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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1984年(之三)

2013-12-29 00:00:00李杭育
上海文學 2013年12期

1984年對中國文壇來說的一件大事,是大陸出版了兩年前獲諾獎的哥倫比亞作家加西亞·馬爾克斯的小說《百年孤獨》,而且有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和上海譯文出版社兩個版本。一時間,阿狗阿貓都在談論馬爾克斯,甚至都會背誦《百年孤獨》那個著名的開頭:“許多年以后,面對行刑隊的槍口,奧雷連諾上校一準會想起父親帶他去見識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在那之后的許多年里,許多成長中的大陸新銳作家頗受馬爾克斯的影響,多多少少學會了一點魔幻敘事的本領。他們當中有些人后來或許不愿承認自己的靈感來自馬爾克斯,又或許他們現(xiàn)在翅膀硬了覺得馬爾克斯已不在話下。但當初的實情就是這樣,馬爾克斯讓那時的我們瞠目結舌:小說還可以這樣寫!小說家還不妨憑自己的想像輕而易舉地讓筆下的某個人物屁股上長出一條豬尾巴來!這不光讓人大開眼界,還簡直讓那時的我們忽然間覺得自己的本事大得無邊無際。

當然也不僅僅是馬爾克斯,還有卡夫卡,還有喬伊斯,還有??思{,到那時都已經在中國大陸出版了他們作品的全譯本或者部分章節(jié),都對當代中國小說產生了不可估量的影響。我相信在1984年,中國的年輕一代有進取心的作家,人人都從西方的現(xiàn)當代文學中有所汲取,人人都在思考“怎么寫”的問題。

我的小說研討會其實到七月底就結束了,后面的幾天只當是避暑。程德培和吳亮月底返回了上海,我也無意避暑提前離開了白沙。帶著與他倆初識并密集暢談數日的興奮與疲憊我回到湖州,打算好好睡上幾天。白天家中十分清靜,我很快就補足了在研討會那幾天被損失的睡眠,接著便開始為《上海文學》寫一個短篇《國營蛤蟆油廠的鄰居》。

顯然德培他們也很興奮,回湖州后不幾天我就收到了他倆的來信。8月4日我給德培的回信說:“白沙那些天的興奮尚未平靜,分手后我一直擺脫不了你倆的‘魔影’。”

德培他們興奮是很有具體內容的,其中的一項,等于是慶西借了我的場子做他自己的營生,開始試探性地向德培和吳亮預約書稿。這個事到了幾個月后的十一月初就有眉目了,浙江文藝出版社基本確定了要為程德培和吳亮出版他倆各自的第一本書,也就是后來冠以“新人文論叢書”的最初兩本。我在11月18日給德培的信中附言道:“又及:浙江能為你倆出集(子),那實在太好了!”

雖然這套叢書都是1985年以后陸續(xù)出版的,但最初的動議就是在我那個研討會期間。而今的一幫大教授、大博導、大評論家,他們的第一本書都是在浙江文藝出版社出的,我能記得的就有程德培、吳亮、許子東、陳平原、黃子平、季紅真、趙園、蔡翔、李劼、南帆等人??紤]到1980年代優(yōu)秀的青年作家出版小說集都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浙江文藝出版社居然以叢書的形式出版一大批青年學者、評論家的專著或集子,真可以說是一個有勇氣、有遠見、有責任感的壯舉,盡管他們在七月的早些時候拒絕了我的第一部小說集。

在我這頭,興奮什么呢?我在上一篇文章里講到,德培、吳亮他們讓我有了信心,覺得自己另起爐灶成功了,大可以在當時的官方意識形態(tài)語境之外寫我的“葛川江”而不必在乎閻綱他們是否對我感興趣。簡言之,在1984年夏天“寫什么”對我來說已不成問題。

