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6月3日，中國文聯(lián)、中國民間文藝家協(xié)會在北京人民大會堂為首批“中國民間文化杰出傳承人”命名，首批被命名者全國共166人。杰出傳承人名單序號第53是這樣表述的：“姓名：陳孝功；性別：男；民族：漢；出生年月：1919年9月；所在地域：安徽鳳臺縣；傳承技藝：安徽花鼓燈?！标愋⒐?，藝名，即淮南市鳳臺縣花鼓燈老藝人陳敬之先生。他獨創(chuàng)的花鼓燈步法“顫、顛、抖”、扇法上的“三指夾”、形體上的“三調(diào)彎”等藝術(shù)語匯和造型，成了花鼓燈藝術(shù)的經(jīng)典。他在“清音唱法”基礎(chǔ)上創(chuàng)造的“一條線調(diào)”，直接促成了推劇劇種的誕生，對推劇表演藝術(shù)特色的形成起了重要作用。他的花鼓燈表演和教學活動卓有成效，影響深遠，對于鳳臺花鼓燈藝術(shù)秀氣中透著火熱的顫、顛、抖風格的成長和走向成熟，做出了重要貢獻。

敏而好學 初露鋒芒

陳敬之，名孝功，號敬之，1919年9月生于鳳臺縣王集鄉(xiāng)陳巷村。這里地處西淝河沿岸，自宋代以來，便盛行粗獷、質(zhì)樸的花鼓燈歌舞。年幼的陳敬之癡迷花鼓燈，他那幼小的身影總是追隨著一個個燈班，從村這頭到村那頭。和小伙伴們一起玩耍時，他最愛的就是把他看過的花鼓燈動作秀一下，在伙伴們的贊揚聲中，陳敬之的學藝念頭越來越濃厚?？墒钱敃r有些人仍認為玩花鼓燈裝男扮女，有傷風化。陳氏家族里就有不少人對陳敬之玩燈極力反對，父親幾乎也要與兒子反目。這時一向疼愛孩子的母親慢聲細語地勸解氣極了的父親：“幾個小孩子在一起鬧著玩，人家喜歡看，那有什么。”就這樣，母親為少年陳敬之玩燈學藝打開了一扇窗。敏而好學的他從12歲起學花鼓燈歌舞，14歲時便能跟班演出。舊時的藝人過的大都是顛沛流離的生活，為生計四處奔波?？墒浅两趯W藝之樂中的陳敬之，從沒有覺著苦，他如饑似渴地汲取前輩藝人的藝術(shù)營養(yǎng)：從胡家崗老藝人那兒，他學會了拐彎轉(zhuǎn)身時用手巾捂嘴；看了周開國老先生的右腳上轉(zhuǎn)身，他學會并發(fā)展成雙腳無論那只先上均能轉(zhuǎn)身。他細致入微地觀察生活，觀察自然：春日的西淝河岸邊，枝頭上兩只斑鳩的唱和，那婉轉(zhuǎn)的聲響，那靈動的姿態(tài)，讓他體會到“鳳凰三點頭”的動作內(nèi)涵；河邊柳絲的輕舞飛揚，讓他體悟到什么是“風擺柳”的動作表現(xiàn)；燕子輕靈地上下翻飛，翅膀和剪尾的巧妙配合，讓他想到打開雙臂大踏步疾走，也讓我們在舞臺上看見了“燕子駛水”、“燕子駛風”等形象逼真的花鼓燈舞蹈動作。先天的靈氣，后天的努力，使得幼年的陳敬之很快嶄露頭角。

于是在1937年秋，燈班到城關(guān)鎮(zhèn)街頭一次演出中，年少的陳敬之贏得了眾人的掌聲與喝彩。只見他跑大場時“平足步”上身的晃、“大顫步”身體的抖、“上山步”上身的扭，步步功底扎實，動作銜接自如，行走一條線，疾如一陣風。三步轉(zhuǎn)彎時，體態(tài)輕盈嫵媚，如行云流水。手里的扇花貼、翻、轉(zhuǎn)，看得人眼花繚亂，忽又絹扇翻轉(zhuǎn)至胸前，手巾輕捂嘴唇，眼波流轉(zhuǎn)，一位妙齡少女的形象躍然在觀眾面前。當場看演出的人為他扎實功夫嘆服：“這孩子玩的就跟線扯的樣。”從此，“一條線”便成了陳敬之的藝名，這個觀眾們給他的，幾乎跟了他一生的熠熠生輝的藝名，也成了花鼓燈舞蹈技藝中的一個標志。以至于70多年后的2011年，第六屆“小荷風采”全國少兒舞蹈展演，獲金獎的舞蹈節(jié)目名單中一節(jié)目名字就是“俺們都是一條線”。

