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媛媛

（西南大學 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重慶 400715）

充足理由律是不是邏輯思維的基本規(guī)律？這一問題在國內(nèi)已經(jīng)存在著長期的爭論。但是，對于學術界爭論雙方的大多數(shù)人而言，他們認為充足理由律是不能形式化的。也就是說，“不可以用包含邏輯常項和邏輯變項的公式的形式來表示這一規(guī)律”［1］。因為，爭論的一方堅持形式邏輯只是研究思維的形式，而不是研究思維的內(nèi)容，所以就把充足理由律省掉了?！斑@樣，雖然保持了形式邏輯的科學體系的一致性，但是，至少也拋棄了推理和證明的邏輯基礎，實際上是回避問題，而不是解決問題。”［2］而另一方爭論者，不僅在形式邏輯中保留充足理由律，而且重要的是他們還要求理由的內(nèi)容必須真實，即論證者所提出的論據(jù)要真實。這樣，一方面承認形式邏輯只是研究思想的結構或邏輯形式，另一方面又稱充足理由律不是邏輯形式的規(guī)律，于是便陷入了自相矛盾。

17 世紀德國的萊布尼茨（Gottfried Wilhelm Leibniz，1646～1716年）是唯理論哲學的代表人物之一，他曾在《單子論》一文中說道：“我們的推理建立在兩大原則之上，一是矛盾原則，憑借這一原則，我們判定包含矛盾者為假，與假相對立或矛盾者為真；另一是充足理由原則，憑借這一原則，我們認為，任何一件事如果是真實的或實在的，任何一個陳述如果是真的，就應該有一個為什么是這樣而不是那樣的理由，雖然這些理由常常不能為我們所知道。”［3］在這里，萊布尼茨明確地提出了“充足理由原則”與“矛盾原則”都是推理的原則。在萊布尼茨那里，至少下述是肯定的：他認為充足理由原則是邏輯規(guī)律。理由如下：“充足理由律雖然是關于事實的實在性的規(guī)律，但一件事實在成為現(xiàn)實之前必須是可能的，而所有可能性的總和就是必然性。雖然可能性的總和無限多，是人類的理性所不能窮盡的，但是，一切可能性都在上帝之中；在上帝看來，一切事實都有為什么是這樣而不是那樣的充足理由，上帝的充足理由律是必然的?！保?］萊布尼茨在他的文章《發(fā)明家的理想》中則這樣說道：“這一原理（指充足理由的原理）對于算術和幾何來說是不需要的，但對于物理學和力學來說卻是需要的。”［5］他在這里看到了演繹科學與經(jīng)驗科學的不同。在萊布尼茨看來，矛盾原則（包括同一律、矛盾律和排中律）和充足理由原則在證明命題的真理性中都起作用，但是他們是有區(qū)別的。在演繹推理中，只要給定前提（公理）、推理規(guī)則，就可根據(jù)它們進行推理，這與經(jīng)驗完全不相干，而是矛盾規(guī)則起作用，它可以保證推理過程的同一性。由于經(jīng)驗科學同具體的認識內(nèi)容是相關的，而充足理由律卻要求推理的前提真實可靠，推理形式正確，并且又要保證推理的正確性，此時，矛盾原則和充足理由原則都會發(fā)揮各自的作用。事實上，首先把“充足理由律”作為邏輯思維的基本規(guī)律之一來看待的是克里斯提安·沃爾夫（Christian Wolff，1679～1754），而不是萊布尼茨。

從那以后，國外便展開了關于充足理由律是否是形式邏輯基本規(guī)律的廣泛討論。在討論中，有一種非常具有代表性的觀點是：充足理由律不能形式化。德國著名邏輯學家肖爾茲認為，應該把充足理由律表述為：“在一門嚴格的科學中，每一個同前提不同的命題，必須有充足理由，就是說只能從前提推出來?！保?］根據(jù)這種表述，充足理由律就不能形式化了。

