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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啊水

2013-11-16 18:42陳元武
福建文學(xué) 2013年2期
關(guān)鍵詞:水村龍王

□陳元武

打開春至今快半年了,得水村一滴雨未下。村長劉得寶愁得茶飯不思,得水村從未遇見這樣厲害的大旱,打劉得寶記事起,年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的,得水村并不是浪得虛名。地理位置上,得水村前逢大江,后有大山,山上森林茂盛,左邊是東南向的山谷,西北邊也是一個山勢落低的岔口,風(fēng)水師說,這就是回龍口,前有江,后有山,江為龍,山為虎,東南走低,風(fēng)云際會,西北出豁,北風(fēng)來儀。風(fēng)水師是個瞎子,他憑什么知道恁多?劉得寶不知其故,他父親劉明財也當(dāng)過村長,那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風(fēng)水師看過風(fēng)水,劉明財曾經(jīng)給他一只騸公雞做為回贈。劉得寶記得,村里按著風(fēng)水師的指點,在往東南的方位打了兩眼井,說是鎖龍眼,村里按地勢高低依北斗七星陣勢打了若干口井。這龍脈就貫通了,龍脈就是泉脈,清冽的井水一年四季汩汩地涌出。村里人仿佛不知道天上下不下雨與他們的生活密切相關(guān)。劉得寶愁斷胡須的時候,村里便有人想仿古例請龍王祈雨。過去祈雨,得舉龍王旗牌,抬著龍王神座繞鄉(xiāng)游行,可是現(xiàn)在是新社會,早就不興這個了。再說,這樣的大舉動也是犯法的,鄉(xiāng)里頭肯定不會批準(zhǔn),劉得寶是黨員,他不能不有所顧忌??墒?,鄉(xiāng)里也沒招,鄉(xiāng)長也不是龍王親戚,再說,又不是得水村一處遭遇旱災(zāi),整個鄉(xiāng)都旱成一塊焦土了。空氣中仿佛缺少了水分,人的情緒就會焦躁,脾氣陡增。劉得寶少不得挨村里人的罵,而罵人的原因五花八門,其中重要一個原因就是劉得寶曾經(jīng)在龍王廟前撒過一泡尿,劉得寶真不記得有過這檔子事情,我劉得寶是這種人么?劉得寶感覺他們的罵簡直是扯淡,像老母雞不下蛋,卻怪到公雞頭上一樣。劉得寶心想,就算是在龍王廟前撒過一泡尿又怎么了,這龍王能把他一個村長怎么了!劉得寶經(jīng)常喝得酩酊大醉,然后隨地大小便,走到哪兒來了內(nèi)急,就地解決。有次走到橋頭,讓冷風(fēng)一激,他一個哆嗦,就扶著橋欄解開褲子要撒尿。嚇得橋底下正在洗衣的婦女們一陣驚叫。那座橋是三步長的小橋,彎成一張弓一樣,高高地跨過橫貫得水村的一條小渠。劉得寶于是得外號“劉三炮”,嘴巴沒把門是一炮,褲襠里也沒把門,隨處惹禍。只因為他家族根源厚實,縣鄉(xiāng)里都有人。村里人奈何他不得。劉得寶暗暗同意了請龍王祈雨的事情,但不允許舉著龍王的儀仗游行。過去祈雨有兩種方式,一是比較通用的曬龍王,就是將龍王神像抬到廟外,擱在大太陽底下曬,鄉(xiāng)民陪著龍王一起曬太陽,這很辛苦,有時還會曬死人,年紀(jì)大點的不經(jīng)曬,一曬就中暑,中暑就會出人命。龍王神像被曬得冒起青煙,龍王神像的袞龍袍被香火漬得烏黑,不經(jīng)意在大太陽底下曝曬,那層煙漬就散了,像籠罩著一層青煙,在太陽底下跪曬著的人看到,就會驚呼,龍王起煙了,而往往這時候,天上也起了云,像忽然間潑開的一團(tuán)墨汁,天邊頓時失去了顏色,烏云翻滾的時候,祈雨的人便一陣歡呼了,當(dāng)然,這種巧合是極少見的。另一種方法就是請巫師祭祀龍王,擺牲案,三豬三羊,還有扎草龍燒,稻草扎成一條惟妙惟肖的龍,然后當(dāng)著龍王的神像點燃,巫師搖晃著鈴鐺,口中喃喃有詞。草龍化為一團(tuán)烈焰,夾著火光和藍(lán)煙,像另一條龍在半空中翻滾,然后徐徐散去。最后可能的結(jié)局就是風(fēng)雨大作,普降甘霖。村民歡呼奔走,抬著龍王神像在雨中歡走。劉得寶想的方法就是在龍王廟里進(jìn)行一場祈雨法事,不要太聲張,怕讓上頭知道了挨尅。法事讓老和尚或者老道做,少數(shù)幾個年長者陪祭。龍王神像得換一襲嶄新的袞龍袍,還得重新點眼,就是拿筆蘸朱砂汁給龍王眼睛描上,彼時,龍王眼睛仿佛突然睜開了,熠熠放光。這點龍眼的人不能是旁人,只能是一村之長??墒?,這次劉得寶不想做點龍眼的人,他似乎記著別人說他曾經(jīng)褻瀆龍神的事情,到底有沒有在龍王廟前撒尿,劉得寶也拿不準(zhǔn)了,因為一個喝得酩酊大醉的人是記不得自己行為的。劉得寶有些顧忌——萬一自己真褻瀆過龍神,再去點龍眼,龍王豈肯容許。劉得寶也不想做這種迷信的法事頭,這容易授人以柄,村長雖然只是個屁大的官,但村里已經(jīng)有不少人覬覦著,像范水財就是一個。范水財十幾歲就出去混世界了,這幾年做蘑菇生意賺了些錢,在村里有了不少的生意伙伴,在外頭也有不少的牽扯,像縣里鄉(xiāng)里,范水財都算是個人物了。范水財這人低調(diào),口風(fēng)緊,從他嘴里輕易得不到半句有用的話,他逢人便微笑,一團(tuán)和氣,讓人感覺他深得像一眼井似的。而劉得寶恰恰與他相反,處世高調(diào),還滿嘴跑火車,要不是人家看他那個副市長堂弟的面子,他這村長位子早黃了。

