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 文
藝術(shù)就是用最小的面積,驚人地集中最大量思想。( 巴爾扎克)
我哥哥用騾子馱來了一個年輕女人,兩道眉毛幾乎連成一線,眼睛很黑,看上去很憂傷。哥哥對我說:“弟弟,這個女人,是我們共同的媳婦。將來她生了孩子,也是我們共同的孩子?!?/p>
那時我只有十六歲,見到女人就羞得滿面通紅。我哥上山去砍柴,剩下我們倆在家。她教會了我和她睡覺,讓我知道了男人和女人睡覺,是天底下最好的事。后來,我哥被狼禍害了,她就成了我自己的女人。我哥死后的第三天,我想和她睡覺,她說不行。但到了第四天晚上,月亮出來的時候,她在黑暗中摸摸我的手,說:“來吧。”我問她:“你不是說不行嗎?”她說:“昨天不行,今天行了?!?/p>
那匹狼偷拍了我家那頭肥豬的照片。我知道它會拿到橋頭的照相館去沖印,就提前去了那里,躲在門后等待著。我家的狗也跟著我,蹲在我的身旁。上午十點來鐘,狼來了。它變成了一個白臉的中年男子,穿著一套洗得發(fā)了白的藍(lán)色咔嘰布中山服,衣袖上還沾著一些粉筆末子,像是一個中學(xué)里的數(shù)學(xué)老師。我知道它是狼。它俯身在柜臺前,從懷里摸出膠卷,剛要遞給營業(yè)員。我的狗沖上去,對準(zhǔn)它的屁股咬了一口。它大叫一聲,聲音很凄厲。它的尾巴在褲子里邊膨脹開來,但隨即就平復(fù)了。我于是知道它已經(jīng)道行很深,能夠在瞬間穩(wěn)住心神。我的狗松開口就跑了。我一個箭步?jīng)_上去將膠卷奪了過來。柜臺后的營業(yè)員打抱不平地說:“你這個人,怎么這樣霸道?”我大聲說:“它是狼!”它裝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無聲地苦笑著。營業(yè)員大聲喊叫著:“把膠卷還給人家!”但是它已經(jīng)轉(zhuǎn)身往門口走去。等我追到門口時,大街上空空蕩蕩,連一個人影也沒有,只有一只麻雀在啄著一攤熱騰騰的馬糞。
等我回到家里時,那頭肥豬已經(jīng)被狼開了膛。我的狗,受了重傷,蹲在墻角舔舐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