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大剛

(四川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國際儒學研究院，四川 成都 610064)

東西方文化 (包括中亞文化)都有追求至善至美的精神訴求，但是在證成或助推這一訴求完成的原動力上卻有差異:基督世界指向了全能的上帝，古印度指向飄渺的佛祖，阿剌伯世界則指向全知的真主，中國人則追溯至自己生命的來源——祖先和天地。中國人的祖先指向誕生了特色濃郁的“孝悌”情懷和以孝悌為內(nèi)核的“禮樂”文化。如果要尋找中國文化區(qū)別于西方、古印度或中亞文化的特征，中國人自古具有的“孝悌禮樂”應當是最好選擇?？v觀中國五千年文明史，“孝悌禮樂”幾乎是一以貫之、長盛不衰的，特別是孔子的《孝經(jīng)》一書，對中國特色“士君子”人格的形成具有重要影響，也為歷代王朝“孝治天下”歷史提供了經(jīng)典教材。如果要認識中國文化的特質(zhì)，總結(jié)中華文明長盛不衰的原因，“禮樂治國”和“孝治天下”就是吾國吾民的力量源泉，這是既往歷史的經(jīng)驗總結(jié)，也對今天社會發(fā)展具有重要指導意義。

一、中華文化的基本特征—— “孝悌”

每個民族都有自己的文化，每個民族的文化又都有自己的特征。這種特征是這個民族區(qū)分于其他民族的標志和象征，亦是決定這個民族的發(fā)展走向和民族文化能否長盛久昌的內(nèi)在力量。因此，我們要解析和認識某一民族的文化，首先就應抓住這個特征。

其實，“縱欲、禁欲、節(jié)欲”，以及“外在超越、內(nèi)在超越”等等，這些都是表面的現(xiàn)象，造成這些現(xiàn)象差異的最深層次原因乃是東西文化本體意識的不同。我們認為，人類是天然具有某種“宗教情結(jié)”的，或者說人類畢竟是需要某些“終極關懷”的。無論你多么強大，多么智慧，或是多么弱小，多么愚鈍，也無論你的行為是多么有序，或是多么不合邏輯，其實你都在受一種無形力量的支配，那正是一種價值取向和精神訴求在起作用，對這種取向和訴求的執(zhí)著和堅守，其實就形成了一種宗教情愫。不過，雖然人類都天然具有這種相同的需要，但是人類文明在行進過程中，常常會因為必然或偶然的多種多樣的事件所驅(qū)使，形成了形形色色的價值取向和路徑追求，其重心也會各有差別。比如，基督教世界由于受摩西十誡以及猶太教義的影響，他們毫無選擇地將善與力量的源泉指向全能的上帝;古印度的人們由于對城邦林立互斗不休現(xiàn)實險惡人生無常的無奈，于是將精神安慰指向了美妙的精神圓滿和渺極的未來世界;阿剌伯世界為了整合民族凝聚力量的需要，則將這一訴求指向了全知的真主;而我們中國人呢，出于對自性生命的體悟和成就生命的感恩，則將終極關懷追溯至生我養(yǎng)我的父母 (或祖先)以及生成萬物的天地。梁漱溟《中國文化要義》指出:“說中國文化是‘孝’的文化，自是沒錯?！睂崒χ袊幕畢^(qū)別于他方文化的實質(zhì)有所揭示，甚得其情。

從文化本位衍伸的角度來看，中、西、印民族文化的差別是很明顯的:西方文化心理天生帶著一種“原罪”感，在基督看來“人生而有罪”。據(jù)《圣經(jīng)·創(chuàng)世紀》記載，上帝創(chuàng)造了天地萬物，還創(chuàng)造了亞當和夏娃，然而二人卻違背上帝誡命，偷吃生命之樹和智慧之樹的果子，因此就與上帝的關系隔絕了，這種與上帝關系的隔絕就是基督教所說的罪。亞當和夏娃的罪遺傳給了子孫后代，因此在基督教眼中，人一出生就有罪，這就是所謂的“原罪”。人人需要通過贖罪才能進入天國，重新回到上帝懷抱。為什么要有“原罪”?因為人的始祖違忤了“上帝”的旨意。印度人所以要禁欲，也是因為他們認為欲望甚至人的生命感知乃是萬惡之源，只有消除欲望甚至消滅肉體，無知無欲甚至無我無物，才能避免墮入地獄，達到理想的純真境界。中國人則不然，他們認為天地父母賦予我們的生命是最美好的，只是別太過奢侈、暴殄天物而已!中國人對人生始終抱著“感恩”的態(tài)度，我們首先感謝天地自然，是天地產(chǎn)生了萬物;其次感謝祖宗父母，是父母賦予了我們生命?！吨芤住氛f:“有天地然后有萬物，有萬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婦，有夫婦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禮義有所錯 (措)?！?(《序卦傳》)又說“天地氤氳，萬物化醇;男女構(gòu)精，萬物化生”(《系辭傳下》)，正是這個意思。人處天地間，道寓萬物中。人和萬物都是天地、父母和諧的產(chǎn)物，天道或天命都同時寓于人和萬物之中，人類之于天地萬物、兒女之于父母祖先，都應當有感恩的義務。俗話說:“滴水之恩，涌泉相報?！币晃谎芯恐杏∥幕挠《葘W者說:“送中國人一塊石頭，他會還給你一塊玉?！边@也許是傳統(tǒng)中國人的本色。