村里的主事是劉得寶的遠(yuǎn)房親戚,劉恭民,快九十的人了,村里的最長者,按過去,那就族長,劉姓是村里的最大姓,族長,差不多就等于是村長的地位了。劉恭民拄著一根摸得紫亮的龍頭拐篤篤篤地敲開劉得寶家的門,龍王廟的祭祀通常都是劉恭民主持,劉得寶從門縫里往外瞧一眼,劉恭民那齊襟銀須在陽光底下燦然如雪,他目光如炬,劉得寶不由得一陣緊張,這劉老兒嘴巴厲害,罵起人沒臉沒皮的。劉得寶以為他是來興師問罪的,忐忑不安地問:“叔,啥事體?”劉恭民將拐杖往天上指了指:“恁旱天,你一村之長,竟然不著急?”劉得寶探清虛實,一顆忐忑的心便往下落,臉上便溢出燦爛的笑:“咋不愁?我也正想辦法呢。”

“那還不趕緊請龍王祈雨?”

“是啊是啊,可是我不熟絡(luò)那套例事規(guī)矩,往常是老叔您主張的,還是請您老來主辦吧。”

劉恭民說那得依我做事,我就牽這個頭。劉得寶說都依你,只要我不出面就行。劉恭民說得三豬三羊,這是老規(guī)矩,少一樣不行。劉得寶都依了他。三豬三羊可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的花費(fèi),劉恭民說,這樣吧,一家出一百,得水村六十二戶人家,這就是六千二,一頭豬約九百元,一只羊一千,加上請人宰殺,就這錢夠了,不夠的部分,村委出,行不行?劉得寶點頭說行。巫師這人好找,得水村這里叫巫師為師公,有法術(shù)的老人,最好是鰥寡孤獨的老人,男人或者女人都行。巫師往往是某一項的殘疾者,像獨眼或者跛足。師公在村里是個異類,劉得寶不太相信這些人和這些玩意,但他老婆篤信,因此,他也只好跟著相信,自然界有著某種神秘力量,能夠不憑人的意志而變化。龍王是神,神是玄乎縹緲的事物,但他得信,因為這是全村人的重要信仰,他是黨員,不能相信,但他更是得水村的一個村民,他得信這些。請龍王是全村的大事情,村里的男女老少,倘若沒有非常急的事情,都必須參加這個請龍王儀式。祈雨是目的,過程卻像一個普通的村莊民俗節(jié)日。請龍王具體到每家每戶,得準(zhǔn)備這些物什,家家需要備一桌豐盛的宴供,一張大八仙桌上擺放著雞鴨魚肉和果子酒,麥飯和香爐,酒樽和杯爵,過去擺供品的盤子有高腳,稱豆盤,現(xiàn)在不帶高腳,就是紅漆盤子,描了花的,細(xì)碎精神。酒是自釀的或者瓶裝的,高粱酒冽而醇,噴香迷人,龍王喜好這酒,村人相信,將龍王爺供奉高興了,他隨手一揮,一場雨就下來了。各家的家長,往往是這家的男人長者,身穿黑綢禮服,是清式的馬褂長袍,頭戴黑氈帽,大熱天,穿這么厚實的衣裳,的確足以顯示對龍神的敬畏和祈求。大家大汗涔涔地排成隊列,跟在司禮官后邊,在龍王廟前畢恭畢敬地行禮焚香祝禱。大供案上,三頭光豬和光羊被涂成紅色,嘴朝上銜著一朵靈芝。香煙繚繞,龍王廟里,巫師在做法,念咒行符。太陽的烈焰似乎被在場的人忽略了,汗如注下。龍王得意洋洋地俯視著大家,盤算著自己的心事,這雨是下還是不下?巫師叩頭如搗蒜,誦祝聲如潮。龍王感動,或者無動于衷。劉恭民一邊擦著汗,一邊看著巫師,想了解龍王到底啥態(tài)度,是不是愿意施雨了。巫師閉著眼睛,嘴皮子飛動,他沉浸在與神靈交流的快感里。

