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秋水
我在小說上一向是很懶的。這種懶不是創(chuàng)作上的懶,喏,二十年前我就已寫出三個長篇、十幾個短中篇。那時我才二十來歲,算是很勤奮的吧!這種懶,主要表現(xiàn)在整理上。小說一創(chuàng)作完,就仿佛完成了使命;任由我鎖在抽屜里,不發(fā)出聲響,渾身染滿灰塵和虛無。如果字褪色或紙變質老化,或許它們早已不存在。有誰知道它們曾經激蕩在一個青春的身體上,一顆執(zhí)拗的靈魂里。
我想了一下,主要是時間,二十年來我一直在為生計和工作奔忙,一直沒有大塊的時間。我一直認為小說是需要靜下心來認真體會和修改的。這得需要我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免得我剛一起興,又被別的事打斷。許多年來,我一直怕打擾,卻一直很紛亂,沒有騰出時間,把它們從日漸虛無的“過去”拯救出來。相比之下,詩歌就容易多了。因為短小,隨手就可以寫下,一會兒就能打出來。不用讓我因為它而從生活那里分去過多。
《厭倦的春天》就是二十年前寫的。當我整理它的時候,就想:一個二十年前寫的東西,如果現(xiàn)在還能打動我,我就把它從瓶子里放出去(好像它是一個魔鬼)。實際上,我很快體會到了我青春的血,那時候,我剛從學校畢業(yè),有的是青春、夢想和激情,因為對愛情懷著可愛的敬意和幻想,而在現(xiàn)實中一再受挫。喏,一個青年,剛從一座城市(他生活了四年)回來,回到他怎么看怎么都像一個小鎮(zhèn)的縣城,他是多么失望、失落??!在這里他幾乎都不敢相信他能遇見他的愛情。
經過了多少次輾轉,他遇見了她。一個初中都沒有畢業(yè),因為父母的緣故而在剛成立不久的信用社上班的女孩,頹廢、叛逆,因為反對父母婚姻的虛假(父親在外面偷養(yǎng)了別的女人),上初中時就和一個社會上的小青年住在了一起,懷過孕,墮過胎……是強大的父母掐斷了他們(為了反抗父母,她甚至自殺過)。他們逼她不斷地相親,她終于碰到了他。
這顯然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男孩。他和生活在小城里的其他男孩根本不同,他單純、有理想,而且很有才華,她心儀他才不忍心傷害他的,決意隱瞞這一切??墒牵墒?,還是被他知道了,他雖然從來沒在這個小城住過,但他有親戚在那兒住并一直住著。關于女孩墮胎和她奇怪的戀情,早已在這個小城被傳得沸沸揚揚,只有他還蒙在鼓里。當他知道了這一切,發(fā)現(xiàn)這么美好的一段歲月,竟是憂傷。他無法再回到過去那種以純潔的角度看待女孩和他的愛情上。而他所能遇到的愛情其實早已布滿瘡痍。只是他(以前)不知道而已。知道了,幸福還能有嗎?
小說的寫作上進行了一些真實的處理,帶進了我個人的一些經歷和感受。我認為,真實是文學的基礎,沒有真實,就沒有表達。你盡管可以進行一些虛幻的表達,因為它不及物,久了,你和讀者都會生厭的。為什么會這樣呢?那是因為身體(作者和讀者的)和靈魂(讀者和作者)都不在場的緣故。沒有在場感,就沒有真實感,就難以打動人。針對于目前過于泛濫的虛假寫作,我提出真實主義寫作,也正是這個緣故。
我們不是為了還原生活,而是為了找到我們真實的感受,我們的挫敗、憂傷和失落,我們的痛楚、失去和茫然,我們的愛、鉆心的愛、切骨的愛,以及夢想、苦難的心靈。
這就是我們在人間,身體里鎖著一個天使的人的際遇!只到它挫傷、失敗、低落到塵埃,身體像潮水落下,一個天使才從我們身體的廢墟里飛出來,它經歷的一切總是缺憾。正是缺憾,我們才希望有一個美好的人間。
這是寫作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