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琴琴 任惠霞

(晉城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山西 晉城 048000)

在中國這片土地上，因為戰(zhàn)亂頻繁與中央專制政權(quán)的強大，所以沒能存在歐洲意義上的貴族，但是仍有一些家族人才輩出，在歷史的長河里寫下過濃墨重彩的一筆。且不說出過59個宰相、59個將軍，“將相接武、公侯一門”，號稱“天下無二裴”河?xùn)|裴氏，就算是早已湮沒在歷史烽煙里的汝南周氏或東山謝氏，偶爾遇到他們的后人，也會讓人心中一凜，肅然起敬。在山西沁水縣土沃鄉(xiāng)秀美的群山之中，有個小小的西文興村，50余戶人家，200出頭人口，但是它保存完好的明清建筑群分明向人們訴說著一個家族曾有的輝煌。這個悄然隱匿于山野的名門，就是曾經(jīng)與裴氏、薛氏并稱“河?xùn)|三著姓”的河?xùn)|柳氏。

柳宗元，字子厚，著名詩人、哲學(xué)家、儒學(xué)家、成就卓著的政治家，“唐宋八大家”之一，其人品，才識，書法，向來為人所稱道。他出身望族，自小聰明過人，才華卓越，驕傲，志存高遠(yuǎn):“始仆之志學(xué)也，甚自尊大，頗慕古之大有為者”;他平步青云:21歲中進士，轟動長安，名重一時;25歲通過博學(xué)鴻詞科考試;28歲任首都長安下轄的藍(lán)田縣尉;30歲任監(jiān)察御史里行;32歲任禮部員外郎，正六品;然而，自此以后，他的人生急轉(zhuǎn)直下。當(dāng)時李唐的政治的腐朽開始表面化，朝廷積弊嚴(yán)重，柳宗元就與劉禹錫等積極參與了王叔文、王伾的政治革新。永貞革新失敗后，“二王劉柳”中王叔文被殺，王伾病死，劉禹錫和柳宗元則一貶再貶，其中柳宗元最終客死柳州，享年47歲。

“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始工”，仕途上的坎坷，某種意義上給了柳宗元潛心研究文學(xué)、修養(yǎng)心性的機會，使他在文學(xué)上創(chuàng)造了光輝的業(yè)績，在詩歌、辭賦、散文、游記、寓言、小說、雜文以及文學(xué)理論諸方面，都做出了突出的貢獻，最終成就了他千古文章一大家的不朽地位，中國歷史上從此少了一個政客，多了一位文壇泰斗。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柳宗元的這首千百年來膾炙人口的著名詩篇竟是一首藏頭詩［1］，是他一生大起大落、顛沛流離、“千萬孤獨”、“獨釣寒江”、懷才不遇、短暫、怨恨到老悲劇人生的生動寫照。

“噫!形之龐也類有德，聲之宏也類有能，向不出其技，虎雖猛，疑畏，卒不敢取。今若是焉，悲夫”!“吾恒惡世之人，不知推己之本，而乘物以逞，或依勢以干非其類，出技以怒強，竊時以肆暴，然卒迨于禍”;“今夫不善內(nèi)而恃外者，未有不為羆之食也……”這些都是柳宗元總結(jié)出來的慘痛的帶血的人生經(jīng)驗教訓(xùn)，告訴子孫后世，善于隱藏的人是安全的人。

游覽沁水縣西文興村這個號稱研究三晉名門望族的“活化石”的柳氏民居，最大的感受也是這個字——“隱”。

一、選址之“隱”

柳氏民居位于太行王屋、歷山腹地的沁水縣西文興村，這里群山環(huán)抱，峰巒疊嶂?！俺鲎蕴械兀庇新古_山蟠回，高出諸峰，曰:鹿臺挺秀。南應(yīng)王屋，馳奔云矗，倚空向出者，千峰碧蒼翠，曰:行屋拱翠。東曲隴鱗，下臨大澗，曰:三臺左抱。西山隆沃，壯似行而復(fù)顧，曰:九岡右環(huán)?！碑?dāng)?shù)厝肆鱾饕痪湓?“站在柳府向外看，只見山水美如畫;站在山外向內(nèi)看，不見深山有人家”，此話不假，站在西文興的腳下，抬眼望去，很難想到，往里竟是藏龍臥虎，豪門望族，儼然一派氣吞山河之氣勢。

中國傳統(tǒng)建筑選址講究宜“廟左廟右”，忌“墳前廟后”，而柳氏民居偏偏建在廟后，外人即使進了村，看到這座廟也定想不到這座廟后居然隱藏了一個偌大的村落。

二、建筑之“隱”

國內(nèi)目前有名的112個古村落中，柳氏民居是唯一一個進村村口車馬不能通行的村落，進村的路彎彎曲曲，峰回路轉(zhuǎn)，拾級而上，“柳暗花明又一村”。

從建筑藝術(shù)和建造技術(shù)來講，柳氏民居結(jié)構(gòu)嚴(yán)謹(jǐn)，布局合理，坤門乾主，巽門坎主，極符合我國傳統(tǒng)的風(fēng)水堪輿理論，柳府各種配套設(shè)施相當(dāng)齊備，像各府第的后院，上有鐵絲網(wǎng)覆蓋，下有地道家家相連，院院相通，號稱“天羅地網(wǎng)”，并配有警鈴、防火墻等。而更讓人驚嘆的是“河?xùn)|世澤”的宅院的大門，它共有十二道門栓，其中六道軟栓，六道硬栓。即便是身處院內(nèi)，不知情者也不容易打開此門，足見柳府之戒備森嚴(yán)、防護意識之強、隱藏之深。