十多天過去了,除了下過一場不痛不癢的小雨外,再不見一絲云彩的蹤影。劉得寶的內(nèi)心更加焦躁不安,村里的議論更加激烈,紛紛針對他而來,這讓劉得寶幾乎有點招架不住了。大伙的意見主要集中為兩點,一還是那個疑似的褻瀆龍神的廟門撒尿事件,二就是這次請龍神祈雨,作為村長的他竟然不參加,也不去給龍王點眼上香,也不念祝禱詞。如此大不敬,龍神豈能安悅?劉得寶心里很不是滋味,這個鳥村長真不好干,他心里竟然想七想八地浮想聯(lián)翩了,是不是有人暗地里搞他?這天下不下雨與他劉得寶何干,這純粹是借題說事,借題發(fā)揮嘛!劉得寶馬上想到一個人——范水財,這其中肯定有什么陰謀!劉得寶的猜測讓他自己更加不安起來。他決定去找劉恭民了解情況,那天請龍神大會,到底是誰出的頭,誰出的錢多。劉恭民正好不在家,他的孫子劉正倫在堂屋里玩著游戲,劉得寶進(jìn)來,他也沒空搭理。劉得寶問:“小兵(正倫的乳名),你爺爺去哪里了?”劉正倫頭也不扭,手里正忙得不可開交:“不知道?!薄澳沁@幾天有誰來找過你爺爺?”“不知道……哦,好像范叔來過幾趟?!薄澳膫€范叔?是不是范水財?”正倫不再搭理他了。劉得寶剛聽到范叔二字,心里像被什么扎了一下,緊張得額頭冒汗。劉得寶心里隱隱被什么刺痛著,范水財呀范水財,看來這個鳥人來者不善。既然如此,我劉得寶就不能再低調(diào)回避了,要勇敢面對挑戰(zhàn)。劉得寶盤算著接下去應(yīng)該怎么面對這個范水財?shù)奶魬?zhàn)。人家并不高調(diào)出鏡,那么,這挑戰(zhàn)就不能明著應(yīng)對。先從解決旱情著手吧。劉得寶一想到這旱情,仿佛那火急火燎的太陽直沖他頭頂照下來,燒得他五內(nèi)生煙。這太陽也太不給自己面子了,多少年,劉得寶沒少在水字上下功夫。這貫穿全村的水渠,也是在他任上疏浚暢通的,過去多少年,這渠淤積嚴(yán)重,早就成為干渠,雜草叢生,老鼠在渠里筑窩成家?,F(xiàn)在水渠汩汩流著清水,雖然眼下這水并不多,但夠全村人使用的,而那塊田地離水渠遠(yuǎn)了些,這些水是杯水車薪,指望不上,最好的辦法就是多調(diào)些抽水泵來,得向別村借,最好是通過鄉(xiāng)鎮(zhèn)領(lǐng)導(dǎo)去借,自己沒這么大的面子。劉得寶有的是關(guān)系,這一點也是他信心十足的最重要依據(jù)。鄉(xiāng)鎮(zhèn)領(lǐng)導(dǎo)都會給自己面子。劉得寶發(fā)動村兩委干部一起四出借抽水泵,兩三天時間,就借回來六臺,可是,這臺地離河岸邊高差太大,抽水泵直接抽,泵不上去水。