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永強
邁克被打傷的消息傳過來時,母親就有了一種不祥的感覺,她想起了昨天夜晚的那個噩夢:陰沉的天氣,街道上的行人都是一張張灰色的面孔,在一條街道的拐角處,她猛然間看到了自己的兒子,往日一臉朝氣的兒子此刻只有滿身的鮮血,在路面上扭曲著掙扎,嘴里有氣無力地呻吟著。她想跑過去,可是腿怎么也抬不起來,像灌了滿滿的鉛;她想要大聲呼喊,想向所有的人大呼救命,然而她嘴巴張得很大,幾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氣,可是一點兒聲音也沒有,也沒有一個人愿意搭理他們。路人全都行色匆匆,都在心無旁騖地趕自己的路……
她的腦子里很亂很亂,像一團麻,毫無頭緒,又像無數(shù)的螞蟻爬來爬去,這群螞蟻一邊喧囂地叫著,一邊急促地爬行,爬得她心慌意亂,爬得她步履蹣跚,爬得她上氣不接下氣。一向十分健康的她沒有想到到了緊要時刻,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如此虛弱……
迷迷糊糊之中,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趕到醫(yī)院的。在急診室的門口,一位面容枯槁的女士攔住了她的去路,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問道:“請問,您是邁克的母親嗎?”等得到了肯定的答復之后,她的神色更加惶然,聲音更加低迷,卑怯地說:“真是對不起,是我的兒子約翰打傷了您兒子。據(jù)說傷得很重,醫(yī)生正在搶救……而且,約翰也很愧疚,他吃了幾十片安眠藥,試圖自殺,好在被他的一位老師發(fā)現(xiàn)了,現(xiàn)在也正在搶救……真是對不起,我不知道說什么好,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您……”
邁克的母親不久就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是送邁克來醫(yī)院的老師告訴她的。那時候,邁克和他的幾位好朋友一起去盲人學校搞一個心理測試。原本他們對那所盲人學校的孩子非常熟悉,邁克和朋友們經(jīng)常去那里幫忙,也在那里交了不少的朋友。可是,就在那次測試的過程中,邁克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和一個六歲時因患眼疾而失明的學生約翰發(fā)生了口角。兩個人剛開始只是爭執(zhí)了幾句,可是后來都越來越生氣,脾氣都很暴躁的他們居然廝打了起來。盲眼的約翰不知道從哪里摸索到了一根木棒,氣急之中不知輕重地把木棒掄到了邁克的腦袋上……
大家都在焦急地等待著,空氣似乎凝滯了,沒有人說一句話,只聽到窗外不規(guī)則的交通工具的噪聲時而不時地傳過來,擊打著人們的鼓膜,也擊打著所有人的心靈。一位護士破門而入,大家都嚇了一大跳,那位護士激動地說:“上帝保佑,約翰脫險了,而且,醫(yī)生說,如果有人愿意捐獻眼角膜給他,他的眼睛還可以復明呢……”
不少人松動了一下椅子,但是依然沒有人說話,他們在等待,在等待另外一個孩子的消息……又不知道過了多久,一位護士拖著沉重的腳步趕過來,對邁克的母親說:“老人家,真的對不起,我不得不遺憾地告訴你,我們已經(jīng)盡力了,但還是沒能將您的兒子從死神那兒搶奪過來……夫人,請您保重,也讓我們?yōu)槟膬鹤悠矶\,讓他在天國過得好一些……”邁克的母親再也抑制不住早已盈滿眼眶的淚水,簌簌地落下來?!拔铱嗝暮⒆印?,她嘆息著,低泣著,幽怨而哀傷的眼神讓人不覺間也浸濕了眼圈,所有的人都垂下了眼,沉默著……
又過了幾個小時,醫(yī)院的主管人員向邁克的母親詢問她兒子遺體的處理辦法。她思索了片刻,而后滿含著悲傷說:“我想這樣更好一些,將邁克的眼角膜移植給約翰吧?!敝鞴苋藛T一時愣住了,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仔細睜大眼睛打量著這位婦人,迷惑不解地問:“您說什么?請再重復一遍好嗎?”
“將我兒子的眼角膜移植給約翰,我已經(jīng)決定了!”她加重了語氣,一字一頓地說。這時,主管人員才發(fā)現(xiàn)這位婦人的眼睛中除了淚水之外,更有一些堅定得讓人不敢置疑的東西。
一星期后,眼角膜移植手術成功了,約翰又恢復了光明。一時間,邁克的母親以德報怨的故事轟動了整座城市,許多家媒體爭相對這件事情加以報道。人們盛贊這位母親的寬容與偉大,她不計前嫌的行為感動了許許多多的人。街頭巷尾人們都在談論著,都對這位偉大的母親充滿了敬佩與尊敬……
人們不厭其煩地看電視臺的采訪節(jié)目。其中最為感人的一個細節(jié)是這樣的。記者問:“尊敬的夫人,是什么力量讓您做出了如此偉大的決定,把自己兒子的眼角膜獻給了傷害你兒子的孩子呢?”
這位母親猶豫了一會兒,方才緩緩說道:“是因為約翰的母親,一位像我一樣愛著兒子的母親!事故發(fā)生之后,她找到我,盡管沒有說幾句話,但她的焦慮、愧疚、擔心、無奈,還有期待與希望,全都透過她的眼睛表現(xiàn)了出來。她衰老的眼睛,她關切的眼睛,她負疚的眼睛……她渴望自己兒子平安,也渴望我的兒子平安的心情,透過那雙眼睛已經(jīng)毫無保留地表現(xiàn)了出來……她即使不說一句話,我也明白她的心情,我為那雙眼睛而感動,而震撼,我也想讓約翰看看他母親的那雙眼睛……”
電視臺的記者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但是眼睛里分明泛起了點點淚花,而臺下的觀眾,早已是淚眼婆娑,唏噓一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