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樹聲
這篇談解放前哈爾濱文藝界的文章,上從1919年“五四”新文學運動起,下至1946年4月28日哈埠解放止。如屈指溯源,年頭確實久遠了,不免令人產生一種滄桑感。本文為短章,凡作家作品演藝劇目等,均提到即止?,F在僅憑手中的一點舊報刊、筆錄的文界人物訪談資料,草成這篇零散的記文,故題曰《解放前哈爾濱文藝界散記》,意在折射哈埠往昔特定年代文壇、藝壇簡要的景觀。
東北新文學的起源,從刊物上看是“五四”以后1920年誕生于吉林的《白楊》,和發(fā)刊于奉天(沈陽)的《啟明旬刊》、《新東》。“五四”運動開始后的第二年,哈爾濱新文藝已開始萌生,一些報刊都開辟文藝副刊。最早的則為《大北新報》發(fā)表了一批新小說?!冻抗鈭蟆返母笨冻抗狻?,給北國青年吹來向上的風。由吳立石(中共黨員)編輯的《哈爾濱日報》副刊,發(fā)表大量詩歌、散文、戲劇作品,介紹《中國青年》、《新青年》、《向導》等刊物的新思潮,在反帝反封建的浪潮中起著號角的作用。
二十年代初葉,到過哈爾濱的有著名作家瞿秋白,以《晨報》記者的身份,赴蘇途中在哈爾濱寓居四十余日,訪問過文化團體,寫下哈埠社會人文景觀。童話家、盲詩人愛羅先珂,帶著他彈奏的三弦琴,在中央大街上漫步。后來還有日本的文藝理論家藏原惟人,赴蘇途中在哈學習過俄文。
及至二十年代中葉,哈埠各男女中學開始辦???,刊載文學、美術、戲劇作品。楚圖南曾在蕭紅讀書的女一中任過教,上海美專畢業(yè)的畫家高昆(仰山),教過蕭紅繪畫。高先生在哈美術界活動了近五十年,桃李滿天下,名蜚北滿。
那時社會上的報刊還有《遠東日報》、《濱江時報》、《哈爾濱公報》等。《晨光報》的副刊后改名《江邊》,成為文藝界的一塊綠洲,袁恕庵、塞克、巴來先后任編輯。陳凝秋還出版了處女詩集《紫色的歌》。
二十年代,哈埠已成為北滿重鎮(zhèn),居民日增,外僑也甚多,并逐漸成為國際都市。這時,由魯迅撰寫前記的《蘇俄的文藝論戰(zhàn)》一書的翻譯家任國楨,曾任中共哈爾濱市委書記,黨的影響擴大。詩人馮至、小說家章靳以、作家孔羅蓀、散文家楊螢叔(楊朔)等,都在這里生活、寫作。羅蓀曾在《國際協(xié)報》編輯文學周刊《蓓蕾》。
“九·一八”的槍聲,進一步激發(fā)了松花江上人民的愛國熱忱,一批青年作家以筆戰(zhàn)斗。東北作家群,如三郎(蕭軍)、悄吟(蕭紅)、林郎(方未艾)、黑人(舒群)、洛虹(羅烽)、劉莉(白朗)、達秋(林玨)、金人等在這里崛起。1933年,三郎(蕭軍)、悄吟(蕭紅)的合集《跋涉》,給淪陷區(qū)的人民留下深刻的印象,其中尤以《下等人》、《孤雛》、《王阿嫂的死》、《放風箏》,表示出作者的抗爭。
在平安影院,筱桂花主演的評劇《馬振華哀史》很火。吳鎮(zhèn)東的國畫《南瓜圖》,韓景生的油畫《向日葵》,引人注目。
當時,活躍在譯文界,則有金人、溫沛筠、葆蓮、虞淵等人。譯文多為蘇俄文學,兼有他國進步文學。
三十年代初,哈爾濱有人組織寒光和明聲影片有限股份公司。曾以沙曼屯、顧鄉(xiāng)屯底層人生活為外景,現場拍攝,制作《人間地獄》、《可憐的她》等片,導演是劉煥秋。三十年代中葉出版的畫報,除追求市民趣味的《五日畫報》外,巴來編輯的《大北新報畫刊》內容激進、圖文并茂。后來成為女翻譯家的陳涓等,都在這些畫報上發(fā)表過文章。
