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的8月，當我登上飛往紐約的航班時，腦海中始終縈繞這樣一個個的問題：紐約國際攝影中心（ICP）學校究竟是一所怎樣的學校？新聞紀實攝影真的可以通過培訓來學習嗎？在這樣一個一年的培訓項目中，我究竟可以學到些什么？

ICP位于紐約曼哈頓第六大道和42街的交界處，毗鄰世界的十字路口—“時報廣場”。由于這樣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以及在攝影領域享有的聲譽，ICP幾乎可以說是紐約的攝影人之家。對于在這里求學的學生來說，則有機會親自接觸到來自世界各地優(yōu)秀的攝影師。這些攝影師的領域涵蓋了紀實，藝術，甚至商業(yè)攝影。所謂“眼界決定境界”，雖然我就讀的是新聞紀實攝影，但老師同樣鼓勵我們學習和欣賞藝術，甚至商業(yè)類型的攝影作品。

在美國高等教育中，研究生課程安排一般為二至三年，本科教育則有四年，而ICP的新聞紀實項目只有為期短短的一年。雖然只有短短的一年時間，這短短的一年不僅可以為學員節(jié)約大量的時間和金錢（在美國，就讀大學，特別是學習攝影是非常昂貴的一個專業(yè)），而且就培養(yǎng)職業(yè)攝影師來說，這期間的課程設置和培訓的內容足以媲美很多四年制的大學課程。在學期即將結束的時候，我應《中國攝影》之約，特地采訪了ICP新聞紀實攝影項目主席艾莉森·莫利。

ICP是非常獨一無二的純攝影學校

倪：您是否可以先大致介紹下國際攝影中心學校（School　of　International　Center　Of　Photography）的情況。

A：國際攝影中心學校是由好幾個項目組成的，它有“社區(qū)項目”—也就是與高中，或者更年幼的孩子能參與的攝影課程。它也有兩大為期一年的證書課程，“新聞紀實攝影”和“綜合類攝影”，它還有攝影類的MFA（Master　of　Fine　Art）課程，　此外，我們還有一個“進修項目”—這是一個讓成年人可以參與攝影學習課程。

倪：就新聞紀實攝影這個課程，您是否可以聊一聊它的課程設置以及特色。

A：新聞紀實攝影（　Photojournalism　and　Documentrary）　，也就是我們昵稱為的"PJ"項目是一個為期一年，分三個學期（秋季，冬季和春季），并且畢業(yè)頒發(fā)結業(yè)證書的攝影項目。在第一個學期，也就是秋季學期，我們教學基本是側重于新聞攝影，我們會安排學生大量的拍攝作業(yè)，讓學生學習快速的拍攝，回來上傳整理，處理，添加文字說明等，基本上就是教學生如何成為一名新聞攝影記者。在技術的層面，我們設置了基本的燈光，數(shù)碼暗房，以及攝影批評。在接下來的冬季和春季這兩個學期中，學生就開始他們?yōu)槠谖鍌€月的專題拍攝項目，也就是我們常說的“長期項目”，　期間學生可以拍攝照片，還可以制作多媒體，以及紀錄片來豐富項目。在畢業(yè)前，會有一個畢業(yè)作品的展覽來展示學生的作品；在畢業(yè)后，我們還提供給學生一個“專家見面會”，讓學生有機會直接接觸行業(yè)內專業(yè)人士，比如雜志的圖片編輯，圖片社的經(jīng)紀人，畫廊的策展人等。

我們也正是希望提供學生一個直接面對市場的機會，讓他們了解真正行業(yè)市場的一些情況。

倪：目前在美國，新聞攝影的高等教育是一個什么狀況？

A：美國新聞攝影高等教育通常是四年制的，但ICP是非常獨一無二的純攝影學校，它由Cornell　Capa（瑪格南創(chuàng)始人Robert　Capa的兄弟）建立。它的新聞紀實課程，是一個旨在訓練那些有志于成為新聞紀實攝影者而設立的，非常緊湊而且有效率的一年證書課程。一年之后，學校還提供給畢業(yè)生簽證，讓他們在回國前有機會在美國工作和實習一年。

