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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回要建土堡

2013-11-15 21:06□田
福建文學(xué) 2013年6期
關(guān)鍵詞:大炮古井古堡

□田 仲

1

楓樹葉一葉一葉地飄著,雜著鞭炮屑把溪頭村的汽車??空九_蓋了厚厚的一層。汽車??空局皇且粭l長石凳,長年讓楓樹的樹陰罩著,爬著幾條苔蘚。呂回呆坐在石凳上有些時(shí)辰了,汽車還沒有露面。與長石凳相挨著的是劉久妹的零貨小攤子。劉久妹見呂回那樣呆坐著,就老是咳嗽,老是往呂回這邊瞧著,似乎呂回那樣呆坐著,影響了她的生意一般。呂回也覺得無聊,伸手往內(nèi)衣口袋掏了半天,才掏出一張十元的人民幣。呂回將錢放在眼前對著陽光細(xì)細(xì)地審視了一遍,過后才往劉久妹的攤前一丟,說來一盒香煙,就是那種雙囍的。劉久妹眼皮一拉,說你也抽煙,你抽煙嗎?你抽錢呀,哪根筋又開始抽動(dòng),找不舒服了。

呂回把煙收起來,并不回答劉久妹。過后,才咳了一聲說,“我要到城里去,找村里的能人弄些款。”

劉久妹眼皮又一拉說,“你又是去騙錢,就你這樣子,誰信你。還是待在村里,別丟人現(xiàn)眼。聽說要建土堡,做夢去,土堡是你建的嗎,又要放大炮了吧!”

呂回并不答話,他慢慢地拐了幾腳,又坐回到長石凳上。幾只長尾巴山雀在樹梢上跳來跳去,弄出些熱鬧。

老楓樹外,呂呂兄又忙著迎板凳龍的事情。一節(jié)一節(jié)的板凳龍架起來,從古堡的門道上一直往外鋪排,氣勢顯露張狂。原來,呂回也有一節(jié)板凳龍,但在那一年,呂回的大炮放不響那年,他的板凳龍讓呂呂兄收走了。昨天,呂呂兄從城里回來,在祖祠拜龍頭時(shí),呂回就說,他也要迎龍,他得要回他的板凳龍。呂呂兄眼睛一瞪,說給錢,把舊時(shí)欠下的迎龍費(fèi)用補(bǔ)齊就成。呂回自然沒錢,就站在古堡的過道上嘟囔一句,我把古堡貢獻(xiàn)出去了,還繳什么費(fèi)用。呂呂兄聽了,眼睛又是一瞪,眼睛瞪完了,并沒有再說什么。呂呂兄害怕呂回說祖祠的事情。把古堡變成祖祠是他呂呂兄的想法,那是為村里人謀福祉呢,這古堡里只住著呂回一個(gè)人,那不是浪費(fèi)嗎。況且,這古堡本身就是村里人的財(cái)產(chǎn),三百多年前,他們不都是一家人嗎!呂呂兄讓呂回嘟囔一句,心里不舒服,就罵了一句,說把祖宗的東西當(dāng)寶貝,有能耐自己去建一座!

呂回心提起來,也跟著罵了一句,建就建,不就是一座土堡嗎?

呂呂兄抓住話柄了,對著拜龍頭的村里人說,呂回要建土堡了,看這家伙還敢再放大炮,這是對著祖宗發(fā)下的咒語,這回夠他尿一壺的。

呂回說,尿就尿,看誰把褲子尿濕了也難說。

就這樣,村里人在一天之間把呂回又推到一場較真的場面上去。村里人知道,呂呂兄與呂回較真,那已經(jīng)是一輩子間的事情,據(jù)說都是為一個(gè)女人。

一只小花狗從古堡那邊跑出來,往呂回的腳上舔了舔,就蹲在劉久妹的身前,探著眼光。那狗是呂呂兄的,跟隨呂呂兄回老家后,就待下來,不想回城里去。據(jù)說,呂呂兄有時(shí)還摟著它睡覺。呂回見了那狗,就像見到呂呂兄一樣,狠狠地往狗的屁股上踢了一腳,并罵了一句,狗眼看人低。

幾位年輕人在老楓樹下面打麻將,劈里啪啦地摸得痛快,聽到呂回罵呂呂兄的狗,就抬頭往呂回的身邊瞧著,一男孩子說,“呂叔,快過來,讓你摸一回,我快自摸了,就你剛剛那一盒煙?!眳位刂皇强匆谎?,又看了一眼,就站起來獨(dú)自地拐了幾下,算是自己找到了某種娛樂的方式。那時(shí),從鎮(zhèn)上開過來的汽車,一個(gè)急剎車,車上跳下來一女孩,車門再一關(guān)就揚(yáng)著屁股離開,把楓樹葉一片一片又揚(yáng)了起來。

呂回緊拐了幾下,身子搖晃得厲害。終究是停下來,嘴里罵了幾句,還是無法解恨。汽車的車主呂回認(rèn)識,呂回常坐他的汽車,但呂回的嘴熱,車坐就坐了,話多,時(shí)常惹駕駛員心里不舒服。不舒服的結(jié)果是呂回常被丟在半路途中,或是不讓呂回上車。呂回在心里憤恨地想,不就是一汽車嗎,不讓坐就不讓坐。其實(shí),他也是無心坐汽車的,畢竟口袋里沒有多少錢。還好,村里的摩托車手跟在他的身后,用手指示意他說,上車吧,上摩托車。

呂回?zé)o奈地伏在摩托車的后座上,雙腳找不到具體的踏板,差一點(diǎn)又從摩托車上滑下來。那時(shí),摩托車手的頭盔就啪啪地一響,一鳥糞拉劃在上面。摩托車手倒手一抹,順勢一甩,就把鳥糞甩在呂回的臉上。呂回心突然寒起來,這是要不得的,剛出門就讓鳥糞給抹上了,不吉利。還好摩托車手手快,一提油門,呂回的身影就晃動(dòng)起來,在他的身后彌散著一陣子的笑聲。呂回才不管那些笑聲,他往身后瞧了瞧,那座老土堡看起來像一位老者,蹲在村莊的東頭,旁邊幾棵老楓樹的枝干往上托著,好多的樹葉還在飄零。劉久妹伏在她的攤子前,耳朵已經(jīng)塞上了耳機(jī),好像跟著節(jié)拍搖著身體的上半身,樣子特難看。

村里的游龍已經(jīng)要抬頭了,呂回不由地在心里暗下決心,這回不能再放大炮了,他得把土堡建起來,就挨著老土堡,讓村里人看看,他呂回也是一位人物!

2

呂回在出發(fā)之前,早就把溪頭村的能人列成了一張名單。名單揣在上衣口袋里,那里面記錄了一位副廳級官員,四位處級干部,十幾位的科級人才,還有像呂呂兄那樣的富翁,那名單列得很有樣子。呂回按他們各自的位置分別寫上相應(yīng)的需要捐款的數(shù)額。在呂回的心里,他們都是溪頭村的財(cái)富,一筆巨大的財(cái)富。

到了城里,呂回變得好孤獨(dú)。孤獨(dú)的原因是緣于自己的口袋,呂回的口袋已經(jīng)沒有多少錢,細(xì)細(xì)地算了一趟,就幾張十元面額的毛票。

還好呂呂兄的小花狗也跟來了,見了呂回時(shí),就快速地躺下來,翻著身子滾了一回,拿眼光盯著。呂回并不理小花狗,呂呂兄的東西,他看一眼就惡心。呂回讓呂呂兄逼著說他要建土堡時(shí),村里人那眼神,太那個(gè)了,簡直就讓人不舒服。特別是劉久妹,推著她的小攤子,在土堡門前一晃,落下一地的哈哈聲,說呂回又得放大炮。倒是這小花狗,聽得認(rèn)真,好像是聽懂了他呂回的用意。呂回一跺腳,又罵了一句,小花狗算是機(jī)靈,站了起來,搖著尾巴。

呂滿的家在政府的房改房里,幾棵大樹擋著,倒也是安靜,只是那一路的蟬叫,聽起來很不順耳。呂回推開呂滿的家門時(shí),耳朵嗡嗡作響。

呂滿探著頭說,“呂回,怎么了,蓬頭垢面的,這怎么建土堡?”

呂回臉跟著紅起來,好像他又在撒謊。呂回話還沒說呢,呂滿怎么就知道他要建土堡?

呂滿突然哈哈地笑起來說,“還是呂回夠朋友,還記得我呂滿。”呂滿笑完了,見呂回還站著,問呂回是怎么了,真的碰上難題了?

呂回原想拱手,給呂副廳長一個(gè)見面禮,但想了想還是算了,就說,無事不敢登您這寶殿,是有事相求,只有求您了,才敢上您這兒!

