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于1949年夏初決定讓我去湖南任省委書記。準備先我南下的湖南省委副書記王首道、金明和高文華等先到天津集中,我們一起考慮并討論了湖南工作的大政方針。
中共中央七屆二中全會決議指出:黨執(zhí)政后,工作重心要轉移到城市。這當然是完全正確的。但從湖南的具體情況來看,我認為在開頭一段時期內,工作重點還應放在農村。因為有下列情況必須考慮:
第一,湖南剛解放,人口近90%在農村,城市人口比例很少。
第二,我方上百萬大軍要經過湖南去解放華南的廣東、廣西和大西南的四川、云南、貴州等地。湖南必須發(fā)動廣大農民群眾,大力支援前線,解決大軍的糧食供應、運輸和人力補充等問題。
第三,湖南山區(qū)土匪多,湘西是歷史上著名的從來沒有被肅清過的匪區(qū)。還有國民黨殘余勢力與土匪合流勾結。我們急需進行清匪、反霸斗爭,必須依靠農民支持。
第四,要發(fā)動農民,就必須做好減租、退押和土地改革工作。這需要花大力量才能完成。農村搞不好,農民積極性起不來,清匪、支前工作都會發(fā)生困難。
這些任務都是緊迫的、繁重的。所以我認為進入湖南后,開始一個階段還應把領導重心放在農村。我在東北時,就發(fā)現一些干部有留戀城市傾向,不愿到農村做艱苦工作,省委必須明確方針,才好統(tǒng)一干部認識、思想,以利工作。
會不會因此而放松了城市工作,違背了中央的總方針呢?我認為不會。因為省委、省政府、省的各個領導機關都設在長沙,下面地、縣領導機關都設在地、縣的中心城市。黨既成為執(zhí)政黨,城市就必然是貫徹方針政策、行使政府權威的中心。省委提倡重視農村工作,必然形成一種城鄉(xiāng)并舉、互相促進的局面,不致偏廢。這時,我見到中南局書記林彪,他問起我對新區(qū)工作的意見,我就把我的上述意見說了。林彪是奉令率大軍南下的統(tǒng)帥之一,又是中南局書記,是湖南等省的直接上級領導。在這個問題上他有發(fā)言權。他到湖南后,就以中南局的名義發(fā)指示給中南各省。其中說到:中南各省當前工作重點,還應放在農村。
這一下,我如釋重負。省委和省里工作干部的思想都容易統(tǒng)一了,工作起來也會比較順利。后來在1962年,鄧子恢同志還為此受了批評。到“文化大革命”中林彪叛國身死,中央批判林彪,這件事又被提到,鄧子恢又再次受批評。因為鄧子恢當時是中南局副書記,分管地方工作,所以就要他承擔責任。其實,這個觀點如有錯,首先應該批判我??墒俏抑两襁€認為這意見沒有錯,鄧子恢同志沒有錯。我們當時老干部少,又不熟悉情況,大量新干部不懂政策又缺乏經驗。把重點放在農村,老干部大力抓農村工作,尚且免不了有很多毛病,使群眾有意見;不著重地抓,問題就會更多。
1949年10月1日,我在北京參加了開國大典后,1949年10月中旬動身前去長沙。
那時,大軍紛紛過境。劉、鄧大軍從江西過來;兩個兵團,一個由陳賡、謝富治率領去廣東,路過湖南;一個由陳錫聯(lián)、宋任窮、楊勇、蘇振華等率領經湖南入四川、貴州。湖南省委發(fā)動沿途群眾,歡迎大軍,組織支前。當時,林彪在衡陽指揮作戰(zhàn),我曾陪程潛去看過他。衡、寶(邵陽)戰(zhàn)役打垮了桂系,林彪將率大軍入廣西。
毛主席高瞻遠矚,決定對兩廣和西南各敵,均取大迂回運作,迅速插至敵后,先完成包圍,再回頭殲滅之。四野遵照中央指示精神,不沿鐵路線進攻,部隊從湘西插下去,繞過桂林、南寧,直插友誼關口。友誼關原名鎮(zhèn)南關,解放后改名睦南關,后又改為友誼關。
