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是誰的?
兩年前,妻子得急病過世,我悲痛萬分,不久,我又發(fā)現(xiàn)被我視若生命的寶貝兒子竟然不是我的骨肉,那段日子簡直是我的地獄。
兒子陽陽在幼兒園體檢時測出是A型血,我和妻子都是O型血,怎會生出A型血的孩子?
難道妻子對不起我?我曾是邊防軍人,婚后常年在外,美麗開朗的妻子難免耐不住寂寞,可她怎能生下別人的野種?我隱瞞身份,暗地打聽妻子的舊事,才知道妻子在我出外期間,風(fēng)流韻事頗多。
面對妻子美麗的遺像,我真想把她從陰間揪出來問個明白:“陽陽到底是誰的種?”
我再也無心面對昔日疼愛無比的兒子,不知道我背后曾被多少人恥笑是“烏龜王八”?
七歲的兒子性格沉靜、不愛玩鬧,但畢竟小孩天性,他不明白我的心事,嚷嚷著問我要踏踏滑車。
失去親娘的孩子本該倍受父親疼愛,可面對這個“野種”,想起我的屈辱,我怒吼一聲:“滾!”陽陽張嘴哇哇大哭,我煩極了,揚(yáng)手一巴掌……
陽陽被打得鼻子流血,從前我可是對他一指頭都舍不得動啊。
我的“暴力”招來鄰居的呵斥:“你還是不是人啊,老婆才死,就拿孩子出氣?!?/p>
我怎能對一個孩子下狠手?這叫別人怎么看?這恥辱的真相我也不能到處宣揚(yáng)。我只能忍,“忍”字心上一把刀,我要繼續(xù)扮演父親的角色,拉扯大別人的野種。
陽陽被打之后,老實了很多,再不敢要踏踏滑車了。每天我一看到他,就想到妻子的背叛、自己的窩囊,氣就不打一處來,脾氣就情不自禁變壞了,對他小則罵,大則打。
其實陽陽在同齡孩子中算是聽話乖巧的了,他不明白我到底怎么了,只能可憐巴巴、小心翼翼地看我的眼色行事。七歲,最活潑無憂的年紀(jì),陽陽卻像個憂郁的小老頭,他哪知他老子都曾有過捏死他的沖動。
一天,我看到陽陽在看著幾個孩子吃西瓜,眼巴巴地看得口水直流,等孩子們丟掉瓜皮去玩,他居然沒出息地去撿別人啃過的瓜皮,活生生一個乞丐樣。
自從發(fā)現(xiàn)真相后,我已經(jīng)三個月沒給他買過零食了,平時吃的也是粗茶淡飯,“老子養(yǎng)活你,沒把你丟到外面已經(jīng)不錯了。”我這樣想。
恨歸恨,可孩子的樣子實在可憐,我一把奪掉他手中的瓜皮:“想吃是不是?”
陽陽一臉的西瓜汁,點點頭,又張惶地?fù)u搖頭。那天,我給他買了兩個西瓜,他吃得把頭都埋進(jìn)去了,仿佛從沒吃過一樣,就算小貓小狗饞成這樣,也叫人憐憫。
關(guān)上門我哭了,我進(jìn)退兩難,進(jìn),我無法去愛一個妻子背叛留下的野種,退,我不忍心丟掉這才七歲的孩子。我最近打他罵他,可陽陽卻像個被人揉的面團(tuán),任我打罵,這讓我再也找不到由頭,也下不去手了。
我到底該怎么辦?
