾起被子替岑柚蓋上。
折騰到天明,才沉沉睡去。
醒來太陽照到屁股,天堯費(fèi)力地睜開眼,柚子在電腦前刷著微博,對昨夜囧事一無所知。
“咦,你眼圈咋這么黑?哈哈,好像熊貓呀!”岑柚捂住嘴,咯咯笑起來。
“你說呢?”有口難言啊。
“去城隍廟玩怎么樣?”柚子提議。
“遵命,女神大人?!?/p>
城隍廟人潮涌動,各色小鋪?zhàn)屷至鬟B忘返,女人果然都是天生購物狂,柚子的眼睛,一路上都在閃閃發(fā)亮!
很快,天堯苦逼地提著大大小小的購物袋,而岑柚拿起一件藝術(shù)T恤,興奮地貼在他身上比劃著,還沒來得及反抗,寫滿字的T就被強(qiáng)行套在身上。
“送你的衣服?!焙罋鉀_天。
天堯低頭一看,胸口寫著一行歪歪扭扭的大字:“我才不是一個(gè)沒有故事的男同學(xué)?!毖鎏扉L嘆,我柚,為何要停止治療!
不過,當(dāng)岑柚幫他整理衣服,手指劃過他的臂膀,他幸福地快要哭泣了。
華燈初上,肚子好餓,坐進(jìn)一家小籠湯包店,小籠包皮薄肉厚,柚子狠狠一口咬下去,湯汁竟濺了倒霉鬼一臉。
天堯苦悶地掏出紙巾:“要淑女?!?/p>
“完了,我的錢包不見了!”天堯一聲哀號。
在出門之前,怕丟錢,岑柚把錢都放到天堯荷包里。
岑柚口袋里,只有幾塊錢了。
“該死的小偷,現(xiàn)在怎么辦?”岑柚急得快要哭了。
程天堯沉思了一會兒,壓低嗓門:“你先跑,我殿后?!?/p>
岑柚起身推門離開,在小巷口等待,不一會兒,狂奔的天堯呼嘯而過,長腿矯健的男服務(wù)生奮力追逐:“小赤佬,站?。 ?/p>
情況危急,岑柚跑過去,狠狠推了男服務(wù)員一把,那一刻,她陡生了天大的氣力,大男人哎喲叫著倒地不起。
手牽手,在人潮涌動的大街上跑得虎虎生風(fēng)。
3.流浪街頭的熊孩子
竟不知不覺跑到了黃浦江旁邊,柚子像頂了個(gè)鳥巢。
天色暗下來,納涼的人越來越多,岑柚抱膝苦悶道:“今晚要露宿街頭了?!?/p>
天堯把手?jǐn)n成一個(gè)圈,對著黃浦江喊:“我會保護(hù)你的,我——柚——”
江面?zhèn)鱽砜|縷不絕的回聲:“我——柚——我——柚……”
涼風(fēng)拂過耳畔,有大輪船開過,兩人歡跳著,沖著輪船揮手。折騰一陣過后,柚子的頭發(fā)越發(fā)像奔潰的鳥巢,索性扯掉皮筋,凌亂的發(fā)絲在風(fēng)中飛舞,天堯看著入了迷:“我?guī)湍闶岚伞!?/p>
“才不要?!贬峙ゎ^,左躲右閃。
竟然被天堯雙手捉住,一把按進(jìn)懷里。纖長柔軟的手指,在她的發(fā)絲間游走,竟游刃有余。隨著手指上下翻飛,柔軟的指腹摩挲過耳垂,甚至能觸到中指上寫字磨出的繭。
“柚子,第一次給你梳頭,把你弄疼了,后來,我就拿毛線做實(shí)驗(yàn)。我想,總還有機(jī)會的?!?/p>
“等你成為洗剪吹的時(shí)候?!贬盅兰庾炖?,心里卻驀然間時(shí)光斗轉(zhuǎn),直抵七歲暖陽。
他們的七歲。
是冬天,岑柚爺爺去世,家人都去守夜,怕小孩子留下陰影,就把她送到了鄰居程家。一大早,小姑娘披頭散發(fā),睜著一雙迷茫的眼睛:“天堯哥哥,我不會梳頭發(fā)怎么辦?”
