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寧/段錫民

盡管開著窗子，屋里還是彌漫著一縷讓人亢奮的怪味兒：汗的酸味里混合著類似生豆?jié){的那種腥味兒。

本來今天不該有這氣味的。剛才媳婦豐麗娟在炕頭鋪開花被窩時就說了，爺爺今兒剛?cè)胪?，按老禮可是三天不能干那事的喲。可戚洪軍很猴急地說爺爺都八十多了，算是喜喪哩，就別虛頭巴腦地講老禮了；知道媽為啥把曉智留她那兒睡不？怕影響咱倆呢。豐麗娟回頭看了一眼，丈夫正用火辣辣的眼神盯著自己，心就軟了，畢竟分別了兩個多月了。于是嘆了一口氣，熄燈上炕，任男人在她早已疲倦的身子上沖鋒陷陣。

誰知戚洪軍沖鋒過后不一會又發(fā)起了第二次沖鋒，已經(jīng)睡意蒙眬的豐麗娟搡了他一把，不要命了你？男人用委屈的語氣說，要命？我可倆月沒碰女人了。豐麗娟揪了一下他的耳朵說，就你！坦白，找?guī)状涡〗悖磕腥藲獯跤醯卣f，一天累得王八犢子似的，哪有心思扯那閑淡？媳婦對他的回答很滿意，就伸出胳膊箍緊了他的腰。

身子緊貼著媳婦，腦袋可不老實。當(dāng)戚洪軍又一次疲倦地癱在揉皺的潮乎乎的褥單上時，竟既得意又同情地想起了遠(yuǎn)方那些住同一工房的哥們兒。他們住用活動模板組合成的簡易小樓，十二人一間，上下鋪。不過房子和床都不是很結(jié)實，夜深人靜有人忍不住淘氣時，床會咯吱咯吱響，而樓板似乎也跟著顫悠，還是在家好，寬敞的大炕可以放開折騰。想到這兒，他又側(cè)身摟住媳婦。她也不容易呢。

早上雞叫過兩遍，戚洪軍就悄悄爬起來去做飯，他想讓媳婦睡個懶覺，再說做飯是他的本行嘛?？勺屗械絼e扭的是，剛離開兩個多月，家里的炊具使起來又有點不習(xí)慣了，揮動飯鏟勺子都覺得輕飄飄的。在工地食堂做飯都用沉甸甸的大號家什，炒菜用鐵锨，舀色拉油和醬油都用水舀子。

把大米飯燜上，爺爺喪禮宴席上拿回家的幾盤剩菜也熥到鍋里了。這時，院里的豬也哼唧著要食了，他趕緊掂起個塑料桶到泔水缸舀豬食。泔水也是昨天從老院子挑回來的，爹媽沒養(yǎng)豬，媳婦把剩菜剩飯都挑回來了。泔水很葷，肉片、雞塊、紅紅綠綠的剩菜殘渣混合著白花花的大米飯。他心里感慨，這可比工地食堂飯菜強多了。只是剩飯菜在缸里漚了一夜，散發(fā)著一股酸味。

院里有兩個豬圈，靠南頭的養(yǎng)三頭豬，喂豬飼料；靠北頭的圈里養(yǎng)一頭，喂泔水和苞米面。正月里一起買來的豬崽子，可喂飼料的三頭已經(jīng)長到百十多斤，再過些日子就可以賣給豬販子了。喂泔水的這頭就小得多了，這是要喂上對頭一年才宰的年豬，自家吃。

給“吱吱”叫著的泔水豬喂過食，戚洪軍又用塑料盆端來飼料喂給南邊圈里的三頭豬。吃飼料的豬懶，食倒進(jìn)槽子好一會才哼唧著爬起來。戚洪軍很有興致地看著，他進(jìn)城打工前養(yǎng)過豬，最多時養(yǎng)三十多頭，也養(yǎng)過老母豬下崽賣豬崽，可都沒趕上好行市，賠了?？粗粗?，他竟莫名地憶起母豬打“圈子”心急火燎地拆墻的事情，聯(lián)想起昨晚媳婦和自己那股急迫勁兒，臉就有些熱：到了節(jié)骨眼，人跟動物沒啥兩樣！