那場演出，陳敬之不僅贏得了“一條線”的藝名，也讓我們感受到了當年他演出的影響力。我們來看看觀眾的評價：“一條線”扭一扭，倒下九十九；“一條線”回頭看，站起來一大片；聽了“小蜜蜂”（陳敬之的另一個藝名），無被可過冬；看了“一條線”，三天不吃飯。

舞動人生 化蛹成蝶

技藝越發(fā)成熟的陳敬之忠實地繼承了鳳臺流派老一輩藝人創(chuàng)造的步法、扇花等，可是他不固守成規(guī)，不同的人物，不同的情境，他會有自己的揣摩。我們在舞蹈片段“游場”的表演中可見他的那一份用心：跳步轉(zhuǎn)身、顫顛步、顫點步、顫抖步、云顛步的輪番運用，走得溜，停得陡，收放自如，看得人眼花繚亂卻不失章法；扇子舞動起來，里繞、外繞、揉、別，花團錦簇，如彩蝶紛飛，仿佛是長袖善舞，卻又是錯落有致；他的手巾花，里繞、外繞、撩巾、撣巾、八字花，上下翻飛，特別是從胯后側(cè)出的手巾花，手心朝外，弧形伸出，后抓住手巾手面朝外再打出去，連續(xù)三次，看上去像三朵盛開的蓮花，動作迅捷卻新穎別致，怪不得馮雙白先生形容陳敬之舞起花鼓燈來手上像粘了蝴蝶似的。舞臺上，他所有的動作都是從心里流淌出來，每個動作都是經(jīng)過精心打磨，每個動作都是那么自然而然，不做作、不突兀。

從心里流淌出來的動作，絕不會隨歲月的流逝而生疏。在延安舉行的有眾多全國民間舞蹈老藝術(shù)家參加的展演活動中，已近90高齡的陳老將青春少女的神態(tài)——“嬌、嗲”表現(xiàn)得活靈活現(xiàn)，這位鶴發(fā)童顏的舞者贏得了滿堂的喝彩，這喝彩不僅是為他精湛的技藝，更是為他的那份對花鼓燈的癡情。

擅長舞蹈善于歌唱的陳敬之，潛心向老藝人學習《勸戒酒》、《勸戒毒》、《窮漢歌》、《四黑四白》、《四哭四孝》、《四老四少》、《古人名》等花鼓歌。老藝人白玉山在《漁舟配》里反復(fù)演唱的“清音調(diào)”引起了他極大興趣。陳敬之運用“清音調(diào)”，并吸收一些山歌小調(diào)，形成了獨特的花鼓歌唱腔，把鳳臺、潁上、壽縣等地的觀眾“迷”得如癡如醉。后來，群眾稱這個調(diào)為“一條線調(diào)”，該唱法直接促成了推劇劇種的誕生，對推劇表演藝術(shù)特色的形成起了重要作用。陳敬之所在的燈班以民間絲弦、吹奏樂器伴奏，一改花鼓燈表演一直單一依靠鑼鼓伴奏的形式，并且燈班在花鼓燈歌舞后加演小戲，人稱“弦子燈”。抗戰(zhàn)時期，“弦子燈”班演出由張化淵編寫唱詞的花鼓燈對唱《賢良女勸夫參軍》，這個節(jié)目的編寫和演出順應(yīng)了當時的抗戰(zhàn)大局，贏得了觀（聽）眾的好評。與陳老同時代的農(nóng)民朱洪鼎曾有詩贊道：“試歌陳孝功，技藝妙無窮……輕移蓮步穩(wěn)，漫放玉喉洪。緩急場規(guī)合，低昂節(jié)奏工。蝶飛園圃內(nèi)，鶯轉(zhuǎn)柘桑叢。舞使雙瞳亂，歌聲悅心胸。一躍身矯健，半吐字輕松。趙后金盤里，楊妃銀闕中……”