二野劉、鄧大軍在廣東的部隊,一步不停地占領了雷州半島,封鎖敵軍退占海南島的道路。這一路的敵軍,全部被陳賡的部隊消滅掉了。陳賡部又是一步不停地從廣西越南邊界插到云南的河口,使敵在云南的軍隊也不能越境逃往越南。
兩路大軍封鎖了廣西、云南的國境線和廣東的海上通路,實現了中央軍委、毛主席對敵大包圍,切斷其退路的計劃。這樣,我軍很快地殲滅了全部敵人。零散逃向國境外的殘軍為數極少。
這時楊勇率軍進入貴州,陳錫聯(lián)率軍進入重慶。賀龍親自率領我18兵團,經寶雞進入四川成都。我軍戰(zhàn)無不勝,所向披靡。毛主席詩曰:“宜將剩勇追窮寇”,實際上,簡直是“大”勇追窮寇,其勢如破竹。國民黨軍隊兵敗如山倒。
這一時期內長沙和平解放,干部群眾都正在忙于支前。我在“遼沈戰(zhàn)役”時期,曾作過這方面的工作,對此比較有經驗了。湖南支前的工作比那時條件好得多,因為形勢已大大不同了;軍隊又都是過境的,本地打仗不多。但由于湖南是新解放區(qū),過境軍隊數量又大;我們動員各地群眾,接待各路大軍,組織各種運輸工具,運送糧食軍需,組織補給工作,任務仍是極其繁忙緊張。
我在湖南工作了3年左右。在3年中,除支前外,我們主要搞了:“清匪、反霸”、“土地改革”、“支援抗美援朝”、“鎮(zhèn)反”和“三反”、“五反”運動。經常的工作則是穩(wěn)定社會秩序,恢復、發(fā)展生產,調整城鄉(xiāng)關系和發(fā)展文化、教育事業(yè)等。
這里涉及一些重要的政策問題。
(一)關于糧食控制
我一到湖南時就碰到了饑荒。那年湖南遭到水災,討飯的很多。再加上有些私商壟斷糧食、囤積居奇,使得糧價飛漲,市場紊亂,人民生活困難,人心不穩(wěn)。湖南基本是和平解放的新區(qū),社會情況很復雜。我們忙支前,又要救災,處處需要糧食。那些不法私商,就以糧食問題和我們作斗爭?!懊褚允碁樘臁?,人民一天沒有飯吃也不行。老百姓眼睜睜看我們能不能解決這個“民生”問題,而我們卻不能用武力逼迫私商平價賣糧。當時社會上流傳著一種說法:共產黨、解放軍是土包子,只會打仗,不會治國。共產黨能打天下,而不會治天下。我們必須迅速穩(wěn)定糧價,才能安定人心。
我們決定采取兩個措施來限制私商。
第一,省政府規(guī)定:湖南全省任何地方,凡采購糧食者,必須持有政府所發(fā)的許可證,否則就是違法私購。違犯者可酌情予以處理,甚至沒收。這樣就控制了不法私商的糧食來源。
第二,我們控制了糧食加工業(yè)。一切糧食加工廠、米廠,只準給政府和政府控制的糧食加工,不準給不法私商加工,違者必究。我們還嚴禁不法私商經營糧食加工業(yè),不準他們辦米廠。
我們知道,要保持糧價穩(wěn)定,首先必須我們自己手里有糧食,能保證軍需、民食的供應;否則還是解決不了問題。這方面我們早有估計,而且做了準備。
當省委在天津集議南下時,即已考慮到“支前”要用大批糧食,湖南省人口眾多,民食的供應自然需要量也大。省政府主席王首道、省委副書記金明等都懂得糧食的重要性。他們比我早到湖南幾個月,政府一直抓緊征糧征稅。金明親率大批干部,下去進行征集、采購糧食。所以那時我們手中已握有相當數量的糧食,一時不至發(fā)生什么困難。這時我們將上述措施和辦法報告中央。那時,陳云擔任中央財經委員會主任,他很快批準了我們的措施。我們就照這個辦法實行,效果很顯著。糧食被私商操縱、囤積的狀況立即改變。黨和人民政府在糧食購、銷兩方面,都掌握了主動權。市場供應沒有問題,糧價穩(wěn)定,人心穩(wěn)定。對于新解放區(qū)取得社會安定局面,這是至關重要的一著。