臉上的熱還沒退，肚子里又熱起來，就想回屋里再親熱一回。可他掀開繡著紅蘋果圖案的淺藍(lán)色門簾進(jìn)屋時，媳婦已經(jīng)起床了，正對著大衣柜上的鏡子畫眉毛，聽男人進(jìn)屋的動靜，她回頭對他嫵媚地一笑，剛描好的眉毛彎下來，像趴著兩條毛毛蟲，戚洪軍心里一激靈，想親熱的念頭“嗖”地縮回去了。因為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僅有一次的跟闞學(xué)武去找小姐的事，曖昧昏黃的燈光下，小姐臉上抹得雪白，眉毛畫得很濃，回來的路上他說小姐的眉毛像毛毛蟲，真難看，闞學(xué)武也很郁悶地說我找那個更難看，嘴抹得紅鮮鮮像吃了死孩子似的。

吃早飯時，媳婦心情好，話多，邊給他夾菜邊笑呵呵地絮叨著村里這些日子發(fā)生的故事，老光棍扭秧歌時往小寡婦王春雨身上蹭被撓個滿臉花，葛小燕做小姐得了病回村療養(yǎng)也不閑著招一伙不三不四的人打麻將。對了，還有個事，高小爽那騷貨跟鎮(zhèn)上飯店的廚師郭大鵬搞破鞋，被老公公抓住了，闞學(xué)武當(dāng)王八了他知道嗎？戚洪軍抬頭看一眼媳婦涂抹得光鮮鮮的臉，說前些日子他有點蔫巴，半夜還偷偷哭，看樣子知道這事。媳婦就說，如今這人都咋啦，偷人養(yǎng)漢就跟喝涼水似的隨便，才倆月不見男人就熬不住，讓人逮著臉都不紅；那郭大鵬是屬叫驢的，本來跟飯店老板娘就有一腿，還睡人家學(xué)武媳婦，真應(yīng)了那句老話，吃著碗里的還惦記著鍋里的。

吃過早飯，戚洪軍掀開柜子，翻出自己從工地帶回的破帆布包，打開，先取出一疊錢交給媳婦，說這三千收起來，我得出去一趟，工地那幫小子捎回的工錢和東西，給人家送去。媳婦忙問，都誰的？拿來看看。戚洪軍忙掩上帆布包，說人家的東西，咱打開看不好；桃花營子的寶玉柱跟鎮(zhèn)上李放讓捎的，我騎自行車去，晌午回來。

前天戚洪軍接到電話回家奔喪，同鄉(xiāng)就托他往家捎錢。其實離工地三里多地就有郵局，往卡上打錢挺方便的，可大伙有機會還是愿意往家捎現(xiàn)金。戚洪軍說捎錢行，多少我也不記數(shù)了，萬一記串就麻煩了，都裝塑料袋里吧，我記袋子顏色，省事。大伙就說這法子好。于是寶玉柱裝了個紅塑料袋，李放裝了個黑塑料袋，闞學(xué)武捎給媳婦高小爽的是藍(lán)塑料袋。幾個人扣扣嗖嗖地把塑料袋遞給他時，他就當(dāng)面系上了口，過后也沒解開過。

袋口沒解，可上了火車，他還是把手伸進(jìn)帆布包捏過幾個塑料袋，憑手感就知道了袋里的錢都比自己拿回家的多，當(dāng)時就有點嫉妒：他在工地做飯，雖有偷嘴的機會，可錢卻比太陽底下砌墻抹灰的掙得少多了。這兩年建筑工人缺口大，工錢自然就高了。酸溜溜的嫉妒勁兒涌上來時，他就編了個理由安慰自己，袋里肯定都夾著幾個小子寫給媳婦的信呢。

桃花營子離戚洪軍的村子只兩里地，騎自行車幾分鐘就到。一陣風(fēng)吹來，吹得戚洪軍爽爽地。他突然想起了媳婦飯桌上說的話：吃著碗里惦著鍋里的，一股邪念竟像黑蜘蛛般地爬上心頭：他郭大鵬一個廚子，咋就能扯三個拽倆的，還不是趁“留守婦女”感情空虛嗎？我戚洪軍要條有條要個有個，模樣不比他強多了，咋就不能交個桃花運？一會撩撥撩撥那幾個小嫂子，說不定我也有戲呢。