呂滿擺手,示意呂回別擺客套,有話直說。呂回就說了他的意思,他要建土堡和捐款的事情。剛開始,呂滿認(rèn)真地聽著,到后來,呂滿竟然打起了哈哈,說呂回又是亂說話,一個(gè)快入土的人,還想建土堡,這不是在做夢,就是想奪權(quán)。要是在以前,私自建土堡,那可算是謀反的事情。

呂回錢沒有捐到,還讓原副廳長教育了一場。

離開原副廳長家后,呂回的臉上很難看。他一個(gè)政府養(yǎng)起來的人,還能謀反,這是什么理,也只有呂滿說得出口。想當(dāng)時(shí),呂回當(dāng)民兵隊(duì)長時(shí),這呂滿也才是鎮(zhèn)的革委會主任,呂滿下村,就住在呂回的家里。那時(shí)的呂滿呀,呂回呀了一下,就不想再往下想了。反正,少了一個(gè)原副廳長,也只是在他口袋的名單上劃去了一筆。

這一筆劃得很難看。呂回用一把自動(dòng)水筆劃去原副廳長時(shí),心竟然毫無緣由地跳得更快。這把水筆是呂廳長給的。呂回要離開呂滿的家時(shí),呂滿突然心血來潮地說,呂回把那筆拿上吧,算是作個(gè)紀(jì)念,有時(shí)候要寫個(gè)電話號碼什么方便!呂回沒想到這把筆竟然會有這樣的用途,他只得再拿出那張名單,在原副廳長的名字后面寫下一把筆。這一把筆也是物品,也得愛惜。他呂回要建土堡,不就是要告訴別人一個(gè)理嗎,什么是造化,什么是積德。呂回不免為自己剛才的自大和不節(jié)制而臉紅起來。呂回收獲的不僅僅是一把筆了,而是一種理念,自己一直堅(jiān)守的理念,這呂滿是不是看穿了呂回的心思。

小花狗好像也知透了呂回的心思一樣,蹲在他家門口冷冷地望著。

呂回再翻開那張名單時(shí),已經(jīng)是第二天的午后。

呂筐這小子現(xiàn)在是區(qū)里的宣傳部長了,真是時(shí)間不讓人。在村里,呂回是大炮,他呂筐是小炮,按村里人說,那是小炮勝過了大炮。

呂筐一見到呂回,突然笑得彎了腰,說難怪門衛(wèi)把您大炮給攔下來,您這樣子不就是一典型的犀利爺嗎!就是臉上太干凈了,還有頭發(fā)也不行,怎么不見白發(fā)呢,還是童男子好,您大炮老伯是沒結(jié)婚,沒結(jié)婚頭發(fā)也不會白嗎,這好,好!臉上的皺紋也少,這樣不行,得改,改,變得滄桑一些才行。

呂回只得跟著哈哈,他大炮不滄桑,那誰還算得上滄桑!

小炮讓大炮抽煙,大炮禮讓了說,不抽煙,得把政府的補(bǔ)助節(jié)省下來,要建土堡,少不了錢的。省一分是一分。

呂筐一屁股坐在他的搖擺椅子上,說,呂領(lǐng)導(dǎo)已經(jīng)打了電話,告訴我您的大意,說能幫忙就得幫忙,呂領(lǐng)導(dǎo)是不在位,說話不頂用??墒撬麉慰鹨仓皇切麄鞑康娜嗣竦墓珓?wù)員,說捐錢,難度是大了。要不給您老出個(gè)主意,給村人們發(fā)一個(gè)“魚妹兒”,讓村人們知道您要建土堡,呂呂兄要建商品房,您老兄要建土堡,這有新意,還有神秘感,神秘當(dāng)中還能體現(xiàn)文化建設(shè),最好就在原來的古堡上做文章,看原來的古堡上住著哪一位領(lǐng)導(dǎo),這樣直接把古堡變成名人的故居,如果能從這方面出發(fā),我呂筐倒是能幫忙的,只是這程序太繁雜,得一級一級地把關(guān)和審批。

呂回不知道“魚妹兒”具體是怎么回事,讓村里人都幫忙,那不就是笑話了,就呂呂兄一口就把他逼死,說他又放大炮,要是讓全村人都幫忙,那他呂回做什么,還建什么土堡。

呂筐又大笑起來說,“您老伯果真是大炮,犀利爺?shù)姆秲?,這樣吧,就引薦一個(gè)人給您,就是小西紅柿,您一定會記得,她原來就住在古堡里,現(xiàn)在可是大名人,資金實(shí)力厚,能幫得上忙。”

呂回突然伸了伸腦袋,好像被一口痰卡住喉嚨。過后才問,部長說的是廣積娘的女兒?她不是跑到香港去了嗎?

“是去香港發(fā)展,但又回來了,就住在城里。好了,呂老兄,這件事情還得有緣分,小西紅柿不再是以前的小西紅柿,只得慢慢找機(jī)會,今天下午還有個(gè)會,我就不請您吃晚餐,您老就拿著這二百元錢,找個(gè)地方好好吃個(gè)飽,再多走幾家,總是能捐到款的?!眳慰鹈Γ纤霓I車走了。

呂回握著二百元錢,手心里慢慢地洇出些汗。他找了家百貨商場再買了一把黑色的筆(原來呂滿那把筆是捐助品,就不好再用了),直接在呂筐的名字后面寫下了二百元和一個(gè)電話號碼。

3

從呂筐的辦公室出來,小花狗異?;钴S,好像它也知道呂回的上衣口袋里藏著一個(gè)電話號碼,藏著一個(gè)秘密,藏著一間能讓呂回心花怒放的小房間。

夕陽也格外地關(guān)照起呂回,遲遲地不肯從地底下溜走,長長地拖著呂回的身影。小花狗在人影中跑來穿去,直到躲進(jìn)公園的樹影里。小花狗在公園里跳跳停停,就蹲下來,伸著小前爪梳理起自己的尾巴。呂回只得跟著坐下來,坐在公園的亭子下面。

一條石凳子,一排綠冬青,這就足夠了,這是呂回最佳的睡眠的地方。其實(shí)呂回早就習(xí)慣了這種與天地為伴的睡覺姿勢。呂回躺在石凳上,滿天空的星光把他包起來,心里是喜滋滋的。就是自己光著膀子躺在石凳子上面,像流浪漢一樣,他呂回也覺得這輩子活得值,有滋味。呂回眼皮一累,就又回到古堡那邊去。

廣積娘一家住進(jìn)古堡時(shí),是好多年前的事了,也是春節(jié)剛過不久,呂滿主任的身后跟著一清秀的女子,女子的身后還拽著一小妮子,呂回原以為那女子是呂滿主任的新婆娘,就開玩笑說,呂主任又娶了新娘。呂滿主任一拳就擊打在呂回的肩上,說這哪是新娘,她是唱戲的,唱戲的懂嗎,要看好,別出亂子。出了亂子拿你是問。

女子傻笑一下,并不說話。身后的小妮子露著幾顆剛換出來的門牙,一臉的微笑。過了好長的時(shí)間,呂回才知道那女子是廣積娘,跟古堡上的標(biāo)語就差一字。古堡上有一幅標(biāo)語是“深挖洞,廣積糧”,那是主席的號召。村里人就開呂回的玩笑,說呂回可以深挖洞了。這是村里人的笑話。當(dāng)然,劉久妹更夸張,有日沒日地蹲在古堡的門口,那時(shí)的劉久妹比小西紅柿沒大幾歲,只是多了兩條小辮子而已。呂呂兄那時(shí)還沒有外出謀生,見了廣積娘自然是心性浮動(dòng)。

從那往后,廣積娘只做一件事情,每天早晨和黃昏都站在古堡的瞭望樓上咿咿啞啞地清嗓子。廣積娘嗓音一亮,老楓樹上的長尾巴山雀都往古堡上空圍了過來,黑壓壓的一圈子。院子里的蜻蜓、麻雀在蘆葦草中跳來跳去,好像都不安分起來。倒是劉久妹與小西紅柿慢慢地熟了。她們就老是蹲在院子里,就著那些蘆葦草、車前子、六月雪做她們自己的事情。

那古堡面積大呀,四四方方的一座大院子,就成了呂回的種植地盤。呂回按季節(jié)的不同,悄悄地在蘆葦草的下面種植了地瓜、西紅柿,甚至一些菜蔬。廣積娘的女兒并不知道那些食物是藏起來種植的,有一天竟采了西紅柿出來,讓呂回說那是什么東西。呂回說那就是西紅柿。廣積娘的女兒一高興,就拿著西紅柿跳到她的房里去,說她就是西紅柿。呂回想想也是,那兩小臉蛋在太陽的暴曬下,已經(jīng)紅透了。小西紅柿就那樣跟著叫下來。

