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 凱
沿大山的背陰處,走到山腳下
我的身后,一片成熟壓彎的稻子
讓我和低下頭的陽光在一起只是想著金黃
我,從稻田邊走過的人們
心里總有不一樣收割的秋天
經(jīng)過一戶人家木柵的庭院
在關閉的木門前,有一條狗臥著警覺
我看見,那門縫里有陽光斜射穿透什么
艱難地越過黃昏的嘈雜
遠行的人們,是否加快了回家的腳步
此時,我的目光需要與落日沉淀燦爛
木門上金屬門環(huán),在晚風中出發(fā)的聲音
去抵達或經(jīng)過每一座奔走的遠山
我聽見了房屋主人遲歸的腳步聲
這一扇門,從沒有對外面的世界打開
在門里封存了多少風雨生成鐵銹的味道
又斑駁過多少沒有流入人間的事
讓鎖不住的陽光背后
有重復的黑夜,不再有重復的黑暗
我朝著山坡一直望下去
我以看人的目光,停在一條溪水旁
關心一頭牛,劃分出黃昏的顏色
天空下,那頭牛要站立多久
背后已是一座不再襯托人的山脈
眼前想到的一切,從不近在咫尺
但能聽得見對面的呼吸
牛低頭不語。又像什么也沒有發(fā)生
看見牛走動的樣子,很像是我
總有歸途時的疲憊隨風遺落
那牛守著山坡的草地,我看著牛
有時回頭凝視著我。那有別人類的眼神
讓我看見了牛的眼睛里含著閃電
在我的眼里,一切正在為牛生長著青草
牛,已是一座比我崇高的大山
我所見過的許多牛,只有這頭牛
讓我覺得牛與山的關系,超越了人與山的關系
我一直在密切著山坡上草地的枯與榮
只是我,有了一些傷感之后離開
讓牛有了習慣相通的沉默
其實,我走了也就走了
牛,依然低頭吃著山坡上的草
我的存在,始終沒有放在那牛的眼里
我走在進山的小路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這延續(xù)大山高深的血脈沒有來歷
今夜,很快讓天空在內(nèi)心降落
我身外擦肩的空氣,緊貼著漆黑行走
逐步開始潛入夜晚的深淵
漸漸黑下來的東西,讓我感到很冷
遠處的山,只剩下輪廓影隨身后
近處看不清的水面,偶爾反射著亮光
總有流動的水聲推向岸邊
我已注定成為黑夜唯一的證人
這一夜,讓我接近了夜原有的本色
時間變得純粹。無際的空寂和沉淀的冷峻
沒有了深陷于山外的塵埃
我真想滯留這條小路上
用一個夜晚穿越自己的夜
一直走進黑夜的核心,經(jīng)受夜色的沐浴
此時,夜空竟是背棄星光的碎片
遍地埋伏的眼睛,看夜的顏色在眼里渾濁
總有真實的面孔,辨出抹黑的世界
讓我吸干黑暗的體液
從此,我的靈魂總有漆黑的一面
此時,我被一條索道鋼繩牽引
身懸在半空中,向上的感覺讓我放下身外之物
山里忽下小雨,密布引入上山的細節(jié)
越是離開山腳下的風景
越是有不踏實的感覺,總想回到地面
我遠眺大山的頂峰
當我站在高山頂上的時候
有著從沒有過的空無,在風中援助
其實,在我內(nèi)心的一角
始終占有一座山,在腳下經(jīng)營根系
坐上下山的索道,有一種墜落并未屬于飛翔
而我兩手空空,在無獲而返的途中
我忽然覺得,我所需要的并不在山的高處
在山腳下,只有溪水接近大山的靈性
我走在鋪滿石子的小道上
重新歸于大地寧靜地聽著心跳沉重
我走下索道,又回到山腳下原有的平淡
在大山高處的,屬于天上的行云
而我,只是在山腳下仰望山峰足矣
