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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子記

2013-12-29 00:00:00李玉嬌
啄木鳥 2013年2期

事情要從一條內(nèi)褲說起。

那是種很廉價的內(nèi)褲,做工粗糙款式陳舊,布料成分也十分可疑,標(biāo)明純棉線的,其實摻雜了很大比例的化纖進去,聞一聞還有股縫紉機油味。一條售價三元五角,三條扎成一捆,只要十元錢。按理說誰也不會把它太放在心上,可能正是因為這樣,秦香蘭把一條內(nèi)褲放進袖筒里時就有一種玩笑的意思,并沒想到自己的行為和那個可恥的字眼兒有什么聯(lián)系。崔安推著購物車在前面走,她捏著錢包跟在后面,到達超市收款臺時,她幾乎已經(jīng)忘記袖筒里還有一條內(nèi)褲的事了。她的表情輕松自如,付款的動作大方舒展,誰也不會懷疑她袖子里有什么乾坤。沒有想到,那條內(nèi)褲自己從袖筒里跑出來,和幾張鈔票一起遞到了收銀員面前。收銀員愣了片刻,大概在思考這條內(nèi)褲來自何方。秦香蘭搶先反應(yīng)過來,說還有一條內(nèi)褲沒有收款。收銀員看她一眼,沒說什么,端起掃碼器“?!钡貋砹艘幌?。事情到這里本來就該結(jié)束了,即便秦香蘭最初的動機并不光明磊落,她的違法犯罪活動也適時地戛然而止了。如果真要仔細計較一番,受損失的應(yīng)該是秦香蘭,還沒走出超市大門,就平白無故多花了錢。秦香蘭心里就有些懊惱,尋求安慰似的看一眼崔安。崔安也恰好回過頭看她,目光陰冷地冒著寒氣,一張臉沉得像黑鍋底,顯然對她是生了氣。秦香蘭就白了他一眼作為回應(yīng)。

這時候,秦香蘭還沒認(rèn)識到問題的嚴(yán)重性,她錯誤估計了在家庭中的地位,以為自己仍然還能起到主導(dǎo)作用。

事實上,多年來秦香蘭始終為嫁給崔安而懊悔不已。她不止一次對好友莫思琪說過,如果沒有那個下午,她就會嫁一個稱心如意的男人,過上另一種完全不同的生活。那會是什么樣的生活呢?雖然她自己也說不清楚,但可以肯定不會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

莫思琪說,我看崔安那人挺好的,你別不知足了。

秦香蘭說,那就讓給你算了,省得我看著他鬧心。

莫思琪說,這話可是你說的,到時候別后悔。

兩個人就咯咯笑著滾在一起。她們從小到大一直是無話不談,典型的發(fā)小兼閨蜜,隔幾天就要見一面打個電話,傾訴一番心底的秘密。秦香蘭暗自覺得,莫思琪是上天給她的一份禮物,讓她不幸的人生有了一點兒慰藉和溫暖。秦香蘭早已結(jié)婚生子,莫思琪心高,還沒找到理想伴侶。

在那個下午到來之前,秦香蘭還是個冰清玉潔的女孩兒。一米六七的身高,皮膚白皙細嫩,大眼睛雙眼皮兒,走在街上回頭率相當(dāng)高,追求她的人自然不在少數(shù)。崔安也是追求者之一,但各方面條件都不出眾,屬于被秦香蘭忽略不計的那一類。讓她舉棋不定的是另外幾個候選者,他們幾乎一樣優(yōu)秀,對她也差不多一樣好,實在看不出誰更適合當(dāng)未來的丈夫。就在她為此傷腦筋時,那個噩夢般的下午來臨了,她被崔安強奸了。

當(dāng)時她徹底嚇傻了,崔安把她推倒在床上時,她還沒想明白對方要做些什么。對崔安這個人,她毫無防備,否則絕對不會因為借一本書而走進他的宿舍。直到下體傳來一陣撕裂般的疼痛,她才真正意識到自己遭受了厄運。她想喊,可嘴被崔安捂住了,她掙扎,崔安像座山似的壓得她動彈不得。事情結(jié)束時,崔安撲通跪在她面前,說這都是因為太愛她,他會負責(zé)到底,娶她當(dāng)老婆。她一巴掌甩在他臉上,哭著跑了出去。

