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內容提要:
房地產(chǎn)大亨李夢陽意外在毒品交易案中被警方擊斃,而關于他涉毒的證據(jù)卻遲遲沒有找到。正當辦案民警王曉陽準備深挖此案時,案件卻以證據(jù)確鑿而匆匆結案。王曉陽雖立功受獎,但難平心頭疑問,他私自查找李案線索,又被突如其來的“升遷”調離緝毒一線。大雪降臨石城,一切都變得寧靜而祥和,而這厚厚的皚皚白雪下,是否藏著什么見不得人的真相呢?
唐伊寧跟王曉陽以前交往過的女孩兒不一樣,像“菜包子”所說,她真就不好接近。別看她找你辦事會說聲謝謝,或者是請你吃飯,心里卻不能靠近一點兒,就像有一層紫光神衣護著她,不讓任何人過分接近。為那次幫忙取車的事她請王曉陽吃了次飯,他借酒遮臉,表達了想和她交往的想法。她沒否定,但神情決絕。人就是有些賤,尤其是男人,越是難以把握的東西就越想控制住??伤拖駛髡f中無情的女妖,惹得眾人神魂顛倒,她卻站在高處漠然注視著一切。
是的,她是在高處。盡管個子沒他高,可她的神情令人不敢小覷,仿佛她是高高在上的女皇。
她也蹦迪、喝酒,可是玩著玩著,好像有只手自遙遠的過去伸來,一下子就把她的魂靈扯過去了。一絲憂郁倏然而來,在別人探詢的目光下又倏然而去。正是這絲憂郁的目光,這置身舞場魂靈卻飄然在外的神情吸引了他。他的眼里只有她,扭動的人群在他眼里就是糾纏在一起的水草、藤蔓,天地之中只有那唯一一個洋溢著生命激情的人。
以前他曾懷疑自己對段曉航的感覺是愛情,現(xiàn)在有了對照,再想想,其實,他對段曉航從來沒有牽腸掛肚的感覺。在一起時挺快樂,不在一起也沒什么,分開也不想??蓪μ埔翆幘筒灰粯恿耍e下來就想:她干嗎呢?又去跳舞了嗎?還是在哪個角落里安靜地想著事兒?她這種人肯定不愛扎堆兒,她在舞廳里都是落寞的。閨蜜也一定很少,有些人不愿意把自己的心事跟別人分享。世上有幾個人能分享你的心事呢?朋友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有些事是不能和別人分享的,好事可以說出來,如果不怕朋友嫉妒的話,真正的壞事、禍事說出去也無濟于事,碰到跟你同舟共濟的說些安慰的話,碰到一些平時不如你的人們,你的不幸恰是對別人的安慰。
王曉陽放下臉皮,拉開架勢,一陣窮追猛打,有點兒效果,但不太大。她越有抻頭,他越來勁。打電話、發(fā)短信、去迪廳里等、去她公司外面堵,只要有時間他就會開著車到“永隆地產(chǎn)”外面轉轉,也許是希望碰到她吧。這些年蹲坑守候的經(jīng)驗告訴他,這個方法雖笨點兒,卻也最有效。有時連他自己都覺得是不是著了魔,就像有人買彩票上癮,明知道五百萬就如晴朗的天上掉下一粒冰雹正好砸在自己腦袋上一樣,可還是鍥而不舍地買、買、買,直到無力承受心理崩潰為止。
還好,沒等王曉陽心理崩潰就看到了她。他看到她與這個世界若即若離的神情,看到她結實而有彈性的身姿在午后的陽光中跳躍。實際上她也沒蹦蹦跳跳的,可給人的感覺就是在起伏、跳躍。想想挺有意思,青春怒放的身體和歷盡千山萬水的神情合在一起,還讓人感覺協(xié)調,感覺到美,真不容易。在暗中觀察人挺有意思,人在以為別人看不到的時候心靈放松,身體也會放松,這個時候的表情才是內心的直接反映。王曉陽發(fā)現(xiàn),唐伊寧總是獨來獨往,在沒人看她的時候,她不僅與這個世界若即若離,而且好像很害怕這個世界似的刻意當它不存在。她把自己緊緊地包裹起來,仿佛不那樣,就會隨時有什么猛獸撲過來撕咬她一樣。她到底經(jīng)歷過一些什么呢?是遇人不淑遭遇過傷害?還是家庭遭遇變故?反正那部分是她刻意隱藏起來的,是不想與人分享的。起碼在王曉陽面前如此。在他面前的她永遠是嫵媚、充滿誘惑的,而轉過頭去,倏忽間,魂靈就不知飄向何方了。驀地,有一絲心疼在王曉陽的胸腔揉搓著、翻騰著。
有時意外看到王曉陽,比如在公司外,或是“菜包子”的迪廳里,她對他既不惱也不特別親近,讓人進不得退不得。有時他也氣得牙根癢癢,發(fā)誓長一回志氣,不去想她,也不給她打電話,看她能不能挺得過他。
時值隆冬,室外白雪茫茫,空氣清冽凝重。辦公室里的王曉陽卻內心如火。隊里開會要求一律把手機調成振動,他像掉了魂似的,以致李明生有一次停止講話,就靜等他看完手機,他都渾然不覺。事后小麥說,半個小時的會他看了十五次手機。
不會那么夸張吧?看見隊里人曖昧的笑容,他真是服了自己。
他有出息的表現(xiàn)很多人都知道了。張斐然還特意打電話給他:“我說哥們兒,你也真不夠意思呀,上天入地,上下五千年地搜尋,終于找到另一半了,為什么不讓咱哥們兒也開開眼?不是怕我們哥兒幾個撬行吧?就這么沒信心?那我們還真看定了。你要是不把寶貝拿出來讓我們見識見識,我們就輪流跟蹤你!”
“你小子要是敢那么干,我天天派隊里人盯著你,我就不相信你小子工作時間能那么老實不喝酒?!?/p>
“行了,哥哥,說下笑話還能當真?說真的,咱哥兒幾個今天晚上就聚聚,女伴自帶。”
“不行,寶貝得自己掖著藏著?!?/p>
晚上,王曉陽和張斐然、段曉航、林超幾個禁毒隊的老戰(zhàn)友在肥牛城吃熱騰騰的涮鍋。幾個家伙都是吃貨,加之看王曉陽的情緒狀態(tài)挺好,就放開吃了起來。很快,兩瓶二鍋頭就下去了,幾盤子肥牛、肥羊片,一籃子青菜也沒了影,話開始多了起來?!瓣犻L,說實在的,你剛到督察隊那會兒我們幾個都不敢給你打電話,都替你屈得慌,看見你現(xiàn)在這樣,我們也就放心了?!倍螘院綆ь^開炮。
王曉陽笑笑算回應。
“隊長,別看你走了,不干緝毒了,但在我心里,禁毒隊你永遠是這個!”林超豎著大拇指心服口服地比畫著。說起來,他也夠窩囊的,當初從曹憲的大隊里逃了出來,現(xiàn)在曹憲抓整個支隊的業(yè)務了,用腳丫子想都知道,他以后還有什么好日子可過。
“咱王哥啥人?這點兒事就能倒下?根本用不著在乎,以后機會有的是?!睆堨橙淮蟠筮诌值卣f。
“就是,別看某人耀武揚威的,以為全世界就他自己是干警察的料,跟領導也處得好,不知道自己就是頭拉磨的瞎驢,就那打法,掉溝里是早晚的事?!绷殖瑧崙嵢?。
“可別這么說,這話到咱幾個這兒就打住,一個領導一個打法。怎么樣,最近隊里抓沒抓到什么大魚?”王曉陽故意岔開話題。
“啥大魚,撈上點兒小魚小蝦就不錯了?!倍螘院狡沧斓馈?/p>
“都是我哥把石城販毒網(wǎng)絡打掉了,現(xiàn)在只剩下些魚鱉蝦蟹,成不了大氣候,才會這么消停的?!睆堨橙桓鯐躁柵霰f。
王曉陽聽著這話高興,但也有疑問。禁毒隊能消停嗎?自己干了那么多年,打掉一個團伙,后來又冒出兩個、三個團伙,就像割韭菜一樣,割掉一茬還有下一茬。在巨大利益的驅動下,明知是飛蛾撲火還是前仆后繼。如果警察真的消停了,那只能說明一件事:不正常。
一天上午,王曉陽正帶著人在一個分局查槍支交接記錄,李明生的電話打進來了?!鞍涯愕哪切v平里派出所的土匪兵都帶回來!你想讓內部人舉報你們公報私仇嗎?”李明生氣急敗壞地喊道。
“什么公報私仇?我們在檢查槍支彈藥管理呢?!彼麤]反應過來,那邊已經(jīng)把電話“喀噠”一聲撂了。王曉陽只好給隊里打電話,奇怪,沒人接;給“冠軍”打手機,問他在哪兒,那邊支支吾吾地回答說在外面呢,一聽那語氣就知道不對勁兒。
“他們幾個都和你在一起嗎?”王曉陽有點兒急了。
“是?!?/p>
“你們是不是在平里派出所?”
“是?!薄肮谲姟被卮鸬穆曇艉艽螅犉饋硪彩呛鴼獾?。
“你們都回來!”“冠軍”還想說什么,王曉陽又大聲喊道,“都回來,回隊里再說?!?/p>
回到隊里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兒。今天早上,上班好一陣兒了,小麥才紅著眼睛進來。
“怎么了,被老公罵了?”隊員們逗她。
她誰也不理,重重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之后竟然又趴到桌子上哭了起來。她邊哭邊說:“督察就不是警察了嗎?他們憑什么這么對我!”原來早上她到平里派出所辦戶口,她哥家的孩子想上個好學校,要把戶口遷到這個派出所來。人家派出所的人不給小麥辦,還陰陽怪氣地說:“你不是督察嗎,別人有一點兒錯誤都毫不通融,怎么還帶頭違反戶口政策呢?我們可不敢給你辦,這不讓人家抓了現(xiàn)行嗎?以為我們一直不認真執(zhí)行戶口政策呢?!?/p>
隊里的幾個人聽了氣壞了。媽的,跟咱們裝,以為多講政策似的,其實這事兒咱誰沒給別人辦過?現(xiàn)在咱自己的戶口倒辦不了,這警察當?shù)枚喔C囊!走,不是說咱守紀律、講政策嗎?咱們還真得給他們講講政策。咱就站在他們派出所門口,站在戶籍室門口,看他們敢有一絲小毛?。?/p>
于是,駐平里派出所的督察隊就產(chǎn)生了,有專門到警務區(qū)看人家辦案的,有在戶籍室門口待著的,就要看看人家咋為人民服務。兩個小時不到,平里派出所的所長就受不了了,電話直接打給了李明生。
李明生氣得瞅瞅這個又瞅瞅那個,說:“你們以為自己是誰,天王老子?別人都得哄著你們?一點兒屈都受不得?受點兒屈就這么報復人家?先別出去干活了,這種狀態(tài)還怎么工作,還好意思檢查別人?先把自己的思想問題想清楚再說!”他撂下話走了。
“這里我是頭兒,以后有啥事兒先告訴我一聲,行不?”王曉陽也挨個兒瞪過去。幾個人都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樣兒,毫無表情,既不愧疚,也不反駁,那架勢,你們愛說啥說啥好了,就給你出個耳朵。尤其是那個“冠軍”更可恨,現(xiàn)在躲在老白后面了,當初就是他出的主意。王曉陽恨不得踹他一腳,就是個能請神不能送神的主兒!
“這事兒我們做得是欠考慮,主要是當時太生氣了。戶口政策在那兒擺著,你要說不給辦那也正常,可別說那些氣人的話呀!”李明生走了,“冠軍”才冒出這么一句。
“誰說你們辦錯了?”王曉陽說。
他們一齊抬頭看著他。
“我說的是真話。今天你們唯一的錯誤就是沒把事情告訴我,要是我知道的話,哼,你們用不著堵他們的門,好像咱心眼小成心報復似的,咱們要有理有據(jù)地查他,查迷糊他,還不能落下話把兒?!?/p>
辦公室里馬上興奮起來,大家都大喘一口氣?!肮谲姟眴枺骸澳窃郜F(xiàn)在應該采取啥行動?”
“采取啥行動?采取啥行動都晚了!以后有什么行動多關照關照他們就得了?!蓖鯐躁枦]好氣地嘟囔一句。“冠軍”這小子純粹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家伙。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以后督察隊只要有檢查任務,平里派出所肯定是首選,檢查得也格外認真。
沒過多久,張斐然給王曉陽打電話,說要請他吃飯。王曉陽毫不客氣地大罵:“比我多干兩天緝毒舌頭就伸不直了?跟我扯什么淡,咱倆吃頓飯還用‘請’?”
“是平里派出所的寧所長想請咱倆吃飯。”
“不去,沒時間?!蓖鯐躁柡敛华q豫地說。
“你就不想聽聽他為啥請咱倆吃飯?”
“他用的什么借口?”王曉陽還真想聽聽。
“咱們不都是一個警校畢業(yè)的嘛,他比咱倆高兩屆。他說非常懷念在警校的日子,要跟師弟們敘敘舊?!?/p>
王曉陽笑了:“我說張警官,不說別的部門,就禁毒支隊警校出來的學生有多少,你數(shù)得過來嗎?他為什么不跟別人敘舊?畢業(yè)這么多年了他不敘舊,現(xiàn)在敘的是哪輩子舊?你跟他敘去吧,我沒那個心情。狗東西,欺負我們督察,還告狀。他不是能告嗎?讓他再去告好了。”
“我的大老爺,你別挑這茬兒好不好,你說他一個當所長的容易嗎?上上下下哪個地方照顧不到不挑他?拿這次來說,他一個不留神,手下就給他惹這么大麻煩,要不他用得著請咱倆吃飯?”
“他是不是先請你喝酒了?你這么幫他說話。行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跟他敘敘舊。”
那小子姓寧,比王曉陽他倆大兩屆,不知是這些年操心操的,還是天生長得老成,看起來起碼要比他們大上十歲,坐在酒桌上就更顯老了。酒喝到要散的時候,老寧緊緊拽著王曉陽的手說:“日久見人心,以前咱們聯(lián)系得少,以后你就知道你大哥是什么樣的人了,別人都說我這人義氣,時間長著呢,咱們慢慢處。”
從那以后,督察隊到平里派出所去得少了,寧所長和王曉陽的私人電話倒多了起來,隔一段時間倆人還出去吃頓飯什么的。
督察隊的電話響個不停,內勤小麥忙得什么似的,一會兒登記,一會兒喊老張他們出警。老張和老白一邊往外走一邊嘟囔:“把舉報電話公開是方便群眾了,可也要累死咱們了!”
“哎,別提了,真是報應啊,原以為歲數(shù)大了到個清閑地方待著,沒承想啊,這里要累斷咱們的老胳膊老腿兒了?!?/p>
“冠軍”和“專家”跟在后邊哈哈大笑。
內部整頓紀律完事之后,李明生在督察會議上提出光靠督察隊自己監(jiān)督不行,咱們不吃飯不睡覺瞪大眼睛盯著能有幾雙眼睛?要讓全市老百姓都做咱警風警紀的監(jiān)督員,要讓警察的言行處于老百姓的監(jiān)督之下。只有不怕出丑才能真正起到監(jiān)督作用。只公開舉報電話不夠,還要開通網(wǎng)上舉報。于是,“專家”有了用武之地。
這天接近中午的時候,隊里人剛要到食堂吃飯,小麥接到一個電話:“警察打人了,你們管不管!”一個調門特高又氣喘吁吁的聲音傳來,小麥不自覺地把電話聽筒從耳邊挪開,這是要震裂耳膜啊。沒辦法,還得耐心地問:“您能慢點兒說嗎?把事情說清楚。”
“說清楚個屁!再說一會兒老子就得被你們警察打死了!你們來不來吧!”
“告訴我你現(xiàn)在的位置!”小麥也沒好氣了。真是的,即使投訴是真的,也沒必要把氣撒到我們頭上啊。
等王曉陽帶隊來到現(xiàn)場時,這里已經(jīng)圍了一堆人了。分開人群,三個衣衫不整的人站在里面,其中的兩人瞪著一個身材高大、體格壯碩的年輕男子,那人的衣服上也有撕扯的痕跡。
“是誰報的警?”王曉陽問。
年輕男人甕聲甕氣地說:“我!”火氣還挺大。
那兩位已經(jīng)把證件掏出來了,原來是當?shù)嘏沙鏊膬晌幻窬?/p>
“這樣吧,你跟我們回去做份筆錄,如果你的投訴屬實,我們會處理的?!蓖鯐躁枌δ莻€年輕人說。
“為什么要我跟你們回去?這兩個連警服都沒穿的人自稱是警察,要帶我回去說有事問我,不明不白的我肯定不能跟他們回去,可他們上來就打我。這不,跟前的人都看見了,當著大伙兒的面,我要弄清他們是不是真警察,弄清楚警察就這樣執(zhí)法該怎么處理,你必須當著大家的面給我評評理!”
