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早上，我在廚房的窗臺上發(fā)現(xiàn)了一棵小苗。

我以為是做夢，擦了擦眼睛，它還在那兒，頂著兩片嫩嫩的葉子。瘦瘦高高的個子，莖桿是透明的，映在玻璃上的影子也是透明的。

如果這都不算做夢，還有什么可以夢想的呢？我狠狠地掐了一下爺爺，爺爺從床上跳了起來。咦，我不是在做夢嗎？

“爺爺，爺爺，快去廚房看小苗！”

爺爺拖鞋都沒穿，就飛快地躥進了廚房，然后在那里傻呆呆地站著，老淚縱橫。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小苗，小苗，綠色的苜蓿草?！?/p>

被爺爺?shù)目蘼曮@醒，爸爸媽媽也來到廚房。

“呀，這是一棵苜蓿草的幼苗啊，是風把這棵種子吹過來的嗎？好多年沒有見過苜蓿草了……”爸爸小時候每年放假都會跟爺爺回鄉(xiāng)下。所以，他見過在泥坑里打滾的小豬玀，也見過飛到屋頂上的大公雞。

“苜蓿草是什么呀？”

“就是在鄉(xiāng)下漫山遍野長著的青草啊，爺爺從前的老水牛最喜歡吃這種草啦?！?/p>

哇，漫山遍野，在上面踢足球一定很爽吧。我真向往那樣的世界。

“爸，別難過了，你又想起從前的日子啦？”

“嗯，我沒辦法，一下子就想起從前，我自個兒在自個兒的腦袋里想攔住這些想法，攔不住呀?！?/p>

“爸，我知道你孤獨、寂寞?！?/p>

“什么是寂寞？”我說。說完我就后悔了，我又不是爸爸的爸爸，怎么可以接話呢？果然爸爸就瞪了我一眼。

“爸，要不，我們送您一只寵物吧。啊？”爸爸小心翼翼地跟爺爺說著話，因為爺爺實在掉了太多眼淚，一臉盆了。

爺爺擦掉了滿臉淚水，興高采烈地說：“我想養(yǎng)一頭大水牛！”

這下子，爸爸呆住了，張大了嘴巴，要哭出來的樣子。

“到哪里找那么大的寵物呀！”

爺爺說：“我不管！反正我要養(yǎng)一頭大水牛，是你說我可以養(yǎng)寵物的，哼！”

爺爺氣呼呼地走了，爸爸轉身看媽媽，“怎么辦?。俊?/p>

媽媽不知道為什么，臉都漲紅了，跟小姑娘一樣害羞，扭扭捏捏地對爸爸說，“其實，我，我也想養(yǎng)一只寵物！”

爸爸撓撓后腦勺，“嗯，你不會也想要一頭大水牛吧？”

媽媽說：“那倒沒有，我就想養(yǎng)一只小白兔，小時候爸爸媽媽上班去，家里只有我一個人，我好想有一只小白兔，可是媽媽不讓我養(yǎng)，說兔子會打洞，會把屋子弄得亂七八糟，可是現(xiàn)在我是媽媽了呀，沒有人會再不許我做這做那了吧？你給我買一只兔子好不好？”

爸爸松了一口氣，“小兔子啊，很可愛的，那就養(yǎng)一只吧，只是爺爺?shù)拇笏?，要去哪里買呢？”

大家都蹲在廚房里想這個問題。直到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越來越多，他們還是沒有想出答案來，于是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

放學回家的時候，打開廚房的大門，我看見了，苜蓿草長滿了窗臺。窗臺下，拴著一頭大水牛！爺爺蹲在地上，看著大水牛，樂得眼睛都睜不開了。

“爺爺，爺爺，哪里來的大水牛呀？”

“是風呀，是風呀，風帶來了苜蓿的種子，也帶來了這頭大水牛呀！”

“哇……”

這個傍晚，我和爺爺在廚房里跟大水牛一起玩，它那烏溜溜的大眼睛濕乎乎的，好像汁水豐盈的夏日草原。

那天晚上，爸爸媽媽還帶回家一只小白兔。那只小白兔很乖，每天吃掉窗臺上的一棵草，第二天早上，那棵草又會長出來。其他的時間，它就在廚房里跑來跑去，到處打洞，廚房的墻壁上很快就多了許許多多個洞。有時候，我躺在大水牛的背上，看著天花板發(fā)呆。要是小白兔可以在天花板上打一個洞，我們就可以在廚房里看見天空，看見北極星；如果打兩個洞，可以看見牛郎織女；如果打七個洞，可以看見北斗星；如果打很多很多個洞，我們就可以看到銀河……

可是兔子不會在天花板上打洞。

一個清亮的早晨，我醒來，突然發(fā)現(xiàn)世界無限大，突然，我、爸爸、媽媽、爺爺都坐起來，他們面對面地尖叫著：“啊——”

在夜里，小兔子把他們之間的墻壁全都吃掉了！

突然之間，房子變得好大好大，我終于想起了一件事情。

“媽媽，媽媽，我們的房間足夠大，我們可以養(yǎng)海豚啦！”

海豚是我最想馴養(yǎng)的寵物，可是媽媽一直說我們家房子太小，養(yǎng)不了，現(xiàn)在，我的世界、爸爸媽媽的世界、爺爺?shù)氖澜纾@所有的世界加在一起還放不下一只海豚嗎？

看著我堅定而正義的眼神，媽媽只好點頭同意了。

奇跡再次發(fā)生，媽媽點頭之后，我還沒有來得及歡呼，我的藍色被單忽然像是吸飽了水的海綿，越長越大，我好像是泡在藍色游泳池里，而印在被單上的海豚這時候也跳了出來，圍著我轉來轉去，我興奮地在水里鉆來鉆去。呀，這個清亮的世界，這個清亮的早晨，將我多年的夢想實現(xiàn)了！

在這個清亮得一眼見底的世界，我看見爺爺、爸爸媽媽和小白兔光著腳丫站在大水牛的背上，帶著一點羞怯和一點新鮮看著周圍的世界，好像他們是剛剛走出森林的原始人，又好像他們是外星球來的小孩……

發(fā)稿/莊眉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