如果說到文藝上的結社,除蓓蕾社,還有音樂上抗日的口琴社。社長袁亞成演奏節(jié)目有《平湖秋月》、《小桃紅》、《沈陽月》等。至于文學上的黎明社、松北社,則是曇花一現而已。令人陌生的是二堡蕪茵社,二堡即雙城,該社作者的作品多發(fā)表在哈市報刊,作者卻寓居雙城。其主要成員許默語,他有個奇怪的筆名叫噩疋,另一筆名叫魔女,作品中滲透著進步的傾向,后被敵偽逮捕入獄。另一成員鄧芥梅,是我的友人,他寫小說,曾發(fā)表過《飄流人的遺跡》。該社成員陳金波作有《在哈爾濱成長的蕪茵社》。
在哈爾濱,那時還有青年作家的小說。如關沫南的短篇《蹉跎》,陳隄的二十萬字長篇小說《賣歌者》。前者在1938年,由精益印書局出版。后者連載于1935年《國際協(xié)報·夕刊》。女作家蘊壁所作詩歌《向天》;散文《占有》刊于1934年8月《大北新報畫刊》。南方籍程斑女士,短篇小說《她》,發(fā)表于1939年1月《濱江日報》副刊。
三十年代末和四十年代初,掀起了另一次文學創(chuàng)作的新浪潮。一批青年文人,利用敵偽和私人報刊,開辟《大北風》等文學副刊,反映淪陷區(qū)人民的苦悶、掙扎,曲折地揭露黑暗。后來,不斷受到敵偽的窺視和盤查,一些文學副刊只能時開創(chuàng)、時停輟。1941年12月,爆發(fā)了“太平洋戰(zhàn)爭”,接著就發(fā)生了“哈爾濱左翼文學事件”,關沫南、陳隄被敵偽逮捕入獄。1942年7月27日,艾循、問流、沙郁(朱繁)等,也同遭厄運。在偽都繼李季風之后,魯琪等也曾被捕。支援則逃回河北灤平家鄉(xiāng),張志閣(王和)出走藏于阿城荒村。
1942年初,民間人士組成“古風音樂會”,以民族“國樂”演出為主。當年夏,巡演至一面坡,地址在一個舊式小戲園子里。幾個同學和我課后去看夜場,花一角五分買的半價學生票。聽了一些演奏的民族古風的曲子,中間還有年輕歌手韓瑛韓琳姊妹,各獻唱上海流行歌。四十年代初,民間職業(yè)話劇團,如“劇哈”“北斗”等出現,演出劇目有戲劇名著,自編創(chuàng)作。1945年8月光復后,“塞北風”劇社演出話劇《蛻變》 (曹禺)、《夜未央》 (蘇聯革命名?。=夥藕?947年春,東北文協(xié)對他們接管、整頓,另招一些新學員,如李默然等,建成東北文協(xié)文工團。團長張凡夫,副團長沙青、陳沙,1948年秋隨東北文協(xié)南遷沈陽。誰料幾年后,沙青又北歸哈市,領導和守望龍江樂壇,這算是文外的弦音吧。
附
在哈爾濱成長的蕪茵社
◎陳金波
我是無因社(原是蕪茵社)的成員之一,也是現在的幸存者。僅就所知,將蕪茵社的創(chuàng)辦經過及其成員的活動情況,作一補充。
1933年春,時值偽滿兒皇帝溥儀登基不久,傀儡政權初具雛形。日本為鞏固這“蜃樓”式的政權,采取“文武兼施”的手段。一是對東北的抗日力量進行“討伐”;二是對東北的愛國人士及愛國知識分子加以血腥鎮(zhèn)壓。就在這個時期,以許永綱(筆名許默語)為首在雙城創(chuàng)辦蕪茵社。在敵偽統(tǒng)治下要結社,特別是從事文藝寫作的結社,那是要冒著輕則坐牢,重則殺頭的危險。成員家屬的擔心,社會上的非議,大人先生們斥之曰:“不肖之徒,膽大妄為”。甚者,有別具用心的人給蕪茵社加上“赤色別動隊”的罪名。辦社既無經費,寫稿又無稿酬??桃还拢蕴脱?。就在這層層壓力,步步坎坷,種種困難的條件下,蕪茵社這棵幼苗破土而出!