得連接成龍,接龍泵水,弄了幾天,這水還是泵不到田里。劉得寶讓太陽曬脫了一層皮,他有些沮喪地坐在水泵邊,聽著抽水泵葉輪發(fā)出尖叫,出來的水卻有氣無力的,細(xì)若游絲,這樣的水量根本不能滿足灌溉需要。他也想到用機(jī)井泵,但那是燒柴油的內(nèi)燃機(jī)泵,功率大,泵程遠(yuǎn),但機(jī)井泵體積龐大,輕易不能搬動,就是人家肯借,你怎么往村里搬呢?就在劉得寶焦頭爛額的時候,范水財?shù)闹蹲臃恫◤哪睦锱獊砹耸畮着_機(jī)井泵,仿佛是嶄新的,標(biāo)簽也在。范水財始終沒有露面,劉得寶感覺內(nèi)心又被刺痛了一下。灌溉順利完成了,村里人交頭接耳在議論,對范家的義舉贊不絕口,范波在完成灌溉任務(wù)后,將那些水泵又拉走了,只留下一臺機(jī)井泵,說要在村里打一眼機(jī)井,兩百多米深,那水抽上來就能夠直接喝。劉得寶好幾天關(guān)在家里,連村部都不想去了,他感覺自己的臉皮活生生讓人揭了下來。

劉得寶和范水財?shù)牡谝粋€回合交手,就失敗了,失敗得還很沒面子。劉得寶心里有些沉不住氣了,他想去找那個副市長的堂弟。每回他感覺失敗得很徹底的時候,就會想起這個堂弟來。劉得寶這幾天吃不香睡不好,他活這么快五十的歲數(shù),還沒這么栽過面子,并且是在全村人面前栽面子。不行,這面子在哪兒栽了,還得從哪兒撿回來。那個副市長堂弟很忙,只和他匆匆一見,也沒有表什么態(tài),不置可否地說了句,你不也會打井么,再說打機(jī)井得水利部門批準(zhǔn),私人是不允許亂打機(jī)井的。劉得寶咂著副市長這句話,他品出其中的味道來了:對呀,我不就是那個批準(zhǔn)的人么,村里就我最大,我管誰,誰敢亂打井?劉得寶似乎得了一把尚方寶劍一樣高興。到鎮(zhèn)上割了幾斤豬肉,買了一只羊腿和幾瓶燒酒回來,他好久沒這么高興了,回去好好喝幾盅。村委有幾個是他的鐵桿,一個鼻孔里出氣,村支書是個老好人,不管事,凡事都憑劉得寶主張,劉得寶他們幾乎都快忘記了還有個村支書,他也從來沒有感覺自己應(yīng)該先和村支書打招呼一下。幾個人一合計,沒有不同意劉得寶意見的,于是就連夜廣播,宣布了村委重要決定,私人打機(jī)井需經(jīng)過村委同意并報批。那一晚,劉得寶喝得醉醺醺的,哼著小曲在村里游蕩了一番。他還特地走到范水財?shù)拇笤洪T口嗷嘮了幾嗓子,顯示出他的心情是如何舒暢。范水財那邊沉寂了下來,沒見他來報批打機(jī)井的事情。村里恢復(fù)了往日的平靜。

