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的刑訴法修改,在總則部分加入了“尊重和保障人權”的條款,以表明對所有訴訟參與人合法權利的關注。而在這其中,最需要予以保障的無疑是被追訴者之人權,因為他們在刑事訴訟程序中身處弱勢一方;而在前者之中,最需要加以呵護的則是羈押狀態(tài)下被追訴者之人權。這是基于人身自由所受的剝奪,其權利所呈現(xiàn)的脆弱運行狀態(tài)。對于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而言,明確其應受保護的權利并且采取措施予以保障,固然十分重要。而一旦其不幸遭受酷刑、不人道待遇、有辱人格待遇等行為的侵犯,賦予其有效的救濟渠道則是彌補權利損害的最后機遇。新刑訴法第115條確立了刑事訴訟中的偵查違法行為申訴控告處理機制,在本質(zhì)上就是一種投訴處理機制,是被追訴人獲得救濟的渠道。在我國的看守所中,監(jiān)所檢察制度是在押人員尋求投訴的基本路徑,然而與域外那些成型的在押人員投訴處理機制相比,卻還有諸多值得改造的內(nèi)容。
一、投訴處理機制的基本特征
(一)主體中立性
在押人員實施投訴行為,需要有一個基本的前提,即受理投訴的主體值得信賴。那么怎樣的主體才能獲得在押人員的信任呢?首先,這個主體必須擁有法律的授權,唯有如此,才能在制度層面擁有權威性。其次,這樣一個主體必須獨立于羈押場所,唯有如此,才能擁有超然于利益相關方的中立地位。試想,倘若有權處置投訴的主體是潛在的被投訴者,在押人員的投訴需要多么大的勇氣才能付諸實施?即便在押人員有這樣的膽識,最終獲得公正處理的概率又有幾成呢?任何人不能做自己的法官,是程序公正的基本前提。作為現(xiàn)代羈押場所投訴機制的“先驅(qū)”,荷蘭在國內(nèi)就設有專門委員會,受理并處置在押人員的投訴事項。這個委員會由司法部任命,權力來自《荷蘭監(jiān)獄原則法案》的授予,獨立于任何羈押場所。該委員會的組成人員來自社會各行各業(yè),包括法官、律師、教師、醫(yī)生等等,他們代表普通民眾解決在押人員與羈押場所之間的爭議。此外,還有另一個類似的委員會,專司投訴機制的上訴程序。這兩個委員會根據(jù)事實,做出無偏見、具有約束力的裁決,一般都會被信服,不僅是在押人員,也包括羈押場所。[1]
(二)調(diào)查有效性
投訴能否獲得公正的結果,調(diào)查活動的質(zhì)量至關重要。這就要求具有調(diào)查權的主體能夠最大限度地接觸并保留相關的證據(jù)材料,一方面,調(diào)查主體應當享有法律認可的必要權限;另一方面,羈押場所應當無條件地向調(diào)查者公開卷宗檔案、醫(yī)療記錄、監(jiān)控錄像等官方資料,確保客觀事實的還原。真正有效的調(diào)查活動應當具備以下幾個要素,即迅速、獨立、全面、透明。調(diào)查活動應當以書面化為必要特征,卷宗記錄將成為各方在聽證、上訴等程序中進行對質(zhì)的依據(jù),同時,有權主體的最終裁決也務必以調(diào)查活動的結果為基礎。
(三)程序規(guī)范性
從性質(zhì)上分析,在押人員投訴處理機制屬于行政程序,然而在世界范圍內(nèi),該機制已然呈現(xiàn)出“準司法化”甚至是“司法化”的特征。例如在荷蘭,從ZKlOA4Kx7ReJQiRpihiWEQ==投訴機制的啟動到終結,無不體現(xiàn)程序正義的理念。首先,每一位在押人員在進入羈押場所伊始,都接受了充分的權利告知,確保了解并掌握投訴的方法和渠道。為了打消顧慮,保密性被作為原則加以貫徹。每個羈押場所都安置了投訴箱,并且只能由處理投訴的委員會開啟,投訴材料會通過密封信箋,秘密投入箱中。其次,在投訴程序進行的過程中,在押人員可以聘請律師作為法律幫助人。律師可以幫助其收集證據(jù)、參與聽證,盡可能地提供法律層面的服務。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控辯平衡的理念,即便在押人員深陷囹圄,也不必對投訴結果持悲觀態(tài)度。律師的介入拉近了在押人員與羈押場所之間的實力差距。再次,聽證程序的存在使雙方可以“當面鑼對面鼓”地展開對質(zhì)。聽證程序是典型的司法機制,展現(xiàn)了公開性、參與性的程序理念。這樣一個程序平臺的存在,消弭了“暗箱操作”的生存土壤,增強了投訴處理機制的可信度;而在押人員對于程序的充分參與,也尊重了其主體地位,使其能充分發(fā)表自己的觀點,享有程序利益;而聽證程序中存在的舉證、質(zhì)證環(huán)節(jié),也為事實的客觀揭露最大程度地做好了鋪墊。最后,上訴機制的存在使在押人員擁有了獲得進一步救濟的途徑。這是程序的自我修正機會,避免因個別性偏差,而致在押人員于山窮水盡的境地。除了國內(nèi)的救濟程序,未獲得滿意結果的投訴人還可以向歐洲人權法院或歐洲預防酷刑委員會進一步尋求幫助。[2]在美國,在押人員可以通過監(jiān)獄訴訟的形式獲得法律層面的救濟,在程序?qū)傩陨?,則帶有絕對的司法化特征,使在押人員投訴處理機制在一定程度上被訴訟程序吸收。
