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去山里幫助貧困的鄉(xiāng)親并非是我一時興起。
這件事要追溯到我最初來到北京,在一家出版社上班,日子過得并不輕松,但做著喜歡的事,也是心滿意足。一日,我審稿時,讀到一段有些玄妙的話,大概意思是,如果這個世界的善和惡可以抵消的話,那么在最后一刻一定是善抵消了惡,因為有了善,才會有惡。
這段佛家辯經(jīng)似的形而上的句子讓我陷入迷茫,整整一個下午。有一天,我跟朋友跑去潭柘寺許愿,可巧那天是農(nóng)歷十五,寺里寺外全是人。我突然想,不知這些人中有多少人愿意踐行善念呢?我很不喜歡這種兩手空空的感覺。于是,當場給自己制定了一個計劃,希望日后多做善事。
然后,半年就這么過去了。
我一直相信“念念不忘,必有回響”,我也反復跟自己說這件事絕對不能就流星似的一閃而過。我迫切地需要一個開始。然而,當幾周后,我的一位同事小心翼翼地問我,是否有興趣周末一起去山里做義工的時候,我還是愣了三秒鐘。也許這就是心想事成。當經(jīng)歷過一次次的進山活動之后,我越來越清楚地認為,做善事并不簡單。
第一次進山
我第一次去的是河北省的一個國家級貧困縣,那里山路幽幽,古風有道。
周六早上五點從北京出發(fā),三個半小時后到達鎮(zhèn)政府,然后大家按照事先分好的四個小組,每組四五個人,分頭去各村探望貧困鄉(xiāng)親。
每組都有一位年長的師兄或者師姐帶隊,其余組員攝像、記錄、背救濟物資,各司其職,井然有序。陪同探訪的村干部,給我們的訪視帶來了許多便利。
早上九點,我們的小分隊已經(jīng)走在了初秋的山中。山風輕拂,雞犬相聞。當許多城市人還在夢鄉(xiāng)的時候,勤勞的鄉(xiāng)親已經(jīng)忙碌起來了。
這一家鄉(xiāng)親的門外堆滿玉米,院墻上也都掛滿了,門口放倒的手推車里還有半車。大家一邊驚嘆著這黃澄澄的玉米之家好美,一邊快樂地走了進去。那位李奶奶就坐在板凳上摘花生,見到遠道來的四個客人,滿臉笑意,立刻拿許多摘好的花生要我們吃,說自己的老伴還在地里摘玉米,指著滿院子的玉米說今年的收成很好。
她的皺紋都笑開了。
民風淳樸,人與人之間一旦變得簡單,快樂也簡單了起來。
我們每從一處鄉(xiāng)親家出來,照例都要送上餅干面包等小禮物,還會請鄉(xiāng)親在自家小院同我們一起拍照留念。
那天上午,我們走訪了大約十幾家,拍了幾十張照片。而我印象最為深刻的是那一位姓程的奶奶。當我們表示希望拍照留念時,她先是一愣,繼而有些緊張地說,要我們到院子里稍稍等她一下。十幾分鐘后,剛剛淳樸的村婦不見了,眼前的程奶奶頭發(fā)一絲不亂、穿戴整齊地站在陽光下,莊重而激動。
我們都驚呆了。
程奶奶說,自己有十幾年沒正式拍過照了。臨別,還不舍地囑咐我們把照片寄給她。
訪視所在地山多地少,許多作物都在山中種植,山中的小徑都是人來往踩出的,你走著走著抬頭一看,是個碩大的冬瓜,而另一邊是沿山而立的杏樹。山回路轉(zhuǎn),鳥鳴幽幽,一派世外桃源的景致雖美,但山路卻并不好走。
我們的領(lǐng)隊師姐已近六旬,忍著腰傷堅持要去深山處一戶病中的鄉(xiāng)親家中探訪。這一走,便是半個多小時 。
在那處鄉(xiāng)親家里,我們見到了已患癌癥病入膏肓的李爺爺。他躺在床上說不出話,看著對他不離不棄的弟弟招呼我們。弟弟說,自己跟哥哥二十年前去過保定市,之后再未下過山出縣城。大家忍住難過,為李爺爺唱歌祝福。我猜想,他也許聽不清楚我們的歌詞,但每個人的祝福他一定能感受得到。因為那首歌快唱完時,李爺爺流淚了,最后還嗚嗚地哭了起來。
冬令發(fā)放
每次去山里,都要周六早上三四點起來,周日晚上八九點返回北京家中。一路上的顛簸自不必說,周六訪視結(jié)束晚飯后,每個小組要繼續(xù)整理當天訪視情況,報告匯總。我很少有午夜前睡覺的時候。周日返回北京后,依舊要連夜整理報告。當然,第二日還要照常上班。
周圍一些朋友漸漸知道了做進山義工的辛苦程度,而且驚訝于在這樣的強度下,食宿車費竟然還要自己埋單。這種又出錢又出力的義工方式,簡直聞所未聞。