中國人的感恩心情，首先便集中地表現(xiàn)在“孝悌”二字之上。孝悌被中國圣人定義為百善之先(“百善孝為先”)，而不孝則被斥為萬惡之首(《呂氏春秋·孝行》引《商書》:“刑三百，罪莫大于不孝?！薄缎⒔?jīng)》:“五刑之屬三千，罪莫大于不孝?！?。孝悌是人生第一課，也是善良的發(fā)軔，是所有善言、善行、善事、善政，乃至禮儀、文明的基石。

中國人評價一個人，常常說“幼而孝悌，長而忠誠”;中國人評價一個人的德行，常常說他是否仁義，而“孝悌也者，其為仁之本歟”(《論語·學而》)。中國人考察其事業(yè)是否成功，不僅僅在于官至幾品、祿至萬鐘，還在于是否“立身行道，揚名后世，以顯父母”(《孝經(jīng)》)，也就是俗話所說“光宗耀祖”。中國人的精神家園，不僅有“功名利祿”、“富貴壽夭”等功利性內(nèi)容，而且更在于安定“宗廟社稷”、報答“天地君親”等的精神訴求，中國人自古就將生我養(yǎng)我、長我育我的“天地君親師”(而不是上帝、佛祖或真主)供奉在自家神龕中，作為至高的神圣來膜拜。中國人對于生命的珍惜和肢體的保全，不純粹是因為自己貪生怕死，而是出于“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經(jīng)》)的考慮。這一切都帶有一個“恩”字，一個“孝”字，個人生命的演繹過程、人生事業(yè)的自我實現(xiàn)，不僅僅是自個兒的事情，更是報恩盡孝的需要。

不僅人生如此，就是歷代的制度設施、文化建設，也體現(xiàn)出報恩與孝悌的內(nèi)涵。如虞、夏、商、周以“養(yǎng)老”、“教化”為內(nèi)容的庠序制度，夏代開始推行的“慎終追遠”的宗廟制度，周人的“敬宗合族”的宗法制度、“親親尊尊”的禮樂制度，等等，無不體現(xiàn)報本知恩的內(nèi)涵。至于漢代開始推行的“孝治天下”的基本國策，更是報恩心理在政治領域的廣泛推行。

如果具體地說開來，在中國幾乎所有文化制度中，都閃現(xiàn)著“孝悌”的作用和身影。如我們常常說中國是“仁義”國度、“禮樂”之邦，可是這些禮樂設施，其實都是以孝悌為其實質(zhì)內(nèi)容的。孟子說:“仁之實，事親是也。義之實，從兄是也。智之實，知斯二者弗去是也。禮之實，節(jié)文斯二者是也。樂之實，樂斯二者是也?！?《離婁上》)“事親”即孝，“從兄”即悌，仁、義、禮、樂、智，都以孝悌為實質(zhì)內(nèi)容或核心價值。梁漱溟先生《東西文化及其哲學》說，孝悌的提倡，禮樂的實施，二者合起來，就是孔子的宗教。深有見地!古人稱贊“能執(zhí)干戈以衛(wèi)社稷”而犧牲的童子(《禮記·檀弓下》)，今天提倡“愛國主義”，為什么要如此呢?那是因為國是家的放大，家稱鄉(xiāng)邦，國稱國家，鄉(xiāng)國乃是“父母之邦”(《論語·微子》)，逝去祖先的丘墓在焉。自古及今中國人都提倡為人要做“君子”，而做君子如何開始呢?有子說:“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為仁之本歟?”(《論語·學而》)一切不從孝敬親人開始卻想成為善人的努力都是徒勞的，《孝經(jīng)》說:“不愛其親而愛他人者，謂之悖德。不敬其親而敬他人者，謂之悖禮。”悖德悖禮，豈能稱善，其無殃者僅矣!古今都贊賞“忠臣”，忠臣如何可得?原來忠心乃是孝心的推廣，《孝經(jīng)》說:“事親孝，故忠可移于君。事兄順，故悌可移于長。居家理，故治可移于官。”因而自古有“求忠臣于孝悌之門”之說。要做一個明君，當個好領導，如何可能?其實也簡單，就是從孝悌做起，《孝經(jīng)》討論天子如何行孝時說:“愛親者不敢惡人，敬親者不敢慢人，愛敬盡于事親，而德教加于百姓，刑于四海。”上行下效，上敬老而下益孝，上好義而民知禁。因此，《孝經(jīng)》又說:“先王見教之可以化民也，故先之以博愛而民莫遺其親，陳之以德義而興行，先之以敬讓而民不爭，導之以禮樂而民和睦，示之以好惡而民知禁?！庇终f:“治國者，不敢侮于鰥寡，而況于士民乎，故得百姓之歡心，以事其先君?！弊鳛橐粐蛞环街?，對下民的美德培養(yǎng)也很簡單，那就是希望下民做良民，自己先做善人，先行善事，孝悌則是行善教善、教順教忠的首務，故中國古人將這一治國方略稱為“孝治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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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僅內(nèi)政如此，外交也不例外。在中國古人看來，搞好大國外交、處理國際事務，也無非孝悌之德的廣泛應用?！渡袝焚潏?“克明俊德，以親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協(xié)合萬邦。”(《堯典》)《孝經(jīng)》說:“明王之以孝治天下也，不敢遺小國之君……故得萬國之歡心，以事其先王。”搞好外交只須將孝悌友于之心以愛鄰邦小國之君就可以了，《孝經(jīng)》說“愛其君則臣悅，愛其父則子悅”，這樣一來，鄰國無不被其化，外人無不感其德，如此才會內(nèi)政理而外交順，自然可收“其教不肅而成，其政不嚴而治”的“天下和平”(《孝經(jīng)》)之效。

