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雪
歲末,獨坐湖畔,望雪
心有清涼,溫暖如舊
紛飛的雪花
一如過往的戀人
墜落牧羊湖
沒有面影,蹤跡
我的來路,被雪花覆蓋
被禪院鐘聲覆蓋
大霧籠罩冬日
雪夜降臨,進入書齋
關上門窗,仍然不能隔絕
街道上的炮聲
節(jié)日的炮聲
我習慣在這樣的雪夜
開著車,鋪下內心的道路
包圍這個城市
包括它的冰涼與錯敗
雪夜,讀舊詩
我淚流滿面,它們
像一群無家可歸的孩子
它們可愛,美好
浪漫而動蕩
它們真實,保留
你的記憶,你的饑餓
他的邪惡
她們奔跑的樣子
它們,等待
一個晚年的父親來認領
雪夜讀詩
詩也是潮濕的
潮濕的國度,潮濕的
遺照,潮濕的炮聲
努力做一個
詩人,一個孤獨的牧羊者
而今夜,我的羊群
不在廣場,不在原野
它們在云朵上
在詩里,自由地戀愛
干凈而溫暖
詩人。黑暗中
人類瘟疫的目擊者
今生,無敵
惟寄春秋
目擊者,在星光下
在牧羊湖,調試
伽利略望遠鏡的焦點
春夜的如山湖,
清明,靜謐,隱逸而風流,
我們的身心,
歸于群山環(huán)抱的黑暗。
黑暗中,我們仿佛
回到宋明。
你在如方山,彈奏
午夜的風聲,
我在牧羊湖,收集
蝴蝶的標本。
其間,包含世界內心的
多少秘密,
多少動蕩,
向死而生的敬意。
我們像個逃犯,
一直在試圖逃出
月亮的圈子,諸侯之城,
他們的烏有之邦,
我們,“身負不可知的命運繼續(xù)生活”
——夢游于湖山之間,繼續(xù)
長歌當醉,
繼續(xù)向后眺望。
1
深夜,我在閱讀瓦爾特·本雅明,
一個死去的德國中年。
深夜,我懷想陌生的波特波,
一個西班牙海濱小鎮(zhèn)。
深夜,時間之神追憶到
1914年的8月4日,上帝攝取他們的足跡:
本雅明來到柏林,在波西米亞咖啡館的
玻璃櫥窗外,觀察他的瑞士手表。
馬塞爾·普魯斯特在巴黎,
一個懷舊的男人早早地上了床。
弗蘭茨·卡夫卡,在布拉格寫下日記:
“戰(zhàn)爭開始了,我在游泳?!?/p>
阿道夫·希特勒在維也納,聽到戰(zhàn)爭的消息,
興奮得手舞足蹈。
2
疾病之冬夜,我們談論自由,死亡與正義,
顯得多么奢侈。我們需要爐火,
需要柏拉圖的愛,需要涂鴉的青春,
因而,欲望的舌苔
被重新喚醒,冬日墓草重新被點燃。
3
公園里的杉木長椅,是為波德萊爾準備的,
他像往日一樣,在等待妓女朵拉,
為他帶來巴黎的消息,艾菲爾鐵塔的消息。
這個矮小男人,從出生時起
就活在母親的身體里。
朵拉是個天才,但是更像一個時代的棄兒,
她正在巴黎的夜色中眺望,或者
安慰那些大街上
會寫詩會嚎叫的饑餓藝術家們。
4
這個夏天,我像懷念薩特一樣,懷念
福柯,一個“不正常的人”,一個性史專家。
1970年12月2日,??略诜ㄌm西學院開講第一堂課:
認知的意志。1971年12月9日,
圖爾的監(jiān)獄發(fā)生暴亂,囚犯洗劫獄中的木器廠,
焚燒圖書館,反對暴政,歌唱馬賽曲。
1972年2月8日,福柯在蒙帕納斯火車站的
圣貝爾納小教堂,宣布成立“監(jiān)獄信息小組”。
1975—1976年,開講第二堂課:
必須保衛(wèi)社會。“不要問我是誰,不要讓我
保持同一個模樣:讓我們的
官僚和警察去核實我們的文本是否合格,
至少,讓我們在寫作時保持自由?!?/p>
米歇爾先生,發(fā)現(xiàn)愚人船,異托邦,
發(fā)明知識考古學,
解構詞與物,瘋癲與文明,醫(yī)生與病人,
他心中的大禁閉與大恐懼,
色情與暴力,正在另一個國家上演。
5
1949年,奧威爾把一首詩
貼在一個水果籃上,送給他的英國病人。
阿斯頓回憶,1950年1月26日,
悲傷的人們在殯儀館門前,目送一口加長的
棺材,行進在泰晤士河邊。
我們應該銘記,這個反烏托邦的
斗士,遭遇美麗的索尼亞,
獻出了“一個偉大邪惡天才”的愛。
那長眠于牛津的墓碑,一面
舊時代的鏡子,
黑暗中的閃電,穿越另一個世紀。
1Q84,噢,1984,
村上春樹向奧威爾致敬。
6
誰是齊格蒙特·鮑曼?一個后現(xiàn)代聲音的
占有者。1943年,18歲的鮑曼,
加入在蘇聯(lián)的波蘭軍隊,像維特根斯坦一樣
在炮兵營服役。昔日的共產黨人,
從1939年9月1日開始,懷疑與預言
人類諸種后果:
1949年的烏托邦之路,
1989年的現(xiàn)代性大屠殺,
2009年的工作、消費與新窮人……
7
1916年的冬天,約翰·斯隆與馬塞爾·杜尚
在華盛頓廣場公園附近的一個樓頂上,
一群波希米亞藝術家
擺上食物和酒,點上日本燈籠,吹紅色氣球,
朗誦先鋒詩歌,打響玩具手槍,
在槍聲中,約翰·斯隆宣布格林威治村為
“一個自由的共和國,獨立的烏托鎮(zhèn)?!?/p>
1963年9月9日,一群藝術家們
在生活劇院舉行一場監(jiān)獄詩人朗誦會,
體制,黑暗,幽閉癥,壓迫的政治,
殘酷的詩意被歷史鏡頭定格:
起床,穿衣服,整理床鋪,洗澡,
上廁所,掃地,吃飯,
越過白線,放風,吸煙,操練,返回監(jiān)獄,
搜身,上廁所,寫信,洗澡,睡覺;
起床,穿衣服,整理床鋪,洗澡,
上廁所,掃地,吃飯,
越過白線,放風,吸煙,操練,返回監(jiān)獄,
搜身,上廁所,寫信,洗澡,睡覺……
8
當我們談論并熱愛鮑勃·迪倫的時候,不能忘卻
一個左翼青年,她的名字叫蘇西·羅托洛,
鮑勃·迪倫的第一個戀人。
是她,把鮑勃引上“政治之路”,
是她,把鮑勃帶進阿爾蒂爾·蘭波的世界,
是她,讓鮑勃“重返61號公路”。
而“漫游者”杰克·艾略特,
是對鮑勃的音樂影響最大的一個人,
人們視其為鮑勃的“父親”。
而艾倫·金斯堡,則把他帶到一個
更廣袤更深刻的境地。
有一天,鮑勃和阿倫·羅馬克斯
一起唱《戰(zhàn)爭的主人》,在談論古巴導彈危機時,
他幽默地說,赫魯曉夫是一個詩人。
蘇西認為鮑勃在每一個港口
都能釣到姑娘,我相信這是真的,亦如
鮑勃的音樂,在這個時代
仍有讓我們搖滾的沖動,憤怒的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