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 軍
(新疆大學(xué) 外國語學(xué)院 ,新疆 烏魯木齊 830046)
專有名稱 (proper names),也稱之為專有名詞(proper nouns)或名稱詞(names),①在綜述過程中本文會依據(jù)具體情況交互使用這些名稱。②傳統(tǒng)語法中,名稱詞(name)和名詞(noun)是等同的。與普通名詞(common nouns)相對,通常被認為是名詞的一個次類。蘭根多克(Langendonck 2007)[1]指出,從理論上講專有名稱自古希臘以來就一直吸引著哲學(xué)家們的注意力,但是理論語言學(xué)家常把它當做語法范疇中的邊緣成員來看待。不過,近些年來這種情形有所改變,專有名稱開始引起語言學(xué)家們的研究興趣。本文擬從哲學(xué)和語言學(xué)(包括語義、語用、元語言、認知和形態(tài)句法等)的角度出發(fā)③盡管專有名詞學(xué)(onomastics)和語言學(xué)的關(guān)系密切,但它主要是從詞源的角度來研究專有名詞,因此在此不做討論。,分國外和國內(nèi)兩個部分對專有名詞的研究現(xiàn)狀做一個全面的梳理,以推動國內(nèi)學(xué)界,特別是語言學(xué)界對這方面的研究。
國外專有名稱的研究涉及眾多領(lǐng)域,它們之間雖然有交叉、重疊之處,但各自的側(cè)重點有所不同。下面本文分別從哲學(xué)和語言學(xué)的角度出發(fā),對相關(guān)的理論做一簡要的介紹④需要指出的是,鑒于專有名稱研究的復(fù)雜性,本文僅做粗略的劃分,不同的研究者劃分可能會有所不同。:
正如安德森(Anderson 2007)[2]所說,早期的哲學(xué)和語法一直是相互交織的。就名稱詞而言,如果說有什么區(qū)別,那就在于語法主要關(guān)注的是名稱詞的詞類,而哲學(xué)則偏重于個指與泛指之間的區(qū)別及邏輯名稱在其中的地位。特別是自穆勒(Mill)以來,哲學(xué)主要關(guān)注的是名稱詞的意義問題。
穆勒(1843)[3]區(qū)分了外延和內(nèi)涵,指出專有名稱表示具體的個體且不具有內(nèi)涵。其觀點可以從下面這段話體現(xiàn)出來:
專有名稱沒有內(nèi)涵:它們指的是以這些名稱命名的個體;但是它們并不隱含屬于這些個體的任何屬性。我們給一個孩子取名為保羅,或者把一只狗叫凱撒的時候,這些名稱的作用僅在于能夠使之成為交談的對象。(穆勒 1843,第2章第5節(jié),33頁)
與穆勒不同,在《論意義與指稱》(On Sense and Reference)一文中,弗雷格(Frege 1892)[4]對意義和指稱進行了區(qū)分,并且在腳注中探討了專有名稱的意義問題:
就真正的專有名稱如“亞里士多德”而言,人們的意義觀會有所不同。比如,它可能是下面這個意思:柏拉圖的學(xué)生和亞歷山大大帝的老師。如此一來,任何人都會賦予 “亞里士多德出生于斯達奇拉”這句話另一個意義,而非一個人所認為的該名稱的意義:出生于斯達奇拉的亞歷山大大帝的老師。只要指稱不變,這種意義上的變化是可以允許的,但在實驗科學(xué)的理論框架內(nèi)應(yīng)當避免,而且不應(yīng)在完美的語言中出現(xiàn)。(Frege 1892:52n)
顯然,在弗雷格看來認為專有名稱是有意義的。但是,正如蘭根多克(2007)所說,弗雷格給專有名稱和確定描述(definite description)①description也被翻譯成“摹狀”,相關(guān)的理論也被稱為“摹狀(詞)理論”。都賦予了意義(Sinn),但就專有名稱來說,人們只能把這種意義解釋為聯(lián)想意義。
