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囧
我一直以為像我們這種家庭,理所當然吃的是大名鼎鼎的射陽大米,誰知那天無意中發(fā)現(xiàn),米袋上的“射陽”二字,竟是“射陰”。雖然陰陽兩個字寫得高深莫辨,可下面標注的拼音卻泄露了天機——SHEYIN。我媽知曉真相后,感情受到嚴重創(chuàng)傷,從此見到名牌,都要再三辨認。我家門口的館子,賣點是金龍魚放心油,我媽卻火眼金睛地認出,那是“金龍油”,不是“金龍魚”!
越是小店,貨品越是豐富?!巴小迸D痰奶嫔怼巴印迸D毯苡懣诓??!懊}動”變身“脈劫”,要是不小心買回家,還真是晦氣。不過,再不吉利,也比不過“白事可樂”。“雪碧”“雲(yún)碧”,親如一家?!翱祹煾怠弊龅貌盍艘稽c,就變成“康帥傅”?!拔寮Z液”家族人丁興旺,“三糧液”“七糧液”,甚至還有可憐巴巴的“丑糧液”。“麥肯基”不知道是麥大叔還是肯德基爺爺家的親戚?!翱械缕稹笔亲哂H民路線了。據(jù)說表親最多的莫過于藍色餅干家族,“奧利傲”“澳可樂”,還有失散在廣東的兄弟“粵利粵”,另有跨界的表親“奧克斯”……
服裝行業(yè)是品牌最有玩轉(zhuǎn)余地的領(lǐng)域。華倫天奴有200多個山寨版,古琦、范思哲的山寨版連很多明星都難以辨認,前赴后繼地出糗。耐克的鉤鉤被各種修改,下面的那行標語也被不倫不類地改成“Just dont it!”。七匹狼最霸氣的山寨版是“eight dogs”,商標上的狼也變成了囂張的小狼狗。那天看到一張圖片,大學(xué)食堂里驚現(xiàn)銷魂的師兄背影,三葉草下的英文從“adidas”變成了“dasabi(諧音大傻逼)”。
據(jù)內(nèi)行指點,最好改的商標是“老人頭”“花花公子”“夢特嬌”和“鱷魚”?!袄先祟^”的帽子可以各種款式,發(fā)型可以三七分或者中間禿,可以叼煙斗,或帶著蒙娜麗莎式的微笑,最有想象力的一位藝術(shù)家成功地用道德經(jīng)老子的頭像注冊了洋氣的“老人頭”商標?!盎ɑü印钡哪侵煌米右灿懈鞣N翻版:有長得像土撥鼠隨時準備跳躍的,有兩只兔耳朵化身翅膀變成一只鳥的,有酷似花花公子和流氓兔的混血的,有“中國風(fēng)”成了一只小玉兔的,還有將兔耳朵變成人的兩根手指做“Yeah”狀的……“鱷魚”也是一個神奇的品牌。嘴可朝左或朝右,或趴或坐,表情有的猙獰有的慈祥,有擬人化穿西裝的,有變身忍者神龜?shù)摹?/p>
我家一個親戚就注冊過一個鱷魚品牌。據(jù)他介紹,受“流得滑”修改液和“瀉停封”止瀉藥的啟發(fā),他把網(wǎng)絡(luò)熱詞“囧”變形成了鱷魚的形狀,還是一只生態(tài)鱷魚,名叫“河囧”。
吃貨蘇東坡
會吃而不會做,或者不愿意做,那不是真正的吃貨。蘇東坡不同,他熱愛美食,也熱愛廚房,屬于“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寫得文章”的新好男人。
“浄洗鐺,少著水,柴頭罨煙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足時他自美。黃州好豬肉,價賤如泥土,貴者不肯吃,貧者不解煮。早晨起來打兩碗,飽得自家君莫管。”這首名為《豬肉頌》的打油詩現(xiàn)在看起來有點雷人,它的作者就是大名鼎鼎的蘇大學(xué)士。雖然文采和《赤壁賦》相差甚遠,但是完全也可以在烹飪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古往今來,愛吃豬肉的文人墨客數(shù)不勝數(shù),但就算詩仙李白,也只寫過“玉盤珍羞直萬錢”,有誰肯低下身段為豬肉寫一首詩?沒有。從這點來說,《豬肉頌》應(yīng)該青史留名。