讓攝影師的手弄得臟一些是挺重要的

倪：瑪格南攝影師托馬斯·霍普克（Thomas　Hoephker）曾經(jīng)說過“別去讀任何攝影學校或者課程，那些只會讓你產(chǎn)生大而空的理想并把學員的想法變得千篇一律?！边€有不少的攝影師說過攝影師是不能通過培訓而成的，您如何看待這個問題。

A：我并不這么認為，至少在ICP學習攝影，你可以從各個老師那里得到不同的觀點和見解。目前在ICP擔任任課老師的有60名左右，他們其中的大多數(shù)都是攝影師。因此，你的作品會得到有各種不同的聲音，你要會從中學習到如何從如此眾多不同的觀點中找到你自己的觀點。我相信，在完成學業(yè)之后，你會了解到自己是誰，你也會知道你應該如何表達自己。

倪：在中國，包括新聞攝影在內的教學中，一直普遍困擾的問題是教學和實際工作的脫節(jié)。前面提到的Thomas　Hoepker的話，其實也是這個意思。那么，ICP具體是如何解決這個問題的？

A：是的，我認為我目前很自豪的一件事就是雇傭攝影師來擔任ICP的講師，特別是目前依然活躍在新聞以及報道媒體的攝影師?！∷麄兪莾?yōu)秀的老師，同時更是及時掌握最新技術和趨勢的攝影師。因此他們可以告訴學生目前行業(yè)的現(xiàn)狀，工作中遇到的實際困難以及如果應對等非?，F(xiàn)實的一些問題。教學生“模仿”并非難事，但要教會學會如何用自己的聲音和觀點來表達，知道道德和倫理的界限，明辨是非，這是非常重要的，特別是新聞紀實攝影領域。我曾經(jīng)去過新華社，在那里我和一些中國的攝影師探討過，因為他們想知道西方媒體的一些觀點，想知道什么是可以接受的，或者什么是對的，我想，這是一個全球性的問題。

倪：從ICP新聞紀實攝影項目畢業(yè)的學生，有多少從事了新聞攝影？

A：我不能肯定，但我認為大概50%以上畢業(yè)生會從事攝影類的相關工作，甚至更多。

倪：ICP在這短短的一年的項目中，依然給學生開設了黑白暗房和大畫幅等傳統(tǒng)攝影的課程。在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您覺得這些課程對將要從事新聞紀實攝影的攝影師的意義何在？ICP又是如何應對新聞攝影師需要面對的數(shù)字技術和傳播方式的變化？

A：我認為讓攝影師的手弄得臟一些是挺重要的（笑）。暗房課的開設可以讓學生了解傳統(tǒng)攝影的一些方式和方法，而且，通過這些傳統(tǒng)的技法，可以提高對黑白攝影，特別是色調，對比等的理解。大畫幅課程則可以讓學生學會放慢拍攝，仔細地觀察和取景。同時，拍攝大畫幅，特別是拍攝人像，你不得不與拍攝對象進行溝通。由于人們現(xiàn)在對于這種相機和這樣的拍攝模式非常的陌生，因此他們會非常樂意參與用這樣的相機的拍攝。數(shù)碼暗房課程是貫穿ICP整個學年的課程，對于數(shù)字技術和傳播手段，ICP并沒有忽視。

照片和多媒體同樣重要

倪：目前讀多傳統(tǒng)的新聞紀實攝影師開始拍攝視頻，制作多媒體（Multimedia，有譯作流媒體），您是如果看待這種變化？

A：視頻和多媒體現(xiàn)在確實非常的流行，我的許多學生都在參與制作。作為新聞紀實攝影師，你最好了解和掌握視頻和多媒體的制作技能。不過我覺得讓一名攝影師獨立完成多媒體或者視頻是非常困難的。如果想快速記錄和報道一個故事，最好是由一個三人團隊來完成：一人負責拍攝視頻，一人負責拍攝照片，一個人負責錄音?！〔贿^現(xiàn)在越來越多的新聞攝影師在成為調查記者（investigative　reporter?。?，