我們經受了這個考驗,證明共產黨并不是只會打仗,而且能夠治國安民。
(二)關于工會工作
當時全國工會主席是李立三同志。他在全國范圍提出“工會代表工人,政府代表國家”的說法。
這個觀點傳達到湖南,我即感到不妥。我認為“工會代表工人,政府代表國家”是一種可以導致“兩個立場”的提法。盡管提者并無此意,是想說明分工,但表達得不清楚,不確切,容易導致偏差,甚至形成對立。
我們的國家是共產黨領導的國家,共產黨是無產階級也即工人階級的先鋒隊。政府是共產黨領導的政府,工會是共產黨領導的工人組織,政府和工會當然不會有兩個立場。工會代表工人利益,難道工會就可以不管國家的利益么?政府代表國家,難道工人階級先鋒隊所領導的國家會不顧工人的利益么?簡單地把政府和工會分為雙方,這個概念不準確的。即使在眼前和局部利益上,工人和政府出現矛盾,也應該在黨的領導下,從長遠和全局利益著眼,互相協(xié)商,取得一致意見,求得妥善解決。
我認為,做任何工作都必須有明確的指導思想,才不會出大偏差。我于是找了湖南省工會的負責人談話,針對他們傳達的提法,提出我自己的意見。我說:“工人和國家的利益是一致的,政府和工會的立場也是一致的,相互間只有分工的不同。政府的任務是搞好生產,工會的主要任務也是搞好生產。工會要特別關心工人的福利,深入了解工人的意見、要求,解決一切可能解決的問題,這還是幫助工人安心和關心生產,搞好生產。只有搞好了生產,才能更好地為工人謀福利。如果工廠生產下降,甚至停止生產,首先吃虧的將是工人自己?!?/p>
我對這個問題如此重視,不僅因為省委有責任領導好工會工作,更重要的是,我們必須保證工業(yè)生產的順利發(fā)展。工農業(yè)的發(fā)展、上升,標志著社會的安定和繁榮。但實際工作中,我們對組織教育工人,救濟失業(yè)等工作,仍然是抓得較晚,抓得不夠。只交給專門機構來抓,是不夠的,應動員全黨來抓。不過當時實際情況做不到這樣,也只得看到這些缺點的存在,逐漸改正了。
(三)關于湘西剿匪
湖南的剿匪工作,主要在于湘西。湘西多山,在歷史上土匪從未被肅清過,是有名的匪患區(qū)。我軍在湘西剿匪,開始由于摸不清情況,缺乏有效的對策,雖然部隊用了很大力量,成效卻不顯著。
省委副書記金明深入湘西,檢查了剿匪的情況。他回來向省委報告說:“我軍兵力分散,沒有重點。土匪到處跑,我軍隨后追。軍隊來,匪就走;軍隊走,匪又來,所以軍隊很疲勞而收效不大。”于是省委專門研究了剿匪問題,決定了新的方針、對策;發(fā)指示給全省剿匪部隊。省委要求:集中兵力打殲滅仗;先剿重點,圍而后剿;斷其逃路,徹底殲滅。對土匪實行一點點地吃,一塊塊地吃,吃一塊就吃光,搞得干干凈凈,然后再吃另一塊。這都是毛澤東的戰(zhàn)爭思想,用于剿匪也是戰(zhàn)無不勝。我們要求湘西剿匪部隊,由東到西,由南到北;照上述方針,認真執(zhí)行。
這以后,剿匪工作的收效日益顯著。部隊也越打越有經驗,剿匪的效果越好,部隊的情緒也越高。我們終于把湘西這個土匪窩打掃得干干凈凈,解決了這個歷史上從來未曾解決的問題。
(四)“鎮(zhèn)反”和“三反”、“五反”運動