寶玉柱媳婦馮秋葉見他捎回了錢滿臉笑開了花：麻煩你大老遠(yuǎn)地跑一趟，我爹老病犯了，正等錢用呢！說完就迫不及待地當(dāng)他面解開塑料袋查起錢來。戚洪軍趁她高興，就試探著說，小嫂子，家里都好吧，玉柱哥托我問你好呢。馮秋葉眼睛盯著錢，隨口說，好，好著呢，讓他放心。戚洪軍就站起身，嬉皮笑臉地湊過去說，玉柱哥還讓我替他跟你親熱親熱呢。馮秋葉把喜悅的目光從錢捆上拽回來，臉色一瞬間由晴轉(zhuǎn)陰，眼睛立睖起來啐了他一口：滾！戚洪軍不死心，這是啥嫂子，咋不識逗呢？馮秋葉把錢“啪”地摔在炕沿上，氣憤地甩了一下頭發(fā)，斗架公雞一樣沖過來：鱉犢子，滾不滾，再不走我可喊人啦。嚇得戚洪軍趕緊求饒，我滾，我滾行了吧？

勾搭不成還碰了一鼻子灰，挨了一頓臭罵，可戚洪軍沒往心里去，竟還有那么一絲高興，是替哥們寶玉柱高興：這小子命好，撇家舍業(yè)的掙錢不冤枉，媳婦是個正派人，行！不像高小爽，隨隨便便地勾引野男人。

樂滋滋地回憶著剛才耍流氓挨罵的場景，戚洪軍突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女人接過老公辛苦掙回的錢，正是高興的時候，也是感激老公的時候，這時候還敢動歪心眼勾引人家背叛男人，豈不是天底下頭號的大笨蛋嗎？

不一會就到了闞家窩鋪。高小爽家住村西頭，他認(rèn)識?？傻介T口喊卻沒人應(yīng)，這時恰好一個老頭從門口過，對他說學(xué)武媳婦在老槐樹下打麻將呢，若有事我給你喊一聲。戚洪軍趕緊說有事有事你喊吧。老頭點點頭去了。

戚洪軍跟高小爽熟悉，鎮(zhèn)上初中讀書時還是同屆不同班的同學(xué)。那時的高小爽就像一朵花，且性格開朗，撩得一幫子男生神魂顛倒。想象著她那俏模樣，戚洪軍心里那股剛壓下的邪念又三月桃花水般地泛濫起來。她是水性楊花的狐貍精，又跟廚師有了一腿。撩撥撩撥說不定能成。他咳嗽一聲，抻抻衣襟，摩挲摩挲頭發(fā)，打起精神倚著門框等。哼！反正自己也找過小姐，早已由白毛巾染成了油漬麻花的破抹布，不必裝模作樣地充大尾巴狼了，他想。

不一會，高小爽匆匆地回來了。遠(yuǎn)遠(yuǎn)看見家門口站著一個男人，她趕忙用手捋捋頭發(fā)，那黃瑩瑩的披肩發(fā)，風(fēng)一吹，飄散開來，真的很撩人。喲，老同學(xué)還這么漂亮，戚洪軍滿面笑容地打招呼。喲，挺會說話啊，還漂亮？早成老菜幫子嘍，高小爽“格格”笑著用拳頭輕輕地杵了一下戚洪軍的腰。

屋里收拾得干凈利落，炕上鋪著白底藍(lán)花的人造革，炕梢碼著折疊整齊的被褥，玻璃窗邊垂著淺粉色窗簾。高小爽客氣讓戚洪軍坐在炕沿上，扭著細(xì)腰給他倒茶，順手打開電視機，里面正播的是絮絮叨叨的泰劇。孩子呢？戚洪軍抬頭看她一眼問。高小爽轉(zhuǎn)身坐在炕沿上，說去縣城念初中了，借讀。他微笑著說，那你一人在家，挺孤單吧？她嘆口氣說，可不，閑著沒事只能打點小麻將，過些日子我也城里打工去，家里窩著，憋屈。戚洪軍用挑逗的目光看她一眼說，啥憋屈，想男人吧？有啥給學(xué)武捎的，我明天回工地。

