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匡 民
因為一生愛好文學并投身其中,才會知道中國有個早逝的詩人叫海子。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那次專程去安徽安慶,主要目的就是去看看海子。詩人海子并不認識我,我也不曾寫過幾句好詩,可這又有什么關系呢,雖然我們身處陰陽兩界,但毫不妨礙大家骨頭縫中那股無名之風的相互流淌貫通。高攀了,海子兄弟。
又是深秋,又是傍晚。陪同我的安慶當地幾位文友,驅車直奔那個叫查灣的村莊。村莊很小,也極普通,甚至落后得近乎破敗。這就是詩人海子童年、少年生活的地方,也是他大步走出去的地方。這就是他背對的故鄉(xiāng)。
我們比較順利地找到了“海子故居”,一間小小的農舍,低矮的額頭上懸著那四個淺藍色的漢字?!肮示印钡拈T緊鎖著。當我們將要離去時,一個個頭矮小的老太太回來開門了,這是查媽媽,緊跟著瘦瘦高高的查老伯也可能是聞訊回家了,他的肩上還扛著鋤頭?!昂W庸示印辈⒉皇羌兇庖饬x上的有關名人的景點,這里依舊還是海子的家,老家,所謂故居一直住著他的雙親大人。
二位老人在守望著親生兒子的故——居。
二位老人就在“海子故居”里生——活著。
二位老人還是“海子故居”的義務工——作人員。
海子孩子,你不該……可正是一個人不該卻又有所不該,所以從某個純粹的斷面來看才讓海子成為如今尚能讓人記住的海子。
我在“海子故居”里買了一本《海子的詩》,又急匆匆和海子的雙親大人合了張影,然后急匆匆離開了這里。只有內心知道此時有一種逃離的沖動。
二老的頭上雙雙跳躍著一團雪白的火。
天快黑了,我們還是去海子的墓地看看吧。
由曾經去過的安慶當地文學界朋友帶路,我們在一片灌木叢中轉悠,最后那位海子生前的詩友沮喪地告訴我們,走的路錯了。前往海子墓地的路讓我們迷失了方向。再回到生育海子的村莊,問路邊的村民海子的墓地怎么走,對方一臉的茫然,我靈機一動趕緊問是查海生的墓在什么地方,對方仍然是茫然地搖頭。海子離世已有不少個年頭了。恰好查老伯不知何事路過這里,他便做了我們的向導。
海子埋葬在查家的祖墳地里。海子的墓是個土丘,看上去比四周的墳丘要大一些,最大的不同是墳頂上生長著茂盛的茅草,一根根茅草擠擠挨挨地筆立著,一陣尖銳的秋風吹來,便有尖銳的沙沙聲響。那是海子直立起來的頭發(fā)?頭發(fā)里都擠出詩語?
查老伯的一頭白發(fā)在這傍晚的秋風中飄飛,老人談起自家的兒子,平靜的語氣就像說起鄰家的兒子,這卻讓我們肅然起敬。走則走了,活著的還得走下去,悲傷會在時光里被漂白,兒子一生雖然短暫,但足以讓老子自豪,讓這個叫查灣的村莊豪邁。讓詩人們驕傲,也曾一度讓中國文壇震撼!老人說,這個地方(指海子的墓地)是個丘崗,比較高,他每天早上或傍晚都能從家里看到這兒(可能具體是說看到兒子)。老人又說,他今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死前能親手把“海子紀念館”籌建起來。
海子的墓前有兩棵樹,一棵是松樹,另一棵還是松樹;都是十五六年前同時栽的,同樣的樹苗同樣的山岡;左邊的一棵矮些,右邊的一棵卻高大得多。自然界的植物也和紅塵間的人物一樣,其成長過程也表現出某種不平衡。十五歲的海子以安慶地區(qū)高考第一名的成績跨入北大的校門;二十五歲的海子在他生命的黃金時段在他詩歌創(chuàng)作的鼎盛時期孤獨地撒手人寰,是天妒還是人怨?多少人正在尋找海子現象的本真淵源。
海子,如熟睡的孩子。海子永遠還是海子。
海子的墓前有許多的花籃,有的鮮花依然燦爛,更多的鮮花已經枯萎。那是來自全國各地的詩人拜謁海子時敬獻的。海子墓地成了當代詩人們尤其是年輕詩人們不約而同的“圣地”。有一位千里之外專程趕來探望海子的癡情詩人,她怕海子孤獨帶來燒酒,竟醉臥一夜于海子墓前。海子的墓前有許多啟封的酒瓶和打碎了的酒瓶。海子好酒嗎?海子醉了嗎?醉了才好安眠吧!
海子的墓碑非常矮小,但作古的海子已經成了先人。按照鄉(xiāng)村習俗,海子的墓碑由他的后輩侄兒而立,于是,一個二十五歲的現代詩人海子,一個有過戀情而失戀(致命的)卻從未有過子嗣后裔的青年海子,猛回頭間就成了“先考”。對此,如若地下有靈的詩人海子,該會有怎樣的感喟,是否又會誕生一首泣鬼神的天才即興詩呢?
面對海子的墓碑,我發(fā)出一聲悠遠的浩嘆。
兄弟海子,我沒有帶來鮮花,沒有捎來美酒,也沒有買來冥錢,我就給你點一支煙吧,是好煙,“中華”牌的。海子就應該屬于大中華的。剛聽說你不大愛抽煙,那就別矯情地擺出思想者的酷態(tài),那就別抽了別嗆了歌者的嗓子,留下一副嘹亮的喉嚨和無數嘹亮的詩行。燃燒的不一定是香煙,燃燒的可能是激情、才情、心情,當然歸結起來還是魂靈。
我把這支煙直立在海子的墓碑前,權當是一炷香,眼見那青色的煙霧裊裊升天。
沒有跪拜沒有鞠躬甚至沒有揮手,就這樣和海子道別。最后看一眼海子的墓地,竟看出詩人的棲息之地倒真有那么一脈“風水”意味:直對著海子墓的是一汪清水,就像是沙漠之中出現的海子,海子般的水面上是一片殘荷,如果是春夏季節(jié),自然會春暖花開,姹紫嫣紅。
猛然抬頭,夕陽眼見著落山了,像一只蒼白碩大的恐龍蛋。這時我的方向感嚴重顛倒,我總覺著此時此地太陽落山的地方是東邊,堅定的信念很是冥頑。難道我把日落當成了日出?
但落日終究是落日。
那天晚上回到城里,我和幾位當地文學界朋友喝得酩酊大醉,找不到東西,也摸不清南北。
點燃了一支煙,依稀又想起了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