在張建軍的《充足理由律問題討論評述與新論》一文中，他把關于充足理由律是否是形式邏輯基本規(guī)律的爭論總結為以下五點：“（1）充足理由律不是形式邏輯的規(guī)律，當然更不是基本規(guī)律；（2）認為充足理由律只是證明（一說推理或證明）的形式結構的規(guī)律，而不是形式邏輯的基本規(guī)律，形式邏輯的基本規(guī)律是全部思維形式結構的普遍規(guī)律，而證明只是形式邏輯的一部分對象，充足理由律不適用于概念、判段、推理；（3）認為充足理由律是形式邏輯的基本規(guī)律；（4）取消充足理由律中‘理由必須真實’的要求，而只保留‘理由和推斷必須有邏輯聯(lián)系即從理由能夠推斷出推斷來’的要求；（5）把充足理由律的要求1（理由必須真實——引者注）修改為‘理由須是判定為真的判斷或命題’從而與要求2（理由和推斷之間須有必然的邏輯聯(lián)系——引者注）相統(tǒng)一，作為形式邏輯的一條基本規(guī)律?！保?］從引自張建軍的這個五點總結，我們可以看出關于充足理由律的問題可以歸結為兩點：理由（論據(jù)或前提）是否真實和規(guī)律是否能形式化。

那么，筆者根據(jù)以上觀點談一下自己的簡單看法。

關于第一點，充足理由律不是形式邏輯的規(guī)律，當然更談不上是形式邏輯的基本規(guī)律。一般認為，邏輯是研究推理的學問，更準確地說，是研究推理形式有效性的學問。當然，這里的邏輯指的是演繹邏輯。它按照一定的規(guī)律和規(guī)則去研究推理的有效性。關于邏輯的基本規(guī)律，公認的看法是：同一律、矛盾律和排中律等三條規(guī)律是邏輯思維的基本規(guī)律。

既然人們對充足理由律是否是邏輯思維的基本規(guī)律存在爭論，那么我們可以看一看被普遍承認的邏輯思維的其他三條基本規(guī)律有什么特點。同一律的內(nèi)容是：在同一思維過程中，每一思想與自身同一。可以用符號表示為：A→A。矛盾律的內(nèi)容是：在同一思維過程中，兩個互相矛盾的思想不能同真?？梢杂梅柋硎緸椋?。排中律的內(nèi)容是：在同一思維過程中，兩個互相否定的思想不能同假，必有一真?？梢杂梅柋硎緸椋?。

矛盾律、排中律是同一律的引申和發(fā)展。同一律、矛盾律和排中律分別從同一性、一貫性和明確性三個方面共同保證思維的確定性。而充足理由律則保證思維的論證性。邏輯發(fā)展到今天，已形成了一個邏輯的“大家族”，無論是數(shù)理邏輯還是“變異邏輯”，縱觀這些邏輯系統(tǒng)，它們都離不開充足理由律（其表現(xiàn)形式就是分離規(guī)則），因而與同一律等三條規(guī)律一道成為邏輯思維的基本規(guī)律。

關于充足理由律的“理由必須真實”這一條邏輯要求存在很多爭論。在否定充足理由律是形式邏輯基本規(guī)律的論者看來，充足理由律的“理由必須真實”這一條邏輯要求超出了形式邏輯規(guī)律的要求，形式邏輯做不到這一點。由于理由必須真實，這涉及思維的具體內(nèi)容，而思維的具體內(nèi)容復雜多樣且有些思維內(nèi)容帶有明顯的階級性，并且要滿足充足理由律的“理由必須真實”要求，這就得改變形式邏輯的性質，而失去了其普適性。筆者偏愛另外一種觀點，即認為充足理由律的“前提必須真實”指的不是內(nèi)容上的真實性，而是形式上的真實性。我們知道，邏輯是研究推理形式有效性的學問，而不是研究思維的具體內(nèi)容。它是從具體內(nèi)容中抽象出真假這樣一種關系，進而對命題之間的真假進行研究，它并不關注思維的具體內(nèi)容。

張建軍認為，需要把充足理由律的第一個邏輯要求修改為：“推理的前提必須設定為真。”這就是說，不管推理前提具體的真假，我們都把它看做是真的。這樣一來，在人們的實際思維中也可以做到這一點。并且經(jīng)過修改后，它的確是一條邏輯要求?！耙驗樗⒉豢紤]某個前提事實上的真假（邏輯真理除外），前提的事實上的相對的真理性只能由各門具體科學，最終由實踐檢驗確定，它只是考慮前提和結論之間的真假關系，如同矛盾律只是考慮一個命題與其否定之間的真假關系一樣”［8］

