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清輝

近年來，屢有與學生體質有關的新聞事件引起公眾關注：2013年4月，杭州一小學運動會入場式，一個個臉色蒼白的孩子從場內被扶出來，1個小時內，有20個孩子暈倒；浙江理工大學19歲的舟山籍大學生小夏，在打羽毛球的過程中倒地猝死；湖北21歲大學生1000米測試時倒地不治身亡；上海東華大學一名學生在1000米測試時猝死……這一系列事件顯示，中國學生體質下降已經成為一個嚴重的問題。

學校體育一直是中國教育的短板。中國學生的體質并未隨著經濟發(fā)展和生活質量的提高而改善。與此同時，學校體育項目一減再減。2012年9月14日，教育部公布數據顯示，小學四年級和初中二年級的校園體育課及體育活動不足率分別高達56.5%和76%；而另一項調查顯示，只有22%的小學、初中和13%的高中能夠保證學生每天一小時校園體育活動。此前，國家體育總局和教育部在2011年聯合發(fā)布了一份《國民體質監(jiān)測結果》，數據顯示，從1985年以來，中國學生的體質一直處于下降趨勢，尤其是他們的心肺功能。

學校體育一直是全國政協委員廖曉淇最關心的問題，為此一直奔走呼吁。曾經擔任商務部副部長的廖曉淇，當前任職北京CBD、中國國際貿易中心有限公司董事長。他也是教育問題專家，在出任商務部副部長之前，曾擔任過國家科技教育領導小組辦公室副主任。

2013年6月，廖曉淇接受了《中國新聞周刊》專訪。“我既不是教育機關的官員，不是教育工作者，不是體育工作者，也不是研究人員，我只是個關心教育的公民?！彼f。

中國新聞周刊：你一直關心學校體育的問題，為什么？

廖曉淇：是的，這是我一直非常關注的問題。其實很多大師級人才，如錢偉長、錢三強等在上學時都是學校的體育尖子。我一直講“發(fā)展學校體育，振興中華民族”，我認為這件事就應該從這樣的高度來認識。我們有3億學生，學校體育的好壞關系到3億學生的體質，這些學生都是未來國家的建設者。如果國民連一個健康的身體都沒有，怎么能說這個國家強盛呢。

但凡我們能想到的關于體育的關鍵詞，健康、規(guī)則、競爭、團隊、公平、公正、失敗、勝利等等，對于青少年形成強健的體魄和健全的人格，都會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美育也一樣，是培養(yǎng)一種審美，什么叫美的東西，是要靠學校慢慢地去培養(yǎng)的，通過美術、音樂等慢慢陶冶產生的。體育、美育現在在學校教育中是相對來說比較弱。如果沒有這些，光是讀書考試，肯定不行。

中國新聞周刊：你比較欣賞哪位教育家關于體育教育的思想？

廖曉淇：北京大學第一位校長蔡元培先生說：“所謂健全人格，內分四育，即體育、智育、德育、美育?！彼恢睆娬{，“殊不知有健全之身體，始有健全之精神；若身體柔弱，則思想精神何由發(fā)達？”“夫完全人格，首在體育?！薄耙獜团d民族，第一步是設法使大家的身體強健起來”?？梢姴淘嗍冀K把體育放在教育的首要位置。

還有20世紀初南開大學的校長、著名教育家張伯苓。他被稱為“體育校長”“中國奧運第一人”，把體育提到關系民族素質和國家富強的高度。張伯苓強調：“教育與體育，絕對不能分離?！薄敖逃餂]有了體育，教育就不完全?！彼€對校長提出過要求：“不懂體育的，不應該當校長?！彼蜗碌哪祥_大學的學校體育，堪稱中國學校體育的楷模和典范。

中國新聞周刊：目前在中國，想到體育，人們首先容易想到競技體育。

廖曉淇：這是狹義上的體育，即競技體育、體育比賽。我國目前對體育的重視主要體現在對體育比賽成績的重視上。不僅如此，在特定時期，體育比賽成績的意義甚至超過了比賽本身。

廣義的體育應該是身體教育，是全民的體育，是增強體質的體育，這也是體育的本義。英文的體育是physical education，落腳點是education，即教育。通常我們講教育，往往太過于突出智育。這是對體育認識的不到位，也是對教育認識的片面化。

現在有一種說法是“體教結合”，這是因為行政管理上把體育部門單設造成的。這種說法還是把體育與教育分割開來了，似乎體育不是教育的一個組成部分，因此也是不準確的。

姚明退役以后，也一直呼吁體育回歸教育。他也認為，我們原來的體育是屬于精英文化，唯一的目標是爭奪成績，用成績去激勵我們的國民。但是體育應該走進社區(qū)，體育有更多、更全面的功能，不能太多地僅僅體現在成績上。