傳說蘇東坡以龍圖閣學(xué)士知杭州,疏浚西湖,老百姓為了答謝他,送來許多豬肉美酒。他讓廚師將豬肉燒好后,連酒一起送給百姓,廚師把“連酒一起送”錯領(lǐng)會成“連酒一起燒”,燒成了帶有酒味的紅燒肉,“東坡肉”遂廣為流傳,成為杭州名菜。此肉色澤鮮亮,帶有酒香,肥而不膩,酥爛而形不碎,深受吃貨們的喜愛。
蘇東坡不僅愛吃豬肉,還愛吃別的肉?!笆V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河豚上來,自不僅僅是為了觀賞,而是要大快朵頤。他貶謫海南時,“五日一見花豬肉,十日一遇黃雞粥”。不光豬肉雞肉,還“薦以熏鼠燒蝙蝠”。反正是有什么吃什么,深具吃貨的冒險精神。
海南盛產(chǎn)牡蠣。蘇東坡寫道:“海蠻獻蠔,剖之,得數(shù)升,肉與漿入與酒并煮,食之甚美,未始有也?!背赃^之后,還跟友人開玩笑說:“每戒過子慎勿說,恐北方君子聞之,爭欲東坡所為,求謫海南,分我此美也?!?/p>
作為一個資深吃貨,又怎么少得了美酒相伴?蘇東坡不僅愛酒,還是一個造酒實驗師。在海南,他用南方的稻米作原料,用北方的小麥面粉作酒曲,經(jīng)過一段時間鼓搗,竟然釀出一大壇子美酒。他嘗后大喜,特地作文《黍麥說》以記之。
他說,這釀酒啊,也跟人一樣,原料和酒曲需要陰陽調(diào)和。水稻出穗下垂,屬陰,小麥出穗上挺,屬陽。南方的小麥陽氣不足,北方的水稻陰氣不足。而他的酒兼取兩地材料所長,陰陽調(diào)和,所以才這么好喝。這個,不管您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點贊模式
過了一個兵荒馬亂的十一長假。首先是,堂姐帶著兒子突然來了北京。他們決定得太晚,只買到硬座票,因為是第一次出川,一路上沒敢下車。我以前讀大學(xué)時坐火車,總是會在寶雞車站買半只燒雞,在三門峽買兩塊錢一碗的小米粥。到秦嶺站的時候總是半夜,我喜歡從臥鋪上爬起來,站在車廂與車廂交接的窗口往外望,昏黃的燈光下有影影綽綽的群山?;嘏P鋪的時候有點餓了,我從包里拿出一包遛洋狗牛肉干,坐在床上慢吞吞地吃完。好像不這樣,就沒有走完一個完整的旅程似的。
到北京的第二天,我?guī)麄內(nèi)チ斯蕦m,漫天都是灰霾,怎么拍照都顯得臉色陰暗。我一路抱怨。即使每個角落都喧擾不堪,故宮卻還是一個陰冷恐怖的地方,溥儀和婉容的婚房里烏漆嘛黑,只有一鋪硬邦邦的炕。從乾清宮到翊坤宮,每一把椅子看起來都坐著腰疼,而沒有沙發(fā)的人生是不值得一過的人生。
他們興沖沖進了珍寶館,我號稱要省10塊錢門票,就在外面的小賣鋪吃了一碗32塊的牛肉面,再加一杯6塊錢的淡得出奇的豆?jié){。吃飽之后,我突然為自己的挑剔刻薄感到羞愧,好像不如此無以證明自己生活在這個城市。我想起多年以前,自己第一次到北京,怯生生地走進一家麥當勞吃早餐,等了15分鐘才明白,這里是不會有人送菜單上來的。
過了幾天,我父母也來了。我成功把自己調(diào)整到了點贊模式。我?guī)е@兩撥人去灰蒙蒙的北海,劃一艘做成荷花式樣的電瓶船,對著根本看不清楚的白塔猛烈拍照,又逼著10歲的小外甥應(yīng)景地唱“讓我們蕩起雙槳”——即使迎面根本沒有吹來涼爽的風(fēng)。我們?nèi)煷苯?,買其實哪里都可以買到的小飾品和北京特產(chǎn)。反正所有的此時此刻都需要證據(jù),我為什么不能用10塊錢一根的綠松石手鏈或者一斤難吃得要死的驢打滾加茯苓餅來證明呢?