對于新解放的地區(qū)來說,鎮(zhèn)壓反革命本是立即要做的工作。因為湖南基本是和平解放的地區(qū),情況就又復雜一些,反革命潛伏勢力很大,尤以湘西為甚。有和土匪合流的,有在地方稱霸的,也有以合法身份掩護,伺機而動的。建國之初,國家首先要安定人心,穩(wěn)定社會秩序,政令尚于寬大,沒有立即提出“鎮(zhèn)反”問題。湖南當然也是如此。
但反革命勢力錯會了意,以為我們被軍事勝利陶醉了,不注意他們了。于是一有機會就活動起來,而且越來越猖狂,形勢逼人,非鎮(zhèn)壓不可了。于是省委開始考慮鎮(zhèn)壓,要開殺戒。和一些有關領導同志商量時,許多同志已習慣于從寬大方面考慮問題,或許還有點輕視這些反動勢力,以為他們是小殘余,不足為大患。所以對鎮(zhèn)壓思想不通,認為開殺戒不符合中央精神。
抗美援朝開始,中國人民志愿軍決定入朝參戰(zhàn),與美軍正面為敵,打硬仗。這個形勢,使所有潛伏的反動勢力都大喜若狂。認為他們的時機到來,反攻有望;解放軍怎么會打得過美國軍隊呢?他們活動得更肆無忌憚了。社會上謠言滿天飛,什么“國民黨馬上要反攻大陸”啦,“第三次世界大戰(zhàn)即將爆發(fā)”啦,等等,弄得社會上又有點人心不穩(wěn)。許多群眾都反映:共產黨怎么這樣寬大無邊呢?連這樣公開叫囂的反革命言行都不管、不殺,不是要釀成大亂嗎?基層干部也感到形勢嚴重。贊成鎮(zhèn)壓反革命的人就多起來了。但一些中層負責同志仍然顧慮頗多,下不得手,怕犯錯誤。此刻問題的關鍵在于中央下決心。
這時全國的情況都是一樣,反革命勢力都在“抗美援朝”的形勢下,蠢蠢欲動。
中央早看到這點,于1950年10月作出決定,要開展“鎮(zhèn)反”運動。但湖南有個別同志仍遲疑不決,不相信中央有這個決定。湘西的負責人周赤萍就是這樣。我到湘西去督促他鎮(zhèn)反,對他說:“湖南反革命最多的地方就是湘西,開殺戒的命令是中央決定的;根據湘西情況,我估計總得殺掉相當數量的反革命,才能控制住局面。你下決心干吧!”周赤萍聽說要殺人,顧慮更大了。他親自跑到武漢中南局,找到鄧子恢問這事,經鄧子恢證實以后,才相信確實是中央的決定。這才決心嚴厲打擊反動勢力,打開了湘西鎮(zhèn)反的局面。真開了殺戒后,20天里就處死了不少人,這時我認為必須加以控制了,否則就會搞得擴大化。
1951年3月下旬,我發(fā)電報給鄧子恢并報中央,說:“湖南執(zhí)行中央決議以來,殺的反革命人數已不少;目前已個別出現了逮捕范圍擴大,處理方式簡單的情況;我們擬即收縮,停止大捕殺,轉入經常性工作;限制范圍,更有計劃、有步驟地進行斗爭?!敝醒牒芸焱饬宋覀兊囊庖?。
毛主席在1951年3月30日電報中說:我認為黃克誠3月23日的意見是正確的。鎮(zhèn)壓反革命無論何時,都應是準確地、精細地、有計劃、有步驟地,并且完全應由上面控制?!鞯厝缬小按斗秶鷶U大,處理方式簡單”的情況者,應立即加以收縮?!\動尚未開展者,則應當推動其開展?!?/p>
在向中央發(fā)電的同時,我們已決定在省內加強控制,收縮范圍。下令不許隨便殺人,沒有省委批準,一個人也不許殺。可是收縮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殺戒已開,又有點停不住了。慣性是客觀規(guī)律,物質運動還能精確計算,群眾運動則是很多人的運動,人又不同于物,各有各的主觀能動性,所以領導者就更得認真。仔細地注意觀察及掌握運動的發(fā)展、變化;及時地給予指導和控制。否則就會出現推不動、展不開;或展開后收縮不住、控制不了、造成擴大化的情況。湖南省委決定停殺,已嚴令下達,還是過了個把星期才完全停下來;那還是我們下力氣狠抓的結果。我們花了很大力氣,才剎住了車。