我不是好爸爸
氣頭過去了三個月,我對陽陽從打罵變成了冷漠,而陽陽,原本內(nèi)向的性格更加孤僻,聽不到他屬于孩子的歡笑,我們經(jīng)常在家里一句話不講,必須講時,他也是哆哆嗦嗦、唯唯諾諾,像個受驚的小鵪鶉。
九月,陽陽滿七歲,得上一年級了,想著我為別人的野種花費精力、金錢,真是劃不來,可面對世人輿論,我只好把他送進(jìn)學(xué)校,這樣也好,他中午飯不用我操心了,在學(xué)校吃。
一個月后的一天晚上,陽陽瞪著眼睛看我半天,欲言又止,我吼道:“有屁就放?!标栮柲贸鰯?shù)學(xué)、語文測驗試卷,全是滿分,他給我時面有得意之色,說老師要家長簽字。我簽完字,沒好氣地說:“這么簡單的題,得滿分了不起啊?!标栮柕难凵聍鋈幌聛?。
在我的高威下,陽陽學(xué)會了自己洗衣服、收拾房間,刮風(fēng)下雨自己上學(xué)放學(xué),我給他學(xué)費、容身之所、兩頓飯吃,這就是我能為這個野種做的。
一天我回家來,發(fā)現(xiàn)陽陽在笨拙地給我洗衣服,小手在大盆里吃力地揉搓,水濺得到處都是。
我問他干什么?他膽怯地說:“爸爸,我想要個新書包?!?/p>
我給陽陽的是大姐孩子的舊書包,都破出洞了,這狡猾的孩子!我只好給他買了。陽陽興奮得像得到寶貝一樣抱著新書包睡了一夜,我長嘆一聲,他不過是個孩子。
這件事之后,我對陽陽好多了,不再罵他打他,衣服幫他洗,下雨也會接他回家,只是依然無法和他親近起來,從不和他游戲、攬他到懷里玩耍。
陽陽似乎很懂得感恩,吃飯時,會主動給我倒上茶,吃完飯,自動去洗碗,我一回到家,門口就已擺好了拖鞋,這些是誰教他的?這么小就學(xué)會了當(dāng)奴才?
陽陽當(dāng)奴才的目的無非就是為了我能對他好一點。
陽陽一年級上學(xué)期快完時,大姐給我介紹了女朋友,對方條件不錯,可她卻對我有個兒子耿耿于懷,我承諾:“我們結(jié)婚后,立刻生個自己的孩子?!?/p>
我是急著生孩子,我要有自己的親骨肉,以填補(bǔ)我的遺憾。
那天晚上,我半夜醒來,聽到陽陽在哭,哭得很傷心,這么小的孩子不張著嘴哇哇大哭,卻背著人窩在被子里哭。
我抱著他問他哭什么,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抱過他了,陽陽哭著說:“爸爸不喜歡我,我都看出來了,我是不是不好?你不想要我了?我以后一定做乖孩子?!?/p>
我眼淚滾了下來,陽陽小小的身軀因為哭泣而顫抖,弱小得不堪一擊。
那晚,我抱著孩子睡了,我一夜未眠:孩子,你雖不是我親生的,可怎能讓你去補(bǔ)償你母親的罪過呢?你有什么過錯啊?
第二天,我給陽陽買了一大堆玩具和好吃的,看著他如獲至寶的樣子,我心里五味俱全。
女友對我越來越冷淡,追問之下才知道,是因為我有個拖油瓶,畢竟人家還未婚呢。我傷心氣惱之余,酒醉后對她說出了陽陽不是我親生的真相。
沒想到最后非但沒有挽留住女友,反而弄得我全家都知道了這件事。
家里跟爆炸了一樣,母親氣沖沖地說:“一定得找到陽陽的親爹,你這算養(yǎng)的哪門子兒子?”
父親正在病中,這下病得更重了,他催促我趕緊結(jié)婚,生自家正宗的孩子,我可是家里唯一的男丁啊,現(xiàn)在又都是獨生子女,難道去給別人家延續(xù)香火不成?
陽陽成了家人的眼中釘,過年我不敢再帶他去父母家了,陽陽卻不知好歹地說:“我要去奶奶家,奶奶做的香腸最好吃了?!?/p>
我有氣無力地說:“奶奶再也不會給你做香腸了?!?/p>
有一天,向來老實的陽陽跟人打架了,衣服都被扯破了,細(xì)問之下才知道,一個孩子罵陽陽,說他的爸爸不是好東西,是壞爸爸,陽陽哭著說:“我爸爸是好爸爸,你爸爸才是壞爸爸?!庇谑?,兩人打了起來。
我這樣的爸爸,陽陽為什么還要維護(hù)呢?