天堯咬咬牙,裝模作樣梳了幾下,可是怎么也綁不上發(fā)繩,拉拉扯扯間。“呀,好痛!”痛得眼淚都出來了,牙齒和手并用,才梳了個(gè)慘不忍睹的沖天辮。
“好丑哦?!贬趾檬?/p>
“哥以后一定給你梳個(gè)漂亮的。”男孩握拳。
冬日陽光正暖。
夜風(fēng)中,天堯把下巴輕輕靠在岑柚頭頂:“看,我柚都已經(jīng)長成大姑娘了。”
不知不覺,游人都散盡了,只有他們倚在岸邊,最后零錢被換成一個(gè)面包,天堯舍不得吃,都讓給了柚子。
天色快要大亮的時(shí),岑柚睡著了,跌進(jìn)了天堯懷里,長長的睫毛顫動著,臉龐純凈得如同鮮嫩的水蜜桃。
他忍不住俯下身,溫柔的嘴角,帶著溫?zé)岬暮粑?,慢慢靠近。還沒落到柚子臉頰,柚子的身體動了一下,頭往他的懷里挪了挪,更貼近他的胸膛。
心臟甜蜜得幾乎要停止跳動。
這一秒,是永恒。
天色大亮。
盛大的逃亡計(jì)劃,被巡邏的警察叔叔終結(jié),第一次坐上拉風(fēng)警車。一路上,警察叔叔語重心長:“小朋友,不要學(xué)人家私奔,知道嗎?”
下午,坐高鐵來領(lǐng)人的兩家父母哭成了淚人,出乎意料地,岑媽高揚(yáng)的手,在空中晃了晃,最后落在自己臉上。
“岑大芬,你要再打孩子就剁手!”
“嗚嗚,你這個(gè)熊孩子!”
而程爹覺悟不高,天堯差點(diǎn)被揍成篩子。
“臭小子,不學(xué)好,你這么小就差點(diǎn)拐跑別人家姑娘?!?/p>
“她不是別人家的,是我未來媳婦兒?!痹捯粑绰?,被迎面而來的巨大巴掌扇成了香腸嘴。
在孩子失蹤的這兩天,岑大芬發(fā)瘋般到處找,蹬著自行車,快要把整個(gè)清遠(yuǎn)市都翻破了。
柚子不知道。
程家為了賠罪,請岑大芬和老張吃飯,岑大芬端著酒杯敬了老程夫妻一杯又一杯。
“謝謝你啊,未來的親家,我閨女這么皮實(shí),將來也只能禍害你家小子了?!?/p>
“哪里哪里,能娶到柚子才是天堯的福分!干杯!”
“柚子才有福氣,不用找一個(gè)窩囊年歲又大的老公!”
這話怎么就越聽越不對勁呢?
酒醉回家,岑大芬嗷嗷大哭,鼻涕眼淚蹭了老張滿身,老張低語:“老婆,過去的事情我也沒辦法。日子還得過,不是嗎?”
“過你妹!離婚!”岑大芬憤怒不失理智,扔出枕頭、被子、拖鞋等不值錢又摔不爛的東西。
偷聽的岑柚指甲掐進(jìn)肉里,她那么害怕,害怕這個(gè)家會土崩瓦解。
4.左眼皮親一下,右眼皮親一雙
岑柚和程天堯私奔的事情傳遍了清遠(yuǎn)中學(xué),走到哪里都有人指指點(diǎn)點(diǎn)。
公告欄玻璃上,被人用藍(lán)色水筆寫著“程天堯LOVE岑柚”,天堯經(jīng)過,開心地吹了個(gè)口哨。
而岑柚一臉黑線的撲過去,用力擦掉那行字。
岑柚轉(zhuǎn)過身來,人群爆發(fā)出哄笑聲,呀,柚子長了只藍(lán)鼻子!
