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荷 等 編譯

【引言：法國著名電影演員阿蘭·德隆和德國著名演員羅米·施奈德是世界影壇上的金童玉女。1958年，阿蘭·德隆與羅米·施奈德在合作拍片時墮入愛河，1959年訂婚，轟動全球，隨后兩人移居法國巴黎，并且在那里度過了5年的美好時光，但最后以分手告終。

這篇文章是阿蘭·德隆于1984年5月31日，在羅米·施奈德的葬禮上所致的悼詞?！安驾砝佟笔前⑻m·德隆對羅米·施奈德的愛稱。】

我凝視著你那長眠不醒的面容，我就在你的身邊，你的床頭。你身著一件黑紅相間的長裙，上衣還繡著花。我覺得這好像是花，但這無關(guān)緊要。我來向你道別，永別了，我的布蓓蕾！以前我就是這樣稱呼你的。德語的意思是“小娃娃”。我看的不是花而是你的面龐。我覺得你很美，可能你從來都沒有像今天這樣美。這是我生平第一次看到你這樣安詳、從容（這對你來說也是第一次）。你是多么的恬靜、清秀，你是多么美?。【拖裼幸恢皇?，輕輕地拂去了你臉上由不幸?guī)淼臒篮蛻n傷的一切痕跡。

我凝視著你那長眠不醒的面容，別人告訴我，你已經(jīng)與世長辭了。我在想你，想我，想我們的往事。我有什么該受到譴責(zé)的地方嗎？人們在自己曾經(jīng)愛過和一直在愛著的人面前，總是這樣捫心自問。這種想法涌上心頭后，又消失了。我想自己是無可指責(zé)的，但是，我卻是有責(zé)任的……是的，我有責(zé)任。那天夜里，你的心臟是在巴黎停止跳動的。我有責(zé)任，因為25年前，我曾被選中在電影《克里斯蒂娜》中與你合作。那天你從維也納來，我在巴黎等著，手捧一束鮮花，當(dāng)時我都不知該怎樣拿才好。制片人對我說：“當(dāng)她走下飛機的時候，你就向她走去，把花獻(xiàn)給她。”我就像個傻子一樣，捧著這些花等待著，身旁圍了許多攝影記者。你下了飛機，我迎上前去。你問你的母親：“這年輕人是誰？”她答道：“大概他就是你的合作者阿蘭·德隆吧……”后來什么事也沒有發(fā)生，我們并沒有一見鐘情，沒有。后來我去維也納拍片子。在那兒，我瘋狂地愛上了你，你也愛上了我。我們經(jīng)常像戀人那樣相互問道：“誰先愛上的，你還是我？”我們開始數(shù)數(shù)：“一、二、三！”然后回答：“不是你，不是我，我們倆！”上帝啊，我們當(dāng)時是多么年輕、多么幸福！拍片結(jié)束后，我對你說：“和我一起到法國生活吧?！蹦阋郧耙呀?jīng)向我表示過：“我愿意去法國生活在你身邊。”你還記得嗎？你的家庭、父母都很憤怒。整個奧地利、德國都把我看成是強盜、騙子，都譴責(zé)我奪走了“皇后”！我是一個不會講德語的法國人，你呢？布蓓蕾，你一句法語也不會講。

開始，我們無聲地相愛著。我們互相看著、笑著。幾個月后，我還是不會講德語，你已經(jīng)開始講法語，而且講得很好。我們一起在法國演出了戲劇。維斯孔迪當(dāng)時是導(dǎo)演，他說我倆長得很像。當(dāng)我們憤怒和苦惱的時候，當(dāng)我們?yōu)樯顡?dān)憂的時候，我們的眉宇間都有一個“V”字。維斯孔迪把這叫做“倫勃朗的V字”。他解釋說，這位畫家的自畫像上都有這個“V”字。我凝視著你那長眠不醒的面容?！皞惒实腣字”已經(jīng)消失，你不用再擔(dān)驚受怕提防別人了。沒有人再打擾你，你可以安息了。

我看著你，看了又看。我對你是這樣的熟悉和理解，我知道你的為人和你的死因，正像別人所說，我了解你的個性。我對別人說道，羅米的性格就是她本人的性格。你很粗暴，因為你很固執(zhí)。你是一個很早成名甚至是過早成名的孩子。一方面，你顯得孩子般地任性、易怒、變化無常，當(dāng)然這總是有理由的，但你的情緒總是不可捉摸。另一方面，你是個業(yè)務(wù)上的權(quán)威。這點不錯，但你卻是一個不很懂得自己在玩什么、和誰玩、為什么玩的孩子。在這種矛盾中，憂愁和不幸就順著這個缺口乘虛而入。怎樣對別人解釋你曾經(jīng)是怎樣一個人，我們這些演員又是怎樣的人呢？對別人該怎么講，由于總是扮演、表現(xiàn)那些我們不一定熟悉的人物，我們變得失去理智、暈頭轉(zhuǎn)向了。怎樣對別人解釋，這是多么艱難，需要有多大的個性力量和精神平衡才能勉強有立足之地?。≡谀惆蚕⒌臅r候，我在你身旁喊叫著、哭泣著，不、不、不，這種可怕的職業(yè)不是婦女所能干的，我很清楚這一點，因為作為一個男人，我對你最熟悉、最理解，因為我也是一個演員。我們是同一類人，講同一種語言，只不過我是個男人罷了。別人不能理解我們，演員們能理解。“別人”不理解，這無法解釋。別人不能理解像你這樣的演員會死于這個職業(yè)。