一些圍觀的人起哄般喊道:“就是嘛,事實清楚,我們都可以作證。跟你們回去干嗎?到你們那一畝三分地還不是你們咋說都行?!?/p>
這么一來,當事人更加理直氣壯了,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架勢。
王曉陽意識到不能這么糾纏下去了。他對圍觀的群眾大聲說:“你們想知道處理結果是對我們工作的支持,我們歡迎。今天我們可以開公開辦公會,想作證的出面作證,想旁聽的可以旁聽,但地點我們得換一換,因為在這兒待時間長了會影響交通?!?/p>
來到派出所,那男的躺在值班室的地上裝起病來,還一口咬定倆警察打了他。其中一個姓馬的警察氣得要跳起來了,王曉陽調侃他道:“跳什么跳,再跳你也拿不到奧運跳高冠軍。得虧今天你沒喝酒,要是喝了酒你干啥有理的事兒也沒理了。”
“我喝啥酒?到吃飯的點兒了嗎?那個王八蛋跟人打架,我倆正好在附近,聽到有人喊就趕緊趕到現(xiàn)場。我們到的時候,被打的那小子已經(jīng)血呼啦的了,就先送了醫(yī)院,等我倆要帶他回派出所的時候,他就跟我們撕巴起來,還大喊:‘警察有什么了不起!’之后的事情你們都知道了?!?/p>
這時,當事人的家屬也趕來了,說人讓警察打傷了,公安機關必須給個說法??礋狒[的人把派出所圍了個水泄不通,王曉陽一看不能再拖下去了,就把身邊的“專家”給支了出去,之后他圍著躺在地上的那位繞起圈來。那位被轉得有些發(fā)毛,只好說:“求求你,別再轉了,我的腦袋都讓你給轉暈了?!?/p>
王曉陽猛地蹲下身子,手指著他的鼻子:“你的腦袋不是讓警察打暈的嗎,怎么成我轉暈的了?你他媽的再在這兒裝犢子看我不整死你!別瞧外面看熱鬧的孫子多,看誰敢給你作證!門外那倆警察已經(jīng)做過酒精測試了,他倆喝沒喝酒你比我清楚,到時候你就是誣告警察的罪名,你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就是妨礙公務,怎么辦你自己掂量吧!跟我們作對,你還嫩點兒!”
地上那位眼睛轉了幾轉,起身拍拍塵土,出門沖著還在吵的那些親屬們喊了一嗓子,就都散了。
倆警察自然是對王曉陽感激不盡,還說督察要總是這么為民警撐腰就好了。
王曉陽美滋滋地帶著“專家”回到隊里。剛進辦公室屁股還沒坐穩(wěn),李明生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他來到李明生的辦公室,看見他耷拉著臉,猜想準是誰又告黑狀了。果然,沒等王曉陽開口,李明生就說:“行啊,你小子長能耐了,還會威脅當事人了?我告訴你,別把你們刑警隊里對付犯罪嫌疑人那套無賴手段使在這兒!”
王曉陽張大嘴巴:“這么快?‘專家’這小子也太不地道了,轉身就學舌了?學就學,本來也沒什么。我覺得什么人就得用什么辦法對待,對付那種無賴就得用無賴的手段,要不眼瞅著咱民警被他信口雌黃地誣陷?”
“誰說讓民警受屈了?要咱們督察是干嗎的?讓你用事實說話,調查取證,難道你一個老刑警都不懂嗎?一件有理的事都讓你辦成這樣,我懷疑你當刑警時是不是都靠刑訊逼供破的案?!?/p>
王曉陽滿臉通紅,“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但你不能侮辱我的智商!”
“如果你認為我侮辱了你的人格,我表示道歉,至于你的智商嘛,”李明生上上下下打量了王曉陽幾眼,“我還沒看出來你有那個東西。你以為你挺高的,是不是?把人都支出去了,一對一沒有證據(jù),即使威脅了,也不能把你咋樣,是嗎?”他拿出一個隨身聽,按了一個鍵:“看誰敢給你作證……跟我們作對,你還嫩點兒!”王曉陽張著大嘴聽著自己的聲音在辦公室里回響,每個字都像一枚小小的炸彈,炸得他心驚肉跳。這正是自己半個小時前說的話,見鬼了,怎么這么快就到這兒了?
李明生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王隊長,你的智商可真夠高的!這是快遞公司送來的,委托人是一個身材高大、衣衫不整的年輕男人。”
真見鬼了,那小子到底是什么人?恨他恨到這種程度,設個套兒讓他鉆!王曉陽起身就要走。
“你上哪兒去?”李明生在后面不緊不慢地問。
“出去透口氣?!?/p>
“透氣行,出氣不行。我勸你還是冷靜一下,不要再做讓人抓住把柄的事。”
這事兒剛消停沒幾天,李明生到王曉陽的辦公室來,啪的一聲,扔過一封信。原來,市里的一些企業(yè)家聯(lián)名給市長寫了一封公開信,指出石城市社會治安差,一些地痞流氓都能隨意侮辱他們的人格,而公安機關無所作為,不能為他們做主。人身安全都沒有保障,咋能更好地服務于經(jīng)濟建設呢!他們極力要求徹底整頓社會治安,揪出幕后黑手,還他們一個清明的世界!
往下一看,呵,真能嚇人一跳,信后一排簽名,都是報紙上有名、電臺里有聲的主兒,而且都是房地產(chǎn)老總。
“嘖嘖,還真有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是誰活膩了?”王曉陽嘬著牙花子說。那些地產(chǎn)老總們哪個出門不是前呼后擁的,哪個手下沒幾個“干將”?還能讓一般地痞小流氓給侮辱了?
市長龍飛鳳舞的字簽在舉報信上:請公安局田局長從速查辦此事。
“局里的意思是讓咱們查?”王曉陽問李明生。
“局長對我們督察部門的要求是對整個案件進行全程督察,以確保案子的程序和執(zhí)法上不違法,這樣市里追究起來咱們也有個說法。鑒于你有豐富的辦案經(jīng)驗,我決定讓你帶上兩個人配合專案組徹查此案。”
王曉陽當然愿意去,雖然他算不上辦案,可盯著別人辦案也過癮啊。
下午王曉陽就帶著“冠軍”到了原始發(fā)案地派出所——平里派出所。所長老寧接到他的電話已經(jīng)在所里等著了。最近一段時間通過喝酒懷舊,他倆的感情驟增,有話也就直說了。“事兒不大,但人不好惹,硬逼著局里查小地痞的后臺。依我說,后臺就是他們這幫人,沒有他們的爛錢頂著,那幫小流氓又算個屁!現(xiàn)在受害了,活該!”老寧恨恨地說。
原來“王朝地產(chǎn)”的王大胖前幾天競標得了一塊好地,請幾個圈里人帶著幾個女的在一家酒店喝酒。一個在地面上混的小癩子也在那個酒店喝酒,找茬兒打了王大胖倆耳光,于是王大胖的手下和小癩子一伙兒就打起來了。按理說,那些地產(chǎn)商的手下都是小癩子的升級版,憑實力小癩子絕不是專業(yè)人士的對手,不過這次有人報了“110”,還沒等他們大顯身手警察就到了。因為兩邊人都沒啥大損傷,最多只能行政拘留,氣得王大胖大罵“110”出警太快。他的一肚子火撒不出去,就聯(lián)合了一些業(yè)界人士給市長寫了聯(lián)名信,非逼著市里查出個結果來。
一翻卷宗王曉陽笑了:“沒想到這個‘爛地瓜’出息到這程度了啊,敢摸老虎屁股了?以前別說打王大胖了,就是別的小混混一跺腳,他都跑得遠遠的,現(xiàn)在竟然也當上了老大后面跟著人了。世風日下?。 ?/p>
惹事的癩子是個綽號叫“地瓜”的小子,曾經(jīng)因扎個針、嗑個粉啥的被處理過。真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就這么個“爛地瓜”說什么也不承認受他人指使,只是說自己喝多了,看那胖子的張揚勁兒有點兒來氣,就動了手,沒想到還是個名人。
“你信他這套話嗎?就他這樣在街上瞎混的‘蝦米’精著呢,他們可能不知道省長是誰、國家主席是誰,但不可能不知道咱們市里有錢的主兒都是誰。只要那幾個主兒一招手,他們恨不得撲過去給人家舔腳趾頭?!崩蠈幰荒槻恍嫉卣f。
“‘110’幾分鐘到的現(xiàn)場?誰報的警?”王曉陽問。
“還用得了幾分鐘?‘110’不到一分鐘就到現(xiàn)場了,直奔那個包間。王大胖這邊沒人報警。”
情況明了,“地瓜”不承認也沒用。他肯定知道打的是誰,怕挨揍還提前報了警,用老寧的話說這小子就是欠收拾。
“不用咱們收拾他,自會有人收拾他的。他要求在拘留所多待幾天,美的他,到期咱就給他放了,好好看看他怎么蹦跶。對了,那個王大胖覺得背后指使‘地瓜’打人的是誰?”王曉陽問老寧。
“他自己說是‘永隆地產(chǎn)’的人。最近他的公司競標中了一塊地,這塊地原來‘永隆地產(chǎn)’一直以為唾手可得呢,沒想到王大胖在競標會場給他來了個措手不及?!崩蠈幷f道。
“你們沒上‘永隆地產(chǎn)’探探情況?”
“去了。咱們人證、物證都沒有,也沒查出啥結果。這個‘永隆地產(chǎn)’成立沒幾年,在市里也沒出過什么風頭,悄沒聲地干的都是實打實的工程,他們對前幾天競標的那塊地寄予厚望也無可厚非。加之這塊地離新時代廣場不遠,‘永隆’有整體開發(fā)規(guī)劃,也在這塊地上下了大工夫,志在必得。沒想到,半路殺出王大胖這匹黑馬來?!?/p>
“永隆地產(chǎn)”,看來李夢陽的財務總監(jiān)行啊,混到想要哪塊地就要哪塊地的程度了,短時間內迅速崛起還真不簡單,王曉陽尋思著。
郝爭,男,三十八歲,國內一所著名財經(jīng)大學畢業(yè),注冊會計師。土生土長的石城人,父母是普通工人,畢業(yè)后分到石城市某事業(yè)單位當會計……王曉陽看著手中淘來的情報皺著眉,覺得他這個潛在的情敵是個頗有心計的家伙。他放棄了那個在眾人看來既穩(wěn)定收入又不錯的工作到私企打工,沒幾年的工夫就賺了一家公司。這么一個沒背景的家伙,是如何掘到第一桶金,又快速躋身一流地產(chǎn)公司行列的?那可是地產(chǎn)公司啊,不是僅憑個人能力就能做大做強的。
當時王曉陽就問了唐伊寧。
女財務總監(jiān)挑著眼睛問他:“什么叫能力?善于與人溝通算不算能力?善于揣摩領導意圖算不算能力?我告訴你,當今社會這就是能力,是比專業(yè)知識有用得多的能力。所以,結論是他就是靠自己的能力做大做強的?!?/p>
王曉陽聳了下肩:“你好像還挺崇拜他的。怎么,想步他后塵,也給自己弄一公司干干?”
“別陰陽怪氣的,我只是說事實,跟崇拜不崇拜有什么關系?不過我自己是不會去干公司的,我只做自己擅長的事情?!碧埔翆幰荒槆烂C地說。
“我也是,我只要保證自己不辦冤假錯案、不執(zhí)法犯法就行!”王曉陽也認真地說。
“有些事說起來容易干起來難。你敢說你辦的案子每一件都經(jīng)得起推敲,甚至經(jīng)得起時間的檢驗?”唐伊寧看似隨意地調侃王曉陽。
“誰也不敢保證辦的每一個案子一點兒疑點都沒有,但我能保證我從來沒有故意辦過冤假錯案?!?/p>
“比如,我說的是比如啊,有一天你發(fā)現(xiàn)自己辦了錯案,但被冤枉的人正是他沒事兒你都恨不得他出事兒的那類人,你會怎么辦?”
“我是警察,不論犯罪嫌疑人是干什么的,找出真相,才是我應該干的。不能說我不喜歡一個人,就眼看著他被冤枉吧?!蓖鯐躁栒f得坦坦蕩蕩。
唐伊寧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可你現(xiàn)在當督察了,不能辦案了,要真發(fā)現(xiàn)自己辦錯了案也沒機會改了?!?/p>
“我說你怎么就那么盼著我辦錯案呢?我告訴你,如果真像你說的我辦了錯案,我一定會一查到底。還被冤枉的人清白是應該的,更重要的是給自己一個交代?!?/p>
“你來干什么?我充其量也就是抽幾口,夠不上為你加官晉爵,值當你這么千辛萬苦地找我?對了,聽說你被趕到督察隊去了,怎么樣,嘗到卸磨殺驢的滋味了吧?”說話的人瘦了很多,可那雙充滿挑釁的眼睛證明這個人沒變,還是那么桀驁不馴。
“我來看看你,看看昔日的富家子弟是如何熬生活的。不能當正面的榜樣,當個反面的標桿也不錯嘛。”王曉陽覺得對李亮這種人說話客氣會適得其反。
“你比那幫孫子坦誠多了,想看笑話還敢直接說。那幫曾經(jīng)吃我的、喝我的,還花我錢的家伙現(xiàn)在只敢在背后笑話我。什么東西!不過,想看我笑話的人還沒出生呢,現(xiàn)在老子窮了沒什么,三窮三富過到老,我離老遠著呢!”
“行啊,越來越有你爹的氣勢了。不過還真像你說的那樣,人生很多時候是起起落落的。怎么樣,那東西戒了嗎?”
“戒了,要是再拖上一陣子,可能真就死在這上了?!?/p>
王曉陽抬頭看了看四周的玉米地,膝蓋那么高的玉米苗一排排整整齊齊的,壟溝一趟趟地筆直,里面干干凈凈,一點兒雜草都沒生。再看看面前這個扶著鋤頭被太陽曬得黑黑的人,王曉陽心頭升起了一股敬佩之情,這是他自己都沒料到的。戒了,兩個字說得輕松,沾上那鬼東西,想戒掉,不死也得脫層皮,多少自認為意志堅強的人都邁不過這道坎。看來這公子哥兒除了對別人有股狠勁兒,對自己也挺狠的,在這荒山野嶺上包了幾畝地,當起了農(nóng)民,也許只有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才能真的戒了。
“你能跟我說說后來的事嗎?”王曉陽試探著問。
“當”的一聲,鋤頭被重重地摔在地上,人咕嘰一下坐在地頭上,“說吧,有什么不能說的。”
“我想聽的是真話,不是糊弄鬼子的假話?!蓖鯐躁栒J真地說。
“我要說就說真話,對鬼子我是連假話都懶得說的。”
王曉陽笑了,盤腿坐在了對面溫暖松軟的土地上,“這么說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別人也想不到咱倆會坐在一起,就像誰也沒料到我爹會是那種死法一樣。別那樣看著我,我不是相信你案子辦得明白,只是認為你不是從中搗鬼的人而已。況且你現(xiàn)在被趕到督察隊,更印證了我的看法?!?/p>
“我想知道你父親失蹤前公司的情況,還有公司里員工的情況,像那個財務總監(jiān)好像挺有道行的?!?/p>
“公司里啥情況我也不太了解,當時我正滿世界玩得歡呢!只是聽說資金上有些短缺。其實這挺正常的,干房地產(chǎn)這行的,哪家不是貸款做的。好像是跟政府溝通得不太好,媽的,成也蕭何敗也蕭何,離了政府沒地方掙錢,跟官員走得太近錢掙得也不痛快。后來我爹出事兒,公司破產(chǎn),還剩下幾個簽約的小項目沒開工,我也干不了,就干脆讓給郝爭了?!?/p>
“項目就是錢,你能把項目給郝爭,看來他對公司的貢獻挺大的?!?/p>
“那家伙怎么說呢,當時我就預料到他能干大發(fā)了,不光有野心、思維敏銳,還有行動力。你說,這樣的人你要是不幫一把,早晚他成氣候了,還不得成仇人?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我連我們家在政府的一些關系網(wǎng)也交給他了,不過人家買不買他的賬就不是我說了算了。”
“你連這個都跟他說了?”
“人走茶涼,我留著那些東西也沒用,何況那些吃骨頭不吐渣的家伙,我能讓他們干干凈凈地金盆洗手?已經(jīng)爛了就爛到底吧,早晚有算賬的那天。”李亮淡淡地說。
“恐怕這才是你幫郝爭的目的吧?!?/p>
“看見了嗎 ?這么一大片玉米地,我春種、夏耕、秋收,一年的收成還不夠我爹和那些官員吃一頓飯的。但就這塊兒地,過幾年也得被賣了,建度假村、娛樂城……反正就是沒有種地的地兒了。你知道我爹是怎么掙錢的嗎?給官員送錢,拿地,蓋樓,賣房,再送錢……就這樣,那些官員們只要簽個字,打個電話,錢就會滾滾而來?!?/p>
“也許太容易得到的東西也容易失去?!?/p>
“那些站在幕后的實權派官員們得的是太容易了,可他們失去什么了?反腐,反到他們身上的有幾個?都是站在前面的吃了虧?!?/p>
“真要是有人幕后操縱,實施起來難度也太大了不是?”
“難度大但不是沒有可能,這年頭只有想不到?jīng)]有做不到。老頭子活著的時候都跟什么人交往,你想想就應該知道,市委、市政府、工商、稅務、銀行,包括你們公安的領導。這些人的能量大得超乎你的想象。”
“這些人是很有能量,幾乎沒有辦不成的事,跑官、要官、辦緩刑,甚至免予起訴都能辦,可是聯(lián)起手來殺人,還是有點兒玄?!?/p>
“我不想強迫你相信什么,不過我手里有點兒線索,你有興趣就自己查查看吧?!?/p>
回到局里,王曉陽偷偷摸摸地約段曉航出來。那丫頭美滋滋的,聽完他的話一臉失望:“就這事兒呀,電話里說不就完了嗎?最近兩個月收繳的杜冷丁加起來有百十來盒,冰毒、K粉也沒多少。你問這個干嗎?現(xiàn)在石城一片和諧,毒品也沒你那時收繳的多。怎么的,又懷念禁毒隊的生活了?辦不了案饞得慌,想聽點兒消息過過癮?”
“我現(xiàn)在是督察,要是想過辦案的癮,隨時可以全程追蹤某個大案要案,懂不懂?”