“嗯,柚子,好丟臉?!碧靾驍D進(jìn)人群,眾目睽睽下,抬起手溫柔地擦去了柚子鼻尖上的藍(lán)色。
“喂,你怎么這么笨?!笨跉鈱櫮纭?/p>
全場寂靜,只有樹上的夏蟬聲嘶力竭地叫著。
那一刻,他們的臉離得那么近,岑柚瞪大了一雙杏眼,越來越近,程天堯臉上的青春痘都碩大無比。
“好討嫌!”她嫌棄地推開他,向著教室的方向跑掉了。
岑柚看不進(jìn)書,她不愿意承認(rèn),喜歡那個(gè)渾蛋,那個(gè)從七歲開始就瘋狂侵入她生活的壞小子。
她放棄看書,趴在桌子上,做了一場美麗的白日夢。
竟重返七歲夏夜,天氣焦躁得要命,窗外夏蟬嘶喊聲慘烈,好煩躁。那時(shí)她好白癡,竟然以為炎熱的夏天是夏蟬帶來的,睡不著,她索性溜出門,爬上了那棵樹,發(fā)誓要捉住那只討厭的蟬。
“喂,你在這里干嗎?小弟弟?!笔堑谝淮我姷教靾?,他站在樹下,抬起腦袋看她。
“我看起來很像男的嗎?”岑柚好吐血,摸摸比睫毛還短的頭發(fā),悲從心來。
“呀,原來是宇宙超級氧氣美少女啊,真沒看出來?!碧靾驌项^,吐吐舌頭,他想不通,“比我頭發(fā)還短,居然是個(gè)姑娘?!?/p>
“你也上來,幫我捉蟬吧,捉到這貨,讓它閉嘴,天氣就涼快了。”小姑娘彪悍得很,站起來預(yù)備徒手抓蟬。一不小心,腳下打滑,樹枝斷掉,跌倒地上,好狼狽??!
天堯哈哈大笑:“喂,藥不能停呀。”
柚子生氣極了,轉(zhuǎn)過臉不理他。
“這樣是不行的,得有工具?!?/p>
男孩果然是行家,鐵絲網(wǎng)繞成環(huán),綁在竹竿一端,再到屋檐下兜滿蜘蛛網(wǎng),就可以伸到樹上捕蟬了。
終于捕到討厭鬼,岑柚把蟬養(yǎng)到密封的透明罐子里。偏巧那一晚下了場暴雨,天氣涼快起來,所以七歲的岑柚真的以為,捉到那只蟬,就捉住了整個(gè)夏天。
岑柚和天堯相對著,趴在玻璃罐前,給那只蟬喂米飯和肉,可是蟬翻翻白眼一蹬腿,掛掉了,岑柚用一只火柴盒埋葬了它。
他們那個(gè)時(shí)候不懂,蟬是被悶死的。
蟬死了,岑柚臉上掛著透明的淚珠,天堯最怕女孩哭,變著法子哄她,把巧克力、丘比特積分卡都搬出來了,都哄不好岑柚。
天堯思索許久,摸摸鼻子,勇敢地低頭,笨拙地親了岑柚帶淚的眼皮一下。嗯,岑柚瞬間呆掉了,不知所措,又覺得那個(gè)吻好柔軟,感覺奇妙。
“再哭,再哭就把你吃掉!”他呢喃。
“嗯,好甜好軟?!辫肿雍π叩亻]起眼。
天堯膽子大起來,抱著岑柚,左眼皮親一下,右眼皮親一雙。
幸好被岑媽看見了,揮舞起撐衣桿虎虎生風(fēng):“哪里來的小流氓,偷親我家閨女,不得了了!”