進村口的大門對面建有大照壁，村落里每一道大門的門外或門里都設(shè)置有照壁或影壁，“照”壁(又叫蕭墻、東窗):阻擋“兇”氣;傳統(tǒng)迷信認(rèn)為神鬼走的是直道，到這些壁處要“碰壁”，進不來?？腿诉M門時，并不能一眼望穿里面的情況，只有經(jīng)過影壁，才能看到院子里的景象?！兑捉?jīng)》里有“潛龍勿用，陽氣潛藏……潛之為言也，隱而未見”［2］，柳氏民居建造人意在利用這些照壁和影壁，使院中剛健的陽氣得以聚收和斂藏。

三、文化之“隱”

從柳氏民居“耒讀為本，勿宣門庭”的家訓(xùn)，到族譜、楹聯(lián)、樓臺、木石雕刻、匾碣墓銘，每一道門楣、窗欞、欄桿、扇、飛檐，每一塊裙板、匾額，每一根梁枋，每一級斗拱，無不包含著“隱”。“教化獅”，象征古代知識分子從求學(xué)到仕途的8個人生歷程，丹桂傳芳牌坊下的第一尊石獅叫“翹尾巴獅”，它嘴上拴著繩索，尾巴向上翹著，表現(xiàn)文人傲慢清高、口無遮攔、愛發(fā)表意見。用繩索拴住獅嘴，告誡柳氏族人，話到嘴邊留半句，禍從口出的道理;第二尊石獅叫“老實獅”，獅子的尾巴藏在了兩腿之間，表現(xiàn)文人不再傲慢，懂得夾著尾巴做人了;第三尊石獅叫“安分守己獅”，獅腳下有兩個小獅子，肚子下面有一個大圓球，意為安安分分過日子，堅守規(guī)矩;第四尊石獅腳下踩著一個探出頭來的小獅，肚子里還有一個低著頭的小獅，意為“出人頭地”;青云接武牌坊下的第一尊石獅叫“金榜題名獅”，獅胸前戴了一朵花，表示已經(jīng)高中進士;第二尊石獅叫“尋求靠山獅”，獅身緊靠石柱，提醒柳氏后人，高中進士后要投靠到權(quán)貴的門下，便于日后發(fā)展;第三尊石獅的前腿直直站立，身子向上仰起，獅身下臥著一個鳳頭、鹿尾、獅身的小獅子，意為“坐享俸祿”;第四尊石獅叫“宦海沉浮獅”，獅脖上的一圈毛，酷似內(nèi)方外圓的古錢，意為掛著錢串子在宦海里尋求生存。告誡柳氏后人，官場沉浮變化莫測。

四、民風(fēng)之“隱”

柳姓人家世守祖訓(xùn)“盛則勿宣門庭，窮則獨善其身”，耒讀為本，勿宣門庭，“留耕”、“留山”、“留中”，祖祖輩輩生活在祖上遺留下來的高門大戶、深宅大院里，世代繁衍生息。

早在柳宗元少時，柳家就曾經(jīng)避難于太行、王屋山中。柳宗元去世后，其后人遵照遺訓(xùn)再次隱匿于太行王屋山深處，直到明朝時柳家后人中柳祿、柳遇春高中進士，才在西文興村大興土木，建起這片原本一進十三院的建筑群，光耀門庭?，F(xiàn)如今柳家后人已經(jīng)和任何其他的村名沒有兩樣，耕讀傳家的傳統(tǒng)早已斷層，唯有這滄桑的宅第靜靜地訴說著柳家數(shù)百年的興衰。

在中國傳統(tǒng)文人的精神世界里，儒釋道三家就難分清楚，儒治世、釋治心、道治身。柳宗元父親是個典型的儒士官員，他的母親篤信佛學(xué)，又身處道家盛行的李唐，柳宗元也必然是佛為心、道為骨、儒為表，遍學(xué)三家之長。積極投身永貞革新，那是儒家“學(xué)而優(yōu)則仕”“如欲平治天下，舍我其誰”的夙愿。暫居永州時與佛教高僧巽上人的交往、對佛經(jīng)的研讀，則是佛家對心靈的寄托。而他的后人隱居山林，耒讀為業(yè)，“成名勿宣門庭，得志勿忘饑民”，則是道德經(jīng)里“上善若水，水淵則藏”精神的體現(xiàn)。

隱匿于山野的名門柳家雖經(jīng)明代柳遇春、柳祿等的文重一時，又經(jīng)“家田千傾，路有萬里，京歸吾府，勿宿異性”的富甲一方，終究是失落了曾經(jīng)的輝煌，我們感慨著一代文學(xué)大師的成就，品味隱者之痛，感受隱者之樂，領(lǐng)悟隱者之智的同時，體悟著這殘留的六個院落的滄桑，抖落厚重的歷史給我們的包袱，思考著如何在我們的時代打造我們的榮光。

［1］王云飛，王進.耕讀傳家久 詩書濟世長——記柳宗元和柳氏民居［J］.今日山西，2004，(5):26～28

［2］許明.儒家思想對北方古民居建筑的影響——淺說陜西韓城黨家村明清古民居［J］.中國美術(shù)學(xué)院學(xué)報，2010，31(3):83～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