不久,得水村的人發(fā)現(xiàn),在遠(yuǎn)離村子的河灘上,多了一個碉堡狀的取水口,劉得寶算是最后幾個得知的村里人,那地方算是得水村外的地界,劉得寶聞訊,趕忙去實地看了看,發(fā)現(xiàn)這地方他管不著,不屬他管的地面。幾個工人還在繼續(xù)碼磚頭倒水泥忙活著,劉得寶一問,果然是范水財干的事情,在這荒河灘上搞這么一個碉堡似的玩意兒做啥用呢?劉得寶一路上撓著頭皮,直撓得頭皮火辣辣地疼。沒碰見范水財本人,也不見他家的侄子范波。劉得寶一臉的問號,回到家里。這剛舒坦沒幾天的心情又復(fù)雜了起來,仿佛懷揣了十幾只貓似的。這范水財看來是跟他劉得寶鉚上勁抬上杠了,這可咋辦,那地方不屬他管的,是村外荒灘野地。河灘上筑個這玩意兒做什么用的,先了解了解再說。一了解,是取水的水口,既是取水的,就得有大功率水泵,可這水取了往哪兒送呢?不久,一根根汽車轱轆粗細(xì)的水泥管子像蛇一樣盤上山坡去,村子周圍的山早就是禿子頭頂了,光長草不見樹,早幾年林權(quán)改革,這幾座山林發(fā)生過林權(quán)糾紛,各村的人都說是自己的地盤,鄉(xiāng)鎮(zhèn)幾屆領(lǐng)導(dǎo)出面調(diào)解都沒能解決問題。后來,幾個村的村民自行上山盜伐這些過去種下的林木,砍一棵樹就少一棵,砍完了砍光了,大家也就不再爭執(zhí)了。于是那片山就荒了下來,一荒就是許多年,再沒人來管過,山上只長草不長樹了,即便是草,也有人來割了去,七零八落的,一地雞毛。范水財?shù)娜∷芫屯菐鬃蕉ァ?/p>

大約過了兩年,村長換屆后的頭一年,這一屆村委里范水財?shù)闷眱H次于劉得寶,范水財成為副村長兼村財會計,范波成為村團(tuán)支書和黨支部宣傳委員。范家一下子進(jìn)了兩個人,而原先劉得寶的死黨們卻有三個因為年齡或者其他原因退出村委,一個是劉先榮,原村財會計,一個是郭寶光,村財出納,一個是白水榮,村計生組組長?,F(xiàn)在的出納是范水財推薦的,村支書同意,當(dāng)然劉得寶也同意的老實人陳寶柱。劉得寶感覺自己的勢力越來越縮小了,甚至連村支書也不再完全放任他自作主張了。劉得寶這心情能好么?劉得寶越想越窩火,而此時,他的那個副市長堂弟已經(jīng)作為干部交流往外地了。劉得寶感覺村支書突然從冬眠狀態(tài)蘇醒了過來,他不再是過去那個老好人了,凡事,得他點頭批準(zhǔn)才算數(shù)。劉得寶內(nèi)心里不但窩火,還有點泄氣了,剛好這一年,春夏連旱,旱情逼人。范水財似乎胸有成竹,一點也不著急。他承包的那幾片山林,已經(jīng)長出齊腰高的果樹了,銀杏和腰果樹長得最為喜人,還有一片青棗林,葡萄園的藤蔓像一片濃郁的綠往外蔓延,逐漸覆蓋了原先黃砬砬的山梁。劉得寶路過幾次,聞得一片鳥語果香,這讓他內(nèi)心里五味雜陳,這范水財還真是有本事,這種黃砬山也能種出玩意兒來,不服還真是不行,他心里暗暗為范水財喊了一聲好。