“好,你就好好督著,祝你在督察崗位上過足辦案癮?!?/p>
“切?!?/p>
從段曉航不經(jīng)意的回答中他已經(jīng)察覺到有些不對勁兒。收繳毒品的量怎么會那么少?還是段曉航這個馬大哈記錯了?段曉航是內勤,繳獲的毒品都由她登記上賬,王曉陽讓她回去再查一下賬簿。沒過五分鐘,段曉航的電話就過來了,就是那個數(shù),她說得沒錯。
王曉陽百無聊賴地蜷在沙發(fā)里,舉著電視遙控器一個勁兒地按,卻什么也沒看到?,F(xiàn)在他的整個工作狀態(tài)就像這頻繁按動的遙控器一樣,一點兒也閑不住,卻不知自己在忙些什么。督察隊的生活讓他厭倦了,真沒勁,暗中調查“二疤瘌”的死也沒有什么進展,好像一切突破口都隨著那個死去的人關閉了,真不知從哪兒下手能撬開一條縫兒。還有禁毒隊收繳毒品的疑問跟誰說好呢,又該怎么辦?督察隊能以什么名義展開調查?跟李明生說他會不會同意?搞不好他會認為自己多事,禁毒隊那邊又會認為自己公報私仇,兩面都不討好??扇粽嫦窭盍了f,禁毒隊有事兒嫌他王曉陽礙眼,所以把他踢了出來,那自己也太不值了。有疑點無從下手,讓他感覺胸口好像有什么東西堵著,喘不過氣來。王曉陽知道,要是查不出誰殺了“二疤瘌”,自己一輩子也安寧不了。
這是唐伊寧的香閨。經(jīng)過一系列的努力,王曉陽和唐伊寧已經(jīng)走得很近了,現(xiàn)在他可以隨意出入這里。這是近郊的一個高檔小區(qū),小小的一室一廳,結構緊湊,布置得比較簡單,但絕不簡陋。小巧的客廳,東南角有一個舒適的沙發(fā),對面是一個精致的小書柜,里面多是些時尚類書籍、言情小說,還有一些探案類小說,那個以寫密碼、宗教歷史著稱的美國作家的暢銷書也在此列。
唐伊寧在廚房做飯,她一點兒也不像這個年齡的女孩子,她不太喜歡出去吃飯,但每次出去吃一定是去比較大的館子,而且飯菜還得有特色,普普通通的小飯店是入不了她的法眼的?!巴Q樓”的肉末燒茄子賣個海參價,她也照吃不誤,還有“福滿樓”貴得嚇人的醋熘白菜、糖醋鯉魚……她和這個年齡的女孩子不同的地方還在于,在家吃飯也絕不湊合,每頓飯菜是菜,湯是湯,下飯的小菜也是頗費了一番工夫的。
坐在小巧精致的房間里,王曉陽想起這個地方的房價很貴,一個財務人員即使有點兒灰色收入也買不起這樣的房子吧?他好奇心陡起,伸頭看看廚房里的那位一時半會兒還出不來,便打開她的衣櫥,翻看衣服領子后面的標記,都是價碼不低的牌子。再想想她還有白金鉆石項鏈、A貨的翡翠戒指,以及不張揚卻奢侈的做派……難道她跟郝爭真的有什么瓜葛嗎?想到這兒,王曉陽恨不得給自己一大嘴巴,怎么能把自己的女神想得這么齷齪。
王曉陽又拿起唐伊寧書柜上的書百無聊賴地翻起來。書柜的下層是會計學之類的一些專業(yè)書,王曉陽慢慢地看過去,突然發(fā)現(xiàn)了一本建筑類的書,看起來翻過很多遍,書邊都黑了。王曉陽拿起來翻了翻,里面竟有很多圈圈點點的標記。真行啊,夠用心的,在地產(chǎn)公司做會計也要懂點兒建筑知識才順手吧,看來哪個行業(yè)都得苦練基本功。但看著那剛勁有力的字跡,王曉陽的心驀地一動,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突然,一行標注下面的數(shù)字吸引了他:2008.10.23。很明顯這是個日期,但這個日子她還沒到郝爭的地產(chǎn)公司上班呢。沒到地產(chǎn)公司上班就開始看建筑類書了?王曉陽把書放進書柜,又看見里面有幾本賬簿,拿出來翻了幾下,也沒看明白。
唐伊寧端著一盤水果進來了,看見王曉陽拿著賬簿,微微皺皺眉頭,“來,吃點兒東西?!闭f著便順手把賬簿收了起來。
“公司的秘密不方便讓我知道?”他故意逗她。
“哪兒有那么多秘密呀,都是一些平時的收支賬?!?/p>
“是假賬嗎?”
“真真假假,假中有真,真中有假?!闭f這話時,她的神情就分不清是真中有假,還是假中有真。
“你天天跟數(shù)字打交道,不膩味,不眼花嗎?”
“那你天天跟犯罪分子過招膩味了嗎?”唐伊寧反問道。
王曉陽給出了否定的答案。
“那不結了,別以為數(shù)字是死的,你要是研究起來有意思著呢。比如,公司賬上進來一筆資金,就像雅魯藏布江的源頭一樣,會流向很多地方。其間,也許還會有別的暗流涌入,不仔細看,會以為也是從源頭上流下來的呢!有的報銷單據(jù)更有意思,明明是巧立名目,卻破綻百出。”
“比如?”王曉陽來勁了,追著問,也不吃東西了,等著她往下講。
“有什么好比如的,這種事兒哪兒沒有,靠山吃山唄,有點兒權力的不都這么干嗎?比如有的警察收錢就可以放人?!?/p>
“別瞎說,哪個行業(yè)沒幾個臭魚爛蝦,省部級高官還有出事兒的呢,警察這么大的隊伍出點兒問題也正常?!彪m然他看不慣一些警察的做法,可由外人說出來他還是不愿意,盡管這人是她。“再說了,你看現(xiàn)在官商勾結的腐敗案哪個跑得了你們地產(chǎn)界?把百姓低價遷走,再蓋樓高價賣出,這就是你們地產(chǎn)界所謂的商業(yè)運作。這有商業(yè)智慧嗎?活脫一群吸血的蚊子?!?/p>
“可你怎么不想想,好好的人怎么會成了蚊子呢?肯定是有適宜的生存環(huán)境。政府在急功近利地拉動GDP,忙著賣地皮,官員們在忙著跟開發(fā)商勾結牟利。土地是國家的,利益卻是少數(shù)人的,沒有法律的約束,你讓人生生地看著金錢從自己手邊溜走嗎?”
說的也是,一般人都沒法抵抗金錢的誘惑,就像眼前的這個小女人,獨自跑到外鄉(xiāng)來謀職,也是奔著地產(chǎn)行業(yè)的高薪來的。
認識了很長時間,王曉陽才知道唐伊寧不是本地人,她是從財經(jīng)學院畢業(yè)后應聘到“永隆地產(chǎn)”的。但他想不通她為什么愿意到這個小城市來工作,只要她愿意,留在省城工作不是不可能。唐伊寧說她喜歡小城市的寧靜,壓力小,何況公司的待遇也不低。摸著舒適的沙發(fā),他想起了那輛寶石藍的馬自達。也許是財務總監(jiān)能多給點兒,但待遇能高到如此地步嗎?還是她家里條件好能資助她?他想問問她家里的情況,但她卻聰明地轉移了話題。
王曉陽跟唐伊寧的關系更近一步,還得感謝電視。那晚,他在唐伊寧這兒吃完晚飯,一起看了一檔相親節(jié)目,里面的男男女女貌似真誠地孔雀開屏般地展示著自己,因用力過猛顯得滑稽可笑。但看唐伊寧的神情,她已經(jīng)完全被節(jié)目吸引了,她那癡迷、渴望的表情讓他不解,那種神情出現(xiàn)在十六七歲的女孩兒臉上可能還算恰當。她在羨慕銀屏上的男男女女,有什么好羨慕的呢?羨慕他們可以自由地表達自己的愛情嗎?人往往是因為在現(xiàn)實中缺少什么,才會極度渴望。難道她缺少愛情?得出這個結論他呆住了??粗矍斑@個風情萬種的女人沒有了以往的迷茫,臉上只有單純的癡迷與渴望,他的嫉妒心陡起,難道自己和她之間不是愛情嗎?難道活生生的自己比不上電視上那些信口開河的小男人?再說以她的條件,現(xiàn)實生活中追求她的人多了去了,沒聽說她和哪個男人要好,至于她和郝爭,也只是他的猜測和她公司里的一些傳言而已。難不成她喜歡女人?上帝,別開這種玩笑。他把手試探地伸了過去,漸漸地得到回應,這讓他興奮不已。以前他總覺得他們之間隔了層堅不可摧的屏障,現(xiàn)在堅固的鐵板終于裂開一道縫隙,陽光透了進來。但僅僅是裂了一道縫隙而已。本來他在吻她的時候感覺到了由她體內傳出的熱度和激情,可當身體真的開始零距離接觸時,他感到那熱度和激情在一點點消失,后來他覺得自己簡直是在和一具冰冷的尸體抱在一起。馬上,他也沒了興致,全身都沒有力氣了?;氐阶约旱摹肮犯C”后,王曉陽郁悶了好久,但反過來想想,也算有了進步。
后來還有兩次,比第一次好多了,但心里的距離還在,他能感覺到她想愛卻不能。是什么在羈絆著她?還是有什么男人占據(jù)著她的心?那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呢,能傷她這么深,還讓她念念不忘?王曉陽只能暗中嫉妒。人在這粗糲的世間行走,身上難免扎進荊棘,扎在外面的好拔一些,頂多出點兒血,痛一下。扎進心口的刺呢?不拔越陷越深,鈍痛;拔了,就會連血帶肉一起鉤下來,是劇痛。但愿我王曉陽的真誠能化解她心頭的痛吧。
留在這里吃飯,她也不防著他。她在廚房忙碌,他就隨便歪在沙發(fā)上,看電視、看看書什么的。
飯菜上桌了,西芹腰果炒得又脆又香,他向來不喜歡吃芹菜,但唐伊寧炒的西芹不同,水靈、清口。瓦罐里據(jù)說是熬了兩個小時的菌湯,味道那叫一個鮮,湯色清亮,一看就沒加那些亂七八糟的佐料。他喝了一勺又一勺,閉著眼讓全部的神經(jīng)都參加到這場味覺盛宴中來。他突然覺得日子就這么過下去也挺好的。
“咱倆結婚吧!”話一出口,王曉陽自己都愣住了,他意識到這句話自己從來沒對別的女孩兒說過,不,是心里從來想都沒想過。她正拿著牙簽叉著一塊兒菠蘿,結果菠蘿在嘴邊停留了整整有三十秒?!斑@種自由自在的日子我還沒過夠呢!”她聳了下肩膀,菠蘿進了嘴里。
“一個人不管想飛多高,終究還是要落地的?!边@話恐怕是王曉陽用來勸自己的。
“在落地之前我還想飛一會兒?!碧埔翆幝唤?jīng)心地說。
王曉陽告別了唐伊寧出來。天還早得很,望著熙熙攘攘的人流,他頭一次感到寂寞。難道自己真的老了嗎?他要跟她結婚,她想的什么他知道嗎?記得在哪本書上看過,說女孩子拒絕男人的求婚有兩種情況,一是假拒,心里高興得不得了,礙于面子假裝推辭一下,盼著男人的再一次求婚;第二種就是真實的拒絕,真的不愿意嫁給眼前這個男人。
他仔細回想了唐伊寧的拒絕,是那么自然,一點兒害羞的樣子都沒有。自己真的那樣一無是處嗎?還是她心里有男人放不下?
王曉陽申請了休假,他要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感情。他覺得有必要好好調查一下唐伊寧的前世今生了。
他第一次來到這個小城鎮(zhèn),比石城市要小,但很干凈。整個城市不吵鬧,也不堵車,是個適宜居住的地方。石城市也是個小城,但可能是因為置身其中久了,總覺得石城市就跟夜市一樣,鬧哄哄的,不僅是大街上車多人多,人心也不安靜。石城的人們太浮躁了,忙著升官,忙著發(fā)財,忙著說謊,忙著掩蓋……
來到小城的藝術館,王曉陽碰到的收發(fā)室大媽還算熱情,聽說他找誰后就更熱情了,還一個勁兒地問他從哪里來,找那家人有什么事。他笑笑沒回答,老大娘回應他的是一個意味深長的笑。
按照她的指點,他穿街越巷,找到了一座老式住宅小區(qū)。7號樓304,按門鈴,好一會兒,他才發(fā)覺有人在貓眼后觀察他。之后,門開了一尺寬,一個五十多歲的女人探出上半身來,問道:“請問,您找誰?”一瞬間他就認定,這個女人一定是她的母親。那種風韻、那種氣質一定是眼前這個女人傳給她的。女人的聲音非常好聽,一點兒也不像這個年紀的人。
“這里是唐伊寧的家嗎?我是她大學同學,因為出差,就想來順便看看,畢竟好幾年沒見了?!?/p>
女人上上下下打量了王曉陽一番,可能看出他沒惡意,便閃開身子打開了門。
進屋,王曉陽覺得一下豁然開朗,跟外面小區(qū)破敗的外表有著天壤之別。房子是小三居,面積不大,裝修說不上豪華,但絕對是用了心的。那份精致從進門的鞋柜還有上方的衣服掛鉤上就可以看得出來。純木的淺色地板,木頭紋路清晰可見。地板一直延伸到臥室,讓人感覺這是一個很大的空間。一組布藝沙發(fā),圖案大方典雅,沙發(fā)前是一個小巧的玻璃茶幾,一套古香古色的茶具擺在上面。茶幾下面的托架上有一套深色的茶海,旁邊是一小罐茶葉。透過精致的玻璃茶罐,可以看出那是一種很好的綠茶。這種精致和品位是會傳給另一個人的。
很快,一杯溢著淡香的茶就擺在了王曉陽的面前。正對著他的是幾張放大的照片,只有一張是眼前這個婦人和女兒的合影,其余都是她女兒的靚照??雌饋磉@些應該都是幾年前的照片了,照片中她的眸子里散發(fā)著喜悅和純真,而現(xiàn)在的她眼里盡是憂郁和深邃。
他喝了口茶,“阿姨,現(xiàn)在唐伊寧結婚了嗎?”
女人很有風韻地笑了,看得出她年輕時一定很迷人?!班耍赡苁俏覍λ挠绊戇^于大了。”然后是低聲的嘆息,“我和她爸爸的婚姻不美滿,在她很小的時候我們就分開了,在對待男人的態(tài)度上,她不免受到我的影響,有些偏頗。可能她覺得一般男人不能給她安全感吧,或者是她認為沒有男人也能過得挺好,實際上,是我不愿意讓她看到艱難的那一面,結果……”
“那伯父現(xiàn)在……”
“我們分開不久他就得病沒了。”
聊了一會兒,王曉陽起身告辭,走到門前時,他轉回身,不經(jīng)意地問了句:“我聽說唐伊寧和一個男人要好過,不知為什么沒結婚……”
“是嗎?她沒跟我提過,也真是的,有心上人了為什么不說呢?哎,這孩子從小就有主意?!?/p>
盡管很快就掩飾住了自己的情緒,王曉陽還是看到了女人臉上一閃而過的不快。
又經(jīng)過藝術館時,收發(fā)室阿姨看見他過來,就遠遠地喊他。
“見著了?”老太太拉長聲音,“我在京劇團也快四十年了,誰家的事兒能瞞過我?那女人很有本事的,出去學習兩年,孩子就帶回來了。也就是那幾年演樣板戲離不開她。哼!裝得像模像樣……那股狐媚勁兒,倚著會彈會唱,甭說劇團里的男人,就是外面的男人都被迷得五迷三道的。家里沒男人,床上也沒少了男人。女兒也偏偏隨了她……”老太太帶著一臉的鄙視和嫉妒說。
看著那翻飛的厚嘴唇,他再也聽不下去了,趕緊走開,心中一下涌出對唐伊寧的憐惜。不難想象她小時候是怎樣生活的,到處是白眼、譏諷,以及獻殷勤的男人。難怪她不愿意回家,也從不提起家里的事,對大獻殷勤的男人更是視而不見。
他要趕快回去,他要告訴她,不管以前她經(jīng)歷過什么,以后他都要保護她,不讓她受到傷害。他要告訴她,他可以等她,等她自己把那根刺拔掉,只有把痛苦釋放出來受的傷害才最小。
站在唐伊寧面前,王曉陽覺得自己把想法說得明明白白,而那張迷離的臉卻冷氣襲人,“王警官,你以為你是誰?救世主?眾生都在垂死掙扎等著你救贖?別做英雄夢了,我沒事,你走吧?!?/p>
他愣在了那里。
“地瓜”從拘留所的內門出來還沒到大門,就發(fā)現(xiàn)迎接自己的人不少。除了自己的那幾個小嘍啰,王大胖的手下也早在拘留所外面虎視眈眈地等著他了!王曉陽不愿意錯過這場好戲,借機說檢查拘留所的內務管理,帶著“冠軍”也早早來到拘留所。他倆沒去檢查內務,而是在拘留所的門衛(wèi)室里喝著茶水,悠閑地往外瞧著?!暗毓稀币灰娡醮笈值氖窒戮拖窨臼斓牡毓弦粯?,軟了,往外走的腳步明顯慢了,可也不能讓自己的弟兄看笑話,硬著頭皮也得往外走?!暗毓稀鄙狭俗约盒值艿能嚕醮笈质窒碌能囈哺l(fā)動起來。王曉陽沖“冠軍”一歪頭,兩人也默契地上了車。
“不要太近?!蓖鯐躁柗愿赖馈?/p>
“你不怕出人命?”“冠軍”問。
“出人命跟咱有啥關系?‘地瓜’雇咱當保鏢了?遠點兒,再遠點兒,尤其不能讓‘地瓜’看見咱們?!?/p>
拘留所在市郊,離市區(qū)很遠,相當偏僻。前面兩輛車越開越快,尤其是頭一輛車,跟逃命似的。
“王大胖的車跟在‘地瓜’的車后面有什么用啊,這跟護送‘地瓜’有什么區(qū)別?”“冠軍”有點兒不明白了。
“好戲快開始了,不是速度快就能逃出去的。這‘地瓜’今天恐怕要被烙成‘地瓜餅’了?!?/p>
正說著呢,前面兩輛車的速度明顯降了下來。后面那輛車橫著停在路上,路本來就不寬,車身還長,這么一橫,第一輛車想掉頭是沒有可能了。只見第一輛車的去路上早并排停了三輛車,把路封得嚴嚴實實。車下站著十來個人,一瞅那氣勢,就知道“地瓜”要挨捶了。王曉陽變魔術般地從車里掏出個望遠鏡,一邊觀察,一邊嘖嘖道:“真清楚?!?/p>
“冠軍”拍了下方向盤,“我說頭兒,你沒受過啥刺激吧,怎么這么變態(tài)?!?/p>
這時“地瓜”的車門打開了,沖下四個拿著鐵棒的家伙?!翱磥?,‘地瓜’還是有準備的呀!”“冠軍”松了口氣說。
“那只能讓他被打得更慘。”王曉陽好像一個算命先生。
話音還沒落地呢,只見那幾個拿鐵棒的家伙開始不斷地往后退,都退到車后面去了,也沒人顧得上坐在車里的“地瓜”了。
“好家伙,那幾個人拿著槍呢,這可不是小事兒,咱得報警了?!薄肮谲姟币贿呧洁欤贿吥贸鍪謾C。
王曉陽一把按住他,“管什么閑事?不告訴你了嗎,今天咱是來看笑話的?!?/p>
“那出人命了怎么辦?”