羅素(Russell 1905)[5]支持弗雷格的觀點,認為專有名稱具有意義,只是它屬于縮略式或簡寫式描述。但是,在羅素看來,一般意義上的專有名稱并非真正的專有名稱,真正的專有名稱是“邏輯專有名稱”(logically proper names),也就是諸如“這”(this)或“那”(that)之類的指示詞。通常所說的專有名稱如蘇格拉底,最初的功能僅指一個直接熟知(direct acquaintance)②的客體,但此后當直接熟知無法做到的時候,該名稱就成了“柏拉圖的老師”、“飲下毒酒的哲學(xué)家”等等的縮略描述。由此可見,羅素也承認描述上的變化。蘭根多克(2007:29)指出,“盡管指示代詞和專有名詞有相似之處,都用來指一個獨一無二的客體,但是語言學(xué)家應(yīng)當把固有的語言習慣層面(即專有名稱)上的獨指表達與使用層面 (即指示代詞或其他指示表達式)上的獨指表達區(qū)分開來?!?/p>
總的來看,弗雷格和羅素達成了一致,而穆勒則站在不同的立場。穆勒持非描述主義觀,認為專有名稱沒有內(nèi)涵,只有外延;弗雷格和羅素持描述主義觀,認為專有名稱在語義上等同于確定描述。對弗雷格來說這就意味著專有名稱具有一種意義,而對羅素來說這就意味著專有名稱就是確定性描述的替代,在具體語境中必須要還原。
后期維特根斯坦(Wittgenstein 1953)[6]和塞爾(Searle 1958)[7]對專有名稱也持描述主義觀,但是與弗雷格和羅素的單一描述(single description)不同,維特根斯坦和塞爾把一個專有名稱和許多不同的描述內(nèi)容聯(lián)系在一起,認為沒有哪個單一描述能賦予該名稱以意義。或者說,專有名稱具有一種與確定描述不同的較為松散(looser)的意義。這一觀點被稱之為專有名稱的“簇(cluster)”描述觀。
克里普克(Kripke 1980)[8]和唐納倫(Donnellan 1972)[9]反對專有名稱的描述主義觀,主張回歸穆勒的非描述主義觀。他們認為有關(guān)確定描述的知識對于專有名稱的指稱使用而言既非必要條件也非充分條件。一是因為雖然人們在使用某一名稱,但是他們也許對該名稱的所指特征一無所知;二是因為人們可能會把某一名稱與一個特定的描述聯(lián)系起來,而事實上這個描述并不能對該名稱的攜帶者加以認定。因此,在克里普克看來,專有名稱不具有描述性而且屬于“嚴格指示詞(rigid designators)”(即在任何一個可能的世界里都指同一個體)。那么,是什么把名稱和它們的所指聯(lián)系起來的呢?對此克里普克和唐納倫提出了“因果鏈”或“歷史鏈”的說法,即指稱的“因果論(the causal theory)”。該理論認為名稱和所指之間的聯(lián)系可以追溯到最初的命名(浸禮)行為,一旦所指被確定下來,該名稱就會就通過言語社區(qū)傳遞下去,并成為嚴格的指示詞。
有些哲學(xué)家如皮爾斯(Peirce 1958)[10]和普特南(Putnam 1975)[11]等從語用的角度來看待名稱詞與指稱的問題。他們認為,理解名稱詞應(yīng)該從功能出發(fā),而功能不僅僅是一個語義概念,也是一個語用概念。他們反對在語義和語用之間做出明確的劃分。博斯瑪(Boersema 2009)[12]指出,當我們在不同的場合,為了不同的目的在命名和指稱的時候,我們做著各種不同的事情。命名和指稱以多種方式在為我們服務(wù)。從語用角度來看命名和指稱能使我們對它們有更加全面的理解。
以上對專有名稱哲學(xué)研究中的主要觀點做了大致的介紹,需要指出的是,專有名稱哲學(xué)研究的文獻很多,但主要還是圍繞穆勒、羅素和克里普克等人的觀點展開的,在這里限于篇幅的原因無法一一列舉。另外,可以肯定的一點是,哲學(xué)領(lǐng)域內(nèi)對專有名稱的關(guān)注還將繼續(xù)持續(xù)下去。
專有名稱的語言學(xué)研究可以從語義、語用、元語言、認知及形態(tài)等角度出發(fā)來加以考察。
1.語義研究