停殺后,計算總數,已經超過我的估計。我原估計時,就傾向于保守一些,因為展開后必然會突破原來的估計,保守些可留點余地;但如估計過頭,就一定會擴大化了。由于控制及時,湖南殺的反革命,絕大多數是該殺的,是人民贊成殺的;可殺、可不殺而殺了的,為數很少。鎮(zhèn)反打擊了敵人的氣焰,鼓舞了群眾的斗志,清醒了干部的頭腦。
中央決定“鎮(zhèn)反”是完全正確的。湖南下決心這么一鎮(zhèn)壓,殺了一大批反革命,治安情況完全改觀。肅清了土匪,鎮(zhèn)壓了反革命,湖南就太平了。連湘西這個歷史上最不太平的地方,也從此平安無事;政府可正常工作,法令通行無阻,人民可以安居樂業(yè)了。
總起來看,湖南“鎮(zhèn)反”運動,起先是推不動;后來慢慢動了,以后越動越快。真正動手開殺戒,不過20天左右,殺的數字已超過估計數量。我們密切注視著運動,一看有過頭跡象,立即剎車,這才免于發(fā)生擴大化。這又一次教育了我們,對發(fā)動群眾運動,決不可掉以輕心。領導一定要緊緊掌握對運動的控制權,始終保持主動。
以后開展了“三反”、“五反”運動。
“五反”運動,清除了工商業(yè)者的五毒行為。由于湖南工商業(yè)不太發(fā)達,較易處理,這方面問題不多。問題較多的是“三反”運動。
“三反”運動主要是整肅黨和政府內部的貪污腐敗分子。毛主席早在二中全會就警告過我們要警惕糖衣炮彈。自我黨成為執(zhí)政黨后,他特別注意資本主義通過和平演變的方式,在我國搞復辟,特別注意他們在政治上、經濟上、文化上、思想上、生活上,影響、腐蝕我們的黨員,特別是領導干部。所以他一個運動接一個運動地來打擊他認為危險的傾向。防右、反右成為他的主導思想。
反貪污運動也被稱為“打老虎”,大老虎即大貪污犯。這個運動比“鎮(zhèn)反”還要難于開展。鎮(zhèn)反的對象是反革命,難在“開殺戒”這個政策問題上,中央下了決心就好辦了?!叭础眲t是在內部清除貪污分子。一是難于找準對象;二是難于下手打擊自己的同志。中央決心很大,為了避免下面走過場、敷衍了事,一方面懲治貪污從嚴,槍斃了兩個地級黨員領導干部劉青山、張子善以示范;另一方面下達了數字指標,以便督促各地,認真查找,進行斗爭,把貪污分子挖出來。
湖南試行幾天以后,我就感到有問題?!版?zhèn)反”是敵我矛盾,目標明確,根據情況可以估計一個大約數字。在國家和黨的內部“打老虎”,目標和數字都不易搞清楚;采用限定數字的辦法,會使一些單位,一些群眾,為了完成任務,而硬找對象,為了完成任務,而搞變相的逼、供、信,這樣就會搞得擴大化,搞出冤、假、錯案。于是我召開省委員會研究,決定縣里不搞“三反”,以免控制不了,搞出許多錯誤來。我們報告中央,中央批準,我們就這樣辦了。縣里和區(qū)、鄉(xiāng)不搞運動,基層就穩(wěn)定了。穩(wěn)定基層,十分重要?;鶎臃€(wěn)定,大面上就不亂了。“三反”只在上層搞,省委比較容易控制。
湖南省工業(yè)廳副廳長陳鈞,是上海的工人出身。我一向認為,他為人正派,是個好同志。在“三反”運動中,他被告發(fā)為貪污分子,省里決定他離職審查。審查結果證明告發(fā)不實,完全是個冤案。本人雖在查清后,宣告無罪;但一經離職審查,他就難于回原單位工作了。這給我們的教訓是:對政府和黨內干部被揭發(fā)時,應不忙于令其離職審查。要先進行調查,掌握一定的根據、證據后,再停職,進行審訊。否則就有可能傷害一些無辜的好同志,這對我們的事業(yè)是一種損失。