因此我們說，報恩和孝悌，是傳統(tǒng)中國文化心理的基本特征，也是中國文化的基本色彩，是國人區(qū)別于他人的重要標志。能夠使中國人形成這一文化心態(tài)的學派就是儒家。是儒家的創(chuàng)始人孔子，繼承和弘揚中國古人原始的報恩情愫和養(yǎng)老傳統(tǒng)，凝煉成系統(tǒng)的孝悌觀念，后來再由“獨尊”了的儒家將這一觀念廣泛傳播到社會各個階層，形成全中華民族的普遍道德，自然而然就成了中國文化的基本色調(diào)之一。

孟子說:“堯舜之道，孝悌而已矣!”(《孟子·告子下》)孫中山《三民主義》也稱贊說:“講到‘孝’字，我們中國尤為特長，尤其比各國進步得多，《孝經(jīng)》所講究的‘孝’字，幾乎無所不包，無所不至?！薄皣裨诿駠畠?nèi)，要能夠把‘忠孝’二字講到極點，國家才自然可以強盛?！闭\哉斯言!可謂深知中華文化的基本特征矣。

二、歷代王朝的治政軌跡—— “孝治”

華夏民族自古就有養(yǎng)老敬親傳統(tǒng)，二帝三王、虞夏商周，都曾經(jīng)實行敬老的政策和措施，當時稱為“尚齒”(《禮記·祭義》)?！抖Y記·王制》還說舜“養(yǎng)國老于上庠，養(yǎng)庶老于下庠”;夏“養(yǎng)國老于東序，養(yǎng)庶老于西序”;商“養(yǎng)國老于右學，養(yǎng)庶老于左學”;周“養(yǎng)國老于東膠，養(yǎng)庶老于虞庠，虞庠在國之西膠”。上庠下庠、東序西序、右學左學、東膠虞庠，都是學校。虞夏商周之所以養(yǎng)老于學，一則是為了贍養(yǎng)孤老，使之老有所養(yǎng)、老有所終，這就是后來“孝者蓄也、養(yǎng)也”古訓的最早實例;二是為了禮敬賢能，使有知識有道德的老人來教育貴族子弟，這就是《孝經(jīng)》“夫孝，教之所由生”的歷史本相。《尚書·舜典》記載舜任命契說:“百姓不親，五品不遜，汝作司徒，敬敷五教，在寬?！薄蹲髠鳌肺墓四暾f:“舜舉八元，使布五教于四方，父義、母慈、兄友、弟恭、子孝?！薄睹献印芬舱f:“圣人 (舜)使契為司徒，敎以人倫，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滕文公上》)這些記載，都是“教化”始于人倫、德政成于孝悌的例證。

華夏先民很早就有祖先崇拜的傳統(tǒng)，據(jù)說夏朝已經(jīng)建立宗廟祭祀制度，《考工記》載:“夏后氏世室九階?！笔朗揖褪亲趶R?？鬃右舱f: “禹，吾無間然也，菲飲食而致孝乎鬼神?！?《論語·泰伯》)這里的鬼神即是祖先和天地山川之靈。可見宗廟祭祀在夏代已經(jīng)開始了。這一制度，為后起各朝所繼承。在殷商的甲骨文貞卜文字中，祭祀先公先王就是重要話題;而“曰追來孝，致孝享也”等類文辭，則屢見于周代金文以及《周易》 《詩經(jīng)》等早期文獻?！蹲髠鳌氛f“國之大事，在祀與戎”(成公十三年)，主持祭祀和武備就是當時國家政權的重要職能?！凹漓搿钡膶ο螽斎挥刑斓?、山川、百神和祖先，但祭祖活動無疑是最原始也最重要的，其中所寄托的無非孝子順孫的永久之思，這些“慎終追遠，民德歸厚”(《論語·學而》)的舉措，表達的無疑是“孝敬”、“感恩”的心情。中國又是一個倫理與政治融為一體的國度，孝悌之行與政治功能密切相關，佚《書》所說“孝乎唯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論語·為政》)，認為孝悌可以影響政治，正是這一歷史的形象說明，這就是所謂“孝治”。