高小爽臉上露出一絲驚訝，可一閃就消失了，嬉笑著說，別人都往家捎，他倒好，還跑家來劃拉。戚洪軍嬉笑著盯著她看了好一會才說，學(xué)武哥錢是沒少掙，可花銷也大啊，隔三岔五地找小姐，哪次不得一兩百啊？高小爽“格格”地笑了，找就找唄，這年頭，有點花花腸子算啥事喲？戚洪軍干笑兩聲，涎著臉說，還是老同學(xué)想得開，也是，他花心，你還客氣啥？要不，咱倆也花一把唄？高小爽臉上漸漸浮出壞笑：嘻嘻，行啊，來吧，我正心急火燎呢，真沒看出你小子還有這兩下子呢……對了，咱倆玩完嘍我告訴豐月娟一聲你不生氣吧？

你，別！高小爽的話像一瓢涼水澆到他頭上：老同學(xué)我跟你開玩笑，可千萬別當(dāng)真哦，別跟我媳婦說，她聽了閑話，我可吃不了兜著走。高小爽“嘎嘎”地笑彎了腰：就你這耗子膽，還敢勾搭女人泡妞？你呀你呀，哎喲，笑死我了……

戚洪軍抹了一把汗，趕緊打開帆布包掏出藍(lán)塑料袋遞給高小爽，說這是學(xué)武捎回來的。高小爽接過錢，又“撲哧”笑了：你還裝神弄鬼，他昨天就打來電話了。

垂頭喪氣地到了鎮(zhèn)上，天已小晌午了。經(jīng)高小爽這么一鬧，戚洪軍想明白了，捧住自家的“碗”就該念“阿彌陀佛”，別動邪心眼惦記別人鍋里的食了。野花香艷，可它扎手??！路過鎮(zhèn)街口商店時，他不由自主地進(jìn)去轉(zhuǎn)了一圈，給媳婦買了一條紅紗巾。把紗巾裝進(jìn)帆布包時，他苦笑著在心里問自己：買這東西，心虛還是悔過?。?/p>

包里只剩下黑塑料袋了，這是李放捎給媳婦唐一紅的。

即使沒有剛才兩次“大窩脖”，他也沒敢想對唐一紅動邪念。首先他不敢惹李放。那李放如今已升為小領(lǐng)工，雖然還要大伙跟著砌墻，可大伙兒已叫他半脫產(chǎn)干部。前些日子有人逗李放，那么漂亮的媳婦擱家里，傻蛋，你若舍得讓我親近一回，半個月工錢歸你。誰知李放氣得眼睛都紅了，薅住那人的脖領(lǐng)子，要揍他，多虧大家拉開了。第二個原因是這唐一紅是個“冷美人”，就像電視劇里常說的，是艷若桃李冷若冰霜。還有，她在鎮(zhèn)里計生辦上班，好歹是個公家人，跟渾身汗臭的農(nóng)民工隔著一堵墻呢。

唐一紅家住鎮(zhèn)子?xùn)|頭，小小的黑漆鐵門，里面閂著。戚洪軍拍了兩下大門，院里傳來一通狗叫。趴門縫看：一個白顏色的小巴狗起勁地吠著，三間青瓦房，看樣子?xùn)|屋是臥室，可玻璃窗遮著窗簾，米黃色的，她不至于小晌午了還沒起床吧？戚洪軍轉(zhuǎn)回身，從衣兜里摸出一包香煙，抽出一支點著，他打定主意，等這煙吸完，再不開門，就走人。

“吱扭”門開了，里面出來個中年男人。戚洪軍認(rèn)出他是鎮(zhèn)長。不過看樣子鎮(zhèn)長不認(rèn)識戚洪軍，他很惱怒地瞪過來一眼，啥話也沒說就走了。

