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狼

黃河在沙坡頭被嗆了一嘴沙子

在一盞微曛的夕陽中

我看到，不可一世的黃河

在沙坡頭，在沖撞與肆虐中被嗆了一嘴沙子

乖乖拐了一個彎

向東流去

盛開成草色呢喃的春天

背著王維的大漠孤煙

落日圓

我徒有詩人之名，卻無憐憫

濟世之心

即使懷揣愛情的花兒，我說出的

也是過濾完的虛偽

在黃河岸邊，我多么怕

旅游鞋上的黃色印記把我出賣

讓早起的露珠看到我的不潔

讓勞作的螞蟻看到我的懦弱

更要命的是，一粒黃沙的小噴嚏

就能把我的尊嚴打翻

我還有什么資格

面對沙打旺說出心中熱愛

一個在文字中丟失故鄉(xiāng)的人

該如何在風(fēng)卷刃的季節(jié)里請求寬恕

當紅柳擦亮天邊月亮，我看到

東沙窩摟著黃河輕聲哼唱

黃河水，黃皮膚

很多年來，我常常在睡夢中驚醒

常常在睡夢中發(fā)現(xiàn)自己的皮膚被漂白

而自己卻手足無措，茫然，全無抵抗能力

當確定臺燈下自己赤裸的身體還是黃皮膚

才敢，閉上眼睛度過這個世界上所有的夜晚

很多年來，我在經(jīng)濟的浪潮中沉沉浮浮

就像一條魚，在生與存的釣鉤前尋覓活下

去的光芒

可是，在現(xiàn)實的水中，我漸漸失去了執(zhí)著

隱藏在內(nèi)心深處的理想，也臨近熄滅

曾經(jīng)沸騰的良心，現(xiàn)如今就像磨損的破襪子

很多年來，我在忍耐中學(xué)會適應(yīng)

和寄居蟹一起在沙洞里修煉遺忘過去

和鏡子互相指認誰是真正的面孔

和蚊子一針見血地生活

并且試著練習(xí)打掉牙往肚子里咽

靜靜地躺在黃河懷里那一刻

我真的回到了嬰孩，回到了子宮

感謝母親，你給予我的黃皮膚

我還沒有失去底色，還可以被黃河水接納

重新打磨、拋光，然后昂頭上路

如果我是鸛雀

我從不張揚，黃河是我試飛的跑道

中條山是我留給大地的背影

如果說四處流浪的白云是天空的思想

鸛雀樓，一定是我靈魂歇息的疆場

不喜歡落日，我憧憬星辰寶石藍的眼睛

端坐在風(fēng)的羽毛之上，我知道

天不管多高，我小小的心臟都能把它儲藏

一粒黃河沙教會了我丈量歷史的高度

我向往純粹，因為缺失翅膀

如果你對更上一層樓的歷史懷有敬意

你會像我一樣眷戀高樓，愛上一種我爬了

好幾百年也沒有過上的詩意生活

如果我是鸛雀，我一定會愛上

王之渙手中捧著的鳥窩

那鳥窩啊，分明就是我詩歌的神廟

我愛也愛不完的生活

寺 灣

它就在去關(guān)山的路上

像真主留給塵世的一枚印戳

獨一、靜謐、安詳

石頭是朝拜的阿訇

流水是誦《古蘭經(jīng)》的大阿

誰能全知、全能

未老先衰的陽光，看一群

走下山坡的羔羊

在舔舐時間的青苔

沒有風(fēng)

云是天空的封面

湛藍，是我隨手畫出的一道鳥鳴

而寺灣，就站在我去關(guān)山的路上

本然自立、無形無相

掌中沙

彎腰在水中抓一把黃沙

輕輕拭去沙上的淚，若非親眼所見

我斷然不會相信，這掌中沙

粒粒都有自己的疤痕

難道是強拆打掉了你的門牙

還是礦難斷送了你的雙腿

再不是你在回家路上被高鐵吐出窗外

擦破了頭，傷透了心

弱小的沙，在雄壯的黃河面前

沒有發(fā)言的權(quán)利

就像我此時的生活，即使頭顱能夠點亮尊嚴

老板手中的鈔票會再次讓你低頭

此刻，我有些瞧不起黃河

都說他不可一世，能夠氣吞山河

可是，為什么就不能夠

把我的掌中沙磨圓，一如被現(xiàn)實降服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