接踵而來的問題是“怎么寫”。

在1984年之前,我主要是向三位中外小說家學習過小說的寫法。中國的這位是沈從文,我主要是從他的小說或散文作品中領略到一種從從容容的敘述,獲得淡泊而深沉的真切感。兩個外國作家一個是海明威,我年輕時很崇拜他的勇于卷土重來的好漢氣概,并且從他那里學會把句子寫得精煉、老到。另一個外國作家是意大利的莫拉維亞,在中國的知名度不算很高,他的小說集《羅馬故事》是我在念杭大時留在我枕邊最長久的書籍之一。莫拉維亞的創(chuàng)作以短篇小說見長,尤其是小說的結尾每每出彩,戛然而止,令人意外。吳亮在和我初識后曾寫過一篇評論我的小說結尾的文章《戛然而止后的余音》,發(fā)表在1985年第1期《小說評論》上。吳亮居然也寫過這個套路的文章,而今想來有點不可思議。我從來沒有告訴過吳亮我年輕時候從莫拉維亞那里學到很多東西。我也從沒在任何一篇我寫的創(chuàng)作談或任何一次創(chuàng)作會議上談論過莫拉維亞。這既是因為那時的文壇風氣是作家之間談論這么微觀的話題被認為是很幼稚的,更因為我后來知道莫拉維亞算不上那種了不起的作家,而我最初以他為楷模,似乎起點有點低了,我不想讓別人那樣看我。只有慶西知道這個情況,因為我倆在剛開始學著寫小說的那兩年有過一些合作。我倆最初都是莫拉維亞的粉絲。

但是,到了1984年的夏天,我自認為在小說上我已不再是一個初學者了,沈從文、海明威和莫拉維亞已不再能滿足我日益擴張的胃口。接下來我應該向哪位大師學習什么?

我很喜歡馬爾克斯。就在前幾天,作家李森祥回憶起1986年我在嘉興的一次講課,說我曾津津樂道地復述過《百年孤獨》中的一段對鮮血流淌的超現(xiàn)實描寫。森祥當時是在場的聽眾之一。在我后來寫的《炸墳》和《大水》尤其《八百年一場風》等小說里也曾局部地甚至通篇運用過超現(xiàn)實的寫法。

但在1984年,我面臨的更大的問題不是要讓什么人的屁股上長出豬尾巴,而是如何構建更為廣闊更多姿多彩的“葛川江”世界。在這方面更合我口味的是威廉·??思{,是他的約克納帕塔法式的宏大虛構。1984年的我就是這么雄心勃勃,而且我覺得??思{的約克納帕塔法只是美國南方的一個縣,而我的“葛川江”是一個大河流域,是半個浙江,格局應該比??思{的更大也更為多樣性。

這就需要在小說藝術之外學習和了解更多的東西。我當時十分醉心南方民間話語,包括民俗、民謠、民間故事傳說等等,很注重收集這方面的資料。為此目的我甚至還加入了浙江民俗研究會。記得我八月里和余華在海鹽碰面后,曾收到過余華寄來的好幾本海鹽文化館編印的海鹽地方民俗集錦,令我大為歡喜。富陽的朋友也定期向我提供這方面的材料。如今回想起來,我那時醉心于民間話語有些過頭了,有幾篇小說過多地引用了民俗、民謠,造成枝蔓橫生,故事拖沓,可讀性受損。不過話說回來,那時的我,在我看來還有不少別的小說家,譬如賈平凹,并不怎么在乎可讀性不可讀性的,有時甚至還刻意追求散文式的寫法。那個時代的讀者似乎不像今天的讀者這么愛讀故事,我感覺他們讀小說的主要興趣是讀味道。

因此從那時起我還很著迷某種后現(xiàn)代式的幽默,其中有一種搞法具體說就是《米老鼠和唐老鴨》的那種遵循著情景邏輯的荒誕敘事。1980年代隨著女兒田桑的成長,我經常和她一起看動畫片,每每被迪斯尼式的幽默所折服,很想弄出一個那樣效果的小說來,哪怕只為自己過把癮也好。1987年我給《鴨綠江》雜志寫的《八百年一場風》可謂我一生中最卡通的小說了。但在1984年我暫時還沒走得那么遠,只是開始往“葛川江小說”中注入種種幽默的東西。如果說在《土地與神》里這種幽默已初露端倪,那么在給《上海文學》寫的《國營蛤蟆油廠的鄰居》以及后來給《北京文學》寫的《炸墳》中,“葛川江小說”的這一新面目應該是很明顯了。只可惜1980年代中期的評論界只關注這個主義那個流派這類大題目,讓“尋根”、“先鋒”等等字眼遮蔽了許多活生生的東西。