關于第二點，充足理由律能否被形式化的問題，是一個激烈爭論的話題。有人把充足理由律形式化為（A→B）∧A→B，用形式邏輯的術語講，它是采取了充分條件假言推理的形式。有很多學者不同意這種觀點，在他們看來，“推理形式之間的邏輯關系雖然是對客觀世界普遍聯(lián)系的規(guī)律性反映，但是它又是純粹思維形式之間的邏輯關系，它不研究具體的前提和結論之間（或前件與后件之間）是否真實存在這種包含關系或條件關系，而只是形式地規(guī)定了這種必然的邏輯關系，因此從這一公式（推理形式）根本無法保證前提（或前件）必然是結論（或后件）的充足理由”［9］。從這段文字我們不難看出，他們不承認充足理由律是邏輯思維基本規(guī)律的原因是它不考慮思維內(nèi)容的前提和結論之間的必然的邏輯聯(lián)系。

張建軍認為可以把充足理由律表述為：“一個推理要確定地推出真結論，則要求其前提是真實的，并且推理形式是正確的（即由前提可以邏輯地推出結論）”［10］可以對其形式化為“（A→B）∧A→B”。

陳波認為：“充足理由律是思維的基本規(guī)律，其內(nèi)容是：在思維論證過程中，肯定或否定一個結論要有充足的理由。其邏輯要求有兩條：（1）理由必須真實；（2）從理由能夠推出結論?！湔Z形表述就是分離規(guī)則：從A 和A→B 推出B。其語義表述是從A 真和A→B 真推出B 真?！保?1］

張建軍教授和陳波教授都認為充足理由律是可以形式化的。事實上他們的觀點是一致的，筆者比較同意這種觀點。

“（A→B）∧A→B”這一公式說的是：若A 蘊涵（實質蘊涵）B，并且斷定A，則可以推出B。在這里，A 和B 有四種真假關系。分別是A 真B 真，A 真B 假，A 假B 真，A 假B 假，或者說當A 假或B 真時，此蘊涵式為真。其中A 表示前提，B 表示推斷。這個推理形式能夠很好地體現(xiàn)充足理由律的兩個邏輯要求。當設定前提（A→B）∧A 為真時，結論B 必真。這個公式（著名的分離規(guī)則）對于推理或論證普遍起作用，在數(shù)理邏輯的系統(tǒng)中，可以不要某些帶入公式，但是必須要有分離規(guī)則。

從萊布尼茨提出“充足理由原則”以來，已有300年歷史，在此期間，人們關于充足理由律形成了廣泛的爭論，有人贊成它是邏輯思維的基本規(guī)律，也有人反對，這充分說明了充足理由律的價值。通過以上討論和分析，我們認為，同一律、矛盾律和排中律等三條規(guī)律是形式邏輯的基本規(guī)律，但只有這三條規(guī)律還不足以概括各種思維形式的邏輯特征，特別是推理的邏輯特征，而充足理由律恰恰能彌補這一缺陷，它能保證思維的論證性。充足理由律的要求“理由必須真實”是合理的，它表達了邏輯上的絕對命令。要求怎么做是一回事，能否做到是另外一回事，并且充足理由律是可以形式化的，所以，筆者認為充足理由律也應該是形式邏輯的基本規(guī)律之一。

［1］高爾斯基·塔瓦涅茨.邏輯［M］.上海：三聯(lián)書店，1962.

［2］程仲棠.充足理由律不能形式化嗎［J］.學術研究（廣州），1979，（4）.

［3］北京大學哲學系外國哲學史教研室.西方哲學原著選讀（上冊）［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2.

［4］趙敦華.西方哲學簡史［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1.

［5］參見《哲學論集》第三版格哈特版

［6］肖爾茲.簡明邏輯史［M］.張家龍，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77.

［7］［8］［10］張建軍.充足理由律問題討論評述與新論［J］.河北大學學報，1986，（3）.

［9］周云之.形式邏輯中必須有充足理由律的論據(jù)充足嗎［J］.學術研究，1980，（6）.

［11］陳波.邏輯哲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

［12］何向東.論萊布尼茨充足理由原則的哲學意蘊［J］.自然辯證法研究，20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