蕪茵社是一從事文藝寫作的組織。社址在雙城縣興亞街一三九號。其成員有教師、學生、工人、店員。雖然職業(yè)不同,年齡不同,文化程度不同,卻共同具有一顆“中國心”,在創(chuàng)辦初期曾給長春《新時代》雜志寫稿。后因該社發(fā)行人兼主編在長春日本憲兵隊遇難,《新時代》被迫???。蕪茵社才轉向哈爾濱。蕪茵社在十年當中,因遭敵偽多次查禁,曾三易其名,由蕪茵社改為語囈社,最后改為行行社。其成員黃主亞、孔達、王風和我等人相繼被捕入獄。當時幸免遇難的成員有鄧介眉、白云深、雷力普、冷淵(女)、張璟玬等人。其中張璟玬年齡最小,當時他僅十六歲,是許永綱的學生,他能寫短詩和散文。在從雙城出走的前夕,給許永綱留下一首詩——《路》。我曾看過,現在仍然記得:“我站在十字路口,不彷徨,不徘徊,我知道東西南北,看準路,往前走。跋山涉水,千辛萬苦,我全不懼,我全不懼。有人問我歸期?我說:等家鄉(xiāng)變了樣?!?/p>
果然走對了路,歷史作了正確的回答。1945年,雙城解放了,家鄉(xiāng)變了樣。張璟玬由革命根據地歸來。一個鈑金工的學徒變成一個革命干部。許永綱培育的這棵幼苗成材了!
可以說,蕪茵社誕生于雙城,成長在哈爾濱。當年在哈爾濱文藝界的老斐、陳稚虞、陳也彧、黃曼、林郎、王研石等人,都給予大力支持,因而能在哈爾濱的《國際協(xié)報》、《哈爾濱公報》、《濱江時報》、《民國日報》和《東三省商報》等報的副刊開辟園地。每期所發(fā)表的作品,其內容多數“滲透著進步傾向”。但也有少數作品,受“為藝術而藝術”的影響,避開現實,無病呻吟“獨嘆梅花瘦”;或是脫離生活,自我欣賞“鴛鴦蝴蝶舞”等等。哈爾濱關心蕪茵社的朋友們,對此提出了批評。于1933年秋,許永綱在一天夜里,約我和白云深到他家里。當時白云深因事未到。他指桌上的兩篇稿子(一篇是我的《綠萼之死》,另一篇是白云深的《蘇三的另一曲》)對我說:“我叫魔女,不希望你倆叫商女。我雖少讀過古詩,但幼年時,我的私塾老師就給講過‘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這兩句詩。”他并且引用劉禪的“不思蜀”和李煜的《后庭花》典故來教育我。一句話,如金擲地,錚錚有聲,我受益至深。他是我的同學,堪稱我?guī)煛?/p>
“八·一五”后,我等幸得脫獄。在舉國歡騰、普天同慶民族解放的喜慶日子里,我們重建行行社。為紀念祖國光復,行行社在哈爾濱集稿。于1945年年底,發(fā)刊一集《開山斧》,翌年年初發(fā)刊一集《青龍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