孔子在“孝養(yǎng)”、“孝敬”、“孝治”這些文化傳統(tǒng)的基礎上，經(jīng)過提煉加工，從而形成“敬”與“養(yǎng)”結(jié)合、“孝”與“忠”結(jié)合、“家”與“國”結(jié)合的系統(tǒng)的“孝悌觀”。孝悌是一切善言美行的基礎，也是一切仁政德治的首務，二帝三王①二帝三王:即堯、舜二帝，夏、商、周三代之王。，皆以此為根本要務;三事五常②三德:正德、利用、厚生。五常:仁、義、禮、智、信。，都由此而發(fā)揮開來。所以孟子說:“堯舜之道，孝悌而已矣?！庇凶釉?“孝悌也者，其為仁之本歟!”《孝經(jīng)》也說:“(孝悌)至德要道，以順天下，民用和睦，上下無怨?！薄胺蛐?，德之本?！倍际沁@個道理。

孔子以《詩》《書》《禮》《樂》教育人才，有弟子三千人。晚年更贊《易》修《春秋》，其弟子中身通“六藝”者七十二人?？鬃釉缒甓嘌匀柿x禮樂，晚年更多談孝悌忠信。原因就在于只有從孝悌忠信做起，仁義禮樂才不致于落空，因此他常常以“孝悌忠信”來砥礪弟子的德行，教弟子“入則孝”、“出則悌”，“謹而信”，“泛愛眾而親仁”，有了這個基礎然后才施以文化教育—— “行有余力則以學文”(《論語·學而》)，于是弟子彬彬然多君子之士，孔門之中更是紛紛多孝悌之人?？鬃佑忠颉读?jīng)》題目不同，文字繁冗，擔心《六經(jīng)》宗旨不明，途徑迂曲，故在晚年與弟子曾參談論孝悌話題時，更制《孝經(jīng)》，以為《六經(jīng)》的總括，從而形成系統(tǒng)的“孝悌”觀。曾子 (或其門人)退而書之，遂成《孝經(jīng)》。《孝經(jīng)》是孔子所傳、曾子所受的教孝經(jīng)典，也是后世賢君明王移風易俗、淑世濟人的政綱?？鬃幼灾^:“吾志在《春秋》，行在《孝經(jīng)》?！?《孝經(jīng)援神契》)就是很好的說明。

如果說在孔子之前，人們行孝還帶有某種自發(fā)特征的話，那么自孔子創(chuàng)立“孝道觀”后，中國人就有了系統(tǒng)的“孝悌”思想了，曾子 (或其弟子)筆錄《孝經(jīng)》后中國人更有了教孝的系統(tǒng)經(jīng)典;自從孔子以“孝道”教人、曾子以《孝經(jīng)》授學后，中國人就知道了如何正確地行孝，然后才能自覺而又自然地養(yǎng)成孝悌品行，涌現(xiàn)更多的孝子和順孫。孔、曾師徒，是《孝經(jīng)》創(chuàng)作的關鍵人物，也是中華提倡孝悌之學的鼻祖。

孔子與門人常常討論孝悌問題，比如有若、子游、子夏、曾子、閔子騫、孟懿子、孟武伯，乃至魯國執(zhí)政大臣季康子，君主魯哀公等，都曾經(jīng)與孔子有問孝、論孝的事情，這是中國歷史上 (也是人類文化史上)第一次“孝悌大討論”，影響深遠，意義重大。從此之后，“孝悌”和《孝經(jīng)》由孔門弟子以及后世儒家廣泛傳播，漸成磅礴氣勢。戰(zhàn)國初年，魏文侯、樂正子春，曾經(jīng)撰有關于《孝經(jīng)》的傳說，使《孝經(jīng)》原理和功能得到初步研究與闡釋。

戰(zhàn)國紛爭，諸侯一味地追求耕戰(zhàn)，儒家學術被認為“迂遠而闊于事情”(《史記·孟荀列傳》)，成了不合時宜的理論，孝悌倫理在此時呈現(xiàn)出曲折狀態(tài)。然而風氣已開，民智已啟，諸子爭鳴，百家競起，馳說辯難，也常常涉及孝悌問題。當時的開明君主，如魏文侯，齊宣王、齊威王等人，對儒家倫理也還予以兼容和提倡，魏文侯還撰著了首部《孝經(jīng)傳》。其他儒學人士，更是盡力維持，使孝悌理論更趨完善，其中以孟子、荀子兩位大儒功勞最大。由于他們的議論時時與《孝經(jīng)》互相印證，所以有人說《孝經(jīng)》是孟子、荀子或其后學所作，其實是孟、荀受了《孝經(jīng)》影響，而不是相反。孟子推崇“四端”，將“孝悌”定義為“仁義”基本德行(《孟子·離婁上》);荀子推崇“大孝”，提出“從道不從君，從義不從父”(《荀子·臣道》)的辯證忠孝觀，都對孝悌思想的豐富和發(fā)展作出重要貢獻。

