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瑪格南兩位重要的女攝影師—也是20世紀兩位重要的女攝影師,伊芙·阿諾德(Eve Arnold,1912-2012)和瑪?shù)倌取じヌm克(Martine Franck,1938-2012,下稱瑪?shù)倌龋┫群笕ナ?。關(guān)于伊芙·阿諾德,本刊去年第二期曾有專文紀念,關(guān)于瑪?shù)倌鹊募o念文章則拖到了現(xiàn)在。本文作者皮埃爾·阿蘇利納著有《亨利·卡蒂埃-布勒松傳》,是卡蒂埃-布勒松和瑪?shù)倌纫患业拿苡?,文章以親切、貼近的眼光,解讀了瑪?shù)倌鹊臄z影生涯和她那種細膩、溫柔、優(yōu)雅的風格是如何形成的,與攝影家本人的自我解讀形成了印證:“我從來都不敢迎面走向一個人并與他講話。我一開始是拍婚禮照片,去派對的時候也帶著相機,但并不是要拍照片,而是給自己一種鎮(zhèn)定的感覺或留在那兒的理由?!保∕artine Franck’s Curious Lens,Wall Street Journal,Oct.21, 2011) 瑪?shù)倌鹊撵t腆由此可見。
作為卡蒂埃-布勒松的第二任妻子,瑪?shù)倌扰c卡蒂埃-布勒松的關(guān)系也頗受關(guān)注??梢钥隙ǖ氖?,瑪?shù)倌葲]有把自己的名丈夫經(jīng)營成一個提款機,她做的恰恰相反:當自己的攝影活動有可能影響到丈夫的聲譽時,她立即退避三舍。最近十年,她把主要精力放在兩件事上:一是整理出版卡蒂埃-布勒松未刊出的大量作品,先后出版了《亨利·卡蒂埃-布勒松與現(xiàn)代世紀》等五部以新視角研究卡蒂埃-布勒松的作品集;二是推動成立了亨利·卡蒂埃-布勒松基金會,為紀實攝影提供給力的資金支持。提及丈夫?qū)ψ约旱挠绊懀诮邮堋都~約時報》訪談時,瑪?shù)倌日f:“亨利教會了我說‘不’。他叫我學會選照片,不要把人家不想發(fā)表的那些照片公之于眾。這一點,我想他是從《哈珀集市》的藝術(shù)總監(jiān)阿里克塞·布羅多維奇(Alexey Brodovitch,1898-1971)
那兒學來的?!?/p>
一名生性羞澀的女攝影師,如何能加入瑪格南圖片社,也令人好奇。關(guān)于這點,他們一家的另一密友、20世紀最大牌的圖片編輯約翰·莫里斯(John G.Morris)曾有憶述:“我認識瑪?shù)倌鹊臅r間幾乎和亨利認識她的時間一樣長。當然,我認識她是通過亨利,那時候他們才剛剛在一起。我對她之前拍的東西了解很少,使我吃驚的是她居然進了瑪格南。坦率地講,那時我的第一印象,這全是因為亨利。其實恰恰相反,她根本不愿意沾丈夫的光,她一直在證明自己配得上瑪格南攝影師的聲譽?!蹦锼拐f,“她是一名非常優(yōu)雅的攝影師,就像她本人十分優(yōu)雅一樣。她非常低調(diào),非常友好。有一段時間我經(jīng)常造訪他們在巴黎和呂貝隆的家,她始終是一名優(yōu)雅的女主人。我得向她致敬,她配得上她現(xiàn)在的名譽?!?/p>
瑪?shù)倌纫彩侵袊鴶z影人的好朋友,曾三次造訪中國。第一次是1980年3月,當時她在拍一個各國老年人的項目,在中國的拍攝由當時供職于中國文聯(lián)國際部、后任中國攝協(xié)國際部主任的任樹高先生全程陪同?!艾?shù)倌确浅>礃I(yè),”他回憶說,“北京的三月,雪已經(jīng)化了,地上常有泥水,但只要拍攝需要,她隨時會跪在地上、甚至趴在地上”。1981年,任樹高先生陪同中國美術(shù)家代表團訪問法國,專程拜訪了瑪?shù)倌群涂ǖ侔?布勒松,他們夫婦每人簽名贈送了一張自己的作品給任樹高,以感謝他對瑪?shù)倌鹊闹T多幫助。此后,中國攝協(xié)舉辦《亨利·卡蒂埃-布勒松作品回顧展》,得到了瑪?shù)倌鹊拇罅χС?,此展覽于1987年在北京、上海舉辦。1998年和2001年,因拍藏傳佛教的轉(zhuǎn)世靈童和參加平遙國際攝影節(jié),又兩次造訪中國。