開始，你經(jīng)常飲酒和服安眠藥，后來這成了習(xí)慣和需要。最后，什么也代替不了酒和安眠藥，受損害的心臟停止了跳動，因為它已經(jīng)疲憊得跳不動了。

別人說，你兒子大衛(wèi)的夭折使你絕望而死。不，他們錯了。大衛(wèi)的喪失并不是你致死的原因，而是給了你致命的一擊。不錯，你曾對你最后一個理想的生活伴侶勒昂說過：我好像走到了隧道的盡頭。不錯，你是想活下去，本來也是應(yīng)該熱愛生活的。星期六的凌晨，你果然走到了隧道的盡頭。然而，當(dāng)你的心臟停止跳動時，只有你一個人清楚，那才是隧道真正的盡頭。

我隨想隨寫。布蓓蕾，你是這樣的好強，你選擇了演員這個職業(yè)并且熱愛這個職業(yè)，但你從來不接受也不能理解這個職業(yè)中的人情世故。你不懂得你是個著名人物這一點的重要性。作為一個演員，你一直是光明正大的。你從來不得安寧，像一頭被追逐的牝鹿走投無路。你感到個人生活受到了圍攻、傷害和侵犯。你很清楚，命運對于你總是一手賜予，一手又收回。

我們一起生活了5年多。你陪著我，我伴著你。后來，生活——我們倆與他人無關(guān)的生活將我們分開了。但是我們經(jīng)常通電話。是的，確實如此，我們相互“呼喚”。隨后，《游泳池》在1968年開始。我們?yōu)楣ぷ饔窒嗑墼谝黄?。我到德國去找你，并認(rèn)識了你的兒子大衛(wèi)。

我們在這次合作之后成了兄妹。我們的關(guān)系既純潔又明朗。我們不再相互迷戀了。更值得寬慰的是，我們情同手足，形影不離，息息相通。你后來的生活印滿了不幸和憂愁的足跡。別人說：“多出色的藝術(shù)家”，“多出色的悲劇演員??！”他們哪里知道，你這個銀幕上的悲劇演員在生活中也扮演著悲劇角色，并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他們猜想不到，你在銀幕上才華橫溢是因為你體驗了生活中的悲劇，你之所以能夠打動觀眾，是因為不幸啟發(fā)了你的藝術(shù)靈感。你只有在被不幸之火點燃時才光彩耀人。噢，布蓓蕾，這是需要付出多么大的代價啊！可是，我終究是你的痛苦的分擔(dān)者而不是旁觀者。

然而，直到大衛(wèi)死前，還有事業(yè)在支撐著你。后來大衛(wèi)去世，事業(yè)也不足以維持你的生命，所以當(dāng)我知道你也去了的時候，我并沒有感到意外。使我感到意外的不是你死于心臟衰竭，而是你這并非自殺的自殺。我說：“這就是隧道的盡頭。”

我凝視著你那長眠不醒的面容，昨天你還活在這個世界上。那是夜里的事了，你和勒昂回到家，你對他說：“你去睡吧，我就來。我聽聽音樂，再和大衛(wèi)待一會兒?！泵刻焱砩夏愣贾貜?fù)這句話，臨睡前獨自一人回想死去的兒子。后來你坐下，拿起紙筆開始畫畫。你正給你的小女兒薩拉畫著，你的心臟突然劇痛起來。你已經(jīng)是那樣的美麗、富有、著名，你還需要什么呢？你需要的是安靜和一點點幸福。

我凝視著你那長眠不醒的面容，我對自己說：你愛過我，我也愛過你。我使你成為一個法國人，一個法國明星。正因為此，我感到負(fù)有責(zé)任。由于我，你熱愛的這個國家——法國，變成了你自己的國家。你將留在這里，永遠(yuǎn)安息在法國的土壤中。

布蓓蕾，我看著你，看了又看，看不夠。我要對你一遍又一遍地說，你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秀美，這樣從容。放心睡吧，我守在你的身邊。我原來跟你學(xué)過幾句德文，“ICH LIEBE DICH”，我愛你，我愛你，我的布蓓蕾！

余娟摘自《世界名人葬禮演說精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