第二天,她抱著莫思琪哭訴這段遭遇時,還沒有想到自己的人生已經(jīng)徹底被改寫了。她天真地以為,只要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就能把事情瞞混過去,接續(xù)從前的生活,找個合適的男人結(jié)婚生子,太太平平過日子。一個多月后,該來的東西遲遲不來,秦香蘭才突然意識到問題的嚴(yán)重性。莫思琪陪她去了醫(yī)院。檢查結(jié)果讓她如五雷轟頂,她懷孕了。那年代,打胎只能在大醫(yī)院進行,還要出示正規(guī)的手續(xù)和證明,雖然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手術(shù),卻足以引起天大的轟動。萬般無奈之下,秦香蘭才委曲求全嫁給了崔安。隨著兒子出生、長大、上幼兒園、讀小學(xué),秦香蘭雖然偶爾還會感到一絲遺憾,但也已經(jīng)認(rèn)可了自己的命運,打算和崔安過一輩子了。

沒有想到,崔安竟然會因為一條內(nèi)褲提出離婚。

從超市回家的路上,秦香蘭一直沒理崔安,氣鼓鼓地一個人在前面走。她恨恨地想,外人況且沒說什么,你干嗎拿我當(dāng)賊看呢?秦香蘭判斷,崔安會追上來賠禮道歉。崔安沒這么做,但到家時她的氣也已經(jīng)消了。她洗了洗手,就張羅給全家人做飯。沒成想,崔安卻追進廚房里,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沖她發(fā)起脾氣。先是罵她素質(zhì)太差,為一條內(nèi)褲丟人現(xiàn)眼。秦香蘭反駁幾句,崔安一腳踢翻垃圾筒,大喊要和她離婚。九歲的崔大勇正在小房間里寫作業(yè),聽到外屋的動靜跑出來,抱住崔安的一條腿哭著央求。崔安拖著他在瓷磚地面上走了幾步,見甩不開,就抬起另一條腿,一腳把兒子踹倒在地,撞開秦香蘭,拉開屋門揚長而去。

這時候,秦香蘭才突然明白過來,事情有些不對勁兒了。聯(lián)想到最近崔安的表現(xiàn),她就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斷——崔安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

他們結(jié)婚后有過幾年好日子,那時候崔安對她百依百順,什么活都不讓她干,拿她當(dāng)仙女一樣供著。偶爾想起那個下午時,秦香蘭就肆無忌憚發(fā)通脾氣,崔安還低三下四賠禮道歉。慢慢崔安就變了,脾氣越來越大,也不把她放在心上了。仙女下凡落到人間,秦香蘭擔(dān)當(dāng)起家庭主婦的角色,每天為柴米油鹽勞神費力。再提起往事,她剛開口就會被硬邦邦頂回去。崔安理直氣壯說,我看是順奸,要是真不樂意,你干嗎不去公安局告我?秦香蘭啞口無言,生米早已做成熟飯,還有什么好說呢?崔安卻變本加厲,經(jīng)常在外面喝酒應(yīng)酬,往往三更半夜才回到家里。最近一段時間崔安回來得更晚了,偶爾還會夜不歸宿。秦香蘭問起,他就罵罵咧咧讓她住嘴,說男子漢大丈夫就該在外面結(jié)交朋友。秦香蘭終于明白,當(dāng)初的懦弱種下了苦果,她的日子只能在苦澀中度過了。哪里想到呢,就是這樣的苦日子又橫生波折。

秦香蘭給莫思琪打電話,說崔安有了別的女人。莫思琪說她自尋煩惱,男人嘛,都要在外面干事業(yè),整天圍著老婆孩子轉(zhuǎn),還會有啥出息?再說了,你又有什么證據(jù)呢?秦香蘭沒證據(jù),只有一種直覺,雖然她認(rèn)為準(zhǔn)確無誤,卻無法擺到明面上。秦香蘭說,就怕他事業(yè)成了,出息有了,到頭來不要老婆孩子了。莫思琪說,你放心,他要是真敢那樣,連我都不會放過他。

秦香蘭雖然覺得莫思琪說得有道理,男人確實應(yīng)該以事業(yè)為重,需要應(yīng)酬交際,但把事業(yè)干到打兒子罵老婆的份兒上,怎么說也不大正常。但她也沒想過跟蹤崔安,她是個自我保護能力不強的女人,不會像別人那樣把男人看得緊緊的,后來之所以跟蹤了,完全是形勢使然逼不得已而為之。

崔安踹倒兒子沖出家門后,一整夜都沒有回來,給他打電話也不接,秦香蘭就有些著急,但她還是認(rèn)為第二天崔安氣消了,就能主動回家吃早飯,以前發(fā)生摩擦都是這樣的,崔安回來還會嬉皮笑臉賠不是。但等到第二天下午,崔安仍然沒回來,再給他打電話,提示說已經(jīng)關(guān)機。秦香蘭坐不住了。安排兒子吃過飯,收拾好桌椅碗筷,就心急火燎換衣服。崔大勇問她是不是去找爸爸,還捏起小拳頭,拍著胸脯說要一起去,找到就把爸爸揍一頓給媽媽出氣。秦香蘭敷衍說,不是找爸爸是去買水果,就急忙出了門。