秦人崛起于西方偏遠的戎狄地區(qū)，俗尚功利，以商鞅、韓非、秦始皇為代表的秦統(tǒng)治者及智囊集團，非《詩》《書》而毀《禮》《樂》，棄仁義而蔑孝悌，仁義不施，孝悌不講，①《史記·商君列傳》秦臣趙良建議商鞅“勸秦王顯巖穴之士，養(yǎng)老存孤，敬父兄，序有功，尊有德?！北击本芙^。甚至“焚詩書，坑儒士”，暴虐至極，②《史記·秦始皇本紀》“太史公曰”引賈誼《過秦論》:秦始皇“不信功臣，不親士民，廢王道而立私愛，焚詩書而酷刑法，先詐力而后仁義，以暴虐為天下始”。于是人心鄙咎，風俗惡薄，結(jié)果戍卒陳勝、吳廣揭竿而起，大秦的天下便傾刻瓦解了。秦人不行仁義，不講孝悌，導致國家短祚的歷史，成了后起的歷代王朝汲取經(jīng)驗教訓的反面典型。世之人乃有謂“百代皆行秦治政”者，亦可休矣!呂不韋糾集門客撰集《呂氏春秋》，其中對儒家學術多有引錄，特別是其中兩引《孝經(jīng)》，為《孝經(jīng)》成書于先秦提供了鐵證;其《孝行覽》全文保存了樂正子春一系的孝道學說 (或即《儒家者言》)，從善服義，甚為難得。

漢興，陸賈為高祖陳“秦之所以亡，漢之所以興”以及“古之成敗之國”的治亂經(jīng)驗，撰著《新語》，首陳“修內(nèi)”、“治外”之策，力反秦人不盡孝養(yǎng)老的惡習，稱贊“曾子孝于父母，昏定晨省”(《慎微》)的善舉，儒家孝悌倫理重又得到提倡;其書屢引《孝經(jīng)》，撥亂反正，獨具前識。高祖信而用之，躬行孝悌，化成天下，奠定漢代“孝治天下”的基本國策，影響中國兩千年歷朝治政。后起諸君，也力行孝悌，皇帝謚號都帶“孝”字。漢惠帝下令“舉民孝弟力田，復其身 (免其徭役)”(《漢書·惠帝紀》);高后稱制，則“置孝弟力田二千石一人”(《漢書·高后紀》)，人們通過孝敬雙親、努力生產(chǎn)，可獲秩比郡守的尊榮。文帝恢復傳統(tǒng)養(yǎng)老制度，“置三老、孝悌力田常員”，并“賜老者帛”，詔書明確宣稱:“孝悌，天下之大順也;力田，為生之本也;三老，眾民之師也;廉吏，民之表也。”(《漢書·文帝紀》)武帝還“表章六經(jīng)”，置博士弟子，專精儒業(yè);同時將高、惠以來的敬老勉孝措施，更加強化，務使“興廉舉孝，庶幾成風”(《漢書·武帝紀》)。漢成帝并令后宮佳麗習讀《孝經(jīng)》《論語》，漢明帝令“期門羽林介胄之士，悉通《孝經(jīng)》”。漢家皇帝除時常賜老者粟帛絮絲以養(yǎng)老外，還對七十以上者賜以“鳩杖”，持杖者可以入宮不趨，見惡可杖(《居延漢簡》)，三代養(yǎng)老敬親的孝悌傳統(tǒng)，又逐漸得以恢復，中國“禮樂之邦”、“孝治天下”的大致格局于此基本形成。漢代由于大力推行孝悌之道，因此國無弒君之禍，家少悖離之子，始自高祖，終于孝獻，漢朝享有天下400余年，是秦漢而下歷朝中得國最久的王朝。

魏晉六朝，天下紛紛亂世，民不堪命;又加“玄學”之士、魏晉流風，遺棄禮法，鄙視倫理，傳統(tǒng)孝悌觀念和儒家禮法遭到首度破壞，孝悌之道進入暗淡時期。然而父子大倫、母子至親又何可廢棄?阮籍“視禮法之士如裈中之虱”，然當他聽到母亡噩耗時，猶“舉聲一號，吐血數(shù)升，毀瘠骨立，殆致滅性”(《晉書·阮籍傳》)?！懊钌菩?，唯談老莊”的王衍，亦難免有親子之情，“(衍)嘗喪幼子，山簡吊之，衍悲不自勝”(《晉書·王衍傳》)。更有帝王卿相，雖然政權可更，國祚可改，而倫理天成，在所必維，如晉武帝、齊武帝、梁武帝等人，皆親講《孝經(jīng)》，力倡孝悌，形成盛極一時的“皇家《孝經(jīng)》學”現(xiàn)象，此為前代所未有，亦后來所不及。當時社會，由東漢樹立的清議之風、正義之氣，仍然行于人間，于是品題盛行，清議益興，獎忠勉信，以懲薄俗，宣揚孝悌，以勵君子，于是盡管天下紛亂、忠臣不再，仍有孝子順孫日益輩出，南朝諸史因而有《孝子傳》(或《孝德傳》)創(chuàng)立，此亦孝悌夙成，倫理自化的效果。