睡到半夜,呂回就讓綜合治安大隊(duì)的人員叫醒。呂回才睜開眼,就覺得眼前站著的人熟悉,就站起來,一手擋著眼眶,一手在那里搖晃。

把呂回叫醒的是啞巴的弟弟,就是摩托車手的弟弟,叫呂輝。呂回站著,并不知道他是怎么了。

呂輝用手電筒照了照呂回,突然笑出來說,“呂兄,怎么在公園做夢?”呂回揉了揉眼眶說,“你小子安什么心,把夢折了,如何是好?!?/p>

“走吧,到警務(wù)室去,將就在那里過一夜,別損了村里的臉面?!?/p>

呂回?fù)u了搖頭,又要躺到石凳上去,過后才突然想起了什么說,“唉,警務(wù)室就不去了,你得捐款二百元,按你目前的身份就是二百元,跟呂筐一樣。”

呂輝笑起來說,“還真有你呂大炮,沒有按規(guī)定把你送到臨時(shí)收容所就不錯(cuò)了,還想讓我捐款,這是什么世道,亂了分寸吧,走吧,到警務(wù)室去,明天就得回村里,別再躺在公園?!?/p>

呂回原想接著爭辯,但一時(shí)又拗不過呂輝,就說,“那二百元捐款,就算是交了收容費(fèi),我也不必到收容所去,這樣我們扯平,就讓我接著做夢?!眳位卣f著就往上衣口袋里掏捐款名錄,并讓呂輝看上面的捐款數(shù)額,在呂筐的下面再接上呂輝二百元的記錄。

呂輝在一邊笑。過后就收起手電筒,憤憤不平地說,“讓呂燦給送回去吧,你不是老讓呂燦拉著你到處跑嗎,這個(gè)呂燦?!眳屋x說完就走了,留下一串空空的腳步聲。

呂燦就是摩托車手,就是村里的啞巴,村里人大都順口叫他摩托車手。其實(shí)那天呂燦也沒走遠(yuǎn),還是一直跟著呂回。呂輝的出現(xiàn)也在于呂燦,是呂燦打電話給呂輝的。呂燦只能給呂輝打電話,只有他們兄弟能相互說話。呂燦只是一長一短地呀呀著,呂輝自然就會清楚。當(dāng)然,呂燦的手機(jī)只是用來發(fā)短信的。有客戶要摩托車了,就發(fā)一個(gè)短信給呂燦。

呂燦坐下來,也坐在石凳子上。呂回看著呂燦的身影,跟自己的身影一樣被投放在地板上,就用手指比劃著,讓呂燦明白,他呂回不是刻意讓呂輝捐款,是剛好碰上,也就二百元錢。況且呂回還得用自己的補(bǔ)助款墊上去。呂燦還是那樣呆坐著,并不說話。呂回心又愧疚起來。那時(shí)候,呂燦才幾歲,比劉久妹還小呢。呂呂兄這家伙,放什么大炮,偏要在古堡燃放大炮。那是呂回制作的大炮,威力猛呀。劉久妹、呂燦、小西紅柿等許多的孩子蹲在院子里,等待著呂回的大炮。一聲巨響過后。呂呂兄站在古堡的大門口,高聲唱喏,他說,他要是有錢了,一定會回來修復(fù)古堡的,讓古堡煥然一新。那時(shí)候,呂呂兄剛要到外地去謀職業(yè),特地讓呂回弄一大炮,算是預(yù)示他事業(yè)的兆頭。呂呂兄背著背包走了,留下來的卻是劉久妹和呂燦的悲劇。往后,劉久妹一聽見呂回要放大炮,就控制不住自己,就尿急。而呂燦更慘,耳朵再也聽不見鞭炮的聲響了。還好廣積娘心沉在一首古歌里,并沒有受到大炮的影響。

呂回愧疚,對于呂燦,他一輩子也無法彌補(bǔ)。呂回與他一起坐在月光影子下面,總覺得肩背上一陣一陣地緊。

4

呂燦是聽話的摩托車手,第二天就按呂輝的要求將呂回拉回溪頭村。劉久妹還是把她的攤子架在??空镜倪吷稀K妳螤N的摩托車停下來,身后拐出了呂回,臉皮又是一拉,快速地把耳機(jī)再塞到耳鼓里。過后一把將呂回拽住說,“錢捐到了沒有,什么時(shí)候動(dòng)工建土堡,別忘了我劉久妹。”

呂回雙手一擋說,“只懂得錢錢錢,錢重要嗎?就那幾盒煙能弄出什么錢來?”

劉久妹自然知道呂回也捐不到什么錢,就放開嗓子叫喊說,“大炮回來了,這回大炮捐到錢款,你們快來瞧瞧,讓呂大炮給我們開開眼吧,看捐到多少錢款?!?/p>

呂回自知敵不過劉久妹,他的口袋里只有呂筐的二百元錢,還差呂燦的摩托車費(fèi)用呢,這老妮子一叫喊,不就是要讓他呂回難堪嗎。還好從劉久妹攤位購得的香煙還好好地躺在口袋里。呂回就順手一掏,把香煙掏出來,往劉久妹的攤子前一丟說,“別喊了,革命還未成功嘛,努力是必然的?!?/p>

呂回就是這樣的人。當(dāng)時(shí),劉久妹的小便失禁時(shí),她的母親把劉久妹往呂回身前一推,說這女子就歸你,好好待她,算是了卻件心事??蓞位厥窃趺椿卮鸬?,他說,這女子是您心頭上的肉,您給了我,那不是挖了您身上的肉嗎,我已經(jīng)害得您的女兒尿急了,我不能再害她。您還是留著自己用吧。

劉久妹憤然,罵了一句,就不再理呂回。

老楓樹下面又多了幾臺的麻將桌,他們在那里嬉鬧著,并不理呂回,呂回是不是捐到錢款了,跟他們似乎也沒有多少關(guān)聯(lián),呂回要不要建土堡,那是呂回的事情。反正在他們的心里,呂回是怎樣的一個(gè)人,他們早就耳聞,也略知一二。

呂回原想把上衣口袋里的水筆拿出來,展示給他們瞧瞧,這可是廳級干部的水筆,按村里人說,那水筆才是會出水的,不像村長的筆,都是拿村里人的錢去出水。麻將桌上的人依舊忙著摸麻將,呂回瞧了瞧自知無趣,就突發(fā)靈感,往上衣口袋一摸,把呂筐的二百元錢拿出來。呂回說,就用這二百元錢賭一把,就賭一把。賭你們桌面上的現(xiàn)錢。

賭桌邊上的人笑,一圈子的牙齒露著,二百元錢,賭這桌面上的錢,你呂大炮心野了吧。賭什么,就賭你的二百元和另一條腿腳。哈哈,少了一條腿,看你還一直想往城里跑,就呂筐他們的錢不是錢,得捐給你建土堡,那是沒門的。

呂回算是逮住了什么,臉漲紅起來,拐著腳擠到麻將桌邊上,說賭就賭,不就是一條腿嗎,就用你們的麻將牌賭,拿最不好摸的牌出來,要是我能摸得清牌面上的字,你們就算輸。

打麻將的人們知道呂回沒摸過麻將,就笑,就按了一枚麻將過來,說就摸這一粒。呂回用拇指探著,一探就知道是二筒,嘴上卻支吾著,說是不是三筒或是條牌什么的。打麻將的人興奮起來,說呂回只會放大炮,哪能知道麻將的分寸??扉_牌吧,二百元留下來,另外的一條腿還是自己留著吧,愛去哪兒就去哪兒,方便。呂回說,他不反悔的,腿要拿走就拿走。關(guān)鍵是桌面上的錢不能動(dòng)。打麻將的人說開牌吧,別磨蹭。呂回大叫一聲“二筒”,牌面展露出來。打麻將的人們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呂回就撲到牌桌上,把現(xiàn)錢摟住。打麻將的人們原想反悔,但見劉久妹從攤子那邊搖過來,也就罷了,任呂回把那些散錢抱走。

呂回興奮,數(shù)著錢,過后掏出那張名單,填寫上村里的麻將人捐款一千三百元。這是一筆不錯(cuò)的收入。

呂燦把摩托車架著,聽到老楓樹下面嘻嘻哈哈地?zé)狒[著,心里不免有些松動(dòng)。幾只老母雞在一邊哈哈地相互嬉鬧,好像也知道呂回?cái)€了一筆錢。在呂燦的記憶里,呂回就是一大影子,那影子怕人,像一片黑云一樣,直直地把老古堡蓋著。那片黑云太厚了,黑壓壓地一直就蓋在老古堡那邊,或者說是蓋在他呂燦的身上。呂燦總想找機(jī)會把那黑云掀開。但是那黑云太厚了,它的缺口在哪兒,呂燦不知道,好像那黑云一直就沒有邊界,只要一拉,那黑云就得跟著,再怎么用勁也是無法把它掀完。黑云的一端似乎是連接在自己的耳根,要是一拉動(dòng),他的耳根就疼,他就得滿臉流汗。這回,呂回要建土堡,這么大的工程,他呂回是做夢吧,呂燦為此覺得這黑云算是讓風(fēng)吹開了一角,慢慢地有陽光投進(jìn)來,慢慢地顯露出光彩。