事實上,盡管對名稱詞意義的語言學(xué)研究可以與哲學(xué)分離,但是長期以來一直嚴重地依賴于后者。作為一名語言學(xué)家,葉斯柏森 (Jesperson 2008)[13]認為穆勒和其追隨者過于強調(diào)名稱詞的詞典義(dictionary value),而忽視了它在具體使用過程中的語境義。葉斯柏森指出,只有在告知具體的語境下,才能說John‘約翰’這個專有名稱是什么意思;大多數(shù)普通名詞如pipe‘管’也是如此(它可能指水管、煙管、管樂器等,這要取決于具體的語境。)。因此,葉斯柏森對穆勒的觀點持完全相反的態(tài)度,認為專有名稱(在實際使用中)蘊含“最大數(shù)量的屬性”(Jesperson 2008:66),也就是說,專有名稱所蘊含的意義要多于普通名詞。葉斯柏森(同上:67)指出,如果說專有名稱沒有什么意義,那么就很難對專有名稱與普通名詞的互轉(zhuǎn)現(xiàn)象做出解釋:“如何解釋一組根本沒有意義的語音序列突然從沒有內(nèi)涵變得有內(nèi)涵,而且這一全新的意義立刻就被整個話語群體所接受?”安德森(2007)認為,葉斯柏森承認我們具有很多關(guān)于名稱詞所指的百科知識,但是在借助于“使用”這一點上多少有些令人遺憾,畢竟名稱詞一般用于專指,而不是以描述為基礎(chǔ)的指稱。
加德納(Gardiner 1954)[14]對羅素的專有名稱觀進行批判的同時也對穆勒的觀點做了修正。他(同上:73)給專有名稱所下的定義是:專有名稱是一個或一組只需借助其獨特的語音就可以,或者可能達到確認目的的詞,而無需考慮該語音從一開始就具有的,或通過與被確認客體之間的聯(lián)系而獲取的意義。加德納不否認專有名稱有時具有原初意義或者會獲得意義,但是他認為專有名稱的本質(zhì)就在于它們具有指稱功能,這時從邏輯上講是獨立于它們的意義的??傮w而言,加德納支持穆勒的觀點。
普爾格雷姆(Pulgram 1954)[15]關(guān)注的是名稱詞的語義特征和它們的起源。在普爾格雷姆看來,專有名稱的意義涉及到重要性、興趣、個性等心理因素以及語境。從詞匯的角度說,名稱詞和名詞一樣有意義或沒有意義,這取決于聽者的知識。這兩者的區(qū)別在于,名詞對自然復(fù)現(xiàn)的事物進行分類并指全體,而名稱詞則不行。
索倫森(Sorensen 1963)[16]認為專有名稱作為語言符號是有意義的。盡管他對羅素的描述觀進行了批評,但最終卻得出了一個與之相似的結(jié)論。索倫森(1963:92)為專有名稱的意義建立了一個嚴格的語言學(xué)公式:‘P’=‘the x that...t...p’,其中P代表專有名稱,x代表不同的客體,t和p分別代表具體的時間和地點。由于索倫森“自己強調(diào)所指的確認并不能確保意義的確認,他似乎陷入了自相矛盾的境地:表示單一攜帶者的專有名稱既只有一個意義同時又具有多個意義?!?Strawson 1966:298)[17]
萊昂斯(Lyons 1977:198)[18]基本采納了穆勒的觀點,指出“專有名稱雖然不是普遍但卻被廣泛地認為是不具有意義的”。萊昂斯(同上)區(qū)分了名稱詞的指稱功能(referential function)和呼喚功能(vocative function)。所謂的呼喚功能就是引起受話人的注意。此外,萊昂斯(同上)還把名稱詞的這些使用功能與名稱詞的指派作用 (萊昂斯把它稱作nomination“命名”)做了區(qū)分。
在語言學(xué)領(lǐng)域里形式語義學(xué)試圖用嚴格的數(shù)學(xué)模型,或者說通過構(gòu)建形式語義理論來解釋自然語言的意義。作為形式語義學(xué)中最重要的人物,蒙塔古(Montague 1973)[19]把專有名稱等同于廣義量詞(generalized quantifiers)(即特征集)以便在語義上與量化名詞短語(quantificational NPs)統(tǒng)一起來,盡管就專有名稱而言特征集的基礎(chǔ)僅為一個單一個體。事實上,雖然和每個專有名稱相聯(lián)的特征集會因世界而異,但是這些特征集絕不同于弗雷格和羅素所提出的描述。因此,蒙塔古和穆勒一樣,對專有名稱持非描述性的觀點。
2.語用研究
科茨(Coates 2005,2009)[20]主張嚴格遵守穆勒對專有名稱所下的定義,并對外延和指稱做了明確的區(qū)分。前者指表達式具有什么,它是一種符號關(guān)系;后者指人們用表達式去做什么,屬于語用概念??拼?2009:369)認為,“專有性”(properhood)最好被理解為一種語用而非語法或結(jié)構(gòu)概念。也就是說,專有性只是一種指稱模式。為此,科茨(2005)區(qū)分了兩種指稱模式:專有指稱 (onymic reference)和語義指稱(semantic reference)。專有指稱是專有名稱所體現(xiàn)出來的特征,它不具有語義內(nèi)容;語義指稱是普通名詞所具備的特征,它具有語義內(nèi)容。這樣,在科茨看來專有名稱就不再是一個可以確定的范疇,有的只是在不同的使用場景下或是專有或是普通的表達式。蘭根多克(2007)和安德森(2007)反對科茨的純語用觀,認為專有名稱和其他詞類一樣屬于語法范疇的一部分,也只有在這個框架內(nèi),才能對專有名稱和普通名詞之間的關(guān)系做出合理的解釋。