戚洪軍一肚子狐疑地進(jìn)院，女主人唐一紅很慌亂地迎出來。進(jìn)到屋里，戚洪軍立馬就明白了，他聞到了屋里濃烈的類似生豆?jié){的腥味。窗簾已經(jīng)拉開了，床上有胡亂疊起來的被子，是桃紅色的緞子被。床頭并排兩個雪白的枕頭，紅色的枕巾上的圖案是“花好月圓”，只是已跟枕頭分了家。再看身后跟進(jìn)來的唐一紅，臉色緋紅，滿頭黃瑩瑩的披肩發(fā)也亂了，白顏色繡藍(lán)花的短褂還扣錯了扣子。

大概不知說啥好，唐一紅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不吭聲，只是挪開沙發(fā)上胡亂堆放的衣物，讓他坐。這場面弄得戚洪軍也不好意思了，臉漲得通紅，倒像自己干了見不得人的事。他趕緊打開帆布包，掏出黑塑料袋遞給她，說我還有事，說完抬腿就想走。

唐一紅接過塑料袋，看也沒看就隨手丟到茶幾上，隨后一把攥住他的胳膊，你，別走……

你要干啥？戚洪軍眼睜睜地看她三兩把就解開上衣扣子，前胸就白花花地裸露在他眼前了，一股曖昧的體香混合著微酸的汗味也沖進(jìn)了鼻子。戚洪軍頓時覺得一陣眩暈，渾身血液上涌，他趕緊閉上了眼睛。待睜開眼睛時，戚洪軍鎮(zhèn)定多了，眼睛看著墻角說：別這樣，你放心，我嘴嚴(yán)實，跟誰也不會講的。

她愣了一下，還是撲過來伸胳膊摟住了他，別裝了，來吧，誰不知道憋了幾個月的男人個個都是餓狼啊？

戚洪軍清晰地聽見了血液在自己血管里“嘣嘣”躥動的聲音，整個身體也在自作主張地迅速膨脹?？伤€是掙開了唐一紅的摟抱。唐一紅雙手捂臉，倚著屋門小聲哭起來。戚洪軍搓著手，想安慰她找不著合適的話兒，想走，她又堵在門口，無奈只好退回兩步坐到沙發(fā)上。

你真不該……李哥對你那么好，待唐一紅的哭聲小了一點，戚洪軍吭吭哧哧地說。唐一紅哭聲停了，小聲說：鎮(zhèn)上競聘上崗，聘不上就得待崗。我，要人沒人，要錢沒錢……

這，戚洪軍倒吸一口冷氣，瞪圓眼睛看著她。唐一紅猛然抬起頭，抹一把滿是淚痕的臉：我要競聘黨委秘書，一旦成了，就不用再受窩囊氣……

戚洪軍張張嘴，卻沒說話，他實在鬧不懂公家人官場上的那些事。唐一紅接著說，我有個出頭日子，你李哥也不用撇家舍業(yè)地打工了；他，他沒下崗時可是當(dāng)過車間主任啊。

那，今兒的事，他不會……戚洪軍用嘴往門口方向努了努，問的是剛溜走的鎮(zhèn)長。

敢？他在我手里有短，書記，幾個管事的，我都……唐一紅臉又紅了一下，戚洪軍臉也跟著紅了，心想，我的媽呀，這娘們一旦抹下臉，可真夠狠的！

唐一紅看著他小聲說，你心里一定在罵我……是個臭不要臉的壞女人吧？戚洪軍搖搖頭，接著用關(guān)心的口吻說，我鐵定誰也不跟說，可保不濟(jì)別人，萬一傳到李哥耳朵里？

那，他會殺了我的！唐一紅又蹲下身，捂著臉哭起來。

戚洪軍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拙嘴笨腮，搜腸刮肚也找不出啥話說，他只好“咳”“咳”地嘆了兩口氣，站起身往外走。走到門口時，他遲疑地伸出手，拍了兩下唐一紅的肩膀，又從帆布包里抻出那條紅紗巾，展開披在她肩上。

正午的太陽燦爛地照耀著村中小道。快到自己門口時，戚洪軍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前衣襟上粘著一根長頭發(fā)。他用拇指食指捏起來。這是一根女人的頭發(fā)，染過的，陽光下黃瑩瑩地閃著亮光。他仔細(xì)看一會，然后鼓起腮幫子吹口氣，把頭發(fā)吹跑了。

他的媳婦豐月娟可是長著滿頭黑發(fā)的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