1984年對我個人來說還有一個十分重大的事情,就是我的工作調動,即我想當專業(yè)作家的愿望能否實現(xiàn)和如何實現(xiàn)。

差不多也是在八月初,我還收到我在富陽的長官老蔣來信,說他已任命我擔任富陽文化館副館長。這是我一生中僅有的一個具有行政級別的官職,雖然按照類推它應是行政級別中最低的副股級。因當時我仍在創(chuàng)作假期間,老蔣信上說你暫時不必回富陽來上任,等假期滿了再說。后來到了年底我的創(chuàng)作假結束了,我卻已經調離富陽。就這樣,我錯過了一生中唯一的一個正式的官位,一天也沒去富陽文化館上任。

我在上一篇文章里講過,老蔣不接受我調湖州的想法。他讓我離開廣播站去文化館任職,目的是變相地讓我當專業(yè)作家,因為他知道我好這口,只有讓我從事專業(yè)寫作他才留得住我。但這個做法缺乏合法性,一旦老蔣不當局長了,他的繼任者可以不認可這項特殊安排而要我每天坐班,我將無法拒絕。因此內心里,我覺得老蔣的安排不是我的最終選擇,我還是要努力爭取當上名正言順的專業(yè)作家,哪怕是去杭州以外的浙江某地市,只要能讓我專事寫作,去哪里都行。

但在1984年的浙江,這樣的機會非常渺茫(湖州是個很奇怪的例外),一大原因是我聽說當時的省委宣傳部長羅東曾在一次會上公開表示省作協(xié)不新設專業(yè)作家崗位。他這個表態(tài),不光直接決定了省作協(xié)這邊沒門,也大大影響了各地市文聯(lián)在這方面的態(tài)度??紤]到當時整個浙江達到專業(yè)高度、資質的青年作家寥寥無幾,我當時甚至覺得羅東這個表態(tài)簡直就是針對我的。

其實這個時候杭州市已經在考慮設立專業(yè)作家的問題了,只因我身在湖州,消息很不靈通,才會有這方面的焦慮。我甚至征求過葉芳的意見,問她要是外省有機會可讓我當專業(yè)作家,你是否愿意我遠走高飛?葉芳說她沒意見,要緊的還是要做好老蔣的工作,無論怎樣也不要讓老蔣傷心。

無論怎樣寫作還得繼續(xù)。八月下旬我把剛寫成的《國營蛤蟆油廠的鄰居》寄給了《上海文學》。九月初,慶西從上?;貋?,帶來李子云的口信,請我去一趟上海對小說的結尾稍作修改。但她不勉強我,說只是她個人的看法。我因有事去不成上海,但還是按照李子云的愿望對小說略作補充后重新寄給了她。

感覺上,1984年的下半年過得特別漫長。

前文說過,我相信1984年的中國年輕一代作家,人人都在思考他們各自的問題,也因此有了這年年底的“杭州會議”。

大概是在十月里,程德培給我來信說他和吳亮都希望有個聚會,聽聽“各路豪杰”都在想些什么。至于聚會放在哪里搞,由哪家單位挑頭,請哪些人參加等等,這都不是德培該考慮的,都還沒個譜兒。但德培的想法正合我意,所以不幾天后,《上海文學》在湖州搞筆會,我見著周介人和蔡翔,就和他倆談了這個想法。后來我看到蔡翔在2003年8月的一個口述材料中說:

10月份,浙江搞了一個筆會,我們去了,在那里見到了李杭育……參觀的路上和李杭育聊天,杭育提議,《上海文學》能不能出面搞個活動,把青年作家集合起來,讓大家有個交流。當時大家想法很多,最好有個交流。周介人老師說主意非常好,應該開個會,回來向李子云老師匯報……

這應該就是“杭州會議”最初的動議,竟然是在湖州發(fā)起的。在我11月9日給德培的信中向他簡單地通報了我和周、蔡“交換了看法,談得很投機”。

之所以信上沒有多說,是因為半個月后他和吳亮將來杭州參加徐孝魚的小說研討會,那時我們有的是時間當面詳談。蔡翔的口述材料也提到了這個研討會:

正好11月份我和周介人老師到杭州參加一個作品討論會,有杭育、慶西、吳亮,在會上又討論了一下,由《上海文學》、浙江文藝出版社、《西湖》雜志聯(lián)合主辦。

今天還記得徐孝魚的人不多了。但在1980年代的浙江,他是很有地位的小說家,其代表作之一是與人合作的中篇小說《沒有門牌的小院》。他還是我后來的同事,杭州市的第一批專業(yè)作家之一。1985年徐孝魚當選為浙江作協(xié)副主席。再后來他“下?!苯浬塘?,1990年代不幸病故。當時應他的遺孀的鄭重請求,我為孝魚撰寫了悼詞的前半篇亦即他的文學生涯那部分。后半篇講他經商的歲月,因我不甚了解由別人撰寫。

程德培是個細心且多慮的人,他覺得除了《上海文學》這邊,開會的事最好也跟茹志鵑說說,能夠得到她的支持就更牢靠了。誰去跟茹志鵑說呢?當時德培和吳亮大概已經開始了他倆往上海作協(xié)調動的程序,而茹志鵑很有可能擔任下一屆上海作協(xié)領導,約摸德培見著她應是畢恭畢敬,不免拘謹。所以德培要我去說,他說茹志鵑很喜歡你,你跟她說可以沒有顧慮。于是我就給茹志鵑寫去一封信,講了我的一些想法,懇請她支持并參與。記不得是茹志鵑給我回了信還是托德培他們帶口信給我,說她也很想聽聽年輕人的想法,屆時一定來學習。

正如蔡翔所記述的,在徐孝魚的研討會上大致敲定了日后的“杭州會議”的各項安排?,F(xiàn)在想來,那個時代的人們張羅文學活動的效率之高,恐怕今天的文聯(lián)、作協(xié)這類機構很難做到。徐孝魚的研討會是11月25日開的,此時離“杭州會議”僅半個月時間,三個主辦單位一點也不扯皮,一氣呵成地完成了會議的籌辦。

我當時正在往杭州文聯(lián)調動的過程中,已經提前介入了文聯(lián)的工作,主要就是“杭州會議”的籌辦,負責與上海方面的聯(lián)絡,還曾跟著文聯(lián)或其下屬單位《西湖》的后勤人員一起去看過會議地點的房子。

前文講了,在夏天的時候,我還在為能不能當上專業(yè)作家而糾結的時候,杭州市其實已經有了在市文聯(lián)設立專業(yè)作家編制的安排。當時的杭州市委書記是厲德馨,是個在城市建設和文化發(fā)展上頗有進取心的官員,魄力十足,敢作敢為。市委很快就確定了首批調入杭州文聯(lián)的專業(yè)作家,一共有四位,除我之外還有徐孝魚、張廷竹和謝魯渤。

這回,富陽的長官蔣增福不再挽留我了,因為富陽是杭州市的屬縣,往市里輸送人才義不容辭。從1984年年底我正式調離富陽,至今已有整整二十九年,我始終保持著與富陽的密切聯(lián)系,每年都會去富陽幾次,看望老蔣或參加富陽方面組織的活動。在老蔣七十歲那年,我給有關他的一本書寫了序,題目叫做《七十增福,一生有德》。

大約就在我到杭州文聯(lián)報到的前幾天,“杭州會議”先開場了。我在12月8日從湖州寫給程德培的信中說我打算12日“直接去杭州”——據此推斷,12月12日應該就是“杭州會議”開場的日子。

會議地點安排在杭州西山路(而今叫楊公堤)上的陸軍療養(yǎng)院,杭州人以前也叫它128醫(yī)院,大約就是從那一年起開始對外營業(yè)。美麗、幽靜的院子里,有兩棟大型別墅建筑,人稱“將軍樓”,大部分與會者就住在這兩棟樓里,其中一棟樓的一樓大廳就做了會場。

李慶西在其《開會記》中開列了一份我所看到過的最全的有關這次會議與會者的名單:“與會者總共三十余人,來自三個主辦單位和一部分特別邀請的作家、評論家。受邀人員是李陀、陳建功、鄭萬隆、阿城、黃子平、季紅真(以上北京)、徐俊西、張德林、陳村、曹冠龍、吳亮、程德培、陳思和、許子東、宋耀良(以上上海)、韓少功(湖南)、魯樞元(河南)、南帆(福建)等。上海作協(xié)和《上海文學》方面有茹志鵑、李子云、周介人、蔡翔、肖元敏、陳杏芬(財務)等人出席;浙江文藝出版社僅我和黃育海二人;杭州市文聯(lián)有董校昌、徐孝魚、李杭育、高松年、薛家柱、鐘高淵、沈治平等人。”