秦香蘭去了崔安單位。原本她打算沖進辦公室找崔安,到大門口又改變主意,這么做太不給崔安留面子,鬧不好會讓矛盾更激化。秦香蘭躊躇片刻,就沒往里面走,站到馬路對面一棵梧桐樹下面。她要等崔安從單位里走出來。

等待的過程中,最初她在心里罵崔安不是東西,當(dāng)年死皮賴臉追求自己的是他,如今打孩子罵老婆鬧離婚的還是他,秦香蘭就做好了把崔安臭罵一頓的準(zhǔn)備。等了一會兒,秦香蘭的氣就有些消了,莫思琪說得有道理,自己確實沒啥證據(jù),那條內(nèi)褲也不算光明正大,她就不想再深究下去,只要崔安賠個不是回家就可以了。

秦香蘭剛這樣一想,崔安就從大門里走了出來。崔安走得很匆忙,看上去有什么急事,雖然距離不遠,卻沒有看見她。秦香蘭從樹下出來,正想把他喊住,崔安卻抬手?jǐn)r了輛出租車鉆進去。秦香蘭愣了一下,出于一種本能,攔下隨后開來的另一輛出租車。坐進車?yán)?,秦香蘭突然有些緊張,牙咬得嘎嘣嘣響,手心里握出兩團汗,她還沒想好,真發(fā)現(xiàn)丈夫和別的女人在一起自己該怎么辦?

出租車行駛二十多分鐘后停下來,秦香蘭走下車,見崔安進了一個小區(qū)大門。這個小區(qū)她非常熟悉,他們從前的家就在這里,是間一室半的小房子,半年前搬到大房子后,崔安告訴她把這兒租給了別人。秦香蘭走進大門,前面的崔安拐了兩個彎,果然走向從前那個家的方向。秦香蘭心里納悶兒,已經(jīng)租給別人了,他還來這里做什么?見崔安走進樓門,秦香蘭沒有立刻跟進去,她忽然想起來,搬家時崔安有幾捆資料留在這邊,會不會是工作中急用,他才打車過來取?如果真是這樣,自己貿(mào)然闖進去就太不像話了。

秦香蘭在一棵樹下等了十幾分鐘,不見崔安出來,這才走了進去。在自己家門口,秦香蘭把耳朵貼在門上,努力聽了一會兒,里面似乎有動靜,又似乎沒有,她就打算敲門喊崔安。手已經(jīng)抬起來,她突然又放了下來,她想起,屋門的鑰匙還掛在自己的鑰匙串兒上。她小心翼翼開門,輕手輕腳走進去??蛷d里沒人,臥室門虛掩著,一陣呻吟從里面?zhèn)鞒鰜?。秦香蘭幾步?jīng)_過去,撞開臥室門。

看見床上兩人赤裸的身體,秦香蘭尖叫一聲,緊接著腦袋一暈,眼前突然一片模糊。她咬牙扶住門框,勉強支撐著沒有倒下去。視線漸漸清晰起來,她看見男人正是自己的丈夫崔安,而那個女人,竟是她的好朋友莫思琪。秦香蘭大腦一片空白,有句話卻不由自主脫口而出,她指著莫思琪問,你口口聲聲說干事業(yè),干事業(yè),崔安的事業(yè)咋就干到了你的身上去了?

秦香蘭兩只腳仿佛踩在棉花上,渾身篩糠般抖個不停,剛沖到床邊,眼前突然一黑,她就暈了過去。

秦香蘭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正頭靠床邊坐在地上,額頭刺痛,抬手摸到一片黏糊糊的血。有一陣子,她沒明白為何會在舊家里,還莫名其妙受了傷。一種不安就沉甸甸壓在心頭上。突然想起崔安和莫思琪,不安就變成銳利的疼痛,瞬間把她刺穿。屋子里只剩她一個人,那對狗男女顯然趁她暈過去時逃之夭夭了。她耳邊突然響起一句話,是兩天前莫思琪在電話里說的,莫思琪讓她放心,如果崔安不要老婆孩子,連她都不會放過他。秦香蘭突然放聲大笑起來,直到笑出滿臉淚水,才在一陣痙攣般的抖動中停下來。說這話時,莫思琪大概正在暗自發(fā)笑吧,笑她是個遲鈍輕信的傻女人,是個看不住男人的傻×!當(dāng)面親親熱熱出謀劃策,背地里卻和自己的丈夫偷情幽會,這就是她相處幾十年的好姐妹啊,人怎么能可怕到這種程度呢?這世上還有什么人能夠相信呢?

