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 郭永明
山村里的故事(五章)
重慶 郭永明
也許,山風是大山喂養(yǎng)的怪物。沒有身影,沒有腿腳。安靜時,溫順得像一只小貓。輕輕地吻你,舔你的肌膚,拂你的發(fā)絲,柔柔地給你的生命唱歌。你看不見它,只能感受到它的呼吸和涼涼的愛。
夏日的陽光如同刀子一般刺疼了它的個性,加上那一團團骯臟的烏云在它身上滾來滾去,它就張開血盆大口咆哮起來:
“嗬——嗬——”
幾百里的森林,也同時一起一伏,“嗬——嗬——”
閉目凝聽,仿佛天空失去了顏色,大地崩緊了神經(jīng)。黃河決堤了?海浪驚天了?……樹消失了,山消失了。自己也變成了一片浪濤中的枯葉。
它不想吃掉什么,也不想摧毀什么。
它是在展示一種威力,一種氣勢,一種沉默者心中的怒潮。
誰曾想過,一只蟬和一位歌唱家的距離?一聲聲蟬鳴和海潮的距離?
蟬的的確確微不足道。指頭般大的小精靈,薄得幾乎看不見的彩衣。要不是兩點發(fā)光的小眼睛,和一支鋼筆掛子似的尖細的“嘴”,你簡直看不出它們的影子!
它們伏在夏天的樹干上,或者竹枝上,伏在人們的記憶里。一只、兩只、三只……嗬!要是整個家族合起來,那誰也無法估計!
它們也是一個王國,一個緊密團結(jié)、同呼吸共命運的音樂之國。
也許,深山里的陽光就是它們樂隊的起搏器;要么,就是它們五彩的旗。信號一起動,數(shù)萬只密密麻麻的小肚子都一起一伏,“吱……”節(jié)奏一致、音量一致、情感一致。于是,崇山峻嶺。山上山下,山里山外,都一起轟鳴,如同排山倒海一般,“吱……吱……”
這聲浪一天連著一天,一月連著一月。整座大山被炒熟了,每片樹葉,每棵小草,甚至每粒沉沙,都灌滿了油亮亮的音符。
天空的白云停止了飛渡,林中的鳥鳴被壓成了悲憐的露珠。
沒親自目睹的人,還不知有多少樂隊在深山里吹拉彈唱,敲鑼打鼓。而我們山里的歌手們卻沒用一支笛,一支簫,沒用過人間的任何一種樂器。
這支深山里的樂隊太龐大了,簡直可以和當代的明星對陣,與任何一個國家的樂隊對陣,與大海的潮聲對陣……
你們難道不感到自豪么?我深山里小小的歌手們!
月亮跟大山是親戚,也可以說是——鄰居。
大山離月亮很近、很近,仿佛就在自己的家里。山里的人說話、唱歌,以至炒菜、睡覺,月亮都看得見;月亮里的琴音、舞蹈,和月光絲絲流動的聲音,大山也全部聽得清。
炎熱的夏天,月亮還經(jīng)常給大山送被子——白色的被子,清香的被子,輕而又輕的被子。一蓋上這被子,大山就做夢。
有人站在山頂看見,這被子是人間找不著的特殊材料制作的。蓋上它,山上的一切都看不見了,如同無邊素色的銀浪,如同天空沉淀的白云。蟬聲、鳥鳴都做夢去了,花草、樹木,全成了大山的夢境。
中秋,是月亮的生日。這一夜,月亮看見山里山外的人,家家戶戶都在團聚,都在為她輕歌曼舞。她一激動,恨不得把所有的愛,所有的光都傾倒出來……
山上的月亮最喜歡安詳、靜穆、和平。
山上的月亮最厭惡喧鬧、捕殺、戰(zhàn)爭。
把性格掛在你的名字上,而你的品性卻寫在花瓣里。
每當初夏的陽光把你性格點燃的時候,群山都映紅了,山邊的云也映紅了……
一種大自然的野花走到這一步,需要何等的氣魄??!
而細細地打量你、觸摸你,你卻是那么溫柔、樸實、俊美、多情,你依然不失女兒身。
我們從來沒忘記過你的身世,和那個“杜鵑啼血”的故事。為了尋找那個普普通通的丈夫,你居然癡情到如此地步?!……
時光已經(jīng)流逝幾千年了,你的靈魂已變成了一只孤獨的鳥兒。每當你天天飛來飛去,仍在一聲一聲呼喚著他名字的時候,我的心也一次次地滴血。這血不是滴落在茫茫的空中,而是滴落在某些現(xiàn)代家庭戰(zhàn)爭的刀劍里,滴落在法庭爭執(zhí)的火星中……
上帝呀,請快快把這些心中僵化了的土地開墾出來吧!全部種播上你愛的種子,情的種子,映山紅一般燃燒的種子……
曲曲折折,裊裊如煙,宛若夢幻中斑駁的記憶。
這就是傳說中的天梯么?
不,這血脈一般的傷痕,是數(shù)千年來歷史結(jié)下的血痂。
古猿從這里走過,山鷹和小鹿從這里走過……狩獵者弓箭的速度和獵物的奔跑便成了這里的山風。
腳印的疊加便成為歷史,歷史的風又淹沒了多少腳印。
如今,你從這腳印的門口進去,可隨處撿拾到一串串現(xiàn)代的青春和浪漫,你還可以把一幀幀綠色的風景、紅色的風景捧起來,裝入你心中的存儲卡。
時代久遠了,山路漸漸變黃、變直,變成山民心中的箭,直指遠方的蒼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