才出門沒幾天,古堡又破損了一些,古舊的大門板被誰撞了,凹進(jìn)了一窟窿。楓樹葉厚厚地積起了一層,不知是誰家的廢焰火紙筒堆積在門道上,那一眼一眼的紙筒眼像蜂巢一樣。呂回往紙筒上踢了幾腳,心想這一定又是劉久妹的杰作。劉久妹總是容不得那些焰火紙筒,別人在放焰火,她總是跟著,見焰火的濃焰在天空中炸完了,她就迫不及待地?fù)屩埻才芷饋?。從春?jié)到十五,村里人放焰火是常事,劉久妹就總忙著,一聽見誰家要放焰火了,她就跑,只有搶到了紙筒,她的心才會安放下來。

古堡內(nèi)的蘆葦草也荒了,黃黃地依著,微風(fēng)一吹,就相互地?fù)Пе位叵矚g這些蘆葦草,它們好像不再是植物,那些蘆葦花似乎是有生命。呂回一咳嗽,它們就會浮動(dòng)起來,就會飄浮在古堡的四周,在殘破的古戲臺、堅(jiān)固的石頭圍墻上來回跑動(dòng)。兩只麻雀是在那時(shí)候飛過自己的頭頂,繞了一圈,就站在蘆葦草上搖晃著。

是不是如同村里人說的那樣,這古堡里藏著鬼魂,呂回自然是不相信村里人的說法。呂回的祖先建這座古堡時(shí),似乎早就設(shè)定了它的存在。只是這古堡里的人是慢慢地少了,就剩下呂回一個(gè)人,就這一點(diǎn)是讓呂回心酸的。村外有高人路過古堡時(shí),告訴呂回,說是這古堡內(nèi)陽氣太盛,得開一眼天井才行。呂回的心就更酸了。原本,古堡內(nèi)是有一眼古井,陰著寒光,后來是讓村里人給填了。這時(shí)候,呂回倒是要相信了村人們的說法,他寧愿這古堡里藏著鬼魂。他往上衣口袋里按了按,那上面有呂筐給他的一個(gè)電話號碼,他希望這電話號碼能直接打通到遠(yuǎn)方,到另外的一個(gè)世界。其實(shí),就剛剛在老楓樹下面,要不是打麻將的人們起哄,他會將那個(gè)電話號碼拿出來,他是不是會直接拿給劉久妹呢,按理是要拿給劉久妹的,但呂回就是呂回,他得放著,放在自己的上衣口袋里。

又是一陣微風(fēng)吹過去,蘆葦草又晃蕩起來,呂回拐著腳往蘆葦叢折去。那眼古井呢,那眼曾經(jīng)風(fēng)光的古井呢。是什么年份了,廣積娘竟然直直地投到古井里,那時(shí)候小西紅柿才幾歲,應(yīng)該有十五六歲。只是那時(shí)候,呂回他不在古堡里,要是他還在古堡里住著,廣積娘應(yīng)該是不會投井的,這一點(diǎn),呂回心里清楚。

這一夜,呂回坐在古堡里,一夜無眠。他的眼前老是晃著那些蘆葦花草。似乎那些花草都變了,變成廣積娘的聲音浮動(dòng)著,一陣一陣讓呂回?zé)o法自拔。

5

陽光透過古堡的門道時(shí),劉久妹又推來幾架焰火空紙筒。劉久妹把那些紙筒往門道上架著,嘴里嘟囔著。呂回不知道劉久妹又嘟囔什么,他不敢上前搭訕,只得讓她隨意擺弄。呂回欠劉久妹太多了。一開始,呂呂兄放大炮,那一聲巨響,就讓劉久妹落下了尿急的病根。劉久妹的母親并不見怪,想讓呂回照顧劉久妹,想讓劉久妹嫁給他呂回,但呂回卻是不肯,不肯就不肯了,還得讓劉久妹接著受苦,竟然讓劉久妹幫著養(yǎng)孩子,那可是廣積娘的孩子。就這一點(diǎn),呂回是無話可說的。對于劉久妹,他的古堡只能讓她隨意折騰。

是哪一年了,廣積娘已經(jīng)住進(jìn)了古堡,小西紅柿已經(jīng)學(xué)會了在蘆葦草的背后偷偷地種植地瓜和西紅柿,那一院子的地瓜和西紅柿足夠讓廣積娘她們一家子食用。那時(shí)劉久妹是那么認(rèn)真地幫著小西紅柿,在一邊悄悄地幫著看門,幫著下苗,這讓呂回也是無法理解的。后來發(fā)展的日子是呂回?zé)o法預(yù)料的。廣積娘竟然又生下了一男孩子。村里人說那孩子是呂回的。呂回心里清楚,他怎么會有孩子呢,他怎么能跟廣積娘有那事情呢。但呂呂兄說了,這古堡里就住著她們娘倆和你呂回,孩子不是你呂回的,還有神仙呀!

呂回自然無法推托,只能把自己變成投機(jī)倒把分子送進(jìn)了監(jiān)獄,那一住就是七年。七年過后,呂回再住進(jìn)古堡時(shí),只有劉久妹不變,依然披散著頭發(fā)守在古堡門道上,身后倒是多了一位孩子,拖著長長的鼻涕。而廣積娘卻是死了,是投進(jìn)古堡的井里死的。村里人干脆把井埋起來,讓廣積娘永遠(yuǎn)住在古堡里。小西紅柿呢,據(jù)說是被她的父親接走了,接到香港去。呂回一想到廣積娘,就覺得在那蘆葦叢中,就站著廣積娘高高的身影,好像她老是在那高聲唱著,聲音一波一波地往外飄浮。

呂回放大炮讓劉久妹尿急。而廣積娘的聲音卻是讓呂回?zé)o地自容。他只要一站在院子里,就能聽到廣積娘的聲音。那聲音一波一波的像水,幾乎要把呂回淹沒。呂回只得再選擇進(jìn)城,只有在城里他的心才算有著落,才能實(shí)現(xiàn)他建土堡的心愿。

這一趟,呂燦沒有等在停靠站那邊,呂回只得又坐在石凳子上等汽車。往城里去的汽車好像也知道呂回的口袋里有錢了,慢慢地靠在呂回的身邊。車門打開時(shí),還露出了一女孩的臉說,“大炮,上車吧,還有座位呢?!?/p>

呂回大方地拐著上車,有座位他并不去坐,只是一手扶在座位的后背上,把自己靠在座位的靠背上。汽車的駕駛員發(fā)話了,說大炮,這回您老算是走運(yùn),聽說贏了麻將一千多元,就是順手摸了一二筒,這回開心了吧,那二筒像不像劉久妹的奶子,肥大老道?

呂回嘆了口氣,調(diào)整了一下自己的站姿后才說,“那是運(yùn)氣,那是托呂筐部長的福氣,就你小子把車子開穩(wěn)來,別盡是想賭博的事情,還有女人的事情,見了自然是清楚的,建土堡也有你一份功勞,你也得捐款才是?!?/p>

駕駛員脖子一揚(yáng)說,“你大炮放你自己的大炮,你要建土堡就建土堡,與我有何相干,捐款,什么名目,這是亂攤派,政府敢搞攤派,你大炮是不是離譜了,也敢搞攤派,那是敲詐,當(dāng)心被告上法庭?!?/p>

聽到駕駛員說亂攤派,一車的人都笑了。車上人大多認(rèn)識呂回,也都知道呂回要建土堡,也都知道呂回缺的是錢,他沒錢建土堡。聽到駕駛員如此地挖苦呂回,自然找了些解氣的方式,他們笑足了,就抬著頭等待呂回的攻擊,或者是說,等待呂回的笑料。在車上,他們聽呂回的笑料聽得習(xí)慣了。

呂回卻是不說話,他自知底氣不足,他原以為到城里去,能有所收獲,但結(jié)果卻是不如意的,不如意就不如意了,跟駕駛員較什么勁,要是車子出問題才是呂回的罪過。

賣票的小姑娘說,“呂叔,怎么不說話了,那就買票吧?!?/p>

呂回點(diǎn)頭,從口袋里掏出一張人民幣給小姑娘。小姑娘說不夠的,還得再一張。呂回說,“我只有一腳站著,就這價(jià)錢,要是不收就算了?!眳位匕彦X舉著,把眼光收起來,冷冷地站著。

車內(nèi)一陣子的哄笑。

汽車停靠在城里的站點(diǎn)后,呂回突然醒過來說,“老呂頭(老呂頭就是駕駛員),你不是要上法院告我嗎,現(xiàn)在汽車停穩(wěn)了,走吧,就把我告上法庭。”