天堯被打得滿地找牙:“阿姨,電視里都是這樣演的呀,把眼淚吃掉,女孩就不哭了?!?/p>
從什么時(shí)候開始,柚子,變成了我柚。
回憶好悠長,多么希望,不要醒來,不要醒來。
忽然耳邊響起寥寥有力的敲擊聲:“同學(xué),你怎么又睡著了,寶貴的自習(xí)課時(shí)間?。 ?/p>
岑柚嚇了一跳,趕緊坐好,卻是討厭的天堯。
“呃,你臉上……”天堯掏出一張紙巾,輕輕擦拭她臉上綿延不絕的口水。
岑柚又羞又急:“閃開,咸豬手。我自己來?!?/p>
天堯看著柚子傻笑,這么多年了,這貨還是改不了趴在桌上睡覺流口水的不雅習(xí)慣。
5.我不喜歡胡一菲,我只喜歡……
周末,岑柚被忙著吵架的父母支到天堯家玩。
電視上正在重播《愛情公寓》,這是當(dāng)下班里最流行的,兩人盤腿坐在地板上,嚼著薯片,發(fā)出陣陣恐怖的爆笑聲。
“哇,陸展博那個(gè)限量版變形金剛好漂亮啊?!?/p>
“切,變形金剛有什么好看的?!?/p>
“你們女孩子不懂的,男生喜歡變形金剛,就跟你們女生喜歡芭比娃娃一樣。哎,可惜,我的錢上次去上海都丟光了。”
柚子伸向薯片的手頓了一下。
“《愛情公寓》里,你最喜歡誰?”天堯搶過薯片。
柚子歪著腦袋想了想:“陸展博,呆傻萌,我最喜歡他對宛瑜無往不勝的勇氣和決心?!眹I,她笑得好花癡,天堯啪的一聲關(guān)掉了電視。
岑柚推了他一把,搶過遙控器又按開:“真小氣,你不是也喜歡胡一菲嘛!”
程天堯忽然把臉湊過來,漆黑如星子的眸子里泛起柔軟潮濕的光澤:“我不喜歡胡一菲,我只喜歡……”
岑柚呆住了,而溫?zé)嵊秩彳浀臍庀?,慢慢地席卷了整個(gè)臉頰,手中的薯片都掉落到地上,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近到長長的睫毛快要打架。
柚子羞紅了臉,卻又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
那一刻,只聽到男孩溫潤嗓子忽然啞掉,發(fā)出夢囈一般的呢喃:“傻瓜,真是個(gè)傻瓜?!?/p>
好甜蜜。
幾乎凝固的空氣,忽然被“十七歲的那年,抓住一只蟬就以為抓住整個(gè)夏天”的鈴聲刺破,岑柚接起電話,是媽媽的傷心哭聲:“柚子,我要和你爸離婚。”
像一枚不動聲色的深水炸彈。
性格溫柔的父親,此刻,像暴怒的獅子:“離婚就離婚,這么多年,我一直忍你讓你,你太過分了?!?/p>
岑柚火上心來,但是她努力壓住怒火:“我不同意?!?/p>
家中氣氛陷入冷戰(zhàn)狀態(tài)。
柚子決定跟蹤父親,因?yàn)樗芟肱靼?,父親到底有沒有做對不起媽媽的事情。
烈日炎炎的中午,老張偷偷出去,柚子和天堯緊隨其后。
“爸爸進(jìn)了開封菜(KFC)!”柚子大叫。
“噓?!彼孀∷淖?。
冷氣很足,柚子打了個(gè)寒戰(zhàn)。父親背對她,溫柔的大手放在一個(gè)二十歲左右的男孩腦袋上摩挲,身邊還有個(gè)女人。
爸爸把一個(gè)厚厚的信封遞給女人。
而男孩緩緩開口:“爸,我想你。”
“我去!”柚子一口老血快要噴出來了,腦袋里嗡了一下,她捂住嘴,拉住天堯,飛速跑出了開封菜。
岑柚像沙漠中狂奔的大腦袋鴕鳥,腦袋里好亂,她太害怕,下一秒,眼淚就會彌漫開來。
“怎么辦,你爸不僅給你找了阿姨,還白撿了一個(gè)大兒子。”
“渾蛋!”岑柚狠狠推搡著天堯,思維混亂,力氣大到,天堯被她推到在地,頭撞到路邊柱子上。
她哭著跑遠(yuǎn)了,少年掙扎著爬起來,一摸手上,都是血,少年的心,伴著疼痛,在七月的流火天,難過了一下。
然而僅僅是一下下,攥緊拳頭,一定不能讓柚子再難過。
一定。
車水馬龍,柚子不知道下一秒該怎么辦。不,她絕不能告訴媽媽,以媽暴烈的性格,知道了肯定會跟爸爸離婚的。
她不想,不想!