“好好看看?!蓖鯐躁柊淹h鏡遞給了“冠軍”。
看了一陣兒,“冠軍”不解地把望遠鏡遞了回來,“還是你看吧,眼不見為凈,誰要問起來,我可不是目擊證人。嗨,你說不會出什么事吧?萬一槍走火……”
“頂多挨頓揍,王大胖還不想攤上人命官司?!蓖鯐躁栍謹[弄起隨身攜帶的數(shù)碼相機,調焦,選好角度,“要不,他就不派他手下來了。他只是想出出氣,找回點兒面子,要是能挖出后臺就更好了。那槍是假的,這你都沒看出來?”看“冠軍”不開竅兒,他解釋了下。
那邊“地瓜”已經(jīng)被從車上拽了下來,連踢帶打的幾下子就給塞進對方的車里帶走了,只剩下幾個拎著鐵棒的家伙傻站在那兒?!斑@‘地瓜’真不成氣候,還以為原始社會呢,拿個鐵棒、刀叉就能天下無敵?”王曉陽調侃道。
“‘地瓜’能挺得住嗎?也真是的,當個街頭小混混得了,干嗎非想往大地方插一腳,哪兒那么容易啊。”“冠軍”倒是頗有感觸地說。
平里派出所里,“地瓜”好像在地里骨碌的時間長了,灰頭土臉。
“把你知道的情況再說一遍!”所長老寧沖著“地瓜”呵斥道。旁邊的王大胖氣勢洶洶地瞪著他,看樣子,他要是敢說一句不對路的話,還會被狠捶的?!笆恰缆〉禺a(chǎn)’的范部長,他找到我,讓我到酒店308雅間打那個大胖子一頓,說用不著出手太狠,就是想殺殺那人的威風,我就去了?!?/p>
寧所長帶著人到“永隆地產(chǎn)”去了,很快,保安部長范德強就被帶來了。
這家伙也是一個在道上混的。他爽快地承認是他指使“地瓜”干的這檔子事,卻極力否認郝爭知道此事。他說一是看董事長丟了標難受,想替董事長出氣;二來也是想殺殺別的公司的威風。王大胖搖著胖腦袋說什么也不相信,但沒轍,范德強這小子咬緊牙關堅持自己的說法。
事情過去沒多久就有消息傳來,王大胖和郝爭要合作建這個項目。據(jù)知情人士透露,是郝爭組了個飯局,誠懇地向王大胖道歉,還說這都是因為兩個人相同的目標引起的糾紛,若兩人合力共同建設這個項目,對各自公司的發(fā)展只能更好。
“真是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呀!只要有錢賺,仇人也能握手言歡,生意場上的人,嘖嘖……結果呢,就咱們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逼嚼锱沙鏊膸讉€辦案民警搖搖頭抱怨道。
那天早上一上班,王曉陽先到隊員的辦公室去。還沒進門,就聽到屋里熱鬧地說著什么,可他一進去,大家都閉上了嘴,就像電視里正演著熱鬧的電視劇卻突然停電了一樣。搞什么鬼?他向眾人望去,遇到的是躲閃的目光?!昂?,怎么了?”他忍不住問。
“段曉航談戀愛了?!边€是小麥說了出來。
“說啥?”他好像沒聽明白似的。
“曉航名花有主了!”小麥怨恨地看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小麥和曉航是警校同學,曉航喜歡王曉陽她早就知道,有時還旁敲側擊地跟王曉陽說:“曉航可是個好女孩兒,誰娶了她真是有福氣?!钡Y果總是被他打岔打過去。
王曉陽心里還真有點兒失落。真是怪事,當初那丫頭喜歡他,他裝作看不見,現(xiàn)在突然聽到她談戀愛了,心里還真不是滋味。難道男人真的都是自私得不得了的東西?看來他對自己的本性還是缺乏了解。記得“菜包子”看見滿街的靚女挽著男朋友時就流著哈喇子憤憤地說:“好苞米都讓豬啃了?!蹦羌軇莺孟裰挥凶屗辛瞬挪凰阍闾!?/p>
“也不知怎么的,曉航就喜歡上警察了,非得和一個警察弄出點兒什么不可。其實,找老公找警察最沒勁了?!蹦沁呅←溸€在一個勁兒地嘟囔。
“找警察怎么沒勁了?你說清楚什么意思?難道我們男警察就那么差勁,就該打光棍?”“冠軍”和“專家”不干了,逼著小麥解釋。
“本來嘛,你們也別不愛聽。警察有什么好,別的工作最起碼還有個上班下班的準點呢。不算派出所、刑警隊那些一線民警,就咱們這些被稱為編外警察的督察們準點下過班嗎?別的男人下班可以陪老婆孩子吃飯、逛街,甚至還可以干點兒家務活兒,你們行嗎?家里有急事找不著你人影兒,天倫之樂享受不著,你覺得這樣的生活有意思嗎?”
一番話,讓整個辦公室冷了下來。
“還有,總是無休止的加班、夜戰(zhàn),把家人都弄疲了,習以為常了,也不能總問你們?yōu)槭裁醇影啵惺裁窗缸右箲?zhàn)吧。好嘛,加班、夜戰(zhàn)就成了一些素質低下、別有用心的家伙掩蓋自己罪行的最好托辭了?!?/p>
“行了,你別存心惡心咱男警察了。那種敗類哪兒都有,警察不是特例,而且要是找起借口來遍地都是,不是因為咱們加班、夜戰(zhàn)他們才有借口的!”王曉陽聽不慣小麥的說法。
“就是,你也別一竿子打倒一船人?!薄皩<摇毖a充道。
“難不成你家那位有什么不軌之事被你發(fā)現(xiàn)蛛絲馬跡了?引得你發(fā)這么大牢騷?!薄肮谲姟闭{侃起小麥。小麥的老公是看守所民警。
“小子,閉嘴吧,愿你娶個刁媳婦好好治治你!”小麥反擊道。
“刁媳婦?現(xiàn)在哪個女孩子不刁?不刁也沒有意思呀!”
“真是犯賤!”小麥恨恨地說,惹來大家一陣哈哈大笑。
“哎,曉航那丫頭跟哪個警察戀上了?”“專家”把話題扯了回來。這家伙像知道王曉陽的心思似的替他問了這個問題。
“也是她們隊里的,叫曹憲的那個,副支隊長了?!?/p>
“可惜了?!薄皩<摇扁筲蟮卣f。這家伙真是越來越可愛了。
“有什么可惜的?人家曹憲不就臉黑點兒,不太愛說話嘛,那么老實的一個人,現(xiàn)在還是副支隊長,前途大大的。再說了,你說可惜不可惜有用嗎?人家曉航也不喜歡你?!薄肮谲姟睕]頭沒腦地抬起杠來。
“他是臉黑黑的不假,但他老實嗎?”王曉陽說。
“冠軍”夸張地抽了下鼻子,眾人心照不宣地輕聲笑了。
王曉陽心里不痛快,一邊摔打著桌上的報警記錄,一邊在心里罵著:“傻瓜,段曉航,你就是個大傻瓜,眼睛長到屁股上了嗎?那么多優(yōu)秀的小伙兒你不找,偏偏找那個姓曹的,姓曹的哪點好?有哪點能配得上你?”
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丈夫出軌的女人,老公吵著鬧著要跟她離婚,結果發(fā)現(xiàn)迷住丈夫的狐貍精樣樣比自己差十萬八千里,那種屈辱比離婚本身更痛苦。
為什么一個人走霉運會沒完沒了,到處都是不順心的事。王曉陽像丟了魂似的。
晚上,王曉陽終于從狂躁中平靜下來,能思考問題了。他又想起了唐伊寧,他問自己如果以后的生命中沒有那個女人,自己能不能活下去?答案是肯定的,自己肯定能活下去,只是沒有她的生活一定缺少色彩和樂趣。她在眼前時,自己覺得什么都是亮麗的,而被她拒絕后,自己的感覺只能用撕心裂肺來形容??辞辶俗约合胍?,再艱難,也要去追求。王曉陽就是要去征服那座險山峻嶺。
他給唐伊寧打電話,而唐伊寧像什么事情也沒發(fā)生過一樣,該干嗎干嗎。之后他再沒提過婚嫁之事,一切隨緣吧,也許真的是緣分未到。讓他驚奇的是,兩人自然而然地做了,做得一點兒隔閡都沒有,就像一對相戀已久的戀人。女人緊緊地抱著他,想要把心貼給他,恍惚間,天地一片虛無,只剩下兩個合二為一的人。完事兒,他把頭深深地埋在枕頭里。這種感覺太美好了,他都不敢相信是真的,怕抬起頭來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夢。
禁毒支隊真的出事了!還沒等王曉陽想好行動策略,禁毒支隊的問題就自己暴露出來了。有個警察借工作之便把收繳上來的毒品轉手賣給相熟的吸毒人員,這是曹憲從抓獲的吸毒人員嘴里得知的。
這個警察不是別人,正是王曉陽在禁毒支隊的師傅馬培根。對于這個結果,王曉陽說什么也不相信。禁毒支隊把此事報給市局黨委,督察當然要介入。王曉陽和那個吸毒人員談了好久,才不得不相信這是真的。
可他又不相信這事兒就這么簡單。不知是哪里覺得有疑點,是吸毒人員流利的供述,還是禁毒支隊迅速而果決的反應?馬培根已經(jīng)被辭退了,接下去有可能追究刑事責任。難道就馬培根一個人有問題?其他一起辦案的民警一點兒都沒有察覺,任由他將收繳的毒品隨意拿???
禁毒支隊長和曹憲對王曉陽所謂的疑問不以為然。“怎么回事兒,王曉陽,到督察沒幾天,看我們基層警察是不是都有問題?”禁毒支隊長看似開玩笑地說。
主管禁毒的副局長劉越山倒很認真:“咱們不能不當回事,順藤摸瓜,沒有誰能跑得了?!彼哪抗鈷呦蛑ш犻L、曹憲、王曉陽……大家都像躲避鋒利的刀鋒似的紛紛避讓。王曉陽躲避得稍微慢了點兒,差點兒被那雙眼睛里的雷霆閃電炸個粉身碎骨,不由得一哆嗦。在禁毒支隊的時候,王曉陽唯一憷的就是這個主管副局長,總覺得他那雙利眼能看穿所有人的心思,想在他面前隱藏自己的想法或掩蓋什么,自己就得先亂了陣腳,潰不成軍。
很快,就輪到王曉陽領略雷霆閃電的威力了。
“菜包子”的迪廳被查封,人也被帶走了。他的“野馬”里有人嗑搖頭丸,有人“溜冰”,被禁毒隊抓個正著。付偉給王曉陽打電話的時候還氣喘吁吁的,也不知是被嚇成這樣的還是偷跑出來的。王曉陽一下子就呆在了那里?!耙榜R迪士高”經(jīng)營搖頭丸,還有冰毒?他可是沒少提醒“菜包子”:開迪廳,客人喝多了打架是不可避免的,哥們兒可以給你撐腰,但你絕對不能涉毒。他隔三差五跑到“野馬”去,也是暗中幫著“菜包子”把門,他坐在那里,毒鬼們畢竟憷他三分。
電話那邊付偉還在喊:“我說你快想辦法呀,涉毒那是可大可小的罪呀,‘菜包子’啥樣人你不是不知道,別看他裝著挺橫的,讓人一嚇唬就麻爪,到時候別有的事說、沒的事也說,那可吃大虧了?!?/p>
不用付偉提醒,他也知道“菜包子”是啥人。他給張斐然打電話,問他清楚不清楚今天晚上的行動。張斐然告訴他:“今天晚上我值班,曹憲突然來到隊里說有行動,把二大隊的人都叫來了,他親自帶隊。曹憲沒讓我參加,我也是剛聽說二大隊的人端了‘野馬迪士高’,正合計著給你打電話呢!”
“你就合計吧,等你合計明白了,‘菜包子’都讓人剁成餡了!”他沖著電話喊道,之后把手機狠狠地摔到墻上,手機像爆炸的手榴彈四散開來。王曉陽把眼前能拿到的東西都摔了出去,玻璃茶幾被他踢得碎成了大小不一的“鉆石”在地面滾動,他憤恨地用腳踩著……
坐在被自己親手砸掉的“狗窩”里大喘氣,突然,他像被狗咬了屁股一樣沖出去,沖到禁毒隊。
這是他離開禁毒隊后頭一次回到這里。雖然時間不長,可他覺得是那么陌生,好像從沒在這里待過似的?,F(xiàn)在,他快速上樓的同時竟然不自覺地觀察起這里的擺設來,花盆和垃圾桶好像還在原來的位置,又好像不是。來到三樓的隊長辦公室,曹憲就在屋里,大大方方地坐在那兒,難道是在等他來?以前每次有什么案子的時候,到了該有人說情的當口,他都是借故躲出去,把手機關掉。
王曉陽把來意跟曹憲說了,以前他自以為口才很好,最起碼在同事面前講點兒什么還是不費勁的,結果今天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不能清楚地表達了。曹憲好像沒聽明白似的問道:“曉陽,你是以警務督察的身份來對案件進行監(jiān)督呢,還是以朋友的身份來探聽案情的?”
“當然是朋友的身份,不過,我不會干擾你們正常辦案的?!?/p>
“哦,那樣最好,你也干過這行,現(xiàn)在案子沒處理完,不大方便向外人透露具體細節(jié),見面嘛,就更不合適了。不過,你那朋友問題應該不大?!?/p>
王曉陽像挨了一巴掌似的,怔在那里不知說什么好。
王曉陽不知自己是怎么出的那間辦公室,也不知是怎么下的樓。到了二樓正要往一樓走的時候,他被一只有力的手抓住胳膊拽進了二樓最里面的一間辦公室。
進屋,把門鎖好,耳朵貼在門上聽了一會兒,張斐然才回過身來。
“你干什么呢,做賊嗎?這是在你們隊里?!蓖鯐躁柌恢缽堨橙贿@又是哪出。
“我當然知道這是哪兒,否則我才不這么小心呢。你是不是碰釘子了?你也真是的,電話都不聽我說完就闖來了。人家現(xiàn)在是副支隊長了,牛著呢,再說‘菜包子’的案子是他親自帶著二大隊的人馬抓的,能輕易讓你見著?”
“這個爛‘菜包子’沒能耐惹什么禍!”
“別著急,我找底下人給你打聽打聽,別以為二大隊是他的御林軍,內部還是有我們的人的?!睆堨橙婚_門溜出去,又把門反鎖上。不一會兒,他回來了,可帶回來的不是什么好消息,“菜包子”竟然全招供了,說他知道迪廳里有人賣“藥丸”,而他是為了自己的利益才不加制止的。
“他瘋了嗎?他也吃藥了嗎?這個傻瓜,大傻瓜!白跟警察混這么多年了!誰讓你說你知道迪廳里有賣藥的了?還默許?毒販子領你這個情,還是曹憲感謝你給他湊了這么多指標?”王曉陽氣得在屋里來回轉,“我要是見到他,我一定把這個‘菜包子’踹露餡不可,太氣人了?!?/p>
在張斐然的安排下,他見到了“菜包子”。那一刻他突然不想打他了,只想哭。“菜包子”此時就像出鍋好幾天的包子,沒了水靈勁兒和熱乎勁兒,畏縮地在訊問室最里面的一個角落里蹲著,低著頭。聽到響聲,他抬起頭,滿臉胡子拉碴的,看見是王曉陽,想說話沒說出來,眼里有閃亮的東西在動。
王曉陽一跺腳轉身就往外走,再不走怕自己受不了。張斐然跟在他后面,憤憤地說:“曹憲也真能,明知道你和‘菜包子’的關系不一般,還扯這套?!蓖鯐躁柌换卦?,一直走啊走。
早春的天氣,白天還挺暖和,到晚上就又一個樣了,他不禁把夾克的領子往上提了提,兩臂交叉抱在一起,這樣暖和多了。路燈顯得格外明亮,這任市長喜歡置辦公共設施,上任之后把路燈都換成了各種款式的節(jié)能燈,城市的夜晚煥發(fā)了生機。
怎么辦?也不能看著“菜包子”受罪呀,看來只能給支隊長打電話了。不管他對自己是真好還是假好,畢竟做他的部下好多年了,有些話是可以直說的。
沒等他把情況說完,支隊長就問:“你到禁毒隊去了,你見到蔡忠寶了?”