老呂頭無可奈何,只得賠著笑臉,說那就捐些款,畢竟建土堡也是件好事。呂回這回并不領(lǐng)情,歪著身子拐著腳離開,把老呂頭晾在車上。

在古堡那邊呂回心慌,但到了城里,他又顯得無助。他是不是過于天真了,就是到城里工作的村里人能把錢捐給他,那他又將如何把這些錢用在建土堡上面。在三百多年前,自己的祖先能把土堡建起來,據(jù)說是花了近三十年的時(shí)間,建起了那座四方土堡。三百多年過去了,土堡依舊,但是呂回卻是無法實(shí)現(xiàn)三百多年前祖先的舉動(dòng),無法像祖先一樣轟轟烈烈地建設(shè)心中設(shè)想的建筑。犯罪與詐騙這些離他很遠(yuǎn)的詞匯,卻突然間冒了出來,它們變得很近,好像他隨時(shí)都可能被推到法庭上面,隨時(shí)接受別人的審判。

毫無目的地行走,毫無目的地亂想,呂回真的有些害怕再去找村里人捐款了,他順著北街走了挺長的時(shí)間,不自覺地又往上衣口袋里按了按,那個(gè)電話號碼還在,還好好地躺在自己的胸口外面。他是不是得給小西紅柿打個(gè)電話,這是件糾結(jié)的事情。要是像老呂頭這家伙盡是想著挖苦他,那結(jié)果不是太寒心嗎,多少年過去了,小西紅柿?xí)涀∷麊?,這也是個(gè)問題,那時(shí)候她才幾歲,歲月是一把刀,隨時(shí)可以把記憶刮干凈。

快近黃昏時(shí),呂燦又出現(xiàn)在呂回的身前,還有呂呂兄那條小花狗。呂燦用手示意呂回說,讓他到北門外去捐款,那里定有收獲。呂回看到有款可捐,自然是拐著腳又伏在呂燦的身后。到了呂燦說的北門外時(shí),呂回才知道自己又犯了一大錯(cuò)誤。這哪是捐款的所在,就是呂燦設(shè)了個(gè)局讓他掏錢,讓他無地自容嘛。倒是呂呂兄的小花狗,在城里待了幾天,又變回城里的狗了,像模像樣地跑著,一直就跟在摩托車后面跑著。

摩托車東拐西繞地,就把呂回放在街拐角處。過后,就晃出了兩張粉色的臉,她們嬉笑著,說先生累不累呀,累了要對得起自己,別累壞了身體。呂回拐著腳想跑開,他知道呂燦把他丟在野雞營地了。其實(shí)呂回還沒拐起腳,耳朵就被揪住。一女子有經(jīng)驗(yàn),一提就提住了呂回的耳朵,而另一女子似乎更聰明,干脆抱住呂回的一瘸腿往房里拖。呂回?cái)巢贿^她們倆女子,沒幾下就被拖進(jìn)了粉色的房里。呂回忙說他沒錢,應(yīng)付不了的。

兩個(gè)女子笑,哈哈地笑,笑過之后就伸手往呂回的肩膀摁著。邊摁邊開導(dǎo)呂回說,“這不是錢不錢的事情,男人出來了就是尋開心的,對不,不就是那么一兩張嗎,省省自己的嘴就省下來了,說錢那是多見外的事情。”

呂回也跟著笑說,“真的沒錢,一元的錢也沒有!”

倆女子突然就停下手來,眼睛盯著眼睛,盯了許久才說,“你看,聽口音我們還是老鄉(xiāng)呢,大老遠(yuǎn)出來一趟不容易,干脆給您老打個(gè)折,就收五折,別浪費(fèi)了我們的時(shí)間,行不?”

呂回一聽說兩個(gè)女子竟然還是老鄉(xiāng),那得有戲才行。呂回說,“老鄉(xiāng)呀,好呀,聽說呂回要建土堡了嗎,村里好多人都捐款,你們也應(yīng)該落實(shí)捐款份額,也捐一份愛心吧。要是往后再回到村里,聽?wèi)蚩梢悦赓M(fèi)?!?/p>

兩個(gè)女子笑得彎了腰,問,“哪個(gè)是呂回,他建土堡做什么,有病呀,猴年馬月了,還建土堡?!?/p>

“誰有病,看你們才有病呢?!眳位氐瓜胫齻兡ミ丁?/p>

“滾吧,沒錢,還磨叨什么,不是你有病,還是我們有???我們有病,怕了吧,我們就是有病,沒錢,病又怎么了,滾!”容不得呂回再說一句,一女子往呂回的屁股踢了一腳,呂回提防不住,一摔就摔在水泥地上。呂燦躲在一邊瞧著熱鬧,他耳鼓上壓著的一層厚厚的黑云好像被掀開了一角,有淺淺的陽光照進(jìn)來。

6

呂燦像呂回的部下一樣,盡職盡責(zé),又把呂回拉到村里。劉久妹看見呂回從呂燦的摩托車上下來,忙將耳機(jī)往耳鼓里塞,看也不看一眼,就吐了一口痰,過后又伏在她的攤子前。

呂回似乎成了多余的一個(gè)人。

楓樹下面打麻將的還是那樣,依舊認(rèn)真地打著麻將,只是桌面上不再堆放著惹眼的現(xiàn)錢。

古堡過道上又堆了幾架子的廢紙筒,一壁地豎著,看起來有些猙獰。村里人似乎都忘了呂回許下的諾言,呂回建不建土堡似乎也不再重要,反正呂回就是那樣的人,多一句諾言,就多放了一次大炮,他們已經(jīng)習(xí)慣了。倒是這趟回來,呂回說,他得重新挖開那些田地,他緣于要建土堡,他家的田地已經(jīng)荒棄了近一年,田地里的荒草比古堡里的蘆葦草還要高。他就一個(gè)人卷著褲管,彎在田地里細(xì)心細(xì)致地把荒草劈干凈。

過往的路人問呂回,您一大把年紀(jì)了,要建土堡還要種地,忙得過來嗎?呂回頭也不抬,說建土堡是為了村里人有一個(gè)看戲的地方,種地那是為他自己,人總要吃飯吧。建土堡可以找村里人捐款,吃飯就得靠自己。路人聽了,一路笑著,不知如何回答。

耕種田地對于呂回來說,是熟門熟路的事情。幾天下來,他的田地又顯出一片新樣。地種完了,呂回的心思又熱起來。雖然此時(shí)的呂回幾乎又沉浸在種植稻田的辛苦里。但是一回到古堡,呂回的心里又是一陣慌亂。裝在上衣口袋里那個(gè)電話號碼好像就是一條無線電,一頭牽著呂回,一頭掛在古堡里。

呂燦的耳朵失聰了,讓呂回的大炮放出了毛病。而呂回的耳朵,也是遭到報(bào)應(yīng),總是浮著廣積娘的聲音。那聲音讓呂回受不了,比烏鴉的叫聲更可怕。有一回,呂回讓劉久妹跟他一樣站在古堡里,讓劉久妹一起聽聽廣積娘的聲音。他們倆就站在那口古井邊上,那時(shí)候,古井已經(jīng)被填得滿滿的,蘆葦草長得很厚實(shí)。呂回說,廣積娘回來了,騎著一匹馬奔跑著。劉久妹支著耳朵聽,并沒有聽見異常的聲響,只是微風(fēng)吹著,蘆葦花晃了晃。劉久妹支著耳朵久了,也覺得哪兒不對勁,就有些心慌,就罵了一句呂回,跑了。其實(shí)那時(shí),劉久妹又是尿急了,她不能當(dāng)著呂回的面顯露她的尿急樣。

這種狀況讓呂回越發(fā)相信,呂回就越發(fā)想從中找到廣積娘的蛛絲馬跡。

在古堡里私自種植地瓜和西紅柿,這在當(dāng)時(shí),隨便套上哪一款,呂回就無法脫網(wǎng),竟然還敢讓廣積娘唱什么古歌,還跟廣積娘同臺演出,古堡里的古戲臺是呂回的嗎,不是早就充公了,那是動(dòng)用集體財(cái)產(chǎn),說白了那是同資產(chǎn)階級一起跳舞。而且,還讓廣積娘生了孩子,還偷偷地進(jìn)行轉(zhuǎn)移,還讓劉久妹背黑鍋,這是什么罪惡!呂回被抓,呂回被壓斷了腿,這都是正常的事情??蓮V積娘又是怎么了,她怎么自殺了,怎么就跳進(jìn)那口古井呢,這在呂回的心里就是一個(gè)結(jié),一個(gè)無法解開的結(jié)。

呂回是再也等不下去,他得把那口古井挖開。在一個(gè)有月亮的晚上,呂回就動(dòng)手了,他利用挖稻田的鋤頭一鋤一鋤地挖著。劉久妹是什么時(shí)候站在他的后面,呂回也是不知道的。那時(shí)的呂回已經(jīng)挖開一條通道,填起來的土質(zhì)本身松軟,沒費(fèi)多大的工夫,古井壁就顯現(xiàn)出來,壁上面的青苔依舊還活著,一圈子地守護(hù)著。呂回一個(gè)人慢慢地沉著往下挖,劉久妹弄來土箕,幫著呂回一斗一斗地往上提。到了后半夜,夜色原本就空,月亮卻在那時(shí)候破云層而出,月光影投入到古井里,顯得空茫而詭怪。