我這時正奉命調離湖南,行前匆匆,未顧上向陳鈞同志賠禮道歉。他不能回原職工作,完全由于我們失于慎重,行動輕率的過失。我是書記,首先負這責任;理當面見陳鈞,認錯、道歉。此事未辦,心中頗有不安。到北京后,我曾就此事向中央組織部部長安子文說及:“過失在我,希望中組部在給陳鈞分配工作時,照正常調動處理,將弄錯了的所謂‘貪污’問題,不存檔案,不留痕跡,以免影響他的將來?!?/p>
許多年以后,在“文化大革命”后期,我被解除監(jiān)護審查,又從山西回到北京治病時,才打聽到:陳鈞當時工作分配未受影響,仍在紡織部或輕工部任局長職務。后來他死于“文化大革命”期間。我最后也未能見到他一面,沒有表示歉意的機會,至今思及,還感到遺憾。
(五)土地改革
在土地改革政策問題上,我和某些同志有過爭論。1950年春,新區(qū)土改開始前,劉少奇曾召集華東的饒漱石、江西的陳正人和湖南的我,參加討論“土改法”,準備寫一個土地改革工作報告。會議上,為了如何處理富農的土地問題,我和饒漱石發(fā)生了爭論。我主張湖南要征收富農多余的土地,饒漱石反對,劉少奇當時未作結論。
我認為,過去康生在土改問題上過“左”,得到一些同志支持,實行了“貧雇農”路線、“搬石頭”等等錯誤做法。那時我在東北,我堅決反對這樣做,跟他們爭得很激烈。但現在認為饒漱石右了,因為政策必須從實際情況出發(fā)。像湖南這樣的地方和那些土地非常集中的地方差別很大。這里大小地主一共也沒有多少土地,而貧下中農人數卻很多。只靠分地主的土地,解決不了問題,達不到土地改革的目的。所以我對饒漱石說:“你主張土地改革法怎么寫,我不管,但湖南必須征收富農的多余的土地,否則,貧雇農就分不到什么土地了。”
后來,“土改法”定了,我們先試點。試點結果,發(fā)現用“土改法”進行和平土改,不能解決問題。我們就寫報告給中央,經中央同意后,采取發(fā)動群眾斗爭的方式,征收富農多余的土地。這樣才把湖南的土地改革搞成了。
但我們在土改前的減租、退押中,對中立富農的工作卻做得很不夠。富農在生產上是個重要力量,不但勞動力強,而且在特種作物的經營上,在城鄉(xiāng)貿易的溝通上,都有重要作用。在減租退押時,中立富農對發(fā)展生產有好處。就是對待地主,開明的和反動的,大的和小的,也應有區(qū)別,這樣才能盡量團結大多數。征收富農的多余土地,應特別注意“多余”二字,掌握政策。更不得損害中農的利益,注意把富裕中農與富農界限劃清。但我們的干部,在運動中常不免有點“左”的情緒,以致?lián)p害了黨和群眾的關系。不管有什么客觀原因,領導者必須清醒地認識這方面的問題。
(六)工業(yè)建設
在上述種種緊張的工作中,稍有余力,我們就著力抓工業(yè)。原有的工業(yè)早已恢復。這時我們決定自籌資金擴建和新建一些工礦企業(yè);提出“從無到有,從小到大,從落后到先進”的口號;動員各級都干,量力而行,半年后整頓;有利的繼續(xù),不利的就停辦。這樣,湖南各地多少建立了一點工業(yè)基礎。
那時,財政尚未完全統(tǒng)上去,省里的工業(yè)收入大部分上交國家,剩下的一點就用來自主經營。省里對財政開支抓得很緊,不搞機關建房,不許任何浪費,把每個可以節(jié)省的錢都集中起來,用以投資辦工業(yè)。
