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璐西洋[云南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 昆明 650091]
20世紀初的英國學(xué)者赫伯特·格里爾遜在其著作《十七世紀玄學(xué)派抒情詩和詩歌》中把詩人安德魯·馬維爾譽為“多恩和德萊登之間最有趣的名人”①。雖然詩歌產(chǎn)量不及同流派的多恩、瓊森和赫伯特,但安德魯·馬維爾創(chuàng)作詩歌,主題覆蓋面卻要廣一些。他的詩歌從私人愛情物語到宗教再到涉及政治的公共言論都有涵蓋。馬維爾出生于17世紀前半期的英國,而17世紀的前六十年正是英國動蕩不安的時期。T.S.Eliot曾經(jīng)在《安德魯·馬維爾》一書中評價其詩歌“在輕松的抒情詩的優(yōu)雅之下蘊藏著堅強的理智?!雹谶@也正是馬維爾和多恩以及赫伯特的區(qū)別。牛津大學(xué)研究英國文學(xué)的高級學(xué)者利什曼在其《馬維爾詩歌的藝術(shù)》中把馬維爾稱為“一位老練的模仿者和試驗者”,因為“不同于彌爾頓和多恩,馬維爾鄙棄某種場合下對于古典神話的暗示,他很多的詩至少都是正規(guī)的田園詩,他的寫作風格比那兩位都要優(yōu)雅?!雹垴R維爾的詩歌總共六十多首,國內(nèi)的研究多集中于馬維爾的《致我嬌羞的女友》以及《花園》,分析其及時行樂的主題以及玄學(xué)詩的奇喻夸張寫作手法。本文將在17世紀向死而生的死亡觀背景下,從圣經(jīng)的角度解讀《百慕大》。
《百慕大》創(chuàng)作于1653年,馬維爾是當時克倫威爾護衛(wèi)威廉·達頓的家庭教師。他們一同住在約翰·奧森布里奇的家中。奧森布里奇及其妻子是不折不扣的虔誠清教徒。這首詩就寫于馬維爾和他們夫婦聊完天之后。17世紀早期,一些清教徒逃離英國定居百慕大群島。被宗教迫害的奧森布里奇夫婦于1953年開始也居住在百慕大,并成為殖民地政府的一名委員。當時的百慕大以物產(chǎn)豐富和土地肥沃而聞名于世,也因此被清教徒視為宗教迫害的一處世外庇護所,就如同是上帝提供給他的追隨者的一處現(xiàn)世天堂。這些清教徒只承認《圣經(jīng)》是信仰的唯一權(quán)威,他們認為所有相信、追隨上帝的人,無論是君主還是平民在上帝面前一律平等,他們相信加爾文“成事在神,謀事在人”的預(yù)定論。
17世紀的英國,教徒們始終相信死亡只是一座橋,對面即是基督。這也激發(fā)了人們向死而生的觀念。死亡只是通往美好世界的中轉(zhuǎn)站。人們通常所說的基督教死亡觀通常是指《新約》中對死亡的回答。盡管《新約》與《舊約》同屬《圣經(jīng)》,他們的內(nèi)容卻不一樣。歷史上來說,《舊約》是猶太教的經(jīng)典,而《新約》屬于基督教,并在《舊約》的基礎(chǔ)上發(fā)展起來?!杜f約》缺乏對死亡的深層理解,眾人對死亡是恐懼和焦慮的。在《創(chuàng)世記》中,人起初被創(chuàng)造,不具備死或不死的特性。上帝吩咐亞當:“園中各樣樹上的果子,你可以隨意吃,只是分別善惡樹上的果子,你不可吃,因為你吃的日子必定死?!雹芤簿褪钦f,這棵“分別善惡的樹”是一顆死亡之樹。夏娃受蛇的引誘吃了樹上的果子,受到上帝的宣判:“你必汗流滿面才得糊口,直到你歸了土;因為你是從土而出的。你本是塵土,仍要歸于塵土?!雹菀簿褪钦f,至此人有了其屬性——死亡,而死亡則來源于人的突然墮落——罪。古猶太人對死亡缺乏足夠的理解,但他們深知生命短暫,死亡是注定的。在《約伯記》中有這樣的描述“人為婦人所生,日子短少,多有患難。出來如花,又被割下;飛去如影,不能存留。”⑥也正是因為古猶太人對死亡的恐懼使得死亡最終成為檢驗人們是否尊重上帝的標準。如果說死亡在《舊約》中是一個讓人畏懼的詞,那么在《新約》中,死者可以“復(fù)生”則是一條真理?!坝篮恪痹凇缎录s》中不是指人可以永遠不死,而是指在末日審判后可以獲得重生。那么至關(guān)重要的也就是“如何死”。答案是侍奉上帝。這樣的死亡觀使得人們不再畏懼死亡,天堂是一個嶄新的觀念,它使人們渴望它。這就是17世紀的死亡觀。也就是說17世紀的人們在面臨死亡的時候有兩方面的思考,一是死亡是此生到達彼生的中轉(zhuǎn)站,其二便是如何度過你的此生。這也正是加爾文提倡的“成事在神,謀事在人”。馬維爾的《百慕大》中,體現(xiàn)著人該如何做出正確的選擇,追隨信仰,到達目的地。