他們在做許多過去文字記者做的工作，包括視頻和照片的拍攝，也都是由一個人獨立完成的。

倪：您認為視頻和多媒體現(xiàn)在是一種趨勢嗎？

A：不，我認為現(xiàn)在多媒體越來越多的出現(xiàn)是網(wǎng)絡媒體的興起所致，我認為照片和多媒體同樣的重要。

倪：非常明顯傳統(tǒng)紙媒在日益衰弱，有關新聞攝影正在死亡的說法也不絕于耳，您如何看待新聞攝影的現(xiàn)狀以及今后的走向？

A：就像我剛剛說到的，紙媒現(xiàn)在確實在衰弱，但依然還是傳媒領域中非常重要的媒介，只是沒有過去那么多?，F(xiàn)在紙媒的出版日趨謹慎，能提供圖片的版面也是極其有限的。因此，現(xiàn)在越來越多的攝影師選擇出版畫冊。攝影師出版畫冊可以獨立地控制圖片及其文字內容，能夠完整呈現(xiàn)作品。

倪：是的，出版畫冊現(xiàn)在也是非常的容易，有許多在線的獨立出版社可以讓攝影師在線編輯畫冊，然后下單出版。比如Blurb。

A：沒錯，現(xiàn)在的攝影師比過去有更多的方式和方法來發(fā)表以及傳播自己的作品。

讓照片具有持久的生命力

倪：隨著拍照手機的普及，越來越多的新聞圖片出自市民記者（citizen　journalist）之手，那么職業(yè)攝影記者的出路在哪里呢？

A：我想現(xiàn)在每個人都可以拍照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但拍攝專題性的長期項目，并且堅持拍攝，整理，編輯使之成為一個完整的故事，并且發(fā)表在網(wǎng)站和雜志上，這只有職業(yè)攝影師可以做到。我目前在給一個進修班的學員上課，他們有很多非常棒的照片，但這些照片都只是單獨的照片，彼此之間并沒有關聯(lián)，并不能成為一個完整的故事。僅僅在生活中拍攝一兩張好照片對于以此為生的職業(yè)攝影師來說是遠遠不夠的。因此成為一個職業(yè)攝影師是一個漫長的旅途，需要日以繼夜的工作，需要為之努力，盡你所能，需要為之窮極一生。

倪：是的，在ICP我最大的體會和收獲就是學習如何尋找題材，如何思考，以及如何來拍攝。這樣一個完整的過程對于成為一個攝影師，我覺得真的非常的重要。

A：沒錯，獨立思考和拍攝一個長期項目是成為一個攝影師非常重要的一步。

倪：歐洲的WPP（荷賽）這幾年的獲獎作品似乎更加關注新聞攝影的形式創(chuàng)新，而美國的普利策獎似乎更加關注以題材為核心的傳統(tǒng)報道。這樣的判斷是否準確？您是如何看待這種區(qū)別的？

A：就我個人來看，我認為這兩者之間并沒有那么大的區(qū)別，因為這兩類作品均為新聞紀實攝影作品。對于荷賽來說，由于參與評選的評委每年都不同，而評委們有著各自不同的背景和觀點，因此我認為這會對最終作品的評選結果產(chǎn)生影響。具有美學藝術的紀實攝影一直是存在與發(fā)展的，現(xiàn)在越來越多這樣的作品出現(xiàn)是市場選擇的結果，并且也是新聞紀實攝影師為了進入畫廊，爭取更為廣大的觀眾。那些看起來非常直白的作品容易使人疲勞和厭倦，而那些在尊重事實情況下，具有視覺以及情感沖擊力的照片會更耐看一些。讓照片具有持久的生命力，這也是如今攝影師的一個訴求。

倪：確實，現(xiàn)在很多攝影師的作品越來越多地出現(xiàn)在畫廊中，您是如何看待當代紀實攝影的藝術化傾向。

A：現(xiàn)在紀實報道風格的攝影作品在藝術品市場越來越受到歡迎，我認為這是一件好事，特別是對于傳統(tǒng)的新聞紀實攝影。越來越多的畫廊開始接受新聞紀實作品。因為正如越來越多的真人show節(jié)目出現(xiàn)在電視上一樣，人們希望看到真實的作品，貼近生活的作品，而不是導演出來的藝術作品。對于攝影師而言，也是增加他們展示自己作品的一個途徑。藝術是需要發(fā)出質疑的，而新聞紀實攝影更需要如此。我們并不需要回答這些問題，但我們應該有質疑的精神，這是新聞紀實攝影最為重要的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