長沙電廠原來只有1200千瓦電力,3年中增加到5000千瓦。又新建了一個機械廠,一個自來水廠。原來的裕湘紗廠只有1.2萬紗錠,一年后擴建到4萬紗錠。此外還籌建了湘潭紗廠。本來,按我們照原樣興建的辦法,一兩年即可建成。但這時提倡學習蘇聯(lián)的先進經驗,要先做設計、預算,經上面審查批準。這辦法當然是科學的,先進的,可是我們的干部都不懂得搞設計這一套,現在實行新法,就得請專家重做設計,湘潭紗廠的建設就推遲了,直到我調走時,仍未建成。此外,我們還自力籌辦了資興煤礦,并為這個礦修建了運輸鐵路,投資100余萬。在當時看來,就是不小的一筆錢。修建成功后,上交國家統(tǒng)管了。
這些廠礦,現在看來規(guī)模極小,技術也很落后。但在當年,我們精打細算,辛苦經營,卻頗不容易。當時要辦的事很多,處處需要錢,建這點工礦企業(yè),國家不投資,都是我們自力更生辦的。所以不免有點沾沾自喜,敝帚自珍。但另一方面,我們對扶持原有的某些工廠,使之扭虧為盈,則做得不夠。從經濟上說,扶持舊廠更節(jié)省資金,扭虧為盈則必須改進經營、管理,取得這方面的經驗。我們忽視扶植舊廠,更沒有注意扶助那些有利于人民生計的私營工商業(yè);還不大懂得商業(yè)、貿易對生產力的促進作用。這就說明我們在經濟工作上還缺乏知識;我們要建設好國家,就必須學會自己原來不懂的東西。
各級干部都存在一個學習的問題。在基層工作,尤其是農村工作中,干部的政策水平和他們的工作作風,極為重要。黨執(zhí)政后,極易產生官僚主義,機構多、文件多、會議多,基層干部無法完成任務,就常常對上級敷衍應付,對群眾強迫命令,有的甚至很嚴重、很惡劣?;鶎痈刹康淖黠L直接影響黨和人民群眾的關系,搞得不好,就會使我們脫離群眾,孤立自己。
因此,省委決定:建立定期整風制度,實行輪訓干部。要求省、地、縣各級領導,克服官僚主義,組織要精干,減少文牘和會議,多作調查研究,對基層多檢查,多進行具體指導幫助。對違反政策、作風惡劣者要作處分,對混入黨內的壞分子要清除。
當然,最根本的問題還是要普遍提高干部和人民的素質。通過培訓、普及教育和普遍養(yǎng)成良好的習慣、作風,使廣大干部和人民群眾都能成為有理想、有文化、有科學知識、有道德、有紀律、熱愛祖國、熱愛社會主義的公民。但這是長期的工作,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培養(yǎng)一代新人、一代新風的工作,有待我黨的長期努力。
我在湖南工作約三年,那里的生產事業(yè)得到了初步的恢復和發(fā)展。統(tǒng)計資料表明:湖南省工農業(yè)總產值1950年為23.33億元(按現行幣值計算),1951年即達27.73億元,一年就增加了約18%。農村的大宗經濟作物,如棉花,1950年為1.09萬噸,1951增加到2.93萬噸,增加了168.8%。農業(yè)的增產,搞活了農村,也搞活了城市。城市工業(yè)的發(fā)展又促進了農業(yè)生產。事實證明,抓好農業(yè)、工業(yè)生產,再抓緊恢復商業(yè),使城鄉(xiāng)貿易暢通,就百業(yè)俱興了。
我一向不贊成中央“統(tǒng)”得太死。我在湖南時,因還有條件允許我們自行籌辦一些小型企業(yè),所以特別有勁頭。
當中央調我回京到軍隊工作時,我還有點戀戀地舍不得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