《新約》里死亡的恐怖性煙消云散,因為其宣布了人死后仍可“復(fù)活”。不過人類的死亡的勝利不是自己爭得的,而是“借著我們的主耶穌基督”,所以《新約》上說:“我們借著我們的主耶穌基督得勝。”⑦
《百慕大》開篇一到四行描述“遙遠的百慕大處于海洋未曾發(fā)現(xiàn)的中心”。在一條遠航的小船上乘客唱著贊美上帝,鼓勵自己穿破風浪到達百慕大的歌。這首贊歌這樣唱到:“我們能做的只有唱著他引領(lǐng)我們穿過海上迷宮到達至今無人知曉的島嶼的贊歌”。但是在這片迷宮般的海上有巨大的能夠把船掀個底朝天的海怪。在《圣經(jīng)·啟示錄》中,有這樣的描述:“我又看見一個獸從海中上來,有十角七頭,在十角上戴著十個冠冕,七頭上有褻瀆的名號。”⑧這個海獸在啟示錄中指的就是撒旦。《圣經(jīng)·啟示錄》描述了一場由一個被稱做“羔羊”(也就是小羊羔的那個羔羊)的人和他的信眾與被稱作“獸”的勢力之間所發(fā)生的激烈較量。“羔羊”的一方明顯是代表正義和神的旨意的,“獸”的一方被指做是褻瀆神的名號的邪惡勢力。這邪惡的一方是由一只“大赤龍”為首的,《啟示錄》上說,這條赤龍“就是那古蛇、名叫魔鬼、又叫撒旦”,但他卻統(tǒng)治著世界很大的部分,“迷惑了普天下的”人。這邪惡的一方還有一只“從海中上來”的“獸”,頭上戴著褻瀆神的名號。而這條赤龍一度將自己的所有能力和權(quán)勢都交給了這個“獸”。在《新約》當中,人往往同末日論糅合在一起,構(gòu)成末日審判的一項基本內(nèi)容?!恶R太福音》寫到:待末日到來時,“人子要在他父的榮耀里,同著眾使者降臨,那時候,他要照各人的行為報應(yīng)各人”⑨?!栋倌酱蟆分械倪@個能把船掀個底朝天的海獸是迷惑普天下的獸,若有人拜獸,那么他要“在火與硫磺中受痛苦”,“直到永永遠遠”。⑩清教徒們認為,在世界終結(jié)前,主將要對世人進行審判,凡是信仰并行善者可升入天堂獲得永生,不得救贖者下地獄受刑罰。乘客們唱著高昂的歌,心懷對上帝的堅定信仰,安然避開了海獸的誘惑。他們把這個歸功于上帝,“上帝卻能把我們安放到一片遠離殘酷暴風雨,憤怒的主教的草地上,在這片綠油油的草地上,他賜予大家永恒的春天”。清教徒們歷經(jīng)了誘惑和磨難,懷著對上帝的堅定信仰順利通過了末日審判,獲得救贖后的乘客們順利登陸百慕大這個天堂。馬維爾如此描述百慕大:
他把飛禽交由我們照顧,/每日在空中拜訪我們。/他矗立在橙色的云之中。/宛如墨綠色夜空中的一盞金色的燈。/他將石榴閉合,/賜予我們更璀璨的寶石。/他賜予我們無花果果腹,/把甜瓜滾到我們腳下,/他甚至讓蘋果樹兩次結(jié)果。/他親手挑選的香柏,/從黎巴嫩,他使得這座島貯藏豐富,/裝點著這片廣袤咆哮的海洋,/他還把龍涎香擱置在海岸邊。
從這幾句詩中,他可以讓石榴“閉合”長滿果實,把甜瓜“滾”到我們腳下,人們不必勞作就可以吃到“送到嘴邊的無花果”和“滾到腳邊的甜瓜”。這就好像是亞當夏娃受到懲罰前的伊甸園,沒有誘惑和墮落。在這座島上,上帝不僅是位引領(lǐng)者、給予者,還是這座島嶼的裝飾者。他自己好似“金色的燈”懸掛在夜色當中,他從黎巴嫩帶來香柏種在島上,把珍貴的龍涎香放在海邊。這好比馬維爾《花園》一詩中的花園,清幽、充滿極樂,受到上帝的庇佑。接下來,登陸百慕大極樂園的清教徒們收到了上帝“扔擲過來的福音的珍珠”,珍珠、寶石這樣的詞語也出現(xiàn)在末日審判后的新耶路撒冷,“將那由神那里從天而降的圣城耶路撒冷指示我,城中有神的榮耀。城的光輝如同極貴的寶石,好似碧玉,明如水晶?!睂毷恼滟F,碧玉和水晶的透徹純凈也顯現(xiàn)出新家園更是一片精神的凈土。