“是,見到了?!?/p>
“有什么用嗎?到這時候了你還不知道保護自己?”
“保護自己?這跟我有什么關系呀。我跟‘菜包子’這么多年的關系,他出事兒了你讓我不聞不問?”
“你別管這事兒了,就因為你跟他的關系近,你才不能問?!敝ш犻L的口氣緩了下來,把電話撂了。
很快,王曉陽就明白支隊長這么說的原因了。
第二天早上七點,王曉陽就到了督察支隊辦公室,盼著手下的幾個人來,布置全程跟蹤“野馬迪士高”的涉毒案。七點四十分,來了一個人——李明生,坐在他的對面,面無表情。以他對李明生的了解,只有出現(xiàn)了什么嚴重的情況他才會這樣。
“你跟蔡忠寶怎么認識的?”李明生的口氣跟平常沒什么兩樣,越是這樣王曉陽心里越是沒底。
他掰著手指頭:“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哦,我們認識二十七年了。”
“把手拿下去,你離開手指頭不會數(shù)數(shù)?他的迪廳開了幾年了?”
王曉陽笑了,本來想數(shù)數(shù)的手合在一起搓了搓,不自覺地用右手掌拍著左手的拇指、食指、中指、無名指,說:“五年了?!?/p>
“五年,你剛當上禁毒支隊一大隊隊長的時候?”
“你這是什么意思?”王曉陽這次真的不明白了。
“意思很明顯,你當上了禁毒支隊的領導,你的鐵哥們兒就開了暗中涉毒的迪廳,支隊里的民警都知道你跟蔡忠寶的關系,雖然他們也耳聞那里涉毒,可一次也沒去檢查過那里?!?/p>
“等等,我不明白,你說他們都耳聞那里涉毒?我總到那里去我怎么沒有察覺?”
“你經(jīng)常去?”紀委書記輕笑起來,右手一揮,打斷了王曉陽的話,“正因為你經(jīng)常去,別的緝毒民警都不去,那里才成了最安全的交易地點。你是那里的保護傘。”
“誰說的,誰這么污蔑我?不信找‘菜包子’對質!”說完他自己都泄了氣。
“你沒辦過案嗎?舉報信有,而且禁毒支隊一抓抓個正著。人前腳被抓走,你后腳就趕到禁毒支隊,還私下會見了當事人,你這不是自己作死嗎?”李明生扔過來一沓照片和信件。
照片中的王曉陽意氣風發(fā)地坐在迪廳的沙發(fā)上,手里端著酒杯,付偉、“菜包子”,還有兩個打扮妖嬈的女孩兒圍在周圍,“野馬迪士高”的標志,一匹四蹄騰空的野馬在他身后的背景墻上。照片上的人都目光迷離,神情曖昧,看來酒喝了不少。還有他在舞池里瘋狂扭動身體的照片,動作那么夸張,他自己都看傻了,這會是自己嗎?自己看了都吃驚,別人看了會怎么想?還有他和“菜包子”勾肩搭背的照片,任何人看到都會覺得兩人關系不一般。這些照片不是同一天拍的,看來“有心人”注意自己有些時候了。
“這個東西局黨委成員人手一份,已經(jīng)有一段時間了,為了保護我們督察不受委屈,所以才慎重對待?,F(xiàn)在黨委研究決定,你先放下工作一段時間,接受調查?!?/p>
面對這些東西說什么都沒用了,這回王曉陽體會到了啥叫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等等,什么地方不對。證據(jù)是曹憲收集來的,那照片又是誰照的呢?難道他一直……可能嗎?曹憲就這么恨自己嗎?自己都成了編外警察了他還不放過?為什么呢?要是別人照的,為什么照片會緊跟著這事兒一起來,也太巧合了吧?如果真的是曹憲,那……一層細汗倏地出現(xiàn)在他的額頭上、脖子里,隨后有涼風吹過。
“你先休息一陣兒也好,也許你是無心成了保護傘,我們會查清的?!笨匆娡鯐躁栠@樣,李明生也有些不忍,口氣緩和了點兒,卻還是那么冷。
壞消息永遠比好消息傳得快,等他回過神來往外走的時候正碰上小麥和“冠軍”,他倆像做錯事的小孩兒似的,紅著臉飛快地溜進辦公室。他一層層地走下去,別的科室的人可不像“冠軍”和小麥,他們都大義凜然地蔑視他。
他沒回頭,就這樣一層層地走下去,招手叫了輛出租車,壓根沒想起自己的車還在局里的停車場。
回到被自己砸爛的“狗窩”,王曉陽扯掉電話線,躺在床上一下子就睡過去了。后來他是餓醒的,醒來一摸嘴邊,還有一抹口水。他笑了,真沒出息。翻冰箱,只剩下幾瓶酸奶,這還是唐伊寧前兩天買來的。打開電視,看新聞,屏幕顯示是夜間十點多鐘,他拉開窗簾,看著外面漆黑的夜幕才相信自己已經(jīng)睡了十二個小時。這是他多年來睡的為數(shù)不多的好覺,那叫一個踏實,那么香,連個夢都沒做。
自己是不是真像老媽說的那樣沒心沒肺,讓人狠狠打了一耳光推坑里了還不當回事?他仰面躺在亂糟糟的床上,望著房頂。搬進來快三年了,打掃房間的時候常常忘記房頂,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有的角落竟然隱約飄著灰掛,灰掛在他的眼前飄來蕩去,更像在他的心里飄來蕩去,弄得他的心亂七八糟的。
怎么幫“菜包子”解套呢?毫無頭緒。又是誰對自己有這么大勁呢?他感覺自己像被蛛網(wǎng)黏住的飛蟲,動彈不得,一動,世界搖晃,晃得他頭暈。那只給他結網(wǎng)的蜘蛛到底在哪里呢?只有一舉打落這只蜘蛛,自己才會脫身,否則自己根本沒有喘息之機。坐下來好好捋一捋思路,順著四面八方的蛛網(wǎng),他仿佛看見了那只盤踞在網(wǎng)中心的蜘蛛。
是的,一切的麻煩好像都是那件事引起的,這些麻煩事只是遮擋在前面的障礙物罷了。煙消云未散,以為某件事完結了,可它的余波足以影響以后的事?,F(xiàn)在只有閃過這些障礙直奔主題而去,它們才會像海市蜃樓一樣消失。讓這些障礙物消失,會不會引起別的連鎖反應?答案是肯定的。怎么對公眾交代?公眾能接受嗎?如果真的是那樣,可以想象石城市又會發(fā)生一場大地震。警察破獲一起大案,群眾會認為這是警察的職責,應該做的。但如果警察辦錯了案子會怎樣?他們在群眾心中會變得十惡不赦,比毒販還令人憎恨。人們可以對罪犯漠視,甚至幫助他們找原因開脫;但對警察犯錯,他們一定無法原諒。
上警校的第一天王曉陽就暗暗發(fā)誓,尋找事實真相是他從警的第一目標。什么也擋不住自己尋求公平正義,哪怕是領導壓制,金錢誘惑,甚至是生命受到威脅……可現(xiàn)在,也許真相就在眼前的石頭底下努力掙扎,自己卻沒有勇氣上前去掀開那塊石頭,怕里面藏著毒蛇。一個人的勇氣和堅強在沒真遇到事兒的時候千萬不可高估。
“是誰得到的線索?是誰寫的結案報告?又是誰立功受獎?有些東西已經(jīng)翻過去了,就讓它永遠翻過去吧,你不認為那是最好的結局嗎?”
“可事實不是那樣!”
“什么事實都會變成歷史,只要是歷史它就有可能不那么真實?!?/p>
“可受害人的家屬呢?那些冤魂呢?”
王曉陽的內心有兩個聲音在爭執(zhí)著,他渾身發(fā)冷,打著哆嗦。太恐怖了,如果自己當什么事都沒發(fā)生,會怎么樣呢?這件事能不能像風吹散一片云霧那樣無影無蹤?恐怕不能,就像警界老前輩說的,鳥飛過都會留下痕跡。那么,就等蓋子再也蓋不住那天自動露出真相?
一夜未睡,頭痛欲裂,王曉陽喝了半碗唐伊寧熬的紅棗花生粥都沒緩過神來。
“人很有意思,一點兒小事,如果沒人提,或者都說那無關緊要,結果就真的成了無關緊要。一年前有個案子結案的時候,疑點就存在,當時都認為無關大局,而我呢,可能有些急功近利了,結了案。這事情就怕琢磨,現(xiàn)在那些小小的疑點就像石頭下發(fā)芽的種子,硬是要把堅硬如石的定論給撬出縫來。”王曉陽好像在自言自語。
“什么案子讓你這么牽腸掛肚的?”唐伊寧問。
“都過去一年多近兩年了,那時你還沒來石城呢吧?當時挺轟動的一個大案子,一個有名的房地產(chǎn)商在毒品交易現(xiàn)場被擊斃了。當時我覺得自己很了不起,能破這樣的案子……但又察覺到一點點不對勁,可根本就沒時間想。你知道嗎?證據(jù)確鑿,結案完全沒有問題……怎么了?你也不高興了?”王曉陽看到唐伊寧的表情有些奇怪。
“我挺高興的,真的,王大神探也承認自己有馬失前蹄的時候了。我是想起了自己的一些事,也是把一個好人當壞人看,越看越壞,好在我已經(jīng)知道他是怎樣的一個人了,哪有比這更讓人高興的事呢?哎,說你的事,你打算怎么辦?”
“當然要查清一切?!蓖鯐躁栍芍缘卣f。
“你知道這樣做是在破壞你們行業(yè)的規(guī)則嗎?不管是明規(guī)則還是潛規(guī)則,這是一個圈子里必須要遵守的東西,你破壞掉它,就意味著和這個圈子決裂,到時候不是一個人容不下你,而是整個圈子都容不下你。況且你也是既得利益者,立功有份,受獎有份……親手扔掉這一切,你舍得嗎?就為了你眼中的一只蚊子?”
“在我眼中是蚊子也好,蒼蠅也罷,經(jīng)我手處理的案子我就要它是真實的、公正的,這和當事人的人品無關。即使我為他伸了冤,我該鄙視他還是鄙視他。向自身開刀確實很痛,我要是不知道自己犯錯也就罷了,可我知道了不改,那自己算什么呢?犯錯只能說明自己平庸,知錯不改就是卑劣了。對于一個警察來說,明知是錯案而不糾正,任其發(fā)展,那就是犯罪……你抽煙?以前可沒見過。”
唐伊寧吸煙的姿勢很好看,嫩白、修長的手指夾著一根細長的香煙,若有若無的煙霧繚繞中,那雙迷離的眼睛更讓人看不清楚。
“我們每個人都不是圣人,沒法保證所有的判斷都是正確的,尤其是在精心的策劃、欺騙下。如果問心無愧,我覺得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真相都不算晚。”過了好半天,唐伊寧才說出這些話。
王曉陽心中漸漸有了計劃。這些年的禁毒警察也不是白干的,王曉陽手底下還有一些“耳報神”,再發(fā)動一下“冠軍”和“專家”,但不能讓他們知道自己真正想查什么,要把任務分解,讓一個人完成一小部分就可以了,現(xiàn)在還是小心為妙。
有些事一旦放下,心就寬敞多了。他哼著歌回到“狗窩”,一開門,門縫里掉下一個東西。是一個牛皮紙信封,撿起來一看,信封上沒有郵戳、沒有郵票,看來是什么人直接送到家里來的。王曉陽看了看密閉的防盜門,又詫異地瞅了瞅手里的信封,搖頭。信封里面是一個U盤,還有幾張打印紙??赡苡质鞘裁捶欠ㄐ麄髌钒?,他想,那種東西看多了鬧得慌,還是不看為妙,便隨手把信封連里面的東西一起扔進廢紙簍里了。
“停止工作不是讓你休假?!崩蠲魃f。督察隊的工作由李明生負責,王曉陽幫著小麥干點兒雜活,也不敢有怨言。臨下班的時候他接到手機短信,打開一看:取消所有活動,回家等我電話,短信看完刪除,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李明生。
搞什么鬼,這么近,有事為什么不直接叫他過去?王曉陽一邊刪除短信一邊納悶。接觸這么長時間,李明生什么脾氣他還是了解一點兒的,又倔又硬,還認死理,他不太敢和他叫板。他想到紀委書記辦公室問個究竟,可沒等他走出門呢,那老哥就進來了,掃了大家一眼,說:“這段時間大家都挺累的,今天就不安排夜查了,回家好好休息休息,但是自己的職責不能忘了。”王曉陽覺得李明生特意看了一眼他的手機,又瞥了他一眼,里面有求證的意思。他點點頭,李明生就出去了。
王曉陽下班直接回了老媽家。
老媽欣喜異常,張羅著讓他吃飯。“不等你爸那個老東西了,咱倆吃,媽做的豬蹄燉黃豆?!背跃统园?,讓老媽高興一下也好,看老李那神秘樣兒,不見得一會兒讓自己吃什么呢,先墊墊底。王曉陽挑了一只肥肥的豬腳。
剛啃了半個豬腳,李明生的電話就打進來了:“聽著,不要講話,不要開你自己的車,坐出租車先在市區(qū)繞兩圈,然后到大世界商場后的‘百姓居’飯店荷花廳找我。不要告訴任何人是我找你?!?/p>
搞什么呢,跟地下黨接頭似的。他都想問問是不是應該化個裝、戴個墨鏡什么的。
老媽在后面喊喝點兒湯再走,他說:“不行,晚了女朋友該不高興了?!?/p>
“哦,那快去吧?!崩蠇尭吲d地說。
他沒聽老李的話先坐車在市區(qū)兜兩圈,他認為這個方法一點兒也不高明。別看講原則、講道理講不過李明生,盯個梢、甩個人王曉陽還真沒服過誰。他先坐出租車到新瑪特商場門口,下車就進了商場,飛快地坐上扶梯到三樓,斜穿過服裝區(qū)到商場另一側的電梯直接下到一樓,從商場的另一個門出去,上了另一輛出租車,來到“百姓居”門口。
在服務員的帶領下他來到荷花廳,看到一張圓桌和靠門口坐著的李明生。進了屋里才發(fā)現(xiàn)桌子的兩邊還各坐著一個人,這兩人在門外面是看不見的。李明生招呼他坐下,隨手就把門帶上了。他打量了一下那兩個人,都是四十多歲,看起來精明干練,王曉陽見過其中一個。這不是吹牛,一個人只要他見過一面,肯定有印象,雖然那人的禿頂禿得更厲害了,可那雙具有穿透力的眼睛王曉陽怎么也不會忘。他怎么來了?這次又是哪個倒霉蛋掉坑里了?那兩人穩(wěn)穩(wěn)地坐在那兒,既不跟他寒暄,也不自我介紹,也沒要求李明生介紹。他看看老李的臉色,坐下來,見那三人的杯里都有茶,就沒客氣,給自己也倒了杯。他也沒說話,心想,跟我裝大哥,我也不理你們,能怎么著,即使是我犯了什么錯誤,你們也不能在這個場合審我吧?
服務員上菜來了。兩道菜上來后,李明生看了看那兩個人,那兩人一笑:“先吃吧?!蹦闷鹂曜泳统浴L炷?,這是干什么來了,跑到這兒關起門來吃飯?
服務員又上了幾道菜,湯上來之后,李明生告訴服務員沒喊她就不要進來了。這次關上門后,王曉陽覺得他們該說點兒什么了。果然,李明生對他說:“曉陽,這兩位是咱們的同行,有案子需要你配合一下?!?/p>
“真的?什么案子?怎么配合?”王曉陽舉著螃蟹腿兩眼冒光。
那位禿頂說:“王警官,兩年前你破獲的李夢陽涉毒案是有人向你提供線索,對吧?”
王曉陽一愣,怎么會問這個問題?但他還是回答了:“是一個我用了幾年的線人報告說晚上有人進行大宗毒品交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個問題兩年前我就已經(jīng)回答過您了。”
禿頂一笑,接著問:“你們對線報的準確性進行了分析沒有?”
王曉陽也笑了:“我們就差打電話給交易人,向他們核實是否確有此事了。”他倒要看看這禿頭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那兩個人倒沒在乎他的態(tài)度,禿頂繼續(xù)問道:“向你提供線索的人后來怎樣了?”
王曉陽聽到咕咚一聲,那是他的心從懸崖上摔下來了,無遮無攔,沒著沒落。他盯著面前的螃蟹殼,它們揮舞著爪子橫行的時候一定體會不到被放到鍋里蒸的滋味,可一旦體會到了,就不能向同類講出感受了,要是有一個幸運兒從熱鍋里爬出去,沒死,他想它永遠都得活在恐懼和難忍的熱氣之中。
“我來回答這個問題吧,向你提供情況的線人案后失蹤了,在去年8月份你們搜查歌舞廳的時候抓獲了一個嗑藥的人叫張鵬,事后查明張鵬和你的線人張國慶應是同一人,他整了容。緊接著,他從你們禁毒隊出去,十分鐘后就被殺了。你對他的死怎么看?”
