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玲玉

不同作家的女性意識雖然內(nèi)涵和指向不盡相同，但顯示出某些共識：女性拒絕接受男權(quán)社會中的女性的傳統(tǒng)定義，開始關(guān)注自我本身的生活狀況，審視內(nèi)心情感，對自己作為共性的“人”和個性的“女人”的本質(zhì)性進行體驗、發(fā)現(xiàn)和認識等，這可謂是女性對自身價值的醒悟。在近年來發(fā)展勢頭較好的山東女作家宋瀟凌的作品中，主人公多為女性，例如《笑相逢》里的榮燈，《毒療》里的呂小霜，《羽毛凌亂》、《誰是雞肋》里的黃木子系列。這些女性有著幾乎相同的遭遇和特性，而她們正是宋瀟凌的意識中一種對女性人生狀態(tài)的思考，從中不難看出宋瀟凌的女性意識。

宋瀟凌的女性意識與丁玲早期追求的女性生存價值頗有相似之處，它是通過兩性的身體和靈魂的矛盾沖突實現(xiàn)的。在《莎菲女士的日記》中，丁玲筆下的莎菲全身心地投入到生命和愛情中，她渴望一種身體與靈魂的一致的愛情生活，但事實是“凌吉士”的“豐儀”掩蓋了“何等卑丑的靈魂”，留給莎菲的只有悲憤。宋瀟凌在《笑相逢》中也思考著身體與靈魂的一致性問題。榮燈發(fā)現(xiàn)林森態(tài)度不嚴肅，對愛情缺乏必要的虔誠和恭敬，最后徹底絕望而出走。宋瀟凌把戀愛、婚姻作為實現(xiàn)女性獨立的突破口，和男性進行身體與靈魂的雙重對峙，她想要從男女婚戀的角度，探索女性前行的限度，從男女此消彼長的關(guān)系中，探索女性的生命價值。宋瀟凌筆下的男性大部分是致使女性悲劇的罪魁禍首，他們荒淫而且虛偽，用欺騙的方式摧殘女性?！墩f吧，你到底要什么》中秦萬里利用了鐘麗雪又殘酷地把她推向深淵，《我又不是沒愛過》中賈平安背叛了白楚。男性導致了道德墮落，敗壞了社會倫理，以致純真潔凈的情誼在當今世上成了鳳毛麟角，女性的處境變得艱難與無奈，這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對商品社會物欲縱橫的批判。

如果說張愛玲小說中的女性意識是通過對男性形象的顛覆展現(xiàn)出來的。例如《金鎖記》的姜二爺天生一副殘廢的軀體，《茉莉香片》中“發(fā)育未完全”的聶傳慶等男性形象，這些男性無所事事，坐吃山空，精神上空虛無聊。張愛玲通過對男性形象的打壓，消解了男性的權(quán)威，通過男性形象的解構(gòu)完成了對女性意識的建構(gòu)。但這種角色的此消彼長只是一種畸形的變更，從某種程度上說，張愛玲的女性意識是不完整的。和張愛玲不同之處在于，宋瀟凌筆下的男性形象是高大、迷人的?！傲稚?0世紀60年代末，就職于某高校，屬學者型教授，出書論著，善于在媒體上拋頭露面，有過一次婚姻，也常游學四方，像一小塊積雨的云彩，不定期地飄到某個城市上空，淅淅瀝瀝播撒一陣知識的雨露，滋養(yǎng)他的擁躉者，然后滿載贊譽與愛慕飛抵他的老巢——望島?！保ā缎ο喾辍罚捌鋵嵁敃r我一眼就看出來了，街頭跟我搭訕的這個家伙不是什么好鳥，但是他火熱的眼神是多么動人心魄，他挺拔的身材多么風流倜儻，還有他跨在本田125摩托車上的風采，天啊，簡直比成吉思汗一統(tǒng)天下時，還要威風，還要雄壯……”（《燃燒的是什么鳥》）宋瀟凌并沒有通過外在的殘缺和精神的空虛來居高臨下地蔑視男子的無能，而是打開女性幽禁之門，通過自由選擇、自主進出的權(quán)利展現(xiàn)出女性之于愛情乃至生活的平等。在宋瀟凌的作品中，女性不僅僅愛男性，更僭越了男性，她們的愛的價值不再因男性形象而起伏搖擺，而僅僅是愛本身。這實際上表明女性的主體性的消長不再依賴于男性形象的解構(gòu)，而是女性拯救了沉淪已久的女性精神，實現(xiàn)了自己的性別主體的釋放與建構(gòu)。