我說:“我不是好爸爸,老罵你?!?/p>
陽陽眨巴著眼睛說:“爸爸是好爸爸,因為你想媽媽,所以才罵我。”
好知冷知熱的孩子啊,和逝去的妻子一個樣,我抱著他,突然很懷念背叛過我的亡妻。
都說父子連心,可我們是父子嗎?
家里人一直在為陽陽的身世窩火,大姐最為冷靜,她勸我:“去做個親子鑒定吧,好歹心里有數(shù)。”
據(jù)說做親子鑒定花費和手續(xù)良多,我不敢再去面對那鐵的事實,我和陽陽的日子已經(jīng)過習(xí)慣了。
陽陽一年級第二個學(xué)期,學(xué)校又進(jìn)行了體檢,我作為家長領(lǐng)了化驗單,看到化驗結(jié)果,我驚呆了,陽陽的血型是O型!
細(xì)查之下,陽陽在幼兒園時班上有兩個王陽,那次化驗單一定是搞錯了,我抱著兒子失聲痛哭,哭得他莫名其妙:“爸爸,我做錯了事嗎?”
我說:“你沒錯,是爸爸錯了,爸爸不是好爸爸?!?/p>
我急切地把這個喜訊告訴家里,全家人歡欣雀躍,倒是姐姐說:“我看還是做個親子鑒定比較踏實?!?/p>
為了堵家人的嘴,我?guī)ш栮柸ネ獾刈隽擞H子鑒定,我牽著他的小手走在異鄉(xiāng)寒冷的街道,陽陽疑惑地說:“爸爸,你是不是要在這扔掉我?”
傻孩子,一定是電視劇看多了。
結(jié)果出來要七天,我領(lǐng)著陽陽在這個城市的游樂園游玩,看著他坐在旋轉(zhuǎn)木馬上,向我揮手叫“爸爸”時,我的心也飛了起來。
家里人急不可耐地問我結(jié)果,我把鑒定結(jié)果遞給他們:“親生的,我的種?!蹦赣H激動得眼淚直流,立刻給陽陽去佛堂求了平安鎖。
爸爸永遠(yuǎn)愛你
陽陽的身世之謎自此真相大白。
一天下大雨,陽陽打電話要我開車去接他,我當(dāng)時正忙于應(yīng)付工作,不耐煩地說:“自己走回來,我沒時間。”
那場雨是那年最大的一場雨,好多路都沖斷了,我是在第二天才找到陽陽的,他病了,嘴巴起泡,燒到39度半。
我被醫(yī)生好一通罵:“你是怎么當(dāng)?shù)??怎能讓孩子一個人在雨里淋?他營養(yǎng)不良,你平時是怎么養(yǎng)他的?”一年多我對陽陽疏于料理,導(dǎo)致他的體質(zhì)比別的孩子差。我扛著領(lǐng)導(dǎo)的責(zé)罵請了五天事假,陪在兒子身邊眼不眨地守護(hù)他,守護(hù)著我的未來。
陽陽病愈后,我問他:“我到底是不是好爸爸?”
陽陽答非所問地說:“媽媽臨死前要我好好照顧爸爸,爸爸生氣時也要對他好,要聽他的話。”
我想起妻子生前的許多好,對她的恨散去了大半。
陽陽八歲生日時,全家人為他慶賀。他戴上“王冠”,一本正經(jīng)念念有詞,我問他在許什么愿,陽陽認(rèn)真地問我:“爸爸,你還愛我嗎?”
我也認(rèn)真地回答他:“愛,永遠(yuǎn)都愛?!?/p>
轉(zhuǎn)眼又到了妻子的忌日,我把孩子領(lǐng)到她的墳前,從口袋掏出一張紙,那是真正的親子鑒定結(jié)論書,陽陽不是我親生的,我給家人看的,是假的。
那次我懶得在雨天去接陽陽,工作忙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我剛接到他不是我親生兒子鐵的證據(jù),我還在恨,不過現(xiàn)在,一切都已成往事。
親情怎能只限于血緣和那張薄紙?那是歲月和愛的積累。
我把親子鑒定結(jié)論書撕了,飛揚(yáng)的紙片似雪花飄撒在妻子寂靜的墳頭。
〔責(zé)任編輯 柳婷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