3.認知研究
近些年來,認知語言學(xué)對專有名稱也做了理論上的解釋,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是蘭蓋克 (Langacker 2008)[21]所提出的觀點。蘭蓋克(1991:54-55)認為專有名稱屬于非典型的名詞性成分,其理由在于:
每一個名詞性成分凸顯的是一個事物,該事物可以被理解為某一類別中的一個實例。此外,名詞性成分還包括對數(shù)量和定位的說明。類別、數(shù)量和定位通常由獨立的詞或短語來體現(xiàn)。一種語言常常會形成此類具體的、帶有像似性的合成及成分表達模式。但是,有一些名詞性成分雖然與圖式化的定義相一致,卻偏離了這些原型模式。一種可能就是單個詞匯包含多個語義功能,比如說專有名詞Iraq本身就說明了類型(國家)、數(shù)量(單數(shù))及定位(定指),因此單獨就構(gòu)成了一個完整的名詞性成分。
蘭蓋克(2008:312)給出了典型的名詞性成分結(jié)構(gòu)的表達模式:[定位成分[(修飾語)[中心名詞](修飾語)]]。蘭根多克(2007)指出,如果從名詞性成分所包含的最大內(nèi)容及各范疇成分所表達的相應(yīng)功能來看專有名稱,自然會使得蘭蓋克(1991:53)認為“……雖然專有名稱有時被看做是名詞性表達式的范例,但實際上它們不大具有典型性?!倍谔m根多克(2007)看來,蘭蓋克對于典型名詞性成分的分析 (類別、實例、數(shù)量和定位)恰好表明專有名稱是這些范疇的最簡示例:屬于只包含一個實例的類別,隱含的數(shù)量為單數(shù)同時對于說話者和聽者而言又是定指的。因此,與蘭蓋克相反,蘭根多克(同上)認為專有名稱是原形名詞性成分。事實上,兩人之所以得出完全不同的結(jié)論是因為他們看待問題的視角正好相反:蘭蓋克側(cè)重于專有名稱與典型的名詞性成分在構(gòu)成上的差異,而蘭根多克則聚焦于專有名稱與典型的名詞性成分在意義及功能上的共性。
蘭蓋克(1991:61)認為專有名稱在類別等級中占據(jù)著最底層,這就意味著專有名稱具有最大的意義。在蘭蓋克(2008)看來,專有名稱不僅包括類型的說明,即范疇意義或基本層次意義,如Jack“杰克”表示男性,Jill“吉爾”表示女性,而且還能激活相關(guān)的特征和聯(lián)想意義(百科知識),如喬治·華盛頓不但指一個人,還能讓人聯(lián)想到美國第一任總統(tǒng)、將軍、妻子的名字叫瑪莎、被認為是誠實的等等信息。因此,蘭蓋克(2008:316)指出“鑒于它們已經(jīng)固化,這些說明應(yīng)當包含在此類表達式的意義之中。”蘭根多克(2007)認為蘭蓋克避開了聯(lián)想意義與非聯(lián)想意義、語法意義與詞匯意義及外延意義與內(nèi)涵意義等之間的劃分,但事實上聯(lián)想意義不能算作是基本意義。此外,蘭蓋克沒有完全把專有名稱和人稱代詞區(qū)分開。因此,蘭根多克(同上)認為蘭蓋克對于名詞性成分的分析與專有名稱及人稱代詞的分析是不相容的。
4.元語言研究
蘭根多克(2007)指出,有關(guān)專有名稱的元語言理論研究多種多樣,但是流傳最為廣泛的是“X叫Y”的觀點。這一觀點最早可以追溯到羅素等人。在此基礎(chǔ)上,巴赫(Bach 1987)[22]、雷卡納迪(Recanati 1993)[23]、卡茨(Katz 1977,2001)[24]等人提出了新的觀點。