宋瀟凌的系列女性小說 《飛行調(diào)試期》、《燃燒的是什么鳥》、《非常接近愛情》、《我為誰守身如玉》中女主人公柳翹翹與母親柳慧心女士相依為命，母親柳慧心總是以自己的經(jīng)歷來告誡柳翹翹。“最后，我媽這樣反問我：“你看見誰因為有一輛鳳凰或飛鴿就交了好運嗎？”“我當然沒看見，但是你也發(fā)現(xiàn)了她的話里藏著一個問題，那就是繞來繞去那個人指的是男性。對！的確是男性，我媽是勇敢的知識女性，她不需要隱瞞自己的觀點，多少年來，她就是等待著這一天，等待著我釣個金龜婿回家，以洗刷她曾經(jīng)遇人不淑、終遭拋棄的恥辱?！保ā度紵氖鞘裁带B》）在柳翹翹系列中，母親柳惠心與柳翹翹在情感經(jīng)歷上驚人的一致，都是遇人不淑、遭到拋棄，在各種生活磨礪中逐漸成熟、世故的女性。母親柳惠心象征著一個傳統(tǒng)，是歷史傳下來的經(jīng)驗，但柳翹翹并不買賬。當柳翹翹身上刻滿苦痛的痕跡時，她逐漸走向理性、走向成熟，擺脫了對母親傳統(tǒng)的依戀與順從，以一種輕松、從容的姿態(tài)游離于世俗之間，在精神上詮釋了女性意識。

王安憶的作品中，由于各種原因，女性深受失去丈夫的堅強保護的傷害。百般無奈之下，一切只能靠自己。在宋瀟凌的作品中，女性同樣多是受男性引誘并拋棄的受害者，在《燃燒的是什么鳥》中，陳世雷主動接近柳翹翹，熱情地示愛、追求，繼而出軌、打罵，最后無情地拋棄，使柳翹翹遍體鱗傷、心力交碎。但她沒有一蹶不振。在宋瀟凌的筆下，女性是受害者的代名詞，但這些女性又是決絕而驕傲的。宋瀟凌的這種驕傲是女性作為獨立個體的驕傲，是女性昭示自己已具備了獨立生活的能力，并有著獨立生活追求的女性意識的驕傲。

池莉在《生活秀》中塑造的來雙揚，離異寡居，是吉慶街夜市賣鴨頸的女老板。有沉魚落雁之貌、閉月羞花之姿。但她沒有在男女關(guān)系中難以自拔，相反在社會關(guān)系和個人情感中應(yīng)對自如，自尊自重而又巧妙地處理了同卓雄洲的關(guān)系，調(diào)和了同兄嫂、弟妹、后母的親情關(guān)系，并在事業(yè)上應(yīng)對自如。在她身上突出了女人的主體性。而宋瀟凌筆下的榮燈亦如此，宋瀟凌不僅關(guān)注了女性的自我世界，同時也關(guān)注著女性在外部世界的存在與發(fā)展。她把女性導向廣闊的社會生存空間，在經(jīng)濟生活的要求和精神生活的要求方面使女性更為和諧、完全地融入社會。在得知林森的不軌行為后，榮燈并沒有苦苦糾纏，毅然決然地離開了他。“她光著腳向前走，微笑，堅定，充滿逆來順受的力量，她感覺自己正慢慢成為一粒蘋果的果核，曾經(jīng)豐盈的身體從枝頭墜落，撕裂、干涸、直至肉身腐爛，可是苦痛得還不夠，還需要承受更大的苦痛，果核才能爆裂，裸露出種子，溫柔之極，繁華洗盡。”（《笑相逢》）從中，我們不難體會出榮燈的自主性，而自主性是個性獨立意識的最高表現(xiàn)。宋瀟凌在《愛人，不如愛自己》的博文中對女性的主體性氣質(zhì)做了最好的闡釋：“沒關(guān)系，就讓那些男人尋歡作樂去吧。女人活自己的，內(nèi)心澄澈，目光寧靜?！彼螢t凌不僅完成了女性在家庭形象中的重塑，也肯定了女性作為一名社會成員所貢獻的作用和價值，促使了女性意識的全面與豐滿。

宋瀟凌筆下的女主人公在與男性持續(xù)不斷地糾葛中成長、蛻變，完成了女性對男性的解讀，也完成了作為女性意識象征的使命。她以自覺、清醒的女性意識，展現(xiàn)物欲橫流時代女性生存的艱辛與無奈，揭示了商品經(jīng)濟社會的整體氛圍和社會規(guī)則是怎樣迫使女性放棄天真、清高幻想，變得世俗、油滑。其實，女性的艱辛與無奈恰恰是社會現(xiàn)實生活的艱難與荒唐的影射。因此，宋瀟凌的小說在一定程度上具有了社會批判的意義。并且，宋瀟凌面對社會道德的虛無與規(guī)則的荒唐，自己并不做正義的批判，而是以輕松的心境、從容的姿態(tài)關(guān)注生活，接納事實，彰顯著理性的光輝。

西方女權(quán)主義家西蒙娜·德·波伏娃在 《第二性》中提到：女人并不是生就的，而寧可說是逐漸形成的。宋瀟凌在重建一種適于女性生存與發(fā)展的文化價值系統(tǒng)的同時，并沒有過度倡揚女性意識，制造女權(quán)中心代替男權(quán)中心的新的不平等。而是批判黑暗與揭示光明的并存，努力地尋求男性文化對女性文化的接納，對男性意識和女性意識進行歷史的、文化的深層探討，促進女性意識與男性意識的和諧，以達到人類共同存在與發(fā)展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