沒死的螃蟹被抓回來又蒸了一次。王曉陽瞅了瞅李明生,又看看那兩位。
“你不知道怎么回答,對嗎?實際上你心里明白得很,殺人的動機無外乎仇殺、財殺、情殺。后兩種他都不沾邊,但仇殺可就有研究頭了,你說是嗎,王隊長?”不等他回答,禿頂又接著說,“誰和他有那么大仇呢?他給你提供線索,接著警方擊斃三人,然后他就失蹤了,后來證實他是整容躲起來了。他在躲誰呢?”
“是躲‘八爪魚’或是李夢陽的手下吧?!蓖鯐躁栒f得一點兒底氣都沒有。
“但愿如此,可如果殺他的不是這兩伙人呢?”
“不是他們,那會是什么人?”王曉陽一臉驚詫。
禿頂臉上的表情讓人難以捉摸,他沒回答他的問題。
“曉陽,實話給你說吧,這兩位同志是省廳派下來的打黑除惡專案組成員,李夢陽的案子結案后不久,他們就發(fā)現(xiàn)此案疑點很多,而且有線索表明此案可能涉黑,省廳決定深挖此案,把幕后黑手挖出來。當時你正因張國慶被殺案停職反省,省廳的同志在調查過程中發(fā)現(xiàn)你也在私自調查這個案子,但當時并不能確定你調查此案的目的,為了不打草驚蛇,他們就做了些工作,將你調到督察隊來,并讓我對你進行監(jiān)督和保護?,F(xiàn)在之所以告訴你這些,是因為這個案子的調查已經(jīng)進入關鍵性階段,而且通過這一年的觀察,省廳的同志已經(jīng)充分相信了你作為警察的正直與操守,希望你能配合他們,正式參與此案的調查?!崩蠲魃嵵仄涫碌卣f。
王曉陽張大嘴好半天才合上。李明生這一番話包含了太多信息,他一時還難以消化。
省廳的兩個人好像對王曉陽格外信任,根本不懷疑他是否能接受自己被“雪藏”的事實,直接進入了案情探討階段。那個禿頂打開隨身帶的筆記本電腦,放出一段錄音:“明明是你們約我到這地方來說有重要的東西交給我,你們怎么說話不算數(shù)!”另一個聲音:“誰約你了,今天這次交易是你買方約的,定在這里,咱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貨你放心,絕對不摻假,我們哥們兒在道上干也不是一年兩年了。錢快拿過來,免得夜長夢多?!薄澳阏f什么呢?拿錢買什么?我聽不懂?!钡谝粋€聲音說?!按蟾?,這小子涮咱們玩兒呢?!边@是第三個人的聲音。就在這時,錄音中傳出一聲槍響。“大哥,這小子害咱們!”接著,槍聲大作。
之后,禿頂又遞給王曉陽兩頁紙??粗粗?,王曉陽拿紙的手開始哆嗦起來,接著全身都哆嗦起來,大腦一片空白。
“這就是李夢陽和那兩個毒販被你們擊斃前的對話。”紙上這么寫道,“也許李夢陽當時覺得不對勁兒,就把電話撥出去了,我接聽到,用手機的錄音功能錄下來了。李夢陽死了,我個人認為他不該這么死。李夢陽是在我那里吃飯時接了電話走的。他告訴我說要去了斷一件事,并說這關系到公司的命運。他走的時候讓我開著手機,說有什么事好隨時聯(lián)系,所以才有了這份錄音。”
可能是空調溫度過低的緣故,王曉陽的脊背都涼了。他記得李夢陽被擊斃時手機是處于通話狀態(tài)的。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李夢陽根本不知道要買什么,那就意味著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謀殺案,毒販和李夢陽分別被約去了交易現(xiàn)場。誰能有這么大能量?太可怕了!“二疤瘌”在里面應該是最小的也是最有用的一顆棋子。難道“二疤瘌”是被滅口的,又偽裝成了被報復的樣子,用來轉移警方視線?天哪,這個網(wǎng)編織得可真夠精細的?!岸甜北粶缈诳隙ㄅc他的消息來源有關,是誰告訴他那晚在那個地點有交易的呢?這個人假手“二疤瘌”除掉了“八爪魚”和李夢陽,接著又除掉了“二疤瘌”。能調動這些人的一定是他們非常信任的人,這個人的地位一定在李夢陽之上。
王曉陽也顧不上什么“雪藏”不“雪藏”了,自己一直追蹤的案子突然有了這么大進展,這讓他所有的神經(jīng)都興奮起來了。
“舉報人是個女人,從來信資料看這個女人之前一直是被李夢陽隱藏起來的。她在材料里說,這份錄音資料她在案發(fā)的第三天就送到你們公安局了。”另一位省廳的同志說。
“這才是問題的關鍵。如果她說的是真的,那么是誰接了她送的資料?又為什么要把這么重要的證據(jù)隱藏起來?這個問題要是弄明白了,很多問題就會迎刃而解?!倍d頂說。
“你們是想讓我找到她?”
“對,找到那個女人,找到解開密碼的線索?!倍d頂說。
“記住,為了不人為地為破案增加阻力,你不能明著查,最好跟你的督察工作結合起來,懂嗎?”李明生非常嚴肅地說。
王曉陽點點頭。
“你還要記住,我是你的直接領導,這次行動你只對我和省廳的兩位同志負責,誰要是對你干的事感興趣,及時告訴我?!崩蠲魃脑挃蒯斀罔F。那一刻,王曉陽有點兒喜歡上了這個愛小題大做的老頭兒。
其實破案就像從一團亂麻中找出線頭一樣,滿是死結的亂麻只要你找對了頭,就會從層層纏繞中解困而出。王曉陽有把握找出那根線頭。
晚上,王曉陽去接唐伊寧吃飯,在一個美容院門口等她。剛做完美容的唐伊寧整個人都顯得容光煥發(fā)?,F(xiàn)在她和他越來越親近了,真的,他能感受得到,以前隔在兩個人中間的那層東西,正在像冰雪一般融化。
開車路過唐伊寧住的小區(qū),她說要上去取點兒東西。他把車停下,沒有熄火,看著她下了車。由于經(jīng)常鍛煉的緣故,她的肌肉非常有彈性,走起路來活力四射。他就這樣看著她走進樓道里,算著她該到幾樓了,差不多應該已經(jīng)進屋了,取了東西該下來了。
他有點兒害怕失去眼前的一切,美好的愛情,無私的親情,同事之間的尊重,哥們兒之間的依靠。人之所以害怕失去,是因為擁有美好,真要一無所有,也就無所畏懼了,王曉陽無端地發(fā)起感慨來。突然,他的心頭有股說不出的難受勁兒,頭暈,想吐,他覺得可能是車里空氣不流通的緣故。下車走了走,猛吸幾口新鮮空氣,還是心緒不寧。唐伊寧怎么還沒有出來呢?剛從美容院出來不會再補妝了吧?王曉陽緊盯著樓門口,這時,樓道里匆匆出來一個人。那是個男人,戴著鴨舌帽擋住了半張臉,腋下夾了個包。還是不見唐伊寧的影子。
王曉陽圍著車子轉了幾圈,突然,他一拳砸在車前臉上,他知道剛才出來的那個人有什么不對勁兒了,他夾的那個包,跟唐伊寧剛才背的一模一樣!那個包在石城市的商場中根本沒賣的,唐伊寧說過那是有人從香港給她捎回來的。
王曉陽迅速在小區(qū)門口的馬路上搜尋剛才那個身影,他看到那個背影正急匆匆地打開一輛紅色桑塔納的車門。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顧不上去追那個人了,他疾步?jīng)_進樓里,根本來不及等電梯,順著樓梯就往上跑。唐伊寧家的門虛掩著,他屏住呼吸推開了門,還是看到了他不愿意見到的一幕。唐伊寧腳沖著門躺在地板上,血水已經(jīng)弄臟了她美麗的臉,鑰匙還在她手里握著,背包不見了。
王曉陽叫來“120”,又撥打了“110”。唐伊寧被送進了醫(yī)院,醫(yī)生說她是被重物擊打了頭部,造成顱骨骨折,需要馬上手術,是否能脫離危險還不好說。
看著躺在那里昏迷不醒的她,王曉陽第一次懂得了什么叫心疼。原來,心真的會疼。他后悔透了。自己為什么不跟她一起上去,為什么不阻止她上去,有什么重要的東西非得那時去???要知道現(xiàn)在樓道搶劫案發(fā)案率有多高,隔幾天就會看到一起樓道搶劫案的案情通報,而且這種案件不僅僅是在晚上發(fā)案,下午五點多鐘也成了案件的高發(fā)期,有的是尾隨作案,有的是事先埋伏在樓道里??磥硖埔翆幨窃獾搅朔鼡簦鯐躁栐谕饷娴人?,并沒看見有人跟著她進去。
王曉陽成了此案的唯一目擊者,他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語言是如此貧乏。以前,他詢問證人的時候總嫌他們語言不準確,不能描繪出犯罪嫌疑人的特征。現(xiàn)在對那個只掃了一眼,沒看清面目的人,他也不知道用什么詞語形容了。但他記住了那輛暗紅色的桑塔納轎車,還記住了車牌號碼。王曉陽的同行們對他的描述相當不滿意,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F(xiàn)在,他已經(jīng)顧不上別人的看法了,他只在乎唐伊寧怎么樣了,有沒有生命危險。
他站在她的床前,看著她包著厚厚紗布的頭、緊閉的雙眼,耳邊響起兩個小時前她打電話給他的聲音:“今天晚上你要請我吃飯!”“理由呢?”他故意逗她?!敖裉煳腋吲d?!薄昂茫@是一個很好的理由。”他笑道。幾乎每次都是他打電話給她,今天她主動打給他說要一起吃飯,一定是有高興事??蓻]等分享她的快樂呢,就出了這檔子倒霉事。
真不知劫匪要從唐伊寧家翻出點兒什么,從現(xiàn)場看,非?;靵y,錢財?shù)降讚p失多少,她不醒來誰也不知道。警方勘驗了兩遍現(xiàn)場后,告訴王曉陽可以收拾屋子了。
他坐在柔軟的沙發(fā)里,看著屋子里的一切,根本無法相信這一切是真的。他覺得唐伊寧只是在廚房里做飯而已,他在等著吃飯,就那么等啊,等啊,直到天黑透,屋子里什么也看不見了,才明白等不回來了。
誰會跟一個女人有這么大的仇恨呢?現(xiàn)金沒動,銀行卡沒動。不為財而來,還翻亂了東西,是想找什么?難道是“永隆地產(chǎn)”的老總郝爭?唐伊寧掌握了公司的什么秘密嗎?
王曉陽手里擺弄著唐伊寧的銀行卡,突然,他想知道她的卡里到底有多少錢,她是不是雜志上說的那種有多少花多少的“月光族”,要是那樣的話他心里會好受些。
不知道她的密碼,怎樣才能知道卡里面有多少錢呢?對了,那次在茶樓相親的女孩兒好像在銀行工作,她肯定有辦法知道里面的錢數(shù)。王曉陽找到那個女孩子,說完來由,她歪著脖子斜著眼看他,“咋還是這副傻傻的要就義的表情?”
他忙說:“是我臉皮厚,不過我覺得只要認識了就是有緣分,而且我感覺你能幫我的忙,真的,我就找你來了?!?/p>
女孩兒一笑,拿過卡,在機器上劃了幾下,按了幾下鍵盤,告訴他兩張卡里一共有一百多萬元,其中一張卡上有七十九萬多。
“那,那,你能看出這錢是啥時候打到卡里的嗎?”王曉陽的嘴好像被凍住了,在這個秋日里提前感到了冬天的到來。這個數(shù)對一些人來說也許不算多,可對一個年輕的,保持著高消費的女孩子來說意味著什么?難道她卷了公款?
“我憑什么為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違反紀律?就憑你對我說幾句好話?女人在你眼里是不是都這么傻?幾句好話就找不到北了?”女孩兒歪著頭居高臨下地問。
不管別的女孩兒傻不傻,把聰明露在外面的女孩兒是最傻的,王曉陽想這么說,但他及時管住了自己的嘴,用腳丫子都能想出她會怎么反擊自己,她一定會反問:那把聰明露在外面的男人呢?無疑也是最傻的。他決定實心實意地說出自己需要她的幫助,“我不想讓別人知道這件事,所以沒法去公安局開介紹信給你。”她又看了他一眼,收起了居高臨下的表情。很快,她交給他一張紙。
2008年10月24日存入八十萬,10月25日支出三百二十元,之后這張卡就再沒使用過。第二張卡好像是公司的工資卡,按月存入,支出也比較頻繁。他對她說了聲謝謝,都走出好遠了又想回去告訴她,其實最傻的不是把聰明露在外面的女人,而是自以為是的男人。
2008年10月24日,八十萬。10月24日是李夢陽出事那天,之后警方發(fā)現(xiàn)他從會計那里提走的現(xiàn)金中有八十萬去向不明……王曉陽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呸呸呸,這怎么可能呢?自己肯定是想李夢陽的案子想入魔了,什么事都往那個案子上聯(lián)系。李夢陽那八十萬一定是放在保險柜里被“耗子”吃掉了。何況那時唐伊寧還沒來石城,不可能認識那個人的。
王曉陽魂不守舍地往銀行外走。
“王隊長,取錢來了?”一個站在門口的保安跟他打招呼。
王曉陽愣愣地站住了,前后左右瞅了瞅,“你是跟我說話?”
保安點了點頭:“你不是公安局禁毒支隊的王隊長嗎?我原來在公安局門口站崗來著?!?/p>
“哦。”不是王曉陽勢利眼,不認識保安,實在是他們穿上保安制服長得都差不多,“那你怎么到這兒站崗來了?”他實在沒心情跟這個小保安嘮嗑,沒停住腳步,順嘴問了句。
“我們公司輪崗,我就輪到這兒了?!?/p>
王曉陽突然站住了,轉過身來,“你是什么時候從公安局門衛(wèi)轉走的?”
“這我記得太清楚了,是2008年10月26日,就是發(fā)生李夢陽大案的第三天。我還記得那天上午一個女的到門衛(wèi)室交給我們一個U盤,說是與李夢陽的案件有關,讓我們轉交給辦案民警……”
“你說什么,那東西你交給誰了?你是郭大年還是魏卓異?哦,你是郭大年,魏卓異早就出車禍沒了?!甭牫鲎廛囁緳C張強說那女的在案發(fā)后第三天到公安局來過,王曉陽查了當天的登記簿。那天進入公安局大門的有幾十人,都是到別的科室辦事的,沒有那女人的記錄。當天值班的保安是郭大年和魏卓異,找保安部一核實,才發(fā)現(xiàn)魏卓異已經(jīng)死了,就在值班的第二天出了車禍。郭大年去向不明。
“我不叫郭大年,也不叫魏卓異。恰巧那天郭大年有事,跟公司領導請假特別費勁,我倆就偷偷換了班,但記錄上寫的還是他的名字,我們說好了以后他替我一個班。那個U盤是小魏子送上去的,下班我們就都回公司了?!?/p>
王曉陽從這個保安嘴里得知U盤送給了誰,雖然在意料之中,但還是吃驚不小?!斑@件事你不要再跟別人提起了?!蓖鯐躁枃诟佬”0?。
現(xiàn)在看來魏卓異的死很值得玩味。從魏卓異手里接過U盤的人一定不知道有人替了郭大年的班。這個人隱瞞了收到U盤的事,他到底為什么要這么做?
王曉陽看著病床上這個彎著身子,頭深深地埋在枕頭里的女孩子。她看起來是那么弱小、無助,讓人忍不住想抱在懷里為她暖暖身子。這個小女人到底還有什么秘密是自己不知道的?
唐伊寧的電腦設了開機密碼,王曉陽現(xiàn)在非常想知道里面的內容。他坐在電腦前冥思苦想,她的生日,她名字的拼音字母……試了好多都不是?!皯撌且粋€重要的日子。”人有時絞盡腦汁的時候,確實會生出一些奇怪的想法,王曉陽小心翼翼地在鍵盤上敲出了一組數(shù)字“081024”。
電腦屏幕竟然伴隨著一陣叮咚的響聲出現(xiàn)了“歡迎”兩個字。王曉陽松了一口氣,一個文件夾一個文件夾地查找。終于,他看到了她和那個男人的照片,照片中的她風情萬種,灼灼笑顏生生地刺痛了他的眼。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這張曾經(jīng)覺得舒適無比的沙發(fā)上坐了多久。靜,就是靜,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他被自己的心跳聲吵得不耐煩了,四下看著,想緩解這種焦慮。突然,他從沙發(fā)上跳了起來,直奔那個精致的書柜。
那本看起來另類的建筑書他一頁頁地翻,越看眉頭皺得越緊。他把書扔在茶幾上,沉思起來……
王曉陽開車回到隊里。小麥跟他打招呼他也沒應,進屋就翻文件夾。他有個專門的文件夾放著那些沒有線索的材料,找了好幾遍也不見那幾張紙。當初為了破解方便,他把在李夢陽保險柜里發(fā)現(xiàn)的三張紙復印保存了下來。真是的,為什么東西總是需要的時候找不到,不用的時候冒出來。好在禁毒支隊的證據(jù)室里存有原件。
保管證據(jù)的小吳翻得滿頭大汗,也找不見那幾張紙?!皼]了,怎么會沒了?有沒有可能誰動過這些東西?”王曉陽急了。
“沒有,除了我沒人動過?!毙强隙ǖ卣f。
“如果你沒隨手扔了的話應該找得到,再好好找找。”
下午,王曉陽接到小吳的電話:“王隊,你要的那幾張紙找到了,只是……”
“只是什么?”