巴赫(同上:135)認同羅素關(guān)于名稱詞是“隱藏”式或“縮略”式描寫的觀點,但他并沒有完全采納羅素的描述主義觀,而是提出了一個不同的版本:名稱“N”在語義上等同于“該名稱N的攜帶者(the bearer of“N”)”這樣一個描述。巴赫(同上)把這一觀點稱之為“命名描述理論”(Nominal Description Theory, NDT)。巴赫(同上)認為 NDT理論既避免了羅素描述理論的不足,又回應(yīng)了克里普克對描述理論的批評。
雷卡納迪(同上:140)把專有名稱看做是一種特殊的指示語(indexicals):“專有名稱依據(jù)語言慣例指的是任何碰巧成為該名稱攜帶者的人 (或物)。”但是,“誰(什么)是該名稱的攜帶者是一個非語言的語境問題,屬于社會慣例。因此,專有名稱的指稱就像指示語的指稱一樣取決于語境因素?!崩卓{迪(同上)否認專有名稱具有基本層次范疇,也就是說不把專有名稱看做是語言當中的一部分。
卡茨(同上)既不贊同穆勒關(guān)于專有名詞的無意義觀,也不贊同弗雷格的意義決定指稱的意義觀??ù?同上)區(qū)分了專有名稱與非專有名稱,并指出專有名稱的意義可以體現(xiàn)為“x是專有名稱N的攜帶者(x is a bearer of N)”這樣一種形式。
盡管元語言觀看上去似乎解決了命題態(tài)度語境中共指名稱的問題,但是它也存在諸多的問題,如把專有名稱等同于確定性描述、循環(huán)論證等。
5.形態(tài)句法研究
有些語言學(xué)家如安德森 (2007)、蘭根多克(2007)等則從形態(tài)、功能及句法結(jié)構(gòu)的角度出發(fā)來考察專有名稱,給專有名稱的語言學(xué)研究帶來了一定的啟示。
安德森(2007)對名稱詞的語義和句法進行了系統(tǒng)的描述。就語義而言,安德森(同上)提出了“修正后的穆勒觀(modified Millian position)”并指出,名稱詞并非完全沒有意義(例如表示性別),但是它們只指個體,不指類別。和名稱詞相關(guān)的僅僅是百科知識,并非該名稱詞意義系統(tǒng)的一部分。安德森(同上)認為名稱詞的語義地位,包括原型性,對理解它在形態(tài)句法和派生關(guān)系中的作用至關(guān)重要;就名稱詞的句法而言,安德森(同上)以意念語法(notional grammar)為基礎(chǔ)在句法范疇的框架內(nèi)考察了名稱詞的分布及其次類,并對名稱詞的形態(tài)句法與語義角色之間的關(guān)系進行了思考。安德森(同上)認為名稱詞應(yīng)當屬于限定語的一種,甚至可以說是基本的限定語,因為從句法功能上來說名稱詞更加接近于代名詞(它們自身就足以形成一個所指結(jié)構(gòu)),而不是名詞。另外,名稱詞主要出現(xiàn)在兩個基本的情形中:一是在呼格和命名中的使用,在這種情況下名稱詞是無定的;二是作為謂語的論元,這時它們是有定的。
蘭根多克(2007:87)從語用、語義及句法三方面出發(fā)來定義專有名稱:
專有名稱是在已有的語言習慣層面上表示單一客體的名詞。它在既定的基本層次范疇內(nèi)使其在心理上凸顯(語用)。專有名稱的意義,如果有的話,并不(或不再)決定它的外延(語義)。專有名稱的語用和語義特征在形式上的一個重要體現(xiàn)就在于它能夠出現(xiàn)在諸如the poet Burns, Fido the dog, the River Thames或者the City of London等這樣的構(gòu)式中(句法)。
正如蘭根多克(2007:1)所說,他對于專有名稱的理論構(gòu)建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認知語言學(xué),尤其是激進構(gòu)式語法的啟示。蘭根多克(2007)把專有名稱分為四類。第一類為原形專有名稱,如人名、地名等;第二類為普通專有名稱或?qū)S?普通詞目如商標名稱、疾病名稱等;第三類為邊緣范疇如本名(即引用形式如“the word bank”);第四類是更為邊緣化的“在限定的語境和事實從句中看似專有名稱的詞”如the element gold,the fact that she refused the job等。蘭根多克(同上)認為專有詞目這個概念能夠很好地用來區(qū)分這些不同的類別。事實上,蘭根多克對于專有名稱的定義并不是很清楚。此外,蘭根多克對于專有名稱的劃分也會引起一定的爭議,尤其是后三類。