這過程呂回等待很久了,他從監(jiān)獄出來后就有這樣的想法,只是這個(gè)想法一直就無法實(shí)現(xiàn),他害怕古井的夜影,害怕古井被挖開之后那種感覺。劉久妹說,廣積娘投入到古井里,就再也沒有出現(xiàn),就是尸體也沒有撈起來,干脆往上面填土,把古井填了了事。

大概是填土?xí)r心慌,古井的土不實(shí)。月亮又躲到云層去時(shí),呂回一腳踩空,咚的一聲落入到古井里。還好有劉久妹在,用掛土箕的繩子讓呂回爬了上來。

呂回與劉久妹算是一對冤家,就像此時(shí)的影子一樣,像模像樣地扭在一起,但是呂回卻總是無法敞開胸懷,讓劉久妹住下來,讓劉久妹安安心心過日子。在呂回的心里,那個(gè)扎著小辮子的姑娘讓他的一聲響炮給趕跑,小姑娘的靈魂就不在了。呂回?zé)o法還給她靈魂,就是給她許許多多的物品也是無法彌補(bǔ)的。而對于劉久妹來說,她更覺得呂回是落進(jìn)土堡的古井里,跳入古井的不是廣積娘,而是呂回,呂回早已經(jīng)躲在古井里出不來。

月光又亮出來,一院子的銀白。兩墩的影子蹲著,蹲在古井邊上。古井又恢復(fù)成原來的清光,一面鏡子一般地晃著,古堡又變得神秘起來。呂回把雙耳按著,原本的耳鳴聲好像弱了,變成一絲一絲的浮游物慢慢地遠(yuǎn)離而去。呂回問,廣積娘是真的跳到古井里?劉久妹答,是真的,那一夜她親眼看見的,穿著一身的素白。

“也是這樣的夜晚,月亮有一臉沒一臉地露著?!?/p>

“是有月光,但還更亮,是一夜地亮著,好像是為她送行一樣?!?/p>

“小西紅柿呢,她是不是也見著廣積娘投身古井了?”

“小西紅柿也跟著蹲在院子里玩月光。我們不知道廣積娘是跳井的,我們誰也不知道她是要投到井里去,嘴里還哼唱著那首古歌,就是那首你讓她唱的古歌。這女人,誰也說不清楚?!?/p>

“后來,是誰發(fā)現(xiàn)她投了古井。”

“沒有人發(fā)現(xiàn),廣積娘不見了,好幾天不見人影。村里人就猜測她是投到古井里。”

“是誰把古井填了?還投了許多的石頭吧?!?/p>

“不知道,也忘了。”

呂回站起來,伸了伸雙臂說,也該忘了。記不住的東西老是去翻也累。

7

又是一天好天氣,呂回又坐在汽車??空镜拈L條石凳上。呂燦挺及時(shí)的,他也把摩托車架在呂回的身邊,用手示意呂回上車。這回呂回爽快得多,往呂燦的身子一抓,人就跳著爬上了車子。這趟呂回得找呂呂兄了。

呂呂兄的辦公室在城東,是一座挺特別的高樓。那高樓像一根筆一樣,瘦得不成樣子,看起來像一瘦老頭在傻笑。呂回握著手掌上的名單出現(xiàn)在呂呂兄的辦公室時(shí),呂呂兄的表現(xiàn)讓呂回覺得那才叫可笑!呂呂兄好像早就知道了呂回會來,會出現(xiàn)在他的辦公室,他一個(gè)人事先坐在大辦公桌后面,也不知道呂呂兄是用什么辦法來裝修的,墻體上盡是呂呂兄的頭像。呂老總在座位上一招呼,墻體上的呂老總也跟著一模一樣地打招呼!

那么多的呂老總都在打招呼,呂回是受不起呀,他忙彎下腰,哈哈地說,“呂老總,您是孫大圣,會七十二變,變出了那么多的小呂老總?!?/p>

呂呂兄突然站起來,雙手叉腰說,“呂大炮,你知道我們是沒得比了吧,你終究是比我少了一個(gè)口,我是誰,我是呂呂兄,五個(gè)口呀!當(dāng)初讓你給扎一枚大響炮,你是怎么想的,不扎就算了,還那么摳,弄了一炮像放屁一樣,那是多損人的事情!呂回,這回你還得求我了吧,要錢是不是!算是你找對人了,來吧,給錢!不就是想建一座土堡,用得著那么認(rèn)真!其實(shí)建什么土堡,想關(guān)老鼠是不是?哈哈,誰不知道你呂大炮鐘情于那座古堡,死活也要占著它,你大炮是情死在那里,那個(gè)廣積娘早就成泥成灰了,再把古堡里的泥土挖出來,也是找不到那份美麗!來吧,給吧,不就是捐款嗎,不就是捐錢嗎?!眳螀涡窒褡兡g(shù)一樣從辦公桌里提出了一袋子的錢,嘩啦啦地往外倒。錢倒光了,呂呂兄順手一拉,把錢袋子一甩,就摔在呂回的臉上。

那一堆的錢高了起來,四壁都是,一張一張的人民幣似乎在那里跑動(dòng)。呂回的眼光也追不過來,他覺得自己是慢慢地沉到錢里去,沉到錢卷起來的水潭里去。呂回試圖伸出手來抱住那些錢,但他剛伸出手,墻體上的他就變形了,變得又歪又扭的,簡直就不是人樣。他害怕得快要驚叫起來,他是不是落入到夢境里,這哪是找呂呂兄捐款,簡直就是自找羞辱。其實(shí),只在呂回猶豫的一瞬間,眼前的錢就消失了,消失得干干凈凈。墻體上的呂老總也不見了,就一位呂呂兄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面。

呂呂兄個(gè)頭本不高,擋在寬大的辦公桌后面,身材又矮了幾分。他咳了兩聲,伸了伸脖子才說,“呂回,錢,你是看過了,這些足夠讓你建一座土堡,但你想想,你快八十了吧。噢,沒有八十,那得有七十五吧,你人老了,還想做什么,還想錢,還想用我呂呂兄的錢建土堡,那是什么世道?這不是明擺了嗎,是文明搶,對不對?”

呂回突然間頭又大了起來,他怎么成了搶呀,他呂呂兄給錢了嗎!呂回是真的害怕了,他一轉(zhuǎn)身就跳了起來,直直地往門外跑。還好呂回的腳是拐的,要不,他這一跑就得撞上門柱。

錢沒有捐到,那也就罷了。呂回又是被嗆了一回,他軟歪歪地坐在呂呂房地產(chǎn)開發(fā)公司大門外的蓄水池邊上。蓄水池上的水花揚(yáng)得正歡,那些水花看起來像呂呂兄的笑聲,一縷一縷地從不間斷。呂回瞇著眼,他的身邊還是蹲著小花狗。呂回原以為小花狗會留在呂呂兄的身邊,但小花狗還是跟來了,一派小主人的范兒,吐著粉色的小舌頭。呂回真想踢一腳小花狗,腳已經(jīng)提起來,可是一見小花狗的眼睛,呂回的腳又軟了下來,也許這就是報(bào)應(yīng)。誰讓呂回自作自受呢。不就是放一回大炮嗎,非得像放屁一樣,這人都要面子的,你不給別人面子,誰會把面子還給你!這時(shí)間過去多久,呂呂兄還記著,讓呂回吃了一趟眼光福。

呂呂兄讓呂回再放大炮那天,呂呂兄已經(jīng)是房地產(chǎn)的老總。呂呂兄說,他得感謝呂回,是呂回的大炮讓他發(fā)家致富。這回他成為城東房地產(chǎn)的老總,按村里的規(guī)矩,他得再放一回大炮,讓自己再出出彩頭。呂呂兄就那樣兩手扶住呂回新制作出來的大炮,那大炮要不得,大得出頭,要好幾個(gè)人抬著才行,呂回在制作時(shí)特地加了好幾層的報(bào)紙,看起來就不那么結(jié)實(shí)。

原本呂回只想在楓樹灣下面放大炮的,但呂呂兄死硬,說得在古堡的瞭望臺上面放大炮,那聲音響呀!劉久妹聽說呂回又要在瞭望臺上放大炮,事先在田地上狂亂地跑起來,見了村人們就罵,呂回又放大炮,呂回又放大炮了。劉久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嘟囔一句說,要是大炮不響,她就不會亂跑,就不會尿急!這話呂回是聽到了。呂呂兄也聽到了一半,他忙揪住劉久妹的耳根說,怎么亂講話,呂回的大炮放不響,那是呂回故意搞鬼,是呂回恩將仇報(bào)!