“你來看看吧,看看還能不能認出點兒什么?!?/p>
王曉陽趕到禁毒支隊證據(jù)室,看見那幾張花花綠綠的紙只剩下嘆氣的份兒了?!斑@東西怎么能和掉色的衣物放在一起呢?”
“紙制品應該是單獨存放,不知怎么搞的……”
“‘冠軍’,跟我出去一趟!”王曉陽接到張斐然的電話興奮壞了。
他把車停在修理廠的門口,這時一個修理工模樣的人走過來喊著:“修車就開到里面來,不修就把車開到一邊去。”王曉陽沒理這個茬兒,讓“冠軍”在車里等,告訴他:“沒有我的話不許把車挪一寸地方,看好任何一個從大門出去的人。”“冠軍”很高興,挑釁地瞅著那個修理工。
王曉陽向修理廠的廠部走去。老板陪著他出來,在待修的車周圍走了兩圈。突然,王曉陽指著一輛桑塔納2000問這車的車主是誰,是哪天送來修的。
那是一輛暗紅色顯得破爛不堪的桑塔納,由于又臟又舊,顏色看起來像動物的血凝固后那般惡心。車后座上還扔著個棉布制的丑公仔,丑公仔咧嘴笑著,一臉干了壞事后躲在一邊看旁人團團轉的幸災樂禍的表情。
老板找到修車記錄,這輛車沒有登記。
剛才讓王曉陽把車開到一邊去的那個修理工說話了:“這車是大力的熟人托他修的,扔在這兒都半年多了,修好了也沒人來取,偶爾大力開這車出去轉兩圈?!?/p>
“大力是誰?他現(xiàn)在在哪兒呢?”王曉陽問。
“這兒的一個修理工,叫關大力,平時不怎么說話,修車技術還不錯,一般人干不了的活找他準成。他剛走不到二十分鐘,說是老家有人病了。我也沒他的聯(lián)系方式,平時他就在廠里住。我記得他開這車回來時說是一個朋友托他好好修理修理。他只是把車的發(fā)動機重新裝了下,我們勸他說裝那么好的發(fā)動機也應該把外表重新收拾一下,否則真虧了發(fā)動機了。他笑笑說朋友只讓修發(fā)動機,沒說讓動殼子。我們背地里說他死性,重新噴一下漆用得了幾個錢,朋友不說,你給做了不也挺好?!?/p>
修理工說完,順手打開了發(fā)動機蓋。呵,別看這車外表不咋地,內里可真下足了工夫,四缸全新發(fā)動機,都能跟越野吉普車媲美了。
王曉陽聽完修理工描述王大力的樣子,腦海里一陣翻騰,國字臉,三角眼,膚色黑,一米七左右,身體壯實。這個人他一定認識,到底是誰呢?誰的手機響鈴提醒了他,他拿出手機,調出照片,一張張翻過去,不時地讓老板看??戳藥讖?,老板都搖頭,突然看到一張,“就是他,沒看出來,這小子還有這么精神的時候,真是人靠衣服馬靠鞍?!崩习褰械?。幾個圍上來的工人也說:“是,是這小子。”
王曉陽有個習慣,平時把能找得到的有前科的人的照片都存到手機里,現(xiàn)在看來這個習慣實在是太好了。這人叫王二毛,他媽姓關。原來此人是斧頭幫的一員,以出手迅速、狠辣在圈內聞名。不過這個人在斧頭幫被鏟除前就失蹤了,不知去了哪里。原來改用了他媽的姓在這兒潛伏著呢!
盡管他心里已經(jīng)不抱希望了,但還是安排“專家”和“冠軍”在汽車修理廠附近連著蹲守了兩天兩夜。王曉陽囑咐“冠軍”他們,不要把汽車修理廠的事告訴別人,跟誰也別提王二毛。
第二天,技術支隊通知他,桑塔納的痕檢做完了,在車的后備廂里發(fā)現(xiàn)了一些血液和毛發(fā),經(jīng)DNA鑒定,與張國慶的一致。這說明張國慶的尸體曾在后備廂里放過。
王二毛、張國慶、唐伊寧之間有什么關系?王二毛脫離了斧頭幫,又在替誰賣命呢?
現(xiàn)在王曉陽擔心這個王二毛會不會也像張國慶一樣突然暴尸街頭。如果王二毛再出點兒意外,“二疤瘌”的死就別想查清了,更查不出來是誰想置唐伊寧于死地了,李夢陽也可能就此沉冤難雪了。別看有錄音證據(jù),找不到幕后的人即使領導意識到這案子錯了也沒法翻案。
找一個刻意隱藏起來的人不容易,找一個有反偵查意識而又刻意隱藏起來的人更是難上加難。能用的手段都用上了,也沒查到王二毛的線索。真怪,按理說王二毛這小子不是智力型的,也就是個心狠手辣的家伙。這種蠢貨能藏到哪兒呢?是不是已經(jīng)讓他的“主子”滅了?
很快就有“耳報神”給了王曉陽信兒:“加上你共有三撥人馬找過這個王二毛,王二毛已經(jīng)跟任何人都不聯(lián)系了。他很可能已經(jīng)落入一伙人之手,既然不在你手里,那就在另外兩伙人之一的手中?!?/p>
“那兩伙人是誰?”王曉陽問送信的“耳報神”。
“一伙人來歷不明,另一伙人是李亮的手下?!边@個“耳報神”說道。
來歷不明?王曉陽明白從一個老江湖的嘴里說出這話的含義,那意味著在石城市沒人認識他們,也找不到他們??磥碚娴挠械谌絼萘Υ嬖?,而且有人耐不住了。
王曉陽找到李亮?!巴醵谀闶掷??”他單刀直入。
“他要是在我手里我現(xiàn)在還會在這兒坐著?我沒找到他。我找他是想知道他為什么要殺‘二疤瘌’?!?/p>
“你怎么知道他和‘二疤瘌’的死有關?”
“公安局的鑒定一出來我就知道了,別問是誰透的信兒。不過我這兒有幾條線,你捋捋,興許能成全你的偵探夢,就看你敢不敢接了。”沉默了好一陣兒,李亮開口道。
“我有什么不敢接的?”王曉陽說。
看來最壞的情況出現(xiàn)了,王二毛也許真的落入了那伙來歷不明的人手中。那伙人是誰呢?
雪里是永遠埋不住任何東西的,盡管看起來埋得很深,但總會有云開見日、融化冰雪的那一刻。
督察隊接到一位群眾的投訴,說當?shù)嘏沙鏊鶎徍瞬粐?,導致別人用他的身份信息申辦了新的身份證,自己因此出不了國,耽誤了大事,要求公安機關給予賠償。
當事人劉剛是位農(nóng)民,與別的農(nóng)民不同的是他廚藝精湛,沒想到活了半輩子還有出國的機會。他的師兄先到日本,說那里極缺中國廚師,薪水非常高,干上三五年再回來就可以養(yǎng)老了。一來二去,劉剛也動了心,交上一筆中介費,準備通過勞務輸出出國。沒想到他在市公安局辦護照時碰到了麻煩。
不到兩個小時,小麥就拿回了調查結果。原來,基層派出所正在大批辦理第二代身份證,民警忙不過來,就讓協(xié)勤人員幫忙照相,只要拿戶口簿就給照,可能是有人拿了劉剛的戶口簿照了相?,F(xiàn)在想辦戶口簿也很簡單,只要到社區(qū)開個證明,證明戶口簿丟失,在報紙上發(fā)個聲明,派出所就給補辦了。
看著那個假冒劉剛的照片,王曉陽樂了。媽的,真賊,現(xiàn)在都不用假身份證了,而是用他人的身份信息、自己的照片辦一個“真的”假身份證,隨便查吧,既沒案底也沒漏洞。唯一沒料到的是原主要出國,否則冒用一農(nóng)村人的信息,暴露的幾率太小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這個關大力,也就是王二毛,看你能跑多遠!
用劉剛的身份證潛伏在外地一個建筑工地的王二毛被抓獲了??粗鴿M不在乎的王二毛,王曉陽夸道:“很有創(chuàng)意嘛,知道利用別人的身份信息,你知道有多少人在找你,多少人想置你于死地嗎?從修車廠撤退是你有智慧還是有內線?”
原來那天孫超帶著幾名交警到修理廠查別的肇事車輛,發(fā)現(xiàn)了那輛警方正在尋找的暗紅色桑塔納。因為車牌卸了,他不敢肯定是不是這輛車,就圍著車走了幾圈。當時王二毛就覺得情況不妙,于是三十六計走為上。
他承認張國慶是他殺的,打傷唐伊寧也是他干的。客戶給他下的指令是要那個女人死,價錢出得也挺高。他殺人從來不問客戶緣由,但當他見到唐伊寧的時候,覺得這么漂亮的女人死了可惜了。這是他頭一次為別人的生命感到惋惜,于是就下手輕了,以往在他手底下從來沒有過活口。
王曉陽為唐伊寧暗自慶幸??赏醵淖炀拖癖粡娏δz粘上一樣再也不開口了。以他交代的事實已經(jīng)夠槍斃幾次了,但王曉陽知道,只打掉一個殺手并沒有多大意義,幕后的元兇沒受到懲罰。能找到王二毛并出得起錢雇他的人肯定不是普通人,高高在上的人作惡危害更大。讓那些大惡之人逍遙法外、過著人模狗樣的生活就太沒天理了。
好消息接二連三地傳來:“耗子”在外省被逮住了,押送回省城,省城一系列撬盜保險柜案破獲。
王曉陽想見一見“耗子”,求證一些細節(jié)。經(jīng)李明生的周密安排,他以私事為由請假趕到了省城。
“耗子”提了個要求,堅決不回石城受審,以此為交換,王曉陽知道了一個秘密。
“去年,我在外地做了一筆大買賣后回石城休假,結果被一伙人給堵在窩里了。后來一個領導模樣的人跟我談話。你別笑,我‘耗子’看人看物還是有一定眼光的。他要我去一個保險柜里取點兒東西。晚上七點多鐘吧,他開車把我送到一個公司樓下,讓我到八樓最里面那間辦公室靠墻角的一個保險柜里拿點兒東西。我打開了保險柜,按他的吩咐,把類似賬本的東西拿了出來,后來我看柜子里太空了,就順手把我剛買的幾盒保險套放在了里面,心想逗逗這老板也好。我下樓把東西交給那人,那人放在手里掂了掂,然后看了看我。他的眼神很嚇人,我有一種不祥的感覺。這時,那人的手機響了,趁他接電話的當兒,我鉆進黑暗中逃了,從那以后我就再也沒敢回去。”
王曉陽問“耗子”那個看起來領導模樣的人到底是誰。
“耗子”笑而不答,那種笑很奇怪,笑得王曉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尤其是“耗子”最后那句話,讓王曉陽有點兒不寒而栗:“你只要把我被抓的消息在公安局全體民警大會上宣布就夠了?!?/p>
電話鈴聲驚醒了他,以為又是做夢呢,原來是李明生通知他到局里開會。自從離開禁毒隊,王曉陽總是在夢中聽到電話鈴聲,有時他睡著睡著,突然從床上一躍而起,把自己嚇一跳。他喝口涼水壓壓驚,拍拍臉頰自言自語道:“真是受罪的命,給你個睡安生覺的機會都享用不了?!币豢磿r間,半夜兩點二十分。這個時間開會?一定是有大事了。
趕到小會議室,呵,煙熏火燎的,剛一進屋嗆得人睜不開眼。已經(jīng)來了好幾個人了,王曉陽看了一圈,橢圓形會議桌一端一個寬大的座椅空著,那平時是局長的位置,即使有些會議局長不參加,那個位置也會空著。往里走了走,越過幾個副局長和李明生,他找了一個角落坐下來,又打量了一下會議室里的人,各個都顯得心事重重,低著頭的、抽著煙的,沒有人說話。發(fā)生什么特大案件了?也不像。以前,大家湊到一起不管心里有多別扭,玩笑是一定要開的,雖然玩笑里都藏著刀劍??山裉?,在座的人誰也不瞅誰。
局長推門進來了,一臉秋霜,還破天荒地從一位副局長放在桌子上的煙盒里抽出一根煙,副局長忙探過身給XKgNeRqkOzzqBgBo1nYYpQ==他把煙點上。李明生咳嗽了一下,拿起幾頁紙遞給了局長,說:“這是沈城市公安機關發(fā)過來的傳真。”局長顯然已經(jīng)知道里面的內容了,大致翻了兩下,眉頭皺得更緊了,就把紙甩給了跟前的一位副局長。副局長看得挺仔細,面色也越來越沉重。傳真最后傳到王曉陽手上時,一看標題就把他嚇了一跳:《關于石城市公安局副局長劉越山吸毒、嫖娼被我市公安機關抓獲的情況》。
報告里寫著:5月28日下午三時,我局“110”指揮中心接到報警,在國貿(mào)酒店302房間有人吸毒?!?10”快速反應,找到報案女性,經(jīng)查此人是賣淫女,與302的客人發(fā)生關系后,客人要她一起吸食毒品,她不從,被毆打,賣淫女跑出酒店后報案。巡警趕到后,302的客人還在吸食毒品,情緒已經(jīng)失控,竟然拔槍與我民警公然對峙,后被制伏強行帶至公安機關。審查得知,此人叫劉越山,系石城市公安局副局長。經(jīng)多方核對,已確認了該人身份,特將此情況反映給石城市公安局。
天哪,劉局長吸毒、嫖娼?王曉陽根本不敢相信面前的文字是真的。那么嚴謹、精明的一個人怎么會出這種事?怨不得大家都苦著臉,不知道該說什么。要知道在座的各位,除了局長是從外地調來的,其余的都是從本局提拔的,劉局長是資格最老的一位,誰跟他沒點兒關系?有的人甚至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他主管刑偵工作多年,石城市上上下下誰不認識他,又有幾個市領導跟他沒關系?說句夸張點兒的話:劉局長打個噴嚏,石城市公安局半數(shù)中層干部得感冒。
“市里的意見是讓咱們盡快到沈城市把人?;貋?,有什么事到咱這兒也可以查清,查實犯罪決不姑息。我看由紀委、督察出面去沈城吧,咱自己的同志還應該自己處理嘛!你們現(xiàn)在就出發(fā),明天上班的時間正好到了。對了,張局長你帶隊去。”局長用不容置疑的語調說。
王曉陽跟著張副局長和李明生一起出發(fā)了,坐的是一輛寬大、舒適的越野吉普車??赡苁嵌紱]睡醒的緣故,誰也不說話。
第二天早上7時50分到達沈城市公安局巡警支隊。李明生打個了哈欠,雙手抹了一把臉,“咱們先吃口飯去?”他沖張副局長問道。
“這個點兒也該有人了,還是辦正事要緊?!?張副局長說。
“咱們就這么蓬頭垢面去見人嗎?別讓咱的同行們以為咱們市干旱缺水到臉都洗不上了?!崩蠲魃藭r還有心情開玩笑。
“這個點兒按理說他們應該還沒開始辦公,正在打掃衛(wèi)生呢,恐怕不方便接待咱們吧?!笨磸埜本珠L還有些猶豫,王曉陽說道。自從跟李明生結成聯(lián)盟后,他自覺不自覺地在什么事上都愿意跟他保持一致。
“好吧,咱們先找個地方吃口飯,洗把臉?!睆埜本珠L松口道。
三十分鐘后他們坐在沈城市巡警支隊支隊長的辦公室里。辦公室很寬敞,一張大大的辦公桌放在中央,離窗戶和門各有七八步遠。李明生把他們的來意和局里的意見說了出來。一看這個支隊長就是個精明干練的人,他邊聽邊點頭:“我們對劉越山已經(jīng)進行了訊問,他吸食的毒品是他從辦案時繳獲的毒品里私自截留的,至于他嫖娼這個問題,既然你們紀委已經(jīng)來人了,我看由你們處理更方便些吧?!?/p>
這時,支隊長的手機響了,他快步走到窗邊接聽電話。電話那邊說的什么王曉陽聽不見,只看見支隊長面無表情地“嗯、嗯”答應著。
很快他又來到桌前,拿起桌上的電話機,邊撥號邊說:“我跟局領導請示請示,畢竟涉及的不是普通人。”
聽到這兒,王曉陽有了事情不會很順利的預感。
果然,支隊長放下電話,鄭重地對他們說:“抱歉,各位,我們局長指示,劉越山的案子我們處理完畢才能把結果反饋給你們。他是在我們這兒發(fā)現(xiàn)吸毒、嫖娼行為的,當時有人舉報,不處理,難以平眾議。”
這些話蒙蒙外行人還可以,對他們說這些……難得的是這位支隊長把這些托辭說得鄭重其事。于是張副局長留下來等結果,王曉陽和李明生就先回石城了。回去的車上,李明生叮囑:“這不是咱們能操得了心的事,回去該干嗎干嗎,民警或者別人打聽劉越山的事就說不知道。”不用誰告訴,王曉陽也不能犯這低級錯誤。能想象得到,這件事在局里乃至市里,還有老百姓中間會產(chǎn)生多大的沖擊波。局里現(xiàn)在肯定已經(jīng)處在人心惶惶、奔走相告的狀態(tài)中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他不說,不等于別人不說。
三天過去了,劉越山和在沈城“協(xié)助辦案”的張副局長還沒有回來。王曉陽隱約感覺劉越山一案并不像沈城市公安局同行們介紹的那么簡單。要只那點兒事,還用得了這么多天?現(xiàn)在,局機關里靜悄悄的,人們走路都是輕輕的,仿佛大理石地面下埋著地雷??諝饫锓路鹩幸还蓮姶蟮幕袒倘徊恢撏裁捶较蛉サ暮榱髟诏偪竦卮蛑D,試圖靠轉動的力量突破某一點,從而噴涌而出。機關大樓成了漩渦的中心,表面看起來十分平靜,只有置身其中的人才能感到平靜的表面下涌動著能夠摧毀一切的力量。
與公安機關內部的寂靜正相反,這個消息大大刺激了石城市的這些小城居民。城里沸沸揚揚地流傳著公安局副局長因貪污腐化被抓起來的傳聞,什么公安局副局長販毒,是黑道上幾個有名大哥的干爹,還包了好多“二奶”,這次是被“二奶”告發(fā)才露的餡兒……
消息很快就登上了一家知名網(wǎng)站的首頁。在網(wǎng)絡這個強大的絞肉機面前,任何血肉之軀都微不足道,很快就會變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世俗的職位越高,前世今生被扒得越詳細。王曉陽在劉越山手下工作這么多年,好像這次通過網(wǎng)絡才真正認識了劉越山。他的工作履歷,各個時期的工作、生活照,家庭情況,平時喜好,甚至穿戴都被點評一番,讓人越看越心驚。當那條消息在網(wǎng)上出現(xiàn)的時候,王曉陽明白,劉越山回不來了。有人扒出他和妻兒名下的房產(chǎn)竟有十八套,有別墅、豪華商品房,還有商業(yè)網(wǎng)點,價值過億。
一團亂麻找到線頭很快就捋順了。有著豐富訊問經(jīng)驗的劉越山竟然毫不抵抗地繳械了,這有點兒出乎大家的意料。王曉陽總算知道“耗子”笑容的意思了。讓“耗子”去偷保險柜的人就是劉越山,偷的就是李夢陽的保險柜。本來他是要把“耗子”滅掉的,結果“耗子”過于機靈了……
難道“耗子”早就知道指使他的人是誰?這個問題過后他問專案組的禿頂,那家伙摸著禿禿的腦門(最近他好像禿得更厲害了)神秘莫測地笑了:“每一個行業(yè)都能出現(xiàn)王者,成為王者需要的是綜合素質。‘耗子’就是他那個行業(yè)的王者?!淖印f過,誰能那么干脆利落地把他堵在窩里?誰又有那么大的霸氣?只有警察,刑警?!?/p>
劉越山開始私藏繳獲的毒品是從有人托他弄點兒杜冷丁開始的。都是關系挺好的人,找到他,因為家里有病人受不了疼痛,而醫(yī)院開的杜冷丁又太少了。當時他還是禁毒支隊支隊長,覺得隨手從繳獲的毒品中留點兒杜冷丁別人也注意不到。后來一些人不知怎樣聽到了風聲,說他能搞到緊俏的東西。漸漸地,找他的人越來越多,其中不乏那些在“道上”混的人,都不讓他白幫忙。這種事情做得多了,也沒見有人說什么,他的膽子就越來越大,從杜冷丁、搖頭丸開始,最后到海洛因和冰毒。
劉越山開始以為這是生活給他的獎賞,就像餐后甜點一樣,獎勵他這些年辛苦工作的回報。令他沒有想到的是,甜點吃多了一樣致命。量變,質變,到后來事情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直到現(xiàn)在他才知道那些所謂的獎賞是勒住脖子的絞索,稍一掙扎就越勒越緊。
世事就是這樣無奈,往往知道后悔的時候都是無可挽回的時刻。知道遲早要被勒死,可為了多喘一口氣,多看一眼這美麗、熱鬧的世界,他只得走下去。
原來,“八爪魚”一直在劉越山的保護下進行毒品批發(fā)生意,這就是為什么他的許多下線被抓,而他卻一直安然無恙。劉越山不僅保護“八爪魚”逃脫警察的追捕,還保護他的利益不受同行的侵犯,他根據(jù)“八爪魚”提供的線索,把別的販毒團伙打掉。經(jīng)他手打掉的販毒團伙越多,“八爪魚”給他的錢也就越多,他還因此成了緝毒英雄。至于別人提供的線索涉及他的保護網(wǎng)絡的,萬一不能保全,他便會在關鍵時刻斬斷,只要不涉及上面的人,他就是安全的。
這些年他行事謹慎,只和最大的頭目保持聯(lián)系,即使出點兒小問題也隨手滅掉了。沒想到的是碰上了王曉陽這么個死心眼、一心想立大功的家伙,弄得石城市的販毒網(wǎng)絡連連自斷手足,人人自危。內線告訴他王曉陽還在暗中調查,一心想抓住“八爪魚”,而且王曉陽的線人已經(jīng)滲透到 “八爪魚”的內部了。劉越山給“八爪魚”的指令是停止一切在石城市的活動,沒想到那家伙在賭場輸了一大筆,就背著劉越山再次出貨,結果貨被王曉陽截了,損失慘重,“八爪魚”倒是僥幸逃脫。
這嚇得劉越山出了一身冷汗,于是殺機頓起。他覺得應該及早解決這個問題,夜路走多了早晚碰到鬼,這他比誰都明白。他也想趁此機會金盆洗手,不再沾毒品這行了。恰巧此時,李夢陽惹上了麻煩,讓市委領導動了怒,鐵了心要抓他的把柄。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李夢陽不怕查,頂多是個偷稅漏稅,但和他有牽連的劉越山怕呀!