清教徒們獲得新生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堆砌圣殿,用以唱誦他的名字,使得對他的歌頌回蕩在整個墨西哥灣”。在《圣經(jīng)·啟示錄》中對于新耶路撒冷有這樣的描述:“我未見城內(nèi)有殿,因主神,全能者和羔羊為城的殿。那城內(nèi)又不用日月光照,因有神的榮耀光照,又有羔羊為城的燈?!倍褰掏绞紫葹樾聵穲@做的事便是修殿,可見重生后的清教徒們?yōu)榱耸棺约韩@得有靈性的和不朽壞的身體,竭力要擁有一個“屬靈”的靈魂。
“因此他們在這艘英國船里唱著這神圣而振奮的篇章”,這是該詩的結(jié)尾。清教徒們在上帝的指引下最終“重生”,到達原本“未知”的百慕大。這樣一個新耶路撒冷夢不僅是馬維爾所追尋的新樂園,純凈沒有誘惑和墮落的天地,更是當時的英國清教徒們追求的新世界。馬維爾的作品總是矛盾體,在其作品中處處可以看到生與死,誘惑與信仰,靈魂與肉體的對立。片面從某一個角度去解析馬維爾的作品都是不夠的,而馬維爾往往把生與死這一貫穿文學(xué)作品的母題表達為向死而生,追求精神純凈和內(nèi)心安寧。
《新約》總是“叫我們不靠自己,只靠叫死人復(fù)活的上帝。”我們眾人之所以能夠“得救”,能夠“死而復(fù)活”,全靠“上帝的恩惠”。但是,我們要真心實意地依靠上帝,心悅誠服地相信上帝。因為若沒有基督復(fù)活我們就仍在罪里,我們就依然是有死的,正因為是基督耶穌使我們脫離了“罪和死的律”,所以《哥林多前書》說:“死啊,你得勝的權(quán)勢在哪里?死啊,你的毒鉤在哪里?死的毒鉤就是罪,罪的權(quán)勢就是律法。感謝上帝,使我們借著我們的主耶穌基督得勝?!?/p>
① Herbert Grierson,Metaphysical Lyrics and Poems of the Seventeenth Centutury,Belmont∶Wadworth,1973,p.34.
② T.S.Eliot,Seletced Poems,Random House Value Publishing,2006,p.66.
③ J.B.Leishman,The Art of Marvell's Poetry,New York∶Minerva Press;Funk&Wagnall,1968,p.209.
④⑤ 《圣經(jīng)·舊約·創(chuàng)世記》,中國基督教協(xié)會2009年版,第2章第16-17節(jié),第3章第19節(jié)。
⑥ 《圣經(jīng)·舊約·約伯記》,中國基督教協(xié)會2009年版,第14章第1-2節(jié)。
⑦ 《圣經(jīng)·新約·哥林多前書》,中國基督教協(xié)會2009年版,第15章第57節(jié)。
⑧⑩ 《圣經(jīng)·新約·啟示錄》,中國基督教協(xié)會2009年版,第13章第1節(jié),第14章第10-11節(jié)。
⑨ 《圣經(jīng)·新約·馬太福音》,中國基督教協(xié)會2009年版,第16章第27節(jié)。
[1]Herbert Grierson.Metaphysical Lyrics and Poems of the Seventeenth Centutury[M].Belmont∶Wadworth,1973.
[2]The Holy Bible (King James Version) [M].Utah∶Deseret Book Company,1978.
[3]J.B.Leishman.The Art of Marvell's Poetry[M].New York∶Minerva Press;Funk&Wagnall,1968.
[4]T.S.Eliot.Seletced Poems[M].New York:Random House Value Publishing,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