隋唐的最高統(tǒng)治者，雖然在政權的爭奪中難免凌父弒兄殺子之舉 (如隋煬帝、唐太宗、武則天)，但在獲得政權平定天下之后，亦欲統(tǒng)一分歧了300余年的思想學術，整齊混亂了的風俗和禮法。于是他們廣開學校，推行科舉，再倡儒術，崇獎孝悌?？婆e考試既重視文才，也考察品德，并將《孝經(jīng)》列入考試的“兼經(jīng)”，唐玄宗還御注《孝經(jīng)》，令天下“家藏一本”(《唐會要》卷三五)。還大力推舉孝悌之人，由政府予以特別表彰，《新唐書》稱“唐受命二百八十八年，以孝悌名通朝廷者，多閭巷刺草之民，皆得書于史官?！北ＷC了孝悌倫理處于正統(tǒng)地位。是時雖然“三教并行”，但從唐太宗開始即是推尊周孔，以儒居首(《貞觀政要》卷六，唐太宗謂:“朕今所好者惟在堯舜之道、周孔之教?！?，于是唐人子弟紛紛多文雅卓識之士，天下閭里處處有禮順孝悌之民，唐有天下，二十傳達三百年，蓋亦久矣。

宋承此制，推而廣之，儒學之盛，亙古未有。特別是宋之君臣，提倡文教之治，注重個性修養(yǎng)，其君主“汲汲于道藝”，朝廷大臣“以經(jīng)術為務”，士大夫和儒生“談道德性命之學不絕”(《宋史·藝文志序》)，于是宋代文治大昌，理學勃興。開國之君宋太祖明詔:“人倫以孝慈為先，家道以敦睦為美。”(《東都事略》卷二)明確申令孝悌人倫。宋朝歷位君王，修養(yǎng)都普遍較高，多能以孝悌相勉，特別是宋仁宗、宋孝宗，更是宋代諸君之典型，《宋史·孝宗紀》論曰:“宋之廟號，若仁宗之為仁，孝宗之為孝，其無愧焉，其無愧焉!”宋代設官分職首先強調(diào)勸勉孝悌。太宗頒布《文武七條》，在文條中明令“勸諭下民勤于孝悌之行，農(nóng)桑之務”(《宋史·職官八》)。對地方官的要求，知府要“歲時勸課農(nóng)桑，旌別孝悌”，縣令要將“有孝悌行義聞于鄉(xiāng)閭者，具事實上于州，激勸以勵風俗”(《職官七》)。理學家雖有“存天理，滅人欲”迂論，然又提倡學行合一，孝悌倫理在宋代也得到及時提倡和施行，于是孝子盈野，忠臣滿朝，正氣在茲，斯文不墜。故當國家生死存亡之際，乃有岳飛、文天祥等一大批忠勇之士，奮不顧身，盡忠報國，因之宋世得國三百有二十年。

西夏、遼、金、元，崛起化外，卻漸染華風，接受儒學，紛紛以本族語言翻譯《孝經(jīng)》，作為引導國人士子“知仁義道德所在”(《金史·世宗紀下》)的經(jīng)典，也成為教育親兵營衛(wèi)亦勇亦忠的常課(《金史·章宗紀》)，一時之間，昔日彎弓射雕之民，漸漸成為彬彬有禮之士。

降及明清，無論是起于草莽的洪武皇帝，還是來自關外的清朝列宗，也都繼承了宋元以來儒家教化和科舉選士的傳統(tǒng)，對孝悌之道益加表彰。明太祖朱元璋“起布衣，定天下，當干戈搶攘之際，所至征召耆儒，講論道德，修明治術，興起教化，煥乎一代之宏規(guī)”(《明史·儒林傳序》)。既得天下，頒布“圣諭六言”:“孝順父母，恭敬長上，和睦鄉(xiāng)里，教訓子孫，各安生理，無作非為”。又復科舉以選士人，對中舉之人發(fā)布紅榜曉示天下，還由官方將中舉消息傳到舉子家鄉(xiāng)，“好生光顯他父母”(《禮部志稿》卷七一)，讓士人深刻體味“立身揚名，以顯父母”的榮耀。在明代，上有獎勵孝悌的《圣諭六言》，下有勸勉睦鄰的“鄉(xiāng)規(guī)民約”，上以孝悌號令下民，下以忠順報答上峰，父以孝悌教子，婦以忠孝勉夫，上下相勸，男女相感，一時形成“雖至貧，不肯棄《詩》《書》不習，至賤者，能誦《孝經(jīng)》《論語》，知曉其大義”(楊士奇《石岡書院記》)的良好風氣。