也許世事就是如此,那一回的大炮竟然就不響,竟然就只放了一個(gè)屁,那回的大炮只是冒了一股青煙,就冷冷地站著不再張揚(yáng)。站在老楓樹下的劉久妹把雙手從耳鼓里拿下來,順手摸了一把自己,發(fā)覺自己還是干凈的,就嘻嘻地笑著,又往田地里跑去。

那一趟放大炮,呂回是把自己放到死角去,是自己把路給擋死了。呂回在呂呂兄這里吃了一趟苦果,這苦果是他自己種下來的,怪不得別人。呂回站起來,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衣塵,一瘸一拐地離去。

8

在呂呂兄這兒受到的冷落,呂回幾乎是快承受不住了,竟然一分錢也沒有捐到。呂燦不知道從哪跑出來又跟在他的身后,示意他好幾回,讓他上摩托車,他得拉著呂回回村里去。在城里,按呂輝的說法呂回是不受歡迎的。呂回?zé)o可奈何,身子一歪,一靠就半躺在一玻璃窗外,他變得特孤單。呂回再一抬頭,見玻璃窗內(nèi)是一理發(fā)店,他干脆站起來,往店里去,讓服務(wù)生給推成光亮的禿老頭!

呂回光著腦袋走在街上,迎來了異樣的目光。他已經(jīng)沒有退路,只得裝著師傅的樣子,對著眾生抬手,打佛語,勸募。

許多人看一眼,就不理不睬,有的干脆跟著裝高深,有的只是跟著笑一笑,過后就丟下一句說,這哪來的假和尚,還不快回到廟里去修行!

當(dāng)然,呂回也是裝裝而已,他知道自己入不了佛門,只是想借佛的光圈拉點(diǎn)贊助。呂回從南門街往北門折了個(gè)來回,回頭率格外的高,許多的女孩倒好,用手機(jī)跟他合影,站在他的眼前擺出了許多的造型,讓呂回雙手按在她們瘦瘦的肩上。女孩們說,這樣就可以承受佛恩。

街上的巡警就找上呂回,讓他注重公共形象。呂回光著頭就不敢出現(xiàn)在街上,他只得躲在夜色里,看起來像浪蕩子,或是花光錢財(cái)?shù)逆慰汀?/p>

小花狗不再跟著,呂回的身后空蕩蕩的。呂回累了,就和衣靠在過渡市場的通道上睡下去。

呂回覺得小花狗又回來找他了,張著嘴說話,像呂呂兄的口氣在罵他,接著又伸出小狗爪往臉上抓,抓得臉上直流血。那血是溫和的,呂回就想自己舔一口,就舔上小西紅柿了。

原來是一場夢。夢醒過后,呂回摸了一把臉上,還是摸出了一條血跡出來。呂回是在夢境里被打了。

打呂回的不是別人,是原先這市場通道上的乞丐。呂回把乞丐的地盤給占領(lǐng),能不引來一頓痛打嗎!乞丐也有乞丐的地盤。這世道似乎該是誰的,就是誰的,搶也是白搶!

呂回只得選擇再逃離,他拔腿就跑。腳步聲才響起來,身子又被按住了。乞丐說,跑什么跑,打已經(jīng)打過,就是一家人,當(dāng)乞丐就得挨打,就這幾拳頭也挨不了,當(dāng)不了乞丐。就是這光頭太那個(gè)了,得給您化妝化妝。乞丐就弄來了一堆的鍋灰,那是市場臨時(shí)攤點(diǎn)打烊后留下來的。乞丐二話不說就把鍋灰往呂回的臉上、頭上抹。

呂回只在一夜之間就變成實(shí)實(shí)在在的乞丐。

乞丐師傅聽說呂回當(dāng)乞丐是為建土堡,就讓呂回答一個(gè)問題,問題是誰最想當(dāng)乞丐?呂回答,當(dāng)然是朱元璋,乞丐又往呂回的光頭打了一拳說,錯(cuò)!呂回說,那是北齊的高緯。乞丐又打了一回說,錯(cuò),沒那么復(fù)雜!呂回只得翻眼,嘆了口氣說,不知道。乞丐笑起來,露出了一口白牙說,這就對了,乞丐就得裝不知道,要是都知道了,臉上就掛不住,誰還有心思去乞討?呂回只是按著嘴,暗暗地偷笑。

第二天中午,一小伙子提著兩頭光溜溜的肥鴨子從市場里出來。呂回突然叫起來:“鴨子,你這臭鴨子,怎么在這里碰上你,太好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fèi)工夫。我找你找得好累,快給設(shè)計(jì)一座土堡吧,就差一設(shè)計(jì)圖,你是博士自然是不費(fèi)工夫的。”

小伙子一臉茫然。誰還記著他的小名,鴨子是他的小名,他成為大學(xué)生后,就沒有這樣的小名。

呂回見鴨子不回應(yīng)他,就跳起來把鴨子攔了下來。

乞丐師傅在一邊見了,哈哈地笑著,說呂回是真的出師了,就是一傻子。

鴨子被擋了一下,發(fā)現(xiàn)他的眼前站著是拐腿,也跟著大叫起來說,“你是大炮,怎么又變了樣子,像乞丐,這行頭怎么建土堡!”鴨子拿異樣的眼光盯著呂回。

呂回說,“你也知道老伯要建土堡,那更得幫呂老伯一回,就一張圖紙,這簡單吧?!眳位卣f著就往上衣口袋里掏,掏出了那張捐款記錄。鴨子拿過去一看,他真的成了鴨子,在那張筆錄的頁碼上面畫著一頭鴨子,連著一張圖紙,鴨子一時(shí)唉唉地發(fā)笑起來!

鴨子小時(shí)候聽母親說,說他的父親過世得早,原意是想把他過繼給呂回,甚至把他的名字也改成呂鳳旋,已經(jīng)寄養(yǎng)在呂回家好長時(shí)間,但后來是怎么樣了,他怎么就沒有成為呂回的孩子,呂鳳旋就不清楚。鴨子的母親就是劉久妹,要是這話讓呂回聽了,不知道呂回是什么想法!呂鳳旋突然就有些過意不去,心想還好當(dāng)時(shí)沒有過繼給呂回,要是過繼給呂回,他不就成了大炮的孩子,哪來的錢上大學(xué)讀博士!

可是鴨子哪能得知,他上大學(xué)的錢恰恰是呂回的錢,呂回的政府補(bǔ)助款。

乞討的日子是一層一層疊起來的,就像那些陽光,白天走了,夜晚來了,每一天都將自己的身上積起一層厚厚的光斑。呂回有一天把自己上衣口袋里的存折拿出來,那一組的數(shù)字讓他驚嘆。積累終究是有收獲的。

有一天,鴨子還是出現(xiàn)在過渡市場。他把一張圖紙拿出來,展現(xiàn)在呂回的眼前!呂回說這哪是土堡呀,土堡不像土堡,看起來就像一老鴨子蹲著要下蛋。鴨子也不見怪,說就是一鴨籠,鴨籠怎么了,這是后現(xiàn)代主義的理念,把鴨子趕進(jìn)去,它們就不知道出來。對于土堡來說就要有這樣的理念,就這張鴨子還得給錢。

呂回?zé)o語,他靜靜地靠在過渡市場的過道上。他的眼里又冒出了廣積娘的身子,那么無緣無故地站在古井邊上,嘶嘶作聲地唱著。

呂鳳旋走了,一晃就沒入到人流里,那一抹黑黑的背影還在。呂回也不知道鴨子會不會再回來,頭腦是亂極的。就那小子,要是呂回告訴他,在他很小的時(shí)候,張著一小嘴在等待著呂回手中的米湯,告訴他一嘴一嘴地往下喂米湯時(shí)的感覺,那么,這小子會不會還是那樣,還那么在意后現(xiàn)代主義理念?;蚴窃俑嬖V他,他讀大學(xué)的錢是他呂回從政府的低保費(fèi)里節(jié)省下來的,他還會如此嗎!或者還可以再告訴他,他的父親是誰,但這是不能告訴他的,因?yàn)樗谴笈?。大炮自然有大炮的底線。

過了兩天,呂鳳旋還是再回來,修復(fù)了建土堡的圖紙。

呂回把圖紙掀開,這哪是修改呀,只在原來的圖紙上再加上一尾巴,長長的尾巴抬著,鴨子就變成母雞。

呂鳳旋也笑著說,那是通風(fēng)系統(tǒng),相當(dāng)于古堡上的瞭望臺。

蹲在一邊的乞丐師傅哈著嘴罵了一句,不就是一座土堡嗎,用柵欄圍起來也行,還圖個(gè)空曠。來吧,給錢,小子拿錢吧。師傅一甩手就掏出了一大把的人民幣,那可是零零碎碎的散錢,師傅一甩就摔得滿地都是。

呂鳳旋還沒見過這場面,眼睛跟著傻了,忙站起來,丟了圖紙就跑。

呂回說,你這不是明擺著不給錢,這幾張毛票能值多少!

這小毛孩子,還沒見過錢呢,錢一嘩啦,他就跑,沒門的主兒,還虧你那一勺一勺地用米湯去喂他!

呂回茫然,師傅怎么會知道他的心思!

