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劍明（南京市公安局，江蘇南京，210009）

嚴偉致徐世昌信稿

胡劍明（南京市公安局，江蘇南京，210009）

懷舊，不只是情戀舊物，還是一種文化行為，想要召喚回當(dāng)時的精神價值。

那年夏天，我參加一個關(guān)于史料研究的會議的途中，于某街角的一家舊書肆里，淘得幾頁故紙——嚴偉致徐世昌信稿?？吹谝谎鄣乃查g，我一震，心想如此明確的民國手札怎會流落街頭的呢？心酸，想必是“人走樓空物散盡，秋風(fēng)隨處遺清名”矣。

當(dāng)時我只知道，徐世昌當(dāng)過不長一段時間的中華民國大總統(tǒng)，卻不知給他寫信的這位嚴偉是誰，從時間上想應(yīng)該是仙逝許久了。我一直關(guān)注，不過可見的資料極少。

經(jīng)過多方查找，兩年后，我終于在《江蘇省文史研究館已故館員名錄》中查到其簡介：“（1953年入館） 嚴偉（1882~1969），江蘇儀征人。前清政法學(xué)堂畢業(yè)。解放前曾任滿清東三省督署參事、財政部秘書，著有《政本畫卷》、詩集30卷”。僅此。

之后，又經(jīng)網(wǎng)上搜得十字：“嚴偉，字覺之，87歲去世”。

后來，我登門拜訪請教江蘇省文史研究館1985年入館的館員、86歲的石學(xué)鴻（1921~2009）老先生。石老認真看了后說：“從這幾頁信稿內(nèi)容看，嚴偉先生與徐世昌好像有近親關(guān)系，徐對嚴有舉薦之恩，二人且為政文知音，這是一份珍貴的史料。從字看，嚴氏舊學(xué)功底極好，其行書學(xué)蘇軾兼趙孟頫，又稍瘦勁，整幅書札作品明朗、流暢，一氣呵成，是字中上品。”

石老說：“收藏到這份信札說明你有眼力。你是當(dāng)今的警察，又好研究民國史，你可知道1904年袁世凱創(chuàng)建警察時，曾保舉徐世昌為巡警部尚書，負責(zé)京師的治安？他1907年任東三省總督兼管三省將軍事務(wù)，仍兼領(lǐng)政務(wù)大臣，又兼署奉天巡撫。1918年10月任北京政府大總統(tǒng)，1922年6月辭去此職。1939年他84歲在天津去世。關(guān)于嚴偉，民國二年二月的《獨立周報》上他署名發(fā)表《論蒙藏問題》，民國二年九月《獨立周報》上他署名發(fā)表《論政黨》等政論性文章。這些你不可不知！”聽得此中舊事與知識，我深感受益。

徐世昌在《韜養(yǎng)齋日記》中有一名言：“世界上有三種有志之人：一為有志仙佛之人，一為有志圣賢之人，一為有志帝王之人，求為仙佛之人則國弱，求為圣賢之人則國治，求為帝王之人則國亂，世之操治化教育之權(quán)者闔審諸！”即使為老袁之輩的警悟，也是其最終的人生近代化的最好體現(xiàn)。

從文化的角度講，史料有載：徐世昌，號水竹邨人。既是津門一代全才文化名人，為時人所重，又酷愛古硯、古墨，收藏端硯頗多，并將所藏之硯的花紋、題識，一一墨拓而成《百硯譜》一冊，成為中國近代惟一評硯專著，也為幸哉！

徐世昌被派系“逼宮”下野，遂返鄉(xiāng)做寓公，開始過詩、書、畫三位一體的隱逸生活。他與林琴南、嚴范孫、趙湘帆、華世奎等名士組成“晚清簃詩社”。如為嚴范孫題寫的一首詩云：“詩壇酒壘厭江湖，眼底縱橫見此圖。花月多情如夢幻，川原有恨入榛蕪?？蛠黻P(guān)輔三霄路，臣本煙波一創(chuàng)徒?！贝嗽娗∏械乇憩F(xiàn)了仕者飄然山林，宦途如夢的退耕復(fù)雜心態(tài)，磊落高華，舒卷自如，頗有“超凡入圣”的浪漫。同行評價為“吟詠之功，度越前人”。

徐世昌在自己的退耕堂中做到了老有所為，詩、書、畫一體三面。詩人往往獨行其事，天馬行空；書法家則需要具備詩人的某些素養(yǎng)，以進入更高的境界；而畫家更要兼詩人與書法家的造詣，才能登峰造極。徐世昌出任大總統(tǒng)后，即自信“深得書法中三味，每日臨池揮灑，分贈局以上官員”。

徐世昌的書法多為行草，名重一時，在津門各殿堂里多有墨跡。后來，徐世昌將其作品匯成《水竹邨人臨帖》3冊、《石門山臨圖帖》1冊，刊印發(fā)行。他的書法大宗為對聯(lián)，其余為條幅、冊頁之類。嚴偉文論、詩章、書法如此不俗，可見當(dāng)年與之唱和，堪為知音。

令我沒想到的是，就在我即將起身告辭時，石老先生拿來了兩份民國二年的雜志《獨立周報》和他收藏的一份《中山先生頌》。他說，“念你心誠，這三件送給你，添加成一個系列吧！你認真去讀，寫這首詩時，嚴先生當(dāng)是74歲?！痹瓉磉@是一份嚴偉先生作于1956年的詩。

巍巍中山，天縱之圣。旋乾轉(zhuǎn)坤，道合伊任。河山再造，日月重光。拯我黎庶，奠我金湯?？郧寮?，外侮日亟。公則發(fā)憤，不遑寢食。提挈青囊，念茲在茲。不為良相，當(dāng)為良醫(yī)。擇術(shù)雖智，活國未能。萬方多難，九宇分崩。公曰果然，吾民病矣。誰司國命，而令至此。竊國者侯，吾當(dāng)戮之。肉食者鄙，吾當(dāng)逐之。乃糾同志，乃集同胞。奔走呼吁，江海波濤。南游千島，東駐九州。仁人志士，風(fēng)雨同舟。亦有豪俊，響風(fēng)慕義。異軍蒼頭，前仆后繼?；蚵顸S土，或化碧血。公則疾首，肝腸寸裂。博浪一椎，孟津再會。四海困窮，迄于辛亥。如天之福，武漢初成。雷轟電摯，以我主盟。清社既屋，軍心未附。公提符璽，乃眷北顧。當(dāng)涂竊位，倒行逆施。神奸既殪，群兇踵之。公又奮起，誓師南粵。養(yǎng)士教戰(zhàn)，用張北伐。沙皇投荒，列寧執(zhí)政。銅山乍崩，洛鐘斯應(yīng)。英英我公，高瞻遠矚。越飛南來，推心置腹。大業(yè)未集，公已殂落。昊天不吊，隕我木鐸。繇是裘亂，垂三十年。遺教昭明，用啟后賢。艱難締造，以有今日。親仁善鄰，萬族膠漆。國以富庶，民以康樂。我執(zhí)斯文，敢告先覺。

謹頌。

江蘇文史研究館館員 嚴偉

公元一九五六年十一月十二日

編輯同志，此稿近為友人借閱送回，特寄貴社，刊入盛世新聲冊內(nèi)，就正有道何如。

嚴偉附識

石老說：“收藏，不僅是收容一物，與人物及相關(guān)情事你該多了解加以研究才有意義！而這么好的書法當(dāng)今已不可多得，也可欣賞與臨摹，不妄持手中才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