不知不覺中,她翹了一下午課,而程天堯在醫(yī)院待了一下午,頭上縫了四針。走出醫(yī)院的時(shí)候,他安慰自己:“柚子只是失手,她不是故意的?!?/p>
邁著沉重的步伐走進(jìn)教室,文藝委員葉燦燦驚叫著撲上來:“程天堯,你腦袋怎么了?。俊?/p>
“不小心磕碰的。”
葉燦燦皺了眉,從桌肚里掏出一包中成藥包:“這是我上周扭傷腳,醫(yī)生配的藥,活血化淤的,效果很好呢。”
葉燦燦纖細(xì)又溫柔,眼神真摯。
窗外,有知了在聲聲叫著夏天。
天堯接過了藥包,對葉燦燦報(bào)以溫柔感激的笑容。
而恰在此時(shí),鐵青著臉的岑柚摔門進(jìn)來,她目光里的怒火簡直可以殺死一頭牛。在最傷心的時(shí)刻,不巧看到這一幕,只覺那相視一笑的眼神曖昧。
呵呵,一瞬間,全世界都背叛了她,是啊,連她曾經(jīng)最信任的爸爸都能背叛,那還有什么是可以值得信任的呢?
整個(gè)世界,轟然坍塌。
6.夏蟬不會帶走夏天,螢火蟲也不會帶走愛
是夜,岑柚苦惱地把模擬試卷揉成一團(tuán),失神地看著手邊的小豬存錢罐,上次在上海丟掉所有的積蓄后,她省吃儉用,把錢都存進(jìn)了小豬肚子里。
離那個(gè)日子越來越近。
可是,整整一周沒有和天堯說話了,多可笑,明明在一個(gè)班,真的可以做到視而不見。他這幾天似乎一直很忙,一放學(xué)就消失不見。
父母的房間還亮著燈,壓抑的吵架聲,透過門縫傳進(jìn)耳朵,像蚊子一樣嗡嗡響,她使勁捂住耳朵。
百無聊賴翻開手中的一張卡片,是COS大賽的邀請函,她都快要忘記自己還是學(xué)校COS協(xié)會的一員了。
打開衣柜,是一套鮮紅色經(jīng)典人物服飾。下午分配角色時(shí),她真心煩意亂,耷拉著腦袋接過了服裝。這會兒打開來看,居然是——東方不敗,姑娘。
岑柚心里沮喪地要命,微信恰在此時(shí)響起來,是天堯。
電話那頭的聲音溫柔,好像什么事情也沒發(fā)生過一樣。
“柚子,你分到的是什么角色呀?”