師傅又哈著嘴,說你的眼睛早就出賣了你,一看就是父子,孩子那么大了,還圖什么!還不快點(diǎn)打理回家去。要建土堡就得快,再等下去,人就不行了,那時(shí)又得放大炮。師傅說著就把一張存折丟給呂回。

呂回拾起存折,見了上面的數(shù)字,眼珠差一點(diǎn)兒從眼眶里跑出來。這回輪到呂回瞪大眼,他像師傅那樣哈著嘴,一直就那樣張著,像要中風(fēng)。

師傅笑,說那不是錢,又能是什么,是要密碼吧,沒密碼,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呂回眼睛一眨,師傅就不見了,比呂鳳旋旋得還快。呂回又眨了一下眼,廣積娘好像又跑來了,就站在他的跟前,好像還抓了一下他的頭發(fā),讓他的頭皮發(fā)麻。

9

呂回再回到溪頭村,又是一年的元宵節(jié)。滿地的楓樹葉被踩成泥跡,和著春節(jié)過后的鞭炮屑,看起來像一層雜色的毯子。呂回害怕毯子,一想到毯子,他自然就會想到放大炮。呂回站在老楓樹下面,許多的孩子圍著他,不時(shí)地往他的身上丟小炮子,小炮子響的機(jī)會很少,孩子們手中一揚(yáng),呂回就拐著腳跟著一跳,樣子滑稽,但呂回挺受用的。那時(shí),呂呂兄比呂回還更早回到村里,他又讓村民們開始迎板凳龍。一條板凳龍彎彎曲曲地折向村莊,燈光閃亮,焰火齊刷刷地往天空中吐著火龍,只是少了傳統(tǒng)的響銃,勢頭明顯弱了很多。打響銃是呂回的長項(xiàng),少了呂回氣勢固然是弱了,當(dāng)然這只是呂回自己的想法而已。

呂燦把摩托車停在古堡的門道上,架著雙腳,靠在古堡的大門口上抽煙。呂回笑了一下,算是跟呂燦打了個(gè)招呼!呂燦并沒有笑,反而把還戴在頭頂上的頭盔壓了壓,好像怕見著呂回。夕陽很淡,呂燦的身影卻像一團(tuán)稻草堵在古堡的門口。

呂回拐到古堡的門道上,他的眼光停在院內(nèi),蘆葦草比他還要高了,齊展展地像擠著跳舞的女子。蘆花在她們的舞動(dòng)當(dāng)中淡淡地浮著,似乎有一股氣息在不停地吹著。呂回知道那是古井的水汽彌漫著,他就重重地咳了一聲,聲響依舊,在院子內(nèi)游浮。稍遠(yuǎn)處的戲臺子又破敗了一些,樓梯的臺階落下了兩階,在一邊掛著。呂回的眼光虛晃起來,廣積娘好像還站在那里,嘶啞著聲音唱著。呂回心里已經(jīng)踏實(shí)了,他懷揣著存折,存折上的數(shù)字足夠讓他建一座土堡。

一些孩子跟著呂回?cái)D進(jìn)了古堡,他們拿眼光瞧著呂回,手中的小炮子還時(shí)不時(shí)地往呂回的身上丟。

呂呂兄是在那個(gè)時(shí)候跑進(jìn)古堡的,他直沖沖地?cái)D過蘆葦叢,抱著雙手,站在古井旁邊說,“呂大炮,你不是想跟我比嗎,你挖開了古井看見什么沒有!”

呂回?zé)o語,他不知道自己能跟呂呂兄比什么,他是房地產(chǎn)的老板,建了那么多的房子,自然是好事。他呂回要建一座土堡,已經(jīng)在心里藏了一輩子,還沒有辦法實(shí)現(xiàn)。

“從你挖開古井那一天起,我呂呂兄就等著你了,看你還能有什么能耐,你不是一直要找廣積娘嗎,挖開了古井,廣積娘回來沒有,哈哈,就你呂大炮,心癡。”呂呂兄說話的聲音嗡嗡作響,比他在辦公室里的語音更怕人。

“我是心癡,但我意不亂。那么多年,廣積娘她們娘倆活得自在幸福。”

“哈哈,虧你呂大炮說得出口,那廣積娘是怎么自殺的,你能了解嗎。說白了,廣積娘是為你而死的,是你讓她又有了孩子,那孩子是你的?!?/p>

呂回并不計(jì)較,孩子已經(jīng)長大了,已經(jīng)成為博士,誰的孩子重要嗎?呂回這一夜又睡不下去,他坐在古井邊,眼睛特難受。廣積娘是緣于他而死嗎,這對于呂回來說只能是一個(gè)謎。

那一夜,夜半了,古堡突然起火,火勢來得太快,只有一頓飯的工夫。村人們還在迎龍呢,點(diǎn)點(diǎn)光影兒還一朵一朵兒地連成一片,連成一條長長的火龍。等村民們趕過來救火時(shí),古堡已成一片廢墟。古堡的大門板被燒壞了一半,門洞亮著火灰,一閃一閃的。古堡盡頭的戲臺已經(jīng)完全崩塌,亂七八糟的木板相互架著,慢慢地消耗古舊木質(zhì)的熱量。院子空了,那些高高的蘆葦稈完全變了樣子,散著一朵兒一朵兒的火圈子。孩子們不敢太靠近,擠在一起,眼睛明顯是累了,他們似乎是少了些興奮,手中的小炮子不知道要往誰的身上丟。

劉久妹突然沖進(jìn)古堡,大喊大叫說呂回呢,他是不是被燒死在古堡里?

呂呂兄說,“呂回不是老往城里跑嗎,說不定他又往城里去了。大家找找吧,看有沒有躲在古堡哪一角落里?!?/p>

人們細(xì)細(xì)地找了一趟,沒有發(fā)現(xiàn)呂回的蹤影。呂呂兄說,“也許呂回又連夜回城里去,他的土堡還沒開始建呢?!眳螀涡至R了一句,這個(gè)呂大炮!

天亮了,呂燦的身影卻是堵在那個(gè)門道上,他的頭盔蓋得更緊。

一個(gè)玩耍的孩子在墻縫里掏出一張圖紙。呂燦搶過去展開,對著古堡照看,它們似乎挺相像的,看起來就像一頭老母雞。有一股風(fēng)吹來,古堡內(nèi)的煙塵彈了起來,慢慢地卷成一柱子的黑煙直往呂燦掃過來。風(fēng)斷了,黑色柱子散開,塵埃像氣球被擊碎,往四處漫出去。有一張厚厚的紙片不愿意落下來,在空中慢慢地舞著。

呂燦抬頭,頭盔往后移去,他的手一次一次地往上探著,一直就夠不著那張紙片,過后他跳了幾跳,雙手就抱住了它。呂燦是在那時(shí)候,號啕大哭的,在他的手掌心里,那張?zhí)芍募埰皇O乱欢训牧?。原來,那是呂回積貯下來的存折,呂燦已經(jīng)跟蹤很久了,他沒想到最后是這樣的結(jié)局,那張存折會變成幾個(gè)擺在一起毫不相干的零。他后悔放了那一把焰火。那把焰火從他的手心里竄出去,往古堡的上空劃去時(shí),呂燦的心里還是踏實(shí)的。但現(xiàn)在他的手里握著的卻是一堆互不相干的零,他的心開始虛了起來。那時(shí),他的耳鼓好像特奇怪,好像被一陣細(xì)碎的聲響擾亂,他好像聽見人的講話聲,好像聽到古堡內(nèi)呂回放大炮的聲響。

往后的日子,劉久妹不再忙著收集焰火的空紙筒了。她的小雜貨攤子多了一張小紙片,上面寫著一串電話號碼,那是呂回的電話號碼,她心情好時(shí),會一個(gè)人悄悄地?fù)艽蛑且淮當(dāng)?shù)字,當(dāng)然,數(shù)字撥完了,她慢慢地等待,讓電話那頭嘟嘟幾下才摁下紅色鍵。

有一天,她的小攤子前站著一乞丐,見了劉久妹就問,呂回的土堡呢,他的土堡建起來沒有?

劉久妹說,“呂回死了,被燒死在古堡里?!逼蜇s說,“呂回會死嗎,古堡里不是有一口井,他不會跳到古井去。”

劉久妹啞然,身體又不舒服起來。

后來,乞丐就像呂回一樣,靠在古堡的門道上,讓暖暖的陽光沐著,倒也自在舒適。

劉久妹見乞丐久了,覺得挺眼熟的,好像他就是廣積娘的先生。那年,他帶走小西紅柿?xí)r,劉久妹認(rèn)得。劉久妹再見到乞丐時(shí),倒也不陌生了,好像他就是呂回。

要是呂回從古井里回來,或是突然從城里冒出來,在古堡里見到他的乞丐師傅時(shí),他又將會說什么呢。劉久妹又悄悄地?fù)艽蛑墙M數(shù)字,也許,有一天,那組數(shù)字會突然變成呂回的聲音,這也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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