陳敬之臺上能表演，臺下他還創(chuàng)作了單人舞《游春》、三人舞《搶板凳》等。這些作品都被搬上銀幕，《搶板凳》還被當做詞條收入《辭?！?。上世紀90年代起他參與創(chuàng)作的《花鼓燈鑼鼓》、《江淮鼓韻》等一批反映時代精神的節(jié)目，曾代表我國參與國際文化交流。他和張嵐一起整理“弦子燈”傳統(tǒng)節(jié)目《送香茶》，1957年由上海文化出版社出版。他先后與方慶長、丁懷亮、來斌、王西河等人合作，又整理了《送香茶》，于1981年再版?！缎∝浝伞贰ⅰ顿慌未骸?、《龐三春》等戲曲劇本，陸續(xù)在《鄉(xiāng)音》等雜志發(fā)表。

陳敬之，這位從幼年起就癡迷花鼓燈的藝人，就這樣一步一步成長為花鼓燈表演藝術(shù)家。

傳承技藝 芳華再現(xiàn)

晚年的陳敬之致力于花鼓燈藝術(shù)的教學和研究工作。在他積極推動下，鳳臺縣成立了花鼓燈職業(yè)藝術(shù)學校。由陳敬之先生撰寫的《我談花鼓燈教學》、《安徽花鼓燈的開法、提煉及其他》、《音樂教育在花鼓燈教育中的地位與作用》成為花鼓燈教學的指定教材。2006年11月8日，他所在的家鄉(xiāng)陳巷村被省文化廳正式命名為“安徽花鼓燈陳氏流派原始生態(tài)村”。陳敬之的學生達3000余人，遍布安徽及海南、福建、浙江、北京和東北三省。為表達對陳敬之的敬慕，北京舞蹈學院、上海舞蹈學院、廣東舞蹈學院、總政歌舞團四個單位聯(lián)合向他贈送了一面錦旗，贊語為“一線委婉再芳華”。

2010年8月22日上午，陳老親臨“漢民族民間舞蹈安徽花鼓燈教學培訓班”現(xiàn)場，為來自全國各地的高職高專青年舞蹈骨干教師現(xiàn)場授課。

在學員們熱烈的掌聲中，陳老動情地說：“我這一生，想得最多的就是花鼓燈，年輕的時候玩燈，現(xiàn)在跳不動了，能說說花鼓燈，能教花鼓燈都讓我高興！”能夠看到自己熱愛的花鼓燈被后人所喜愛所承繼，這是老人發(fā)自內(nèi)心的欣慰。

“只傳舞，不傳歌”是陳老對花鼓燈傳承現(xiàn)狀的最大憂慮。陳老說：“過去的花鼓燈是載歌載舞的，現(xiàn)在只推崇舞蹈，沒了燈歌，花鼓燈就有些不全面了。因為花鼓燈是農(nóng)民的藝術(shù)，本來就是給農(nóng)民看的，燈歌旋律優(yōu)美，歌詞生動有趣，農(nóng)民一聽就懂，說的就是他們的生活和感情，花鼓燈得先讓農(nóng)民看得懂，讓農(nóng)民喜歡！”跳了一輩子花鼓燈的陳老，知道花鼓燈從哪里來，更知道花鼓燈應(yīng)向何處走，不愿看見自己所鐘愛的藝術(shù)在傳承上有缺憾，這是老人發(fā)自內(nèi)心的希冀。

說到最擅長的花鼓燈蘭花的表演，陳老再三強調(diào)了一個情字，所有的舞蹈動作都要發(fā)自內(nèi)心，源于情感，你有多愛花鼓燈你就能跳出多少感情。培訓會上，說到動情處的陳老唱了起來，唱到動情處陳老舞了起來……老人的身、老人的聲、老人的神，在告訴我們，舞蹈其實是我們心里的節(jié)奏和律動，走進自己的心里，心里的歌就會帶動我們手之舞之、足之蹈之。

2011年1月14日，來淮南（鳳臺）錄制花鼓燈的央視音樂頻道《民歌·中國》欄目攝制組人員，到陳老家里，92歲高齡的陳老為客人即興表演，只見他依舊體態(tài)輕盈，顧盼生輝，如醉如癡。所唱《繡荷花》，聲音依舊那樣委婉明亮，甜潤空靈，猶如天籟之音，令人驚嘆不已！這就是陳敬之老人，一位與花鼓燈怎么也掰不開的藝術(shù)家！

責任編輯 何冰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