記得《上海文學》本來還請了賈平凹,或許還有別的什么人。但賈平凹因為身體原因未能到會。

會議由茹志鵑、李子云和周介人主持。的確就像其他與會者回憶的那樣,“杭州會議”沒有明確的主題。表面上看,每個人的發(fā)言完全是各說各的,誰也不應和誰。但缺乏主題的一個明顯的好處就是,人人都講出了真正是他自己最想講的話,講出了或許在他內心憋了好久的那番思考。而實際上所有這些話語都是對那個時代cbQG8/aHNrYTiMV0dBxe6g==的中國文學尤其是小說往何處走各抒己見。我能回憶起來的與會者發(fā)言的話題有以下幾個,次序就不論了:

阿城那時已發(fā)表了《棋王》,正當紅,自知應低調、謙虛,所以他不談小說,而主要是說禪。這也和他在小說中表現(xiàn)出來的心性很相投。

李陀一如既往地熱心介紹新人佳作。記得是他或陳建功從北京帶來剛出版的兩本小說,一本是莫言的《透明的紅蘿卜》,另一本是馬原的《岡底斯的誘惑》。莫言并不在場,李陀津津樂道地稱贊《透明的紅蘿卜》,甚至贊嘆小說的標題,說“紅蘿卜”已經有點不尋常了,居然還是“透明的”!真有想像力……我當時聽了心想,北京人真是少見識,紅蘿卜有啥稀奇的,杭州的菜市場里多得去了。

魯樞元我是初識,在河南一所大學教心理學,因此他的話題是20世紀西方文學注重心理表現(xiàn)乃至直接的流露,也就是文學的“向內轉”。我至今仍然以為魯樞元的話題非常重要,雖然自那以后我再也沒有見過他。

記不得程德培和吳亮在會上發(fā)言講什么了?;蛟S是有茹志鵑和李子云在場,也或許是我猜想上海方面事先關照過他們的人少說多聽,他倆的發(fā)言比較謹慎,沒有能讓人聽了心里“咯噔”一下的東西。不過德培在會下和眾人的交流中透露了王安憶在寫一個很棒的中篇——這應該就是《小鮑莊》了。

我大概說了一些對吳越文化的認知。大概還說了我對小說的常規(guī)形態(tài)的不屑,稱贊好的小說應該是“特異身材”。會下周介人跟我個別交流,說他對我說的有關小說形態(tài)的話很感興趣,希望我就此寫一篇理論文章給他,我答應了。后來我在1985年寫了《小說自白》,發(fā)表在《上海文學》上。此文是我迄今為止最重要的理論文字之一,應該說周介人發(fā)現(xiàn)了它,而且就是在“杭州會議”上。

除了和老周的交流,會議期間我還和也是初識的李陀、鄭萬隆、陳思和、黃子平、季紅真等人有過許多二人的或是多人的交流,譬如黃子平言簡意賅地對我說了一句,你的“漁佬兒”講了一個世界性的主題,又譬如我很誠實地告訴李陀我有時寫得很澀,李陀大為不解,說你這樣寫小說怎么行?

印象最深的,是私下里和韓少功的一番對話,大致如下:

我說:我很早就知道你,讀過你的《風吹嗩吶聲》,這回才算見著你真人。

少功有時有些靦腆,不愿談論自己:你寫得不錯,我也看了。

我又說:好像有一陣子沒見你有新作了。

少功狡黠地一笑:不好寫呀!

我有點不信:怎么會呢?

少功正經起來,而且胸有成竹:你已經寫出了“漁佬兒”,好比跳高,我面前橫著你這道標桿,我要越過它才行!

