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祿
我家小區(qū)外面有塊面積不足300平方米的“三角地”,從屬性來說,它是“一地兩制”的,沿建筑物墻根的一塊鋪地磚的狹長條是屬于小區(qū)的,外面的水泥地是人行道。在地磚區(qū)域停車是允許的,但私家車的前輪若碰擦著屬于公共區(qū)域的水泥地,被交警逮著就是一張罰單。罰款很有效,后來本區(qū)居民停車根本不敢越雷池一步?,F(xiàn)在,這個“三角地”越來越熱鬧了,白天,賣花、賣水果、賣陶瓷餐具、賣服裝、修自行車都在這擺攤,為了爭奪地盤,操外地口音的攤主還干過幾仗。夜幕降臨之時,擺攤的前腳走,大媽們后腳來跳舞,錄音機一放,同進共退,排山倒海,煞是壯觀。大媽們跳累了,作鳥獸散,燒烤攤又過來填空當?;鹈鐏y躥,煙霧騰騰,10樓以下的居民窗子都不敢開。
有一回,“三角地”來了一位賣唱的,嗓子好,電吉他彈得溜,音響效果也不賴,三支歌沒完,圍觀者已里三層外三層。但很快來了警察,將賣唱的趕走。圍觀群眾將警察堵?。簽槭裁次廴经h(huán)境的燒烤攤不趕,人家吼兩嗓子卻容不得?警察反復解釋,群眾不聽,最后他們急了,一聲怒吼:法治環(huán)境就是被你們弄壞的!話音一落,起哄聲一浪高過一浪。后來我聽說舉報賣唱的就是擺燒烤攤的那撥人,他們嫌賣唱的搶了生意!
前幾天,我跟其中一位攤主聊了一會。這個攤主有個相當搞笑的綽號:張三豐。也許是他年紀輕輕,卻留著一把飄飄欲仙的胡子,跟傳說中的全真武當派祖師有幾分貌合吧。不過張三豐對這個綽號很得意,叫他一聲應得很快。張三豐在添油加醋過程中,時不時用手捋一捋胡子,以至這把胡子虬結成束,異常邋遢,不過你要說這是道骨仙風他也樂呵。
張三豐剛來上海時在一家修車鋪當小工,后來干過快遞、回收過墨盒硒鼓、賣過烘山芋,掘到了“第一桶金”,娶了媳婦,最輝煌的時候是去年在我家對面小區(qū)的沿街商鋪租了一間店面,專賣羊肉面,白切羊肉味道不錯,我就成了???,跟他混個半熟。但半年不到,這一溜小飯店一夜之間全部關張,一問才知道原來居然沒一家有營業(yè)執(zhí)照,更別說衛(wèi)生許可證了。既然無證,為何“存活”半年之久?每天晚上,吃客的私家車堂而皇之停在路邊,交警路過只當沒看見。
關門后,張三豐被打回原形,小幾萬裝修費泡湯,還欠了一筆債,只好從零起步擺燒烤攤。“告訴你,”張三豐很嚴肅地對我說,“記者最可恨,當初我賣烘山芋,他在報上說做爐子的柏油桶有毒,烘出來的山芋吃了會致癌,這沒有證據(jù)啊?!蔽艺f:“那我問問你,你烤東西的燃料為什么會冒那么大的煙?真正的木炭好像不是這樣的?!?/p>
張三豐也老實相告:“沒人來時,用木炭保護火種,客人來吃東西了,催得緊,你就得讓火頭猛一點,這才用點油腳。這油腳是工廠里用剩的廢油,根本沒事的。你說我燒烤用的油是地溝油?瞎說!你看看,我用的是干凈油,成本老大哩。你要不放心自己帶油來,我用你的油烤羊肉串?!?/p>
其實我早就注意到張三豐的攤頭上掛著兩只油桶,不同客人不同油桶。我換個話題問他:“如果有關方面將路邊攤集中起來管理,給你們固定的地方,憑證經營,低價供應安全的液化氣和食用油,你歡迎嗎?”
“這又是哪個記者出的餿主意吧,告訴你,我不怕,就怕你把我們圈起來,吃客就不來了?,F(xiàn)在這塊地方居民集中,生意還好做,再說我們即使走了,保不準還會有人來擺攤,前仆后繼叫你整天老鷹抓小雞啊!你問現(xiàn)在有沒有人管?晚上八點一過城管下班了,我們算好時間出來。看見旁邊那個烤羊肉串的嗎?我們關系挺好的,城管來了也不怕,就叫小妹妹過來站一會,他就不敢拿我怎么滴啦?!?/p>
小妹妹濃眉大眼高鼻梁,戴一頂民族風情濃郁的小花帽,狹長的烤爐頂端支起一根煙囪,上面用不銹鋼皮剪出特別的圖案,據(jù)說“識貨”朋友看到小花帽和上面的標志就投鼠忌器、眼開眼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