但是,當你帶回滿懷淳樸的山里氣息和蕓蕓眾生的故事,當你收獲一張張慈祥或失意的臉龐上善意的微笑、感激的神情,以及依依不舍的一程程遠送,許多次地叮囑再來再來……這些不會一閃而過的經(jīng)歷和感動,是疲憊生活的完美注腳。當然,最重要的是,所有這些辛苦指向的都是每年寒冬臘月的這一次賑濟物資的發(fā)放。
為了將許許多多善心人捐贈的物資發(fā)放到最需要的鄉(xiāng)親們手中,所有訪視工作的辛苦都可以忽略不計。因為真正的大善散發(fā)著令人震撼的祥和之光,讓人久久不忘。
冬令發(fā)放分兩次,每次持續(xù)三天,這自然不包括發(fā)放前期大量物資的運送和儲藏,與當?shù)貛资畟€村鎮(zhèn)的信息協(xié)調(diào)等等工作。對于每日要三點出發(fā)的先遣部隊,我懷著由衷的敬佩——他們要趕到發(fā)放地,為清晨即將從各處趕來而來不及吃早飯的上千鄉(xiāng)親準備面條熱湯。
有了之前進山的經(jīng)歷,我果斷帶上兩罐力保健飲料以及黑巧克力,熱情洋溢地上路了。事實證明,在天寒地凍的山區(qū)里工作,有這兩樣補品無疑是極其明智的。
此次發(fā)放,根據(jù)鄉(xiāng)親分布情況,在兩個鎮(zhèn)的學校操場,分東西兩線同時發(fā)放。發(fā)放物資包括棉被、大米、油、白面、棉衣、鹽等生活必需品。我負責現(xiàn)場新聞事件的采訪和記錄,因此有幸見識到了在幾千人的發(fā)放現(xiàn)場,從鄉(xiāng)親、發(fā)放地學校老師、義工、鄉(xiāng)鎮(zhèn)干部、維持秩序的縣城警察等,眾人扮演各自角色,共同完成這個善舉的許多動人瞬間。
黎明前,坐著各種交通工具,趕了幾十里山路的鄉(xiāng)親,排著長長的隊,在蕭蕭寒風中翹首期盼。
發(fā)放前,上千人手中拿著熱熱的湯面專注地吃完,看到我們采訪的義工便說“謝謝,暖和多了,不冷了”。
井然有序的發(fā)放程序調(diào)動著千人的長龍緩緩前行。接過義工奉上的優(yōu)質(zhì)物資,鄉(xiāng)親們掩飾不住的喜悅讓這個山里的冬天暖了起來。
三天的發(fā)放工作很辛苦,過程中許多溫暖的畫面寫滿我的發(fā)放報告。
所有的善意與感恩匯合成一種心情,那就是:年,近了,暖了。
北京7·21特大暴雨后
2012年7·21特大暴雨讓拒馬河沿岸的生命沉浸在悲痛中。我參加了兩次賑災的義工活動。一次是為房山災民的賑濟物資進行包裝,一次是參加為房山災民的義診。
七月底八月初,正是京城燥熱難當之時,近百名義工在大興一處閑置的廠房內(nèi),為大量的物資做各種包裝和組裝。物資包括毛巾、牙具、家庭醫(yī)藥箱等等,包裝工作細致到一個家庭的牙具毛巾要用不同顏色加以區(qū)分。這里熱鬧繁忙的景象,我相信會讓每一位初訪者驚訝:整齊劃一的流水線式包裝,場面高效而溫馨。
隔周的義診當天,幾十名義工從大巴車上下來時,幾乎被嚇到:附近幾個村鎮(zhèn)的上千村民將鎮(zhèn)上的醫(yī)院以長龍的方式包圍得水泄不通。
因為只安排義診一天,村民擔心輪不到自己,秩序一度有些混亂。做善事并不容易,因為不但要有善心,更要有超強的善念執(zhí)行力和智慧。所幸,我們強大的師兄師姐們做到了。那些顫抖的手,枯瘦的手指,遲緩的腳步,被病痛久久折磨的絕望,迫切康復的眼神……讓我不停地感慨,世間苦難之多,善念需要持續(xù),以及一以貫之的無限耐心。
大山深處的鄉(xiāng)親大多生活還是清苦的,有些人家中的陳設(shè)讓外來者有時代倒流之感。這是城市生活慣的人們難以想象,甚至不愿意想象的。義工們互相分享的一個重要主題,就是反思自己復雜而浪費的生活方式。
而義工隊伍中,持續(xù)下來的年輕身影并不多。我越來越覺得,懂得更多眾生疾苦的人,更懂得感恩,更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幸福。
事實上,我誤打誤撞地做了義工,完成了最初在潭柘寺對自己的承諾。這個過程有些奇妙,我付出了時間和精力,我亦覺得很辛苦。然而,當我做到時,卻看見了更大更廣闊的天地,這是意外之事,更是意外之喜。感恩,感動,感受至深。
(編輯·宋冰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