范水財讓他的水財果林公司的員工們一起出動,開來了移動噴水車,一車一車地往山上的旱地里送水,然后臨時埋設(shè)一條管道,從自家的取水口分水進(jìn)田,田里的旱情迅速解決。這年秋后,范水財在村委會上提議,不種需水量大的水稻,改種矮種釀酒葡萄天山一號。村里的人都不同意,范水財說,你們算一筆賬,現(xiàn)在這一畝田一年能收多少糧多少錢?一畝田需要花的人工,水費(fèi),化肥,農(nóng)藥和種子得多少。大家一算,這田根本就沒賺,剛好保本。范水財說,如果種天山一號葡萄,一畝田至少能收700公斤葡萄,我們按一公斤葡萄4.8元收購,農(nóng)藥化肥我們出,村民只需要管好這些田里的葡萄,除了人工成本外,一切都由我范水財負(fù)責(zé)。每年一畝地還向村委繳納一定的租金,這樣,一畝地能夠純收入約三千元左右,糧食可向集市里購買,或者由水財果林公司代購,抵部分果款。給水全部由水財公司負(fù)責(zé),村民還可以成為水財公司的職工,進(jìn)廠上班。村民經(jīng)過一算賬,就完全同意了??墒牵诖逦懻摰臅r候,劉得寶堅決不同意,說這是保護(hù)耕地,耕地挪作他用,需經(jīng)過鄉(xiāng)鎮(zhèn)甚至是縣里的同意,糧食基地面積不能隨便動。范水財未曾料想在這一點上卡殼了,范水財說,行,我們負(fù)責(zé)開拓另一塊耕地來,以地易地,這樣總行了吧。劉得寶說他做不了主,得問上邊的。范水財說的以地易地并不是信口開河,他早就有打算在河岸邊的荒灘上建立起一個生態(tài)立體農(nóng)業(yè)園區(qū)。與果林山連成一片。這水稻還能搭架生長?劉得寶一臉的鄙夷,他打死也不肯相信,嗤,那算種么鬼水稻?打從盤古開天以來,就沒有聽說過水稻能夠種在盆子里,還不需要泥土。劉得寶堅決不同意。那塊得水村的風(fēng)水寶田就只好繼續(xù)種水稻了。范水財不再和劉得寶爭。過不久,他的生態(tài)農(nóng)業(yè)園區(qū)就開工建設(shè)了。外觀像一個玻璃的透明大房子,一層層摞上去,遠(yuǎn)遠(yuǎn)看去,不知道里邊是做甚的。好幾次劉得寶摁捺不住好奇想去看個究竟,但自尊心讓他打住了這樣的想法。劉得寶是個死要面子的人,他感覺自己漸漸已經(jīng)失去了在得水村的說話能力。都因為這個范水財?shù)拇嬖?,劉得寶不再處處惹風(fēng)處處得寶了。