一場大雨過后,深山隱去人跡
游人帶來的喧囂,被雨水沖走了
這遠隔塵緣的聲音,也有了僻靜的歸處
我習慣了身邊,不能沒有人類的動靜
可今天,山里的夜缺少走近的人
有一種害怕的靜,在內(nèi)心無聲傳遞著強大
在城里的喧鬧中,我聽不到自己存在的聲音
此時,我的心跳為自己聽風而舞
在這大山的深處,讓叩擊有了抵達的回聲
我知道,我的聲音在傾訴撲面來風
在大山的黑夜里孤獨閃光
只是白天,在陽光下卻無法照亮暗夜的行程
在陽光的背影里,我持有黑夜的通行證
我一身夜色在不斷還原自己
夜深山靜,我聽見那些趕夜路的人
駐足在山腳下,收回進山的腳步
此時,山里的風無時不在漫延搜索
看著穿行過往大山必經(jīng)的路徑,我準備了身心
一個人守在靜處,盡攬?zhí)煜碌囊股?/p>
在黑夜,大山發(fā)現(xiàn)了我
比白天的陽光,有著更為重要的目光
這些被流水磨圓的石頭
為山背離了山腳下的溪水
鋪成上山的小道,卻不能融于泥土
只有流水,才知這些石頭的由來
這對大山也許并不重要
爬山的人踩著腳下的石頭
登上山頂,也就不再關注這些石頭
我也在人們閃動的鏡頭里,成為被遺忘的背景
總是登頂看遠山綠樹,去尋找心中的云
我回頭望,那些石頭緊挨著石頭
用身軀鋪筑出的小道
一生的路依然彎曲延伸,在丈量著大山的高度
這些石頭,要長年與山上的樹根相伴
漸漸習慣了被人踩踏和攀爬
石頭為水而生,即使在雨季來臨
卻怎么也不能依水而棲
我也像石頭,往往被強迫成這大山的一部分
這些石頭,很真實的有別于泥土隱逸山中
我在想,人間有太多面對由不得自己
我聽到了,遠處進山的火車長鳴
這里的山民已漸漸地習慣
在頭頂上劃破山里寧靜的夜空
那些站臺上的燈光
睜著黑夜發(fā)現(xiàn)黑夜的眼睛
從此,這大山深處沒有了安靜
有了更多的轟鳴,也少了許多蛙鳴
這些過去曾經(jīng)常聽到的聲音,漸漸遠了
除了冬天,來了一些滑雪的人
夏天,也來了一些熱愛雨中登山的人
歐式建筑的車站,與亞布力外來的名字
正在解讀大山曠野的魅力
那些叫賣山核桃的山民
以異樣的目光,打量著從火車下來的游人
他們用放下鐮刀的手,舉著山果
偶爾被風吹亂的頭發(fā)時隱時現(xiàn)
看不清躲藏著山核桃一樣歲月的面孔
我終于發(fā)現(xiàn)這面孔,才是大山真正的根源
在這大山里,不知從什么時候起
那些現(xiàn)在本不該去改變大山的景物
為什么,趕走了許多大山原始的泥香
所有進山的人,還有我
并不是都要經(jīng)過,沒有守候大山的山門
我見過一些名山多有山門,經(jīng)名人題寫刻字
讓這山有了好看的臉面
看不看,山里的風光依然風光
那些大大小小的山門
少有木制的,也少有鐵鑄的
但多為花崗巖石,鑿雕壘建而壯觀雄偉
有的山門兩側(cè),還會有對聯(lián)出現(xiàn)
讓山門有了神秘和內(nèi)涵
也許眼前的山不知山外有山
我進出亞布力,始終沒有見到山門
沒有山門,這山缺少了讓人仰視的目光
在沒有山門的亞布力
我見到了一塊巨石在進山的路邊
石上刻著“亞布力”三個字,與雜草同在
也許只有亞布力,不會有山門的亞布力
不求以山門為開,但求以山石為證
2011.8.26于四維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