柚子沒好氣地說:“東方……姑娘。”
電話那頭,片刻沉默后,爆發(fā)出經(jīng)久不衰的笑聲,好不容易停住:“出來,我?guī)闳€(gè)地方?!?/p>
岑柚打開窗,昏黃路燈下,少年揚(yáng)著手機(jī)屏,像黑夜里閃閃發(fā)光地螢火蟲一樣拉風(fēng):“你跳下來,我接著你?!?/p>
柚子猝不及防地跳下去,天堯被撞了個(gè)大馬趴,哎喲!
另一側(cè)窗口忽然傳來岑大芬的咒罵聲:“小兔崽子,又想拐騙我家柚子不成?”
話音剛落,一只拖鞋就飛了下來。
柚子拉起天堯的手就跑,邊跑邊沖著窗口喊:“媽,你和爸不要吵了,我出去散會兒心就回來!”
岑大芬對著空蕩蕩的街道咆哮:“這日子沒法過了,老的不省心,小兔崽子也不聽話,養(yǎng)閨女真是作孽,到頭來幫別人養(yǎng)一場?!?/p>
兩人拉著手,一路跑過熱火朝天的小吃街,直到一處低矮的平房前,停了下來,天堯指著平房里昏暗的燈光:“我找了一個(gè)星期,終于找到了?!?/p>
“誰?”
“你自己看……”
天堯用力托起柚子,唉,好重!柚子像騎大馬一樣坐在他肩頭,透過窗戶玻璃,她看見了燈光下,開封菜里看見的母子,正坐在桌邊吃西瓜。
她用力捂住嘴,從前的夏夜,老張都會冰上西瓜,一家人美美享用。有多久,沒有這樣其樂融融地坐在一起吃西瓜了。
“給你。”天堯遞給柚子一塊石頭,“只要你能開心一點(diǎn)。”
哐當(dāng)一聲巨響,玻璃破裂的尖銳聲音,刺破了夜空,男孩和女人追出來:“小兔崽子,給我站??!”
柚子一邊跑,一邊回頭對女人做鬼臉,女人呆呆地站在門外:“兒子,別追了,她是你妹妹?!?/p>
不遠(yuǎn)處的濱河公園,廣場舞的大媽們隨著《最炫民族風(fēng)》的勁爆節(jié)奏翩翩起舞,柚子蹲在一旁的草叢里大聲哭泣。
“別哭了,快沒有紙巾了?!碧靾驊n傷地抽出最后一張紙巾。
岑柚抓過來,擤了鼻涕:“爸爸為什么要做那樣的事情?”
“別動,有驚喜!”眼睛被蒙上,任由天堯牽著她往前走。
睜開眼,面前是一片半人高的灌木叢,無數(shù)綠瑩瑩的螢火蟲,像無數(shù)海魚跳出暴風(fēng)雨前夜的深藍(lán)海面,又像緩緩流動的璀璨銀河系,一切,都夢幻地像《螢火之森》里的場景。她從未見過那般壯麗的景象,無數(shù)螢火蟲在她耳邊發(fā)出細(xì)小的翅膀震動聲,像少女細(xì)密憂傷的心事,縈繞著她,如夢如幻。是夢境嗎?岑柚伸出手去,螢火蟲撲扇翅膀,停在她掌心。
她再也不會把它帶回家了。
夏蟬不會帶走夏天。
螢火蟲也不會帶走愛。
7.當(dāng)冬夜?jié)u暖,當(dāng)夏夜的樹上沒有蟬
COS大賽進(jìn)行的如火如荼,岑柚撅著嘴穿上東方不敗的戰(zhàn)服,站在展臺上,扯著一把紅絲線,做威武狀。
一只“兵馬俑”走過來,毫不留情地站在柚子身旁,揮舞大刀架在她肩頭。
“喂,哥們,自我感覺太良好了嗎?”岑柚看著跟黑炭一樣的違和家伙,尖聲抗議。
“噓,哥你都不認(rèn)識了?!碧靾蚪议_黑漆漆的面具,目光猥瑣,“嘖嘖,不錯,你這樣一裝扮,還真的有點(diǎn)不男不女的感覺。”