二、在押人員投訴處理機制的新探索
2011年7月,由中國人民大學訴訟制度與司法改革研究中心與安徽省蕪湖市人民檢察院合作承擔的“看守所在押人員投訴處理機制”試點項目在當?shù)卣嚼_帷幕。當?shù)毓矙C關與人民檢察院聯(lián)合下發(fā)了《蕪湖市人民檢察院、蕪湖市公安局看守所在押人員投訴處理機制實施辦法(試行)》,為試點的開展提供了規(guī)范依據(jù)。[3]其中針對監(jiān)所檢察在此領域的不足,新的改革方案做出了一些值得稱道的探索。
(一)引入公民參與
借鑒荷蘭等國家的經(jīng)驗,蕪湖的試點專門設置了一個投訴處理委員會。這個委員會的成員來自普通的社會公民,主要職責是受理在押人員不服投訴處理結果的復核申請,帶有救濟審的特征。公民的參與可以成為監(jiān)所檢察的有效制衡力量,使法律監(jiān)督者亦受到監(jiān)督,從而緩解駐所檢察官因身份尷尬而造成的困境。“司法活動的人民性要求在檢察和審判過程中公民的合法有序的直接參與?!盵4]筆者始終認為,民眾的參與是解決當前司法改革諸多“疑難雜癥”的良藥,對于投訴處理機制而言也概莫能外。蕪湖試點引入公民組成的投訴處理委員會,在很大程度上可以提升投訴處理機制的公信力。當然,礙于法律授權和現(xiàn)實司法環(huán)境所囿,這個委員會并不享有做出具有法律效力裁決的權限,僅帶有咨詢性質(zhì);加之其選任方式完全受制于監(jiān)所檢察部門,因此還稱不上是具有中立性地位的投訴處理主體,尚無法起到與荷蘭投訴委員會相類似的作用。但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蕪湖的嘗試起到了“先鋒”效應。隨著改革的不斷深入,這種公民參與的新模式也必將不斷的發(fā)展,在權能上不斷擴充、完善,形成成熟的經(jīng)驗,進而為全國范圍內(nèi)的推廣提供參考。
(二)強化程序公正
在蕪湖的試點中,為了便于駐所檢察官的實際應用,投訴處理機制呈現(xiàn)出了“精密化”的特征。首先,以在押人員投訴的保密性為前提,豐富在押人員的投訴渠道,如呼叫器、約談機制、投訴信箱、律師、親屬代行投訴等,鼓勵監(jiān)室中形成投訴氛圍。其次,明確投訴處理主體的調(diào)查方式,包括詢問、查詢、調(diào)取等非強制性手段。第三,在必要情況下可開展聽證活動,賦予在押人員程序參與權利。第四,明確投訴處理期限,規(guī)定處理期間不得超過15個工作日,體現(xiàn)及時性原則。第五,賦予投訴者上訴權利,當投訴者不滿初步的處理結果時,可以向監(jiān)所檢察部門尋求進一步救濟的機會,在聽取投訴處理委員會的意見后,檢察機關將做出最終的裁決。通過上述一系列細致的規(guī)定,投訴處理機制的程序公正特征得到進一步的凸顯,在押人員獲得了更多的程序利益。當然,目前的程序設計尚不足以令投訴機制徹底轉化為“準司法”程序,例如律師還無法直接參與投訴進程、聽證程序的內(nèi)容尚不完善等。隨著改革的日益推進,司法系統(tǒng)的結構與內(nèi)涵勢必會植入到投訴處理機制中去,在押人員的主體地位也勢必會得到尊重。
總之,蕪湖的經(jīng)驗為我國的在押人員投訴機制提供了難得的試驗范本。筆者相信,中國式的在押人員投訴處理機制是值得期待的。“尊重和保障人權”的法治理念也一定會在投訴處理機制中得到充分的展現(xiàn)和弘揚。
注釋:
[1]Gerard de Jonge:《在押人員應保有自身權利》,孫皓譯,載《法制日報》2010年8月18日,第12版。
[2]Miranda Boone, Martin Moerings, Dutch Prisons,BJu Legal Publishers, The Hague,2007.p209—223.
[3]張伯晉:《安徽蕪湖:試水“在押人員投訴處理機制》,載《檢察日報》2011年8月1日,第3版。
[4]郭道暉:《尊重公民的司法參與權》,載《國家檢察官學院學報》2009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