范水財?shù)臒o土水稻種植成功了,連省里的電視臺,報社記者都來了,還來了一批外地的領(lǐng)導(dǎo),參觀范水財?shù)纳鷳B(tài)農(nóng)業(yè)園后,贊不絕口,劉得寶陪同大大小小的領(lǐng)導(dǎo)和記者們來參觀,因此,他終于有機(jī)會認(rèn)真察看了范水財?shù)霓r(nóng)業(yè)園,也就是他說的那個玻璃棺材,劉得寶看得目瞪口呆,那水稻不但長得良好,甚至連一片黃葉子也沒有,沒有一穗癟稻谷,也不見一個黑斑點,蟲子更是連影子也沒見著。水淋淋的稻子在巨大的長塑料水箱里長得美妙而滋壯,一穗穗像美術(shù)油畫似的稻穗整齊排列,水箱里還供著氧氣,養(yǎng)著鮮肥的鯉魚。那稻米不但大而圓潤,像玉似的,比泥地里打的稻谷和稻米漂亮多了,吃起來口感黏膩而清香。劉得寶無語了,剩下劉姥姥一樣的神情看著范水財農(nóng)業(yè)園里的一切。一個玻璃房子里能夠種菜養(yǎng)魚種水稻,種花種草,那花還能長在瓶子里……劉得寶很快就去縣里開會了,會上講話的就是范水財,在介紹經(jīng)驗?zāi)?。劉得寶病了,病得很沉重,他將門關(guān)了起來,謝絕探訪。村里的工作就交給范水財主持。那塊曾經(jīng)爭執(zhí)過的得水村的最后寶地終于種上了天山一號釀酒葡萄,得水村似乎忘記了天旱對于他們的影響。而這后來幾年,天旱幾乎成了家常便飯。范水財說,葡萄喜歡旱天,地越旱葡萄種得越好,糖分就越高。得水村的一半村民都進(jìn)了水財果林公司或者范氏生態(tài)農(nóng)業(yè)園工作,他們的農(nóng)業(yè)生涯離他們原先熟悉的一切越來越遠(yuǎn),一切都變成了跟天氣無關(guān)的事物。

劉得寶還去村部辦公,但跟他聊天匯報工作的人越來越少了,終于,他閑成一個人,經(jīng)常跼到墻根底下逮螞蚱甩撲克,跟看門的老梁頭甩撲克。劉得寶的兒子劉雄從外地回來了,劉雄一直在廣東做生意,這突然回來讓劉得寶很是意外。劉得寶便問他:你不做生意了?劉雄說咋不做了,我想做得更大些,我回來跟范叔簽合同呢,想包銷他的生態(tài)稻米和瓜果。劉得寶一聽,眼前冒起了星星,他最近血壓有點高。

“你跟他做生意?”

“咋了?我一直跟范叔做著生意呢,又不是現(xiàn)在才做?!?/p>

“不行,你不能跟他做生意,跟誰做也不能跟他!他可是你爸我的克星?!?/p>

“什么跟什么呀,什么克星,這年頭只有利益,沒有私仇。你老土啦,誰跟錢也不會有仇!”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我做生意,又不是你做生意,我跟誰做那與你何干?”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了劉雄的臉上。劉雄一氣跑了,再也沒回來。劉得寶整個人瘦了一圈,他恨得咬牙切齒,這范水財,我跟你可沒完!你竟敢讓我兒子做你的馬前卒?給你賺錢給你闖市場!?

生氣過后,劉得寶的老伴也開導(dǎo)他,你干生氣有個屁用啊,人家有本事做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你有這腦子么?你生氣你著急,你這是眼紅,是嫉妒人家!有本事你也弄一個看看,你不讓劉雄跟他做生意,你有本事也做一樁大事啊,別跟那山里的歪脖子樹一樣,長長不起,橫橫不開,彎也彎不下來,純屬廢物一個!劉得寶一聽廢物二字,心里無名火起,下意識地?fù)P起手,他老伴圓眼一睜:怎么著,你想抽我?!劉得寶結(jié)結(jié)實實地往自己的臉上抽了一記響亮的耳光?!芭尽?/p>