“去死!”瞬間東方不敗附體,狠踹了天堯一腳。
這時(shí),“白雪公主”翩然而至:“你們兩個(gè)真是冤家?。】靹e吵了?!?/p>
是葉燦燦。
“要你管!”兩人回過頭,一起兇了燦燦一下。
忽然,打南邊來了群聯(lián)合國維和部隊(duì)模樣的Coser,揮舞大水槍,“站住,你們犯了胡亂穿越罪,跟我們走一趟?!?/p>
“我呸!”奮力反抗著,還是被維和部隊(duì)無情地拖走了,最后就剩了岑柚和天堯牢牢抓著雙手,被四名軍人扮相人員羈押。
一直被拖到會場外的小樹林。
為首的人揭下面具,居然是,開封菜里男孩!接下來揭開面具的,是男孩媽媽。
剩下的兩個(gè)人一齊揭開面具——
“爸爸媽媽!”岑柚驚叫了出來。
男孩走上前來,眼神真摯:“柚子,我是你同父異母的哥哥,張栗。”
岑柚呆若木雞,張栗早已伸出手來,握住她的。血緣真是一種奇妙的東西,剎那間,柚子就感到了溫暖,只有親人才有的,讓人忍不住靠近的溫暖。
爸爸紅著眼睛:“柚子,原諒爸爸一直沒有告訴你,爸爸曾經(jīng)結(jié)過一次婚,你有一個(gè)哥哥。”
媽媽摟住岑柚:“柚子,媽媽也沒有跟你坦白,媽媽也離過一次婚,曾經(jīng)被前夫家暴,幸好遇見了你爸爸。媽媽有些小心眼,經(jīng)常因?yàn)檫^去的事情,跟你爸鬧情緒?!?/p>
因?yàn)樵?jīng)失敗的婚姻,讓岑大芬發(fā)誓再也不受制于人,性格越發(fā)強(qiáng)勢,連女兒都要隨母姓。
“爸爸媽媽都很愛你,所以一直不想讓你知道那些不幸的往事?!?/p>
一家四口,緊緊擁抱在一起。
兵馬俑怔怔地看著這一幕,也忍不住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淚花。
這一晚,岑家圓桌上,放著一盤切好的冰西瓜。
夏天尾巴的時(shí)候,那個(gè)重要的日子來臨了。
程天堯十八歲成人禮之夜,岑柚和天堯躺在草坪上仰望星空,無數(shù)螢火蟲縈繞耳畔,柚子忽然支起身子來,晃動背包:“猜猜,我給你準(zhǔn)備了什么禮物?”
天堯想了許久:“是巧克力?”
“吃貨!”
“貝克漢姆的個(gè)性簽名?”
“切,小貝是維多利亞的?!?/p>
忽然間,金光閃閃的變形金剛T恤被舉到眼前:“限量版,堯豬生日快樂!”
天堯接過,樂得滿地打滾:“媳婦我愛死你了?!?/p>
“想得美!”柚子飛快地紅了半邊臉。
“喂,你是喜歡我還是喜歡葉燦燦?”
“廢話!”
“聽說《愛情公寓4》快要播了,好期待哦!”
“那是炒作,貌似只有《龍門鏢局》上映了……”
星光點(diǎn)點(diǎn),香草馥郁,仿佛又回到七歲夏夜:他們隔著玻璃罐,遙遙相望,罐中那只聒噪的夏蟬在垂死掙扎。柚子不知道,天堯的目光一直停在她的包子臉上,嗯,她的眼睛亮得像螢火蟲,她的睫毛比頭發(fā)還長……
嗯,這個(gè)姑娘,比肉包子好看。
所以
當(dāng)冬夜?jié)u暖
當(dāng)夏夜的樹上沒有蟬
我心,唯有我柚
排山倒海,驚濤海浪,屹立不倒。
編輯/眸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