清朝崛起關外，卻能接受儒教，迅速漢化?？滴趸实垲C布《圣諭十六條》，首以“敦孝悌以重人倫，篤宗族以昭雍睦，和鄉(xiāng)黨以息爭訟，重農(nóng)桑以足衣食”相號召。順治、康熙、雍正、乾隆諸帝，或自著《孝經(jīng)》御注，或更輯《孝經(jīng)衍義》，或簽注《圣諭十六條》，期待“內(nèi)外內(nèi)庶，父以教其子，師以教其徒，口諷其文，心知其理，身踐其事”，庶使“為士大夫者，能資孝作忠，揚名顯親;為庶人者，能廑身節(jié)用，竟力致養(yǎng)。家庭務敦于本行，閭里胥向于淳風”(雍正五年《御纂孝經(jīng)集注序》)。勸善勉孝，不遺余力。因此，明、清二朝政權不僅都維系有二百六七十年之久，而且兩朝國力都曾經(jīng)達到當時世界的最高峰。只因是時君主專制加強，以忠居孝之先，以忠君代孝親之實，將傳統(tǒng)的以親親為基石、移孝為忠的孝悌倫理，推落入“愚忠愚孝”的深淵，出現(xiàn)奴隸道德，“以理殺人”的消極現(xiàn)象，圣賢所制教孝勸善的《孝經(jīng)》，也漸漸被后起宣揚愚忠愚孝的《二十四孝》所取代。明清時期又成了孝悌之道被嚴重扭曲的時代。

及乎近世，出于對明清以來“愚孝愚忠”的批判和反動，對傳統(tǒng)文化普遍持否定和批判態(tài)度，溫馨的“孝悌”之情也被徹底地歪曲和丑詆，以為傳統(tǒng)道德只有毒素而無價值，教孝的經(jīng)典《孝經(jīng)》被視為“不值一讀”的文化垃圾，真是風雅掃地，斯文淪喪，道德墮落，倫常敗壞，悠悠二千年中華孝悌歷史，于此再遭重創(chuàng)!本來具有正面教育意義的《孝經(jīng)》也被迫退出淑世濟人的歷史舞臺。一些地方和個人，一方面存在有親不養(yǎng)，有老不敬的不孝行為，另一方面又出現(xiàn)扶老被誣，助老被訛等丑惡現(xiàn)象，甚至出現(xiàn)了“官員不廉，士人無恥，下民無賴”的嚴峻局面，這哪里還有《孝經(jīng)》所說“至德要道，以順天下，民用和睦，上下無怨”的影子!造成這種局面的原因或許是多方面的，但與20世紀以來過分地拋棄傳統(tǒng)，過分地丑化孝悌，造成了“官無禮義之防，士無民極之操，民無廉恥之守”的后果不無關系。

三、孝子不匱，永錫爾類—— “孝思”

如上所述，中國自古有推崇“孝悌禮樂”的優(yōu)良傳統(tǒng)，這一傳統(tǒng)始于堯舜，成于孔子，行于歷代有識之君臣，而化于天下向善之士大夫以及庶民。孝悌禮樂可是說是中國特色，也是中國文化的基本特征?？鬃永^承虞夏商周以來“養(yǎng)老”、“尚齒”傳統(tǒng)，撰著《孝經(jīng)》，將孝悌之道視為實現(xiàn)“天下和平”的“至德要道”，孝悌可以統(tǒng)攝人類所有的美德善行，孝悌之道無疑成了“德之本”和“教之所由生”。這一理論，對二千多年來中國特色的“士君子”人格的形成具有重要作用?？上厝瞬恍行⒌?，不施仁義，雖然能夠掃平六國，武功高天下，卻不能安定邦家，純化風俗，故僅僅13年便亡其國祚。漢以后的歷代有識君臣，意識到孝悌對于“安上治民”、“文明禮順”的積極作用，紛紛實行“孝治天下”，使老有所養(yǎng)，長有所尊，于是孝子忠臣，層出不窮，太平盛世，一個接著一個，其國祚綿長，江山永葆者，代代都有。然而由于明清時期專制日甚，高壓益嚴，于是“感恩愛親”、“移孝作忠”的自然情懷，化作“愚孝愚忠”的枷鎖，也使《孝經(jīng)》蒙上落后愚昧的陰影。

《詩經(jīng)》說:“孝子不匱，永錫爾類?！?《既醉》)孝悌本是人類固有的天然親親情愫，也是人類知恩圖報的應有本能，經(jīng)孔子總結(jié)上升為系統(tǒng)講解“孝悌”倫理的《孝經(jīng)》，再經(jīng)歷代儒者傳播、明君提倡，在一定程度上起到過“教民親愛”、“天下和平”的作用?！缎⒔?jīng)》以及“孝悌之道”，一直是影響中國人民性情、塑造中華文化特征的重要法寶，在浩浩2500年歷史長河中，它們主要是以這種正面形象載入史冊的。