堂姐走了之后,我?guī)е謰屧诠纹呒壌箫L(fēng)那天去了圓明園。我穿著高跟鞋走在西洋樓遺址凹凸不平的石塊上,我媽偷偷問我:這么大的地方都建了,怎么就不把路上的石頭挖了修修路呢?
我在任何地方都替他們拍照,以便他們每天回家后能發(fā)到自己的QQ空間,然后等著在家鄉(xiāng)的朋友們點個贊。就像多年前沒有遛洋狗牛肉干的旅程是不完整的,如今,沒有他人的眼光,也已經(jīng)不再是一個完整的旅程。
我下定決心要竭盡全力熱烈擁抱他人的生活,四處點贊,不管對著一頓巴黎晚餐,還是一盤看起來非常可疑的自制紅燒肉。每個人的人生其實都四處漏風(fēng),一個點贊也許就是一塊一厘米見方的補丁,重重疊疊起來,我們才不至衣衫襤褸走在這條無可逃避的漫漫長路上吧。
糞土當年萬元戶
小時候喜歡讀書,但是那時候家里的“藏書”并不豐富,只有一本不知道通過什么途徑流落到我家的連環(huán)畫。這本書可謂命運多舛:先是被我翻來覆去地看,一直看到完全散了架;然后被一頁頁地撕下來擦了屁股,扔在廁所里;最后連糞水一起,被我爸爸挑出去澆了地,總算完成了其最后的使命,真正實現(xiàn)從精神食糧到物質(zhì)食糧的轉(zhuǎn)變。
沒有書了,我便想方設(shè)法“搞”些來看,但“搞”得不好就會有點風(fēng)險。不過還是比孔乙己的命運好多了,鄉(xiāng)親們沒有誰會太為難一個愛看書的小孩。有時候一時“搞”不到,就會鬧饑荒,有段時間竟發(fā)展到地上有一張爛紙我也會撿起來看一看的程度。
當所有能搞到的書都看完、連學(xué)校發(fā)的那些課本都可以背下來的時候,我開始逃課,成天上樹掏鳥窩,下河摸烏龜,或指揮我的蝌蚪兵橫渡“海峽”。為了貫徹毛主席“糞土當年萬戶侯”的精神,我?guī)е粠秃⒆优艿酱彘L家,把村長的院子當廁所上了——誰讓村長是我們村唯一的萬元戶呢——直把村子里攪得雞飛狗跳、天怒人怨,最后被我爸爸關(guān)了禁閉。
在黑屋子里,我常常浮想聯(lián)翩。我設(shè)想,如果有鬼子端著三八大蓋、滿口“八嘎”地逼著我給他們帶路,我會不會嚇得尿了褲子,不能像王二小那樣,成功把鬼子帶進八路軍的包圍圈?狼牙山五壯士跳崖后,有兩位運氣好,被半山腰的樹枝掛住,我一度對此場景十分神往,想象清風(fēng)徐來,我衣袂飄飄,瀟灑如飛天姐姐……
事實證明,禁閉之法還是有效的,我再也沒有機會去干那些“雞鳴狗盜”的事了,人也變得有些深沉——那時候叫做“蔫壞”。對我來說,上學(xué)唯一的好處是班上總有小朋友會帶一些課外書來,在老師和家長的嚴格監(jiān)管之下,這些書只能像地下黨送情報一樣秘密傳播。書傳到我手里的時候,經(jīng)常已變得滿身污垢、面目猙獰,但我仍然會像見到老朋友一樣,感到一種真切的快樂。我拿到書之后,放學(xué)也不回家,非要找個地方把書看完才行。我經(jīng)常在皎潔的月光下,躲在草叢里,如饑似渴地啃著書,任憑親人們焦急的呼喊聲在晚風(fēng)中飄蕩。
每個人都會有一個五色斑斕的童年,而我的童年就像老照片一樣有些發(fā)灰,幸好有這些課外書,為之抹上了幾分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