中國新聞周刊：學校體育和競技體育之間，應該是什么樣的關系？

廖曉淇：我認為，沒有學校體育，競技體育是無本之木。我自己做了一個統(tǒng)計，從2008年北京奧運會獲得金牌的運動員數量上看，美國奧運代表團按項目摘金36枚，雖然未能獲得金牌榜第一，但獲得金牌的運動員人數卻占了代表團總人數的近1/5，即111人。而我國共獲得51枚金牌，獲得金牌的只有63人。

從運動員的組成來看，在這次奧運會上，美國奧運體育代表團的隊員大部分是大學生，僅美國斯坦福大學、加州大學和密歇根大學就有120人參加，這3所學校的運動員共獲22枚金牌，占美國金牌數的近2/3。其中拿了8塊金牌的“飛魚”菲爾普斯就是密歇根大學選送的?？v覽歷屆奧運會，僅這3所大學就取得獎牌495枚。

我國已經是體育大國，但遠不是體育強國，同一些體育強國相比差距還很大。我國在田徑、游泳、足球等基礎性和集體項目上，運動成績依然很差。其中重要原因就是我國群眾性體育的基礎差，特別是學校體育不夠發(fā)達，造成后備力量人數少、水平低。

在這方面，不少國家的經驗值得我們學習借鑒。美國組織大學生體育比賽的美國大學生體育協會（NCAA），在美國的影響力遠遠超過奧委會。美國沒有主管體育的政府部門，參加奧運會的美國代表團成員幾乎都來自大學。坐落在印第安納布里斯的NCAA總部，工作人員近400人，他們組織的大學生籃球聯賽在每年4月舉辦最后的四強決賽是舉國關注的盛事。美國國家籃球隊主教練曾是杜克大學的籃球教練。這些都值得我們去反思和學習。

中國新聞周刊：在中國很多時候人們找不到運動的地方。在你看來，國內現在體育場館的設施基礎如何？

我國體育場館缺口很大。據統(tǒng)計，2008年我國每萬人擁有體育場館8個，遠低于發(fā)達國家每萬人200多個的水平。我國目前為舉辦大型賽事興建了不少大型體育場館，但在比賽后的使用率普遍比較低。場館規(guī)模大、投資大，但受益范圍卻很小，即便是北京奧運會的鳥巢、水立方等體育場館，目前的維護運營也一直沒有找到行之有效的辦法。與此同時，我們卻又面臨著學校和社會體育設施不足的困境。

我國體育場館結構呈倒金字塔型，大型場館比重高、學校和社區(qū)體育設施不足。所以，增加學校體育設施建設仍然是當前的重要任務，應列入學校基本建設的內容。我不反對學校運動場所在假期對社會開放，但更重要的是社會體育場所應免費或低費向學校開放。

因此，我多次呼吁，各地舉辦大型體育賽事應盡可能多利用現有場館，包括學校的場館。如果必須新建，應盡量建在學校。

中國新聞周刊：北京奧運會時，在北京大學、中國農業(yè)大學、北京科技大學、北京工業(yè)大學等四所大學也建了奧運場館。

廖曉淇：這四個場館是奧運會前國務院特別批準修建的。

2001年夏天，中國農業(yè)大學校長陳章良給我打電話，說農大旁邊沒有體育館，但是在農大不遠的地方要興建奧運場館，他建議把一個奧運場館建到農大校園里，奧運會時作為比賽場館，由農大學生負責志愿者等服務工作，賽后交學校使用。當時的李嵐清副總理很重視這個意見，立即批給了當時的國家計委。最后選了上述四所學校，現在看來還是建少了。

學校體育場館，一定要根據學校和學生的特點，要少建大規(guī)模的場館，多建規(guī)小模的多功能體育場館。此外，還應該在學生宿舍區(qū)附近多建健身房、籃球場等小型體育設施，方便學生身體鍛煉。

中國新聞周刊：你現在還會給政府提哪些關于教育的建議？

廖曉淇：我寫了關于學校體育教育的文章，也交給了教育部長袁貴仁。我還建議他們增加一些編制。教育部管全國體育的人有2個，管美術的人有2個。我還建議，把學校設施建設作為國家基礎設施建設，像修建鐵路公路一樣，做個幾年的規(guī)劃，按照高標準重新建設中小學校舍和設施。這是百年大計，哪一屆政府把這個事給做了，以后幾代人都會感謝這屆政府的。周恩來總理100年前上學的地方，現在還能上課。這些都是既超前又安全的設計，如果把這項任務作為投資該多好。我們還在努力呼吁，不是沒有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