當然,這都是往事了。
(南無哀)
瑪?shù)倌取じヌm克,一位偉大的女性離我們而去,享年74歲。稱之“偉大”,如果只是為特指她作為女性攝影師在攝影界的地位,如此正式而莊重的評價, 似乎有些做作。我更多地是出于對這位偉大女性的誠摯敬意與欣賞,她自然流露的高雅氣質(zhì),她的舉手投足,她作為安特衛(wèi)普貴族所受的英式教育背景,她的文化,以及她對于世界所持的看法—委婉而謹慎,無法接受報道中存在欺騙與虛假。
她用鏡頭捕捉過青春與衰老,追逐過歌劇院的小老鼠和法國的中學生,也拍攝過積雪的巴黎蘇鎮(zhèn)公園和藝術(shù)家們的工作室。不能忘記她鏡頭下可愛的愛爾蘭多尼戈爾(Donegal, 愛爾蘭優(yōu)斯特省的一個濱??h—編輯),更不能忘記她常年關(guān)注的法國太陽劇團喜劇演員的點滴故事。無論拍攝的是風景還是演出,是遙遠的東方還是各地的博物館,甚至是一碗面條,她始終保持投入,創(chuàng)作中傾注著她特有的溫存細膩與小小的頑皮。
告訴我你在拍誰,我將告訴你你是誰。她的人像攝影作品表達了她對于人性的品味與把握,對于存在的尋找與挖掘。她曾聚焦當代著名作家(比如埃萊娜·西蘇、約翰·伯格、埃爾維·吉伯特、米切爾·雷利、阿爾伯特·科恩、伊夫斯·邦納夫瓦),也拍攝過一些著名的藝術(shù)家(比如巴爾蒂斯、阿維格多·阿利卡、沙姆·薩弗蘭、趙無極、弗拉基米爾·維利科維奇、艾迪納·馬丁等)。她拍攝他們不僅出于他們的藝術(shù)家身份,更是以朋友的身份用影像描述他們,同時,為這些照片注入了一種迷人的因素,一種奇妙的抽象形態(tài)的魅力。(她把畫面中的元素抽象為)形狀、線條、曲線、空間透視、水平線,黑、白、灰,隨后,就像在生活中一樣再加點噪點顆粒。
生性靦腆的她愿意隱藏在相機后,通過這個面具面對社會和世界,敏捷地前行,時刻準備面對意外,渴望步步領(lǐng)先。她先是參與創(chuàng)建了Viva圖片社,后又成為瑪格南圖片社的攝影師,而成為瑪格南的成員是相當不易的。 作為亨利·卡蒂?!祭账傻陌閭H,弗蘭克因為不想借卡蒂埃-布勒松成名,也不希望因為任何非議影響到丈夫的名譽,她甚至取消了自己的第一個展覽(《陽光劇團》,原擬在巴黎相遇畫廊展出),以至于人們對她的了解甚少。當然,他們夫妻之間沒有一絲對抗的陰影和妒忌,沒有瑪?shù)倌鹊墓膭睿ǖ侔?布勒松就不會在晚年系統(tǒng)整理出自己的作品,沒有瑪?shù)倌葓猿植恍傅耐七M,就不會有卡蒂?!祭账伤饺嘶饡拇嬖?。
2011年冬天,在瑪?shù)倌鹊男聰z影集《來自他處》出版之際,巴黎的歐洲攝影之家(La MEP)和克勞德·伯納德畫廊( La galerie Claude Bernard)為她在巴黎組織了兩個展覽,在就近的飯店舉辦了開幕式。她由于癌癥治療的煎熬變得很瘦弱,但仍堅持在入口處,微笑著向前來參觀的人們一一問好。她的從容不迫,平和鎮(zhèn)靜,與那種關(guān)注他人的忘我狀態(tài),讓人印象何等深刻!
瑪?shù)倌鹊淖娓杆烙诒壤麜r奧斯坦德的堤壩決口,當時他正在為她的兩個堂兄妹拍照。在1998年她為自己的攝影集《日復一日》寫的序言中,瑪?shù)倌然卮鸺s翰·伯格的提問,一如既往地謹慎、簡潔:“我從未愿意考慮自己安葬的地方,現(xiàn)在你問我,我希望被火化,骨灰就撒在一棵美麗的樹的腳下。我贊同人的生命應該被自然回收、循環(huán)再利用的觀點,但現(xiàn)在還不是考慮這個問題的時候”……時過境遷,14年過去了,瑪?shù)倌取じヌm克已經(jīng)辭世,按當初的想法,她安葬于法國南部普羅旺斯美麗的城市呂貝龍(Le Lubéron)。
(題目為編者所加;the text is courtesy of Henri Cartier-Bresson Found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