國內(nèi)對于專有名稱的討論最早源自于先秦時期的“名實之辯”。為反駁“白馬非馬”的觀點,后期墨家發(fā)揮墨學(xué)中“取實予名”的思想并把名分為三類:達名、類名和私名。這是從外延上對名進行的劃分。達名外延最大,包括一切事物。類名外延較達名小,較私名大,相當于人們一般說的通名。私名外延最小,限制在一個單獨的事物上,即一個專名?!赌?jīng)》中對這三類名各舉一個例子:“‘物’,達也。有實必待之名也命之?!R’,類也。若實也者,必以是名也命之。‘臧’,私也,是名也,止于是實也?!逼渲小瓣啊笔且粋€奴仆的名字。這是從哲學(xué)的角度出發(fā)來探討通名和專名之間的差異。
在近現(xiàn)代時期,馬建忠(2007:33)[25]從語法的角度出發(fā)把名字(即名詞)分為兩類:公名(即普通名詞)和本名(即專有名詞),并指出公名表示的是“同類之人物”,如“禽、獸”;本名表示的是“某人某物”,如“堯、舜、嵩、泰”。馬建忠(同上)同時還指出古籍中了公名和本名互用的現(xiàn)象。王力(1985)[26]把名詞分為通名和專名,分別與馬建忠的公名和本名相對。趙元任(1968:632)[27]在談到代詞和專有名詞之間的關(guān)系時指出:
從語用上看,兩者都是用來指人或物而無需對它們加以描述。因此,代詞和專有名稱從語義上說都是空的。事實上,代詞和專有名稱和其它詞類一樣有著豐富的意義,只不過它們的特殊語用功能在于對公認的所指加以確認而不必作進一步的描述。
也就是說,在趙元任看來,專有名稱和代詞的語法地位更加接近。此外,趙元任似乎是支持弗雷格和羅素的描述主義意義觀。朱德熙(1982)[28]在對詞類進行劃分時,把人名和地名分開處理,即把人名看作是專有名詞,屬于名詞的一個次類,而把地名劃歸為與名詞并列的處所詞。可以看出,這種劃分更多的是考慮到人名和地名的語法功能,而不是它們的語用和語義。
就目前國內(nèi)的研究現(xiàn)狀來看,對專有名稱的研究主要體現(xiàn)在對國外相關(guān)理論的介紹和探討,且多限于哲學(xué)領(lǐng)域,而從語言學(xué)的角度出發(fā)來研究專有名稱的更是寥寥無幾,即使是有,也僅局限于對專有名稱的分類或?qū)Cc通名互轉(zhuǎn)現(xiàn)象的一般性討論,缺乏理論的建構(gòu)。
以上對專有名稱的研究做了一個簡要的概述。正如科茨(2009)所提到的,對于專有名稱的研究主要涉及以下三點:1)名稱詞是否具有意義;2)名稱詞是否指個體;3)名稱詞是否是一個有限范疇,即范疇成員是否可以確定。就第一點而言,學(xué)者們分歧最大,它涉及到意義觀的問題,即什么是意義?意義與指稱又是什么關(guān)系?就第二點而言,學(xué)者們基本上達成了共識:名稱詞指個體,而非類別;第三點是語言學(xué)家和語用學(xué)家爭議的焦點。語言學(xué)家考察名稱詞的前提條件就是:名稱詞作為語言符號必然屬于語言系統(tǒng)的一部分,它和其他語言范疇一樣具有相關(guān)的形態(tài)和句法特征;與此相反,語用學(xué)家認為名稱詞實際上是一個語用概念,而不是語法或結(jié)構(gòu)概念,它根本就不屬于詞匯范疇??傊瑖鈱S忻Q的研究理論眾多,派系林立,涉及的領(lǐng)域廣泛。
值得注意的是,國外語言學(xué)家對專有名稱的考察主要是基于印歐語系,很少考慮到漢語的情況。事實上,與印歐語系相比,漢語專有名稱的形式特征并不那么顯著(如首字母大寫、格的變化等)①安德森(2007)認為首字母大寫不能算作專有名稱的一個特征。。因此,在引進和借鑒國外相關(guān)理論的同時,國內(nèi)的學(xué)者還應(yīng)當考慮到漢語的實際情況,進而能夠建立起漢語專有名稱研究的理論框架。最后,借用安德森(2007:333)的一句話作為文章的結(jié)尾:“……擁有名稱也許是語言中最神秘和最有魅力的人性體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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