只要有生命，就會有施有報;只要是人，就應知恩圖報。對父母的感恩，對長上的忠順，這就是孝悌，這是作為人——一個自覺的生命體必須具有的特性，也是指向“仁義”目標、通往“君子”境界、到達幸福彼岸的康莊大道，更是我們永遠保持人的本質(zhì)特征(“由仁義行”)所應當遵守的基本準則。重視孝悌，這是中華文化的重要特征，也是中華文化進行內(nèi)部協(xié)調(diào)與群體和諧的自控機制。這種綿綿的親情和悠悠的情思，也是凝聚我們民族團結(jié)統(tǒng)一的重要力量，是我們的文化在歷經(jīng)艱難磨礪之后仍然能夠自強不息、煥發(fā)新生的原因所在。

《孝經(jīng)》曰:“教民親愛，莫善于孝。教民禮順，莫善于悌。移風易俗，莫善于樂。安上治民，莫善于禮?！笨鬃右嗾f:“導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導之以，齊之以禮，有恥且革?！?《論語·為政》)歷史經(jīng)驗證明，政刑行于已犯，禮樂施于未然，孝悌則禁于無形。只有將孝悌和禮樂政刑緊密結(jié)合，使孝悌禮樂先于政刑開展，社會才會親愛團結(jié)，文明禮順。如果說政刑是外在力量的強加，禮樂也有一個由外向內(nèi)的教化過程的話，那么孝悌則是人們內(nèi)在心靈的自我覺醒。萬物發(fā)育離不開天地，人類生長離不開父母。人皆父母所養(yǎng)，人皆尊長所教，知恩圖報，寸草春暉，此天地法則，人性本能，誰能逃于天地之間?誰愿異于人類此心?奉行孝悌就是報答父母生成長養(yǎng)之恩，也是反饋天生地長之德的需要。孝悌之道不僅僅是推行仁義禮樂的基本德行，也是在遵守天地之道的規(guī)律和準則。故《孝經(jīng)》曰:“夫孝，天之經(jīng)也，地之義也，民之行也?！备缸又捞煨砸?，母子之愛自然成。天地之性人為貴，人之行莫大于孝。牛羊尚知跪乳，孝烏猶曉反哺，何況萬物之靈的人類乎!

天、地、人是謂“三才”。《易經(jīng)》之道，“兼三才而兩之。”《易傳》又說:“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人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系辭傳》)陰陽、剛?cè)?、仁義，實異名而同質(zhì)，仁即陰、柔，義即陽、剛，人之德行實取法于天地。正是有了天、地、人三才之德的交互作用，才有了萬物的順利長養(yǎng)和繁滋。因此董仲舒說:“天、地、人，萬物之本也?！睘槭裁慈f物以三才為本呢?董子進一步解釋說:“天生之，地養(yǎng)之，人成之。天生之以孝悌，地養(yǎng)之以衣食，人成之以禮樂。三者相為手足，合以成體，不可一無也?！?《春秋繁露·立元神》)孝悌就是感謝天地父母的生成之德，故人必須敬天法地，事父孝母。禮樂是自然法則在人類社會的體現(xiàn)，或是人類對自然法則的模擬，雖是人文精神，社會秩序，卻也體現(xiàn)了天地的必然性原則和自然性規(guī)律。董子又說:“無孝悌，則亡其所以生。無衣食，則亡其所以養(yǎng)。無禮樂，則亡其所以成也。三者皆亡，則民如麋鹿，各從其欲，家自為俗，父不能使子，君不能使臣，雖有城廓，名曰虛邑。”(同上)遵守孝悌、禮樂，猶之乎需要衣食一樣，都是人之為人的必備條件。孟子說:“人之所以異于禽獸者幾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睅渍呶⒁?，希者少也。所去者何?所存者何?無非仁義，也無非孝悌禮樂是矣。故孟子又說:“舜明于庶物，察于人倫，由仁義行?！?《離婁下》)舜之所以為舜，所以別于庶人，就在于庶人逐于物欲，舜則察明人倫，堅持孝悌為本的仁義之道，區(qū)別雖小，所成至大。試想，一個人連起碼的報恩情懷都沒有，連祖先的顏面都不顧了，他還會有所顧忌，有所奉獻嗎?還會敬天保民，敬祖法宗嗎?還可能成為圣人，列入賢者嗎?他必然是自我中心，自私自利，無所顧忌，為所欲為，貪天之功，以為己有，將生民憂戚，置之度外。如果人類不講禮樂，就是不遵守自然秩序，不敬畏天地之道，他必然走向與天地為敵，與自然為敵，破壞環(huán)境，顛倒五行，落得天怒人怨，民不聊生，國將不國的境地，他自己也落得獨夫民賊、眾叛親離的下場。這是中華五千年文明史屢試不爽的歷史事實，也是我們當今希望過文明禮順生活，做知恩圖報新民的起碼道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