劉得寶已經(jīng)很少去村委會了,老支書已經(jīng)退下來了,他去年被提議提前退休。劉得寶感覺自己的身體越來越不行了,血壓高的毛病加上頭暈,他經(jīng)常去的地方就是龍王廟。得水村什么都變了,道路,房子,甚至是人們的衣著。劉得寶似乎視而不見,他喜歡去龍王廟的原因就是那里聚集著一些跟他年齡相仿的老頭老太太們。打牌,五堆四色,牙牌麻將,稀里嘩啦,好不熱鬧。龍王爺高坐大殿寶座之上,一臉威嚴(yán)如昔。那襲袞龍袍幾年沒人更換了,落滿了一層灰土。進(jìn)進(jìn)出出的人很多,多半不是來求雨的,求財求子甚至求婚姻的,劉得寶不知道龍王爺是否跟他一樣不習(xí)慣這樣的變化,完全失去了根本的龍王爺和龍王廟派上了新用場,成了老人活動中心,燒香上供的人不比原來,三豬三羊更是稀罕?,F(xiàn)在沒人來祈雨請龍神了,龍神只好改行當(dāng)起了雜差。甚至成了孩子們玩樂哄笑的對象,有孩子爬上供座,在龍王爺身上爬過來爬過去,一點也不在乎龍王爺?shù)母惺?,龍王爺表情依舊,看不出有什么羞憤或者惱怒。劉得寶看著龍王爺,龍王爺也老啦,背也駝腰也彎了,胡子也花白,眼睛也霧蒙蒙的,老態(tài)龍鐘的龍王爺雖然威嚴(yán)地板著面孔,但沒幾個人像過去那樣敬畏。劉得寶嘆了一口氣,唉,連龍神都失落了,何況是我劉得寶。唉——

劉得寶喜歡上了唱村戲,村里有一幫人喜歡唱戲,平日里無事,湊個熱鬧,逢年過節(jié),在龍王廟前搭中唱戲,一唱就是好幾天,連旬不斷。劉得寶喜歡扮演的角色是一個神官,似乎是掌管豐收的神農(nóng),頭上扮著一條五彩的霞巾,蟒袍紫帶,粉白厚底皂官靴,鼻頭上畫一蒜頭似的大白斑,丑角神的名號就是神農(nóng)氏,劉得寶唱得挺來勁的??嬷纳裣纱镅b著五谷,“咿呀呀——,世上誰知五谷物,艱難稼穡誰知我?……”扮龍神也是劉得寶喜歡的角色,那龍王爺一步一邁,方步招搖,一步一個鼓點,一步一個唱腔,那派頭擺得個十足滿當(dāng)。龍王爺讓一個小小哪吒欺侮來欺侮去,揭著龍鱗直喊饒命。劉得寶演到此處,不免氣短心急,大汗淋漓了起來。

劉得寶中風(fēng)了,那天走著走著,摔了一跤,就不省人事了。搶救過來,已經(jīng)口不能言,光歪著嘴巴呀呀直叫,也不知道他是說甚事情。劉得寶淡出了得水村的視線。

劉得寶最后會說的一個字是水,聲音含糊不清:水——水——水——,別人聽起來像是邪——邪——邪——。

劉得寶的臉色暗淡了下去,得水村的人已經(jīng)多半遷往十幾里外的城里住了,這得水村幾成空村,劉得寶的兒子劉雄幾次回來想將父親遷往城里,住康復(fù)醫(yī)院,他死活不肯。他扭曲的臉上寫滿了倔強(qiáng),嘴里還是含糊不清的水——水——水——,他老伴知道劉得寶想說的其實是范水財三個字,劉雄問,你說什么?邪——?邪?什么邪?劉得寶不再張嘴,他生氣了。

劉得寶死的那天早上,下了厚厚的霜,得水村村道兩旁結(jié)著厚厚的霜,一群孩子在逐著幾條狗耍子。劉得寶躺在床上,眼睛失去神光,嘴巴張開著,還是那個造型,像平時他喜歡說的水——水——水——,他老伴的淚淌了下來,這死倔驢,到死也不肯服個輸!

劉得寶服輸了,他想說的是水么?或者,是他老伴誤解了他的話。嘴定格在那個下厚霜的早晨。遠(yuǎn)處的山谷里,溪水失去了往日的喧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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