我明白了,他已經寫出了好東西,或許就在等著發(fā)表呢。幾個月后我知道那是《爸爸爸》。

還有一個情況令人印象深刻,就是茹志鵑和李子云兩位前輩,真的就像她們來參加會議之前說的那樣是來學習的。不僅在眾人發(fā)言的時候她倆聽得十分認真,而且每當半天的會議結束,她倆回到合住的房間,性格激動的李子云就急于和茹志鵑交流一番,而舉止沉穩(wěn)的茹志鵑則每每讓李子云稍等片刻,容她把會上聽到的東西在本子上記下幾句再聊。這是李子云在第二天的會上告訴我們的。

那是一個我們大家都在學習的年代。作家們和評論家們彼此都想知道別人在想些什么,這個現(xiàn)象在當代文學史上實屬罕見。如今回想起來,讓我覺得有點不可思議的是,“杭州會議”大多數的與會者都是在文學的江湖上混過一些年頭,見過不少世面的人了,卻在那幾天表現(xiàn)得那么興奮,那么激動,甚至有時還是那么的手舞足蹈,以至于上海作家曹冠龍(或是陳村)忍不住調侃說我們都像是吃了藥的蟑螂!

許多年來,我看到許多學者甚至是“杭州會議”的與會者撰文評說1984年12月的“杭州會議”在當代文學史上有很重大的意義,但我從他們的文章或敘述中卻看不出這個重大意義究竟是什么。難道一幫作家和評論家聚在一起討論文學,這類事情在中國還不夠多嗎?譬如我就曾參加過這年三月在河北開的“涿縣會議”,論檔次和規(guī)模都遠超“杭州會議”。為什么就沒有人說“涿縣會議”在當代文學史上很重要呢?

回想一下半年前程德培和吳亮在新安江邊對我說的話:權威評論家們還沒想好怎么說你——這對理解“杭州會議”的意義很有幫助。許多人都忽略了,參加“杭州會議”的約摸一半的與會者,是當時最新銳最意氣風發(fā)的一代青年評論家,因權威們的失語而讓他們突進至文學新潮的前沿,又托福于“杭州會議”的無主題因而大大有益于自由交流,他們在這個會上直接聽到了也是和他們一樣新銳一樣意氣風發(fā)的青年作家們的種種奇異而鮮活的思考,由此敏銳地捕捉到了中國文學即將發(fā)生的大變局。于是,緊接著的1985年,當韓少功的《爸爸爸》出來了,當王安憶的《小鮑莊》出來了,當一個個好作品接踵而來,評論界毫不猶豫,幾乎是立刻作出反應,形成一片好評的聲勢。有聲勢才算大潮而不再是暗涌。不像我,1983年出了《最后一個漁佬兒》,等著權威們對它說幾句可一直沒等著,一年半以后才有篡了位的程德培說我是“站在歷史的高度對過去投以意味深長的一瞥”,讓我得到一點遲到的安慰。而兩年后的1985年,少功他們幸福多了,因為“杭州會議”讓評論界做好了準備,調好了焦距,從文化理論到小說形態(tài),從“向內轉”到魔幻敘事,程德培們現(xiàn)在裝備齊全,一個個火眼金睛,正等著韓少功們撞上槍口來呢!

我敢說,在中國當代文學史上,創(chuàng)作與評論的互動和共榮從來沒有像“杭州會議”之后的兩三年里那樣熱烈而美妙。

進而放眼望去,縱觀世界文學史,所有的能夠成氣候的文學潮流,無一例外都是在這樣的互動和共榮中達成的。

從這個視角看“杭州會議”,說它意義重大才有道理。

順便說說,我以為主持了“杭州會議”的《上海文學》編輯部在某種程度上塑造了這種互動和共榮的模式。這本雜志本身就是作品與評論齊頭并進,相得益彰的,至少這一特點在那個時代中國的所有文學期刊中顯得格外引人矚目。

1984年我還參加了最后一個會議,就是12月28日在北京召開的中國作家協(xié)會第四次全國代表大會。這次“作代會”是我一生經歷過的唯一一次實行“海選”的會議,也主要因為這個做法后來在1987年被指控為搞“自由化”,受到嚴厲的批判。但在遭到批判之前,在隨之而來的1985年,它對全國文壇影響巨大。不過那種影響主要是關系到作協(xié)、文聯(lián)這類機構的人事安排,誰當主席,誰當理事等等,對一線的文學創(chuàng)作而言其影響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因為在1984年許多作家已經想好了他們要做什么和怎么去做,甚至已經開始做了,十頭牛都拉不回他們。

由于“作代會”一直要開到下一年的1月5日,1984年的最后一天我是在北京過的。當我于1月8日前后回到湖州的家中,我的寶貝女兒正好一周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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