劉越山為什么去盜李夢陽的保險柜,據(jù)他自己交代,是他看李夢陽的事情越鬧越大,市委下決心要處理他,怕弄不好李夢陽栽了,自己被兜出來,于是他指使“耗子”盜出賬本。
至于如何除掉“八爪魚”,他也想了很多辦法。車禍、槍殺都不行,那樣的話會引起很多麻煩。于是,他就使出這一箭雙雕之計,親自導演了一出擊斃毒販的好戲……
好戲得有人配合才行,他把消息巧妙地放給了王曉陽,讓曹憲配合行動。設伏的時候,劉越山計算好時間給曹憲打電話,告訴他自己剛得到消息,今晚出貨的是“八爪魚”本人,可不要放過立功的機會。他相信曹憲知道該怎么做。
“八爪魚”和李夢陽都死在那場混戰(zhàn)之中。后來“二疤瘌”潛回石城,沒想到在一次小行動中被抓了進來。當時誰也沒認出他,但他知道警察的手段,簡簡單單的指紋就會讓他原形畢露。趁看守警察不注意,“二疤瘌”傳出了訊息,很快,這訊息就通過特殊網(wǎng)絡傳到劉越山那里了。劉越山很震驚,起初他以為“二疤瘌”不知情,可案發(fā)后此人的迅速蒸發(fā)讓他起了警覺。他不想因小失大,于是先給王曉陽打電話表示祝賀,迷惑王曉陽,之后便讓網(wǎng)絡里的人找曹憲去給別人說情。要放就得一起放,他知道王曉陽的秉性,也知道曹憲與王曉陽不和,正因如此,王曉陽才會放一馬給曹憲。而他在外面已經(jīng)安排好了王二毛。
王二毛也是他的一塊心病,那是匹脫韁的野馬,沒能很好地控制在他的手里。那小子跟他采取地下黨接頭的方式,有事讓他用QQ聯(lián)系,并事先把錢打到賬號上。事后那小子跑得無影無蹤,想干掉他根本沒有機會。他祈禱那小子千萬別落到警方手里。
人算不如天算,沒有太陽照不到的地方。
王二毛落網(wǎng)了,這讓他心驚肉跳。雖然他沒跟王二毛直接打過交道,一直站在幕后,但他明白只要追查下去,就不存在幕后,任何人、任何事都是藏不住的。他提心吊膽,吃不香、睡不著,處在崩潰的邊緣,接著“耗子”的落網(wǎng)徹底讓他明白自己大勢已去。
他實在受不了這種大禍即將來臨的折磨了,就跑到沈城市一家賓館里藏了起來。藏不了一世,藏一時也好。他掏出自己隨身攜帶的好東西,吸起來飄飄欲仙。誰說這不是好東西呢?沒有這東西自己哪兒來的億萬家產(chǎn)?沒有這東西自己怎么能順利升遷,人前人后威風八面?
禁毒支隊的曹憲被省廳專案組叫走了,當然行動是秘密的,僅限于市局黨委成員知道。李夢陽被擊斃后的第三天,保安魏卓異把U盤送給了曹憲。知道里面的內容后他動了殺機,派出兩撥人馬去找備份U盤,那個假的孟大偉就是他派出去的。對唐伊寧搶包、搜家都沒發(fā)現(xiàn)備份的U盤,再想對那女孩兒下手時她已經(jīng)不知去向了。那兩個當班的保安自然不能留著……
聽說交代完問題的曹憲痛哭流涕。其實,他是工人家庭出身,靠自己的努力考上警察學校,參加工作后兢兢業(yè)業(yè),什么事總是沖在前面,別人用一分力氣辦成的事,他要用十分力氣辦成。可周圍的人一個個升遷,他就像被遺忘了似的,直到劉副局長的目光照耀到他。于是,從中隊長到大隊長,那種感覺真好,父母的背也挺直了許多。
事到如今他才真正明白這個世界上沒有捷徑可走。傍上劉越山,仕途上是順暢了,可要把自己的靈魂交出去作為代價。什么事都要先和那個人通氣,那個人有什么要求自己連嗑兒都不敢打一個,抓住什么犯罪嫌疑人,那個人說放,他就放,給他線索讓他去抓,他就抓。在抓抓放放中就有人給他和“八爪魚”團伙搭上了線。
當接到劉越山說“八爪魚”也在交易現(xiàn)場的消息后,他意識到在這種情況下他必須采取非常措施擊斃“八爪魚”才不會留下后患,只是沒想到現(xiàn)場會有錄音。他一直在追查那個女人,終于讓他給發(fā)現(xiàn)了。
“你是怎么發(fā)現(xiàn)她的?”王曉陽逮到一個機會問曹憲。
一聲冷笑?!爱斁终呙?,你跟那女人在一起那么長時間就沒發(fā)現(xiàn)啥?她就是你一直想找的李夢陽身邊的女人。她通過手機隱約知道現(xiàn)場的情況,也是她報的‘110’。你以為你和她是偶然相遇,可她卻是有心在等你的?!?/p>
現(xiàn)在王曉陽挺愿意跟李明生嘮嗑的,有點兒啥事就想跟他說說。后來他才知道,去沈城那天李明生非要出去吃早飯,就是為了及時跟省廳專案組溝通,讓當?shù)毓簿忠允d的名義把劉越山扣留在沈城。
跟李明生閑聊的時候他就把自己的郁悶事兒說了,好不容易找到的也許就是密碼本,可那三頁密碼被毀了。
李明生聽了他是怎么找到密碼本的,當時就興奮了?!澳愕戎??!崩蠲魃鷶[手打斷他。小老頭兒在自己的書柜里找出一本厚厚的書,小心翼翼地翻動著,終于,他找到了里面夾著的幾張紙。
王曉陽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這東西你怎么會有?小吳說除了他自己沒人動過,你怎么會有復印件?”
“沒人動過怎么掉到作為證物的掉色的衣服堆里了?你的復印件又怎么丟了?當時從李夢陽的保險柜里找出來這么稀奇的東西會有人不知道嗎?任何人都會有破解密碼的心理?!?/p>
雖然是復印件,可是清晰得很,王曉陽拿著那本建筑書輕松地破譯出了里面的內容。市紀委和省紀委的同志看著這些內容樂壞了。
“菜包子”被放出來了,查實他是被陷害的,為的是打擊王曉陽。
有時他和張斐然、段曉航一幫家伙出去喝喝酒、吹吹牛,一次酒后,張斐然拉著王曉陽的手眼淚汪汪地想說點兒啥,被他擋回去了。他不想聽,畢竟張斐然的事只與自己有關,有些事不能說破。人有時候為了自己的利益犧牲別人的利益是可以理解的,像老爸所說,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苦衷,包括踩過你、出賣過你的人。張斐然本身不得領導的意,加上王曉陽被調走,他心里的惶恐可想而知。恰巧劉越山和曹憲向他伸出了橄欖枝,有些話經(jīng)意或不經(jīng)意間就說出去了。
李明生還是一有機會就講那套“嚴是愛、松是害”,這回不是泛泛而談了,有身邊生動的例子了?!皠e以為你們位卑權輕,有點兒小毛病不要緊,那是套在脖子上的絞索,什么時間勒緊就由不得你們了?!焙芏嗝窬挥傻妹讼潞韲?。
王曉陽因破獲王二毛系列殺人案受到嘉獎,他趁機給市局黨委打了報告,要求辦案,刑警、禁毒都行。黨委沒有表態(tài),但王曉陽的心情通透極了,再也沒有那種糾結、堵得慌的感覺了?,F(xiàn)在的他敢于迎接每一個人的目光,可以坦然接受來自任何方面的詢問,可以笑對藍天白云,可以悠然欣賞大地上的每一朵花,每一株草。
有時他會去看看唐伊寧,沒辦法,習慣了。王曉陽看著病床上那張嬰兒般恬靜的臉,覺得她只有躺在那里,閉上眼睛,臉上才沒有那種讓人心疼的迷離表情。又去看她的時候,那長長的睫毛突然忽閃了幾下,水汪汪的眼睛睜開了。王曉陽激動不已,忘了她的從前,忘了她的隱瞞,所有的恨在那一刻都煙消云散。
“你醒了?你活過來了?”
“你是誰?”不再是深不見底的深潭,而是一團迷茫。
“但愿你真的失憶了?!彼幌伦泳屠淞讼聛?。
女人艱難地把頭轉過去了。
她怎么會不認識眼前這個俊朗、富有朝氣的大男孩兒。她懷著復仇的目的來到他的身邊,第一次就被他清澈見底的愛意狠狠撞了一下。沒有司空見慣的男人們的赤裸欲望,看見她,他的眼里滿是欣喜,好像見到了失去多年的寶貝。他是真的喜歡自己。
后來她漸漸喜歡上了他的擁抱、他清新的口氣,以至于喜歡上了他年輕的身體——在覺得自己再也不會愛上任何人之后。她覺得自己徹底背叛了深藏心底的愛情。
原來愛著的那個人沒有年輕的身體,沒有陽光般的笑容,有的是成熟男人的心機和穩(wěn)重,還有閱人無數(shù)的智慧和對她的包容。她先是被成熟男人的魅力折服,后來是享受他的縱容和嬌寵。他對她就像對待孩子一般有耐心,從小就缺少父愛的她太喜歡被疼愛、被寵愛的感覺了,漸漸地,她也真的愛上了那個老男人。不管外界怎么評論他,說他是十惡不赦的毒販也好,說他是榨盡百姓骨髓的奸商也罷,她都不信。她就相信自己看到的那個疼愛她,又充滿生活智慧的成熟男人。吸毒根本不可能,老男人的生活方式極其健康,太油膩的東西都不吃。在別人眼中是大老粗、暴發(fā)戶,只有她知道他是一個多么積極向上的人,是個活到老、學到老,永遠充滿斗志的男人。她知道他背后下了多少工夫,學習外國的先進理念,學習企業(yè)管理,還到處考察,看有特色的建筑……在別人眼中風風光光和領導推杯換盞,揮金如土的家伙,只有她知道他的風光背后是怎樣的委屈,要應付多少來打秋風的大小官員,年節(jié)要想著哪個權力部門沒拜到,哪個官員有意為難,兒子還不懂事凈惹禍……那個老男人有忙不完的事,操不完的心。本來出事那天他說要解決工程款的事,說是哪個人同意給他墊付一部分錢,沒想到……從通話中她發(fā)現(xiàn)事情已經(jīng)超出了她的想象,后來在苗圃見到的一幕總是浮現(xiàn)在她的眼前,夜晚白天都是如此。
她決定為他做點兒什么。開始她嘗試著把知道的情況向公安機關反映,可都如泥牛入海,不僅如此,還招來追殺。后來她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報復。她應聘到郝爭的公司,打著王曉陽的主意。她從報紙上知道那次行動是這個叫王曉陽的人指揮的,就來到他身邊,暗地里收集他的材料,準備適時地拋出去。什么都算計到了,就是沒算到自己會愛上他。后來王曉陽從她老家回來后說的那些話,讓她感動不已,被冰凍的心漸漸融化。
她發(fā)現(xiàn)V3jjtaUU3hdaUZ/wxTyxwCP2Leqx1W/Wmbod0/XJeXk=這個大大咧咧沒有心機的大男孩兒是個極其有底線的人。他不喜歡那個老男人,但當他認為老男人有可能是無辜的時候,會不惜一切代價,堅持追查事實真相。說來也怪,跟這個大男孩兒在一起后,那嚇人的一幕很少出現(xiàn)在眼前了,哪怕是在夢里也出現(xiàn)得少了。這個大男孩兒陽氣旺盛,因為他所做的一切都可以晾曬在陽光之下。在陽光下行走暖風撲面,綠葉婆娑,一切都真真切切的。夜晚的霓虹燈雖然多彩好看,但那是人工制造出的迷離,擾亂人心,讓人看不清事物的真面目。跟老男人在一起衣食無憂,卻不能嘗到在陽光下行走的滋味。不能在陽光下行走的人,時間長了,就會有鬼魅的味道。
“你愛過我嗎?”大男孩兒終于忍不住問出了這句話。
“我把存有錄音的U盤和說明材料送了你一份,夾在門上的?!?女孩兒沒有回頭,低聲說。
他想起了被他當成非法宣傳品扔在廢紙簍里的信封。
回到凌亂的“狗窩”,把廢紙簍倒扣在地上,王曉陽以半跪半趴的姿勢尋找著自己的愛情。
文字編輯/張璟瑜
責任編輯/季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