秦香蘭不知在地上坐了多久,也不知是如何站起來走出門的。她回到家時天已經(jīng)完全黑下來,崔大勇嚷著說肚子餓,問她買的水果在哪里。秦香蘭搖搖頭沒有回答,硬撐著走進廚房,給兒子做好飯菜,就再支持不住,倒進客廳沙發(fā)里。崔大勇端著飯碗跑過來,問她怎么了。秦香蘭勉強笑笑,告訴兒子沒有事,媽媽只是有些累了。

當(dāng)天夜里,秦香蘭從沙發(fā)上爬起來,撥了莫思琪的電話。接通后,她只問了一句話,你們多長時間了?電話對面的莫思琪猶豫了一下,說了句對不起,似乎要解釋什么。她就又問了一遍,你們多長時間了?莫思琪喊她的小名,再說對不起。秦香蘭又問了第三遍。聽到莫思琪說出“三年”后,她就掛斷了電話。隨后,秦香蘭給崔安發(fā)了條短信,告訴他自己同意離婚。

三天后,秦香蘭和崔安在家里簽下離婚協(xié)議。在她的要求下,莫思琪也到了場。財產(chǎn)分割時,秦香蘭主動放棄一些利益,只要部分存款和那處小房子。她只有一個條件,把崔大勇留給崔安和莫思琪。這是她的一個預(yù)謀,她覺得有兒子在,他們就休想安生過日子。秦香蘭笑著對莫思琪說,這是咱們從前說好的,現(xiàn)在我不但把丈夫讓給你,連兒子也一起奉送了。

崔大勇聽到話音兒,從小房間跑出來,一頭撲進秦香蘭懷里,哭著問是不是不要他了。秦香蘭把兒子摟進懷里,咬著牙小聲說,要永遠記住,是那個叫莫思琪的女人,弄得咱們母子分離。秦香蘭說到這兒,眼淚就涌到眼眶里,她一把推開兒子往外面走。崔大勇追上來,從后面抱住她的腰。秦香蘭掙了幾下,見掙不開,就盯著崔安看。崔安走過來掰開崔大勇的手。秦香蘭走到門口回過頭,叮囑兒子好好學(xué)習(xí),長大后要出人頭地。話沒說完,眼淚就下來了,她趕忙撞開門跑出去。

那個可怕的消息是崔安帶來的。

后來,秦香蘭有些宿命地覺得,崔安這個人就是她的冤家對頭,是她這輩子擺脫不掉的噩夢,每次只要他一出現(xiàn),她的悲劇就上演了。多年前的那個下午是這樣,如今仍然是這樣。

崔安打來電話時,秦香蘭正和丈夫、女兒坐在餐桌前吃晚飯。現(xiàn)在的秦香蘭很享受每天的這段時光,丈夫回了家,女兒放了學(xué),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即便什么也不說,什么也不做,也會有一種溫馨和甜蜜的氣氛。

電話響起來時,女兒正講述學(xué)校里發(fā)生的一件趣事,逗得她和丈夫大聲笑了起來。

秦香蘭從餐桌旁站起來,臉上還掛著開心的笑容,她告訴女兒暫停一會兒,等她接電話回來再往下說??吹絹黼娛墙堑膮^(qū)號,秦香蘭愣了一下,她有些納悶兒,再婚后不久,她就隨丈夫老王遷居到了豐城,豐城和江城隔著一千多公里,她與過去的生活也幾乎再無瓜葛,江城還有誰會想起自己呢?她猶疑地說了一聲喂,電話里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蒼老疲憊有氣無力。秦香蘭沒想到是崔安,他們已經(jīng)整整十四年沒有聯(lián)系過,崔安這個人幾乎被從她的記憶中抹去了。

崔安顯然也沒聽出她的聲音,小心翼翼地說,請找秦香蘭接電話。

秦香蘭就更加懷疑,一個陌生男人找自己有什么事呢?她沒有表明身份,反問對方是誰。

聽到崔安這個名字,秦香蘭的火氣就上來了,直到這時她才明白,盡管已經(jīng)離婚多年,自己也有了新的家庭,但對崔安和莫思琪的仇恨卻一刻也沒有停止過,表面上覺察不到,暗地里卻像火山一樣悄悄積蓄著力量,碰到合適的突破口就一下噴發(fā)出來。

你還有臉給我打電話?秦香蘭在鼻子里哼一聲說。

崔安聽出了她的聲音,慌張地說聲對不起,尷尬地咳嗽一聲,又接著說,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想和你說說大勇的事,你畢竟是他媽。

秦香蘭冷笑一聲,沒有說話。她是不屑于說話。在她想來,崔安大概是以兒子為借口,找她要錢來了。當(dāng)年離婚時兒子大勇九歲,十四年過去,已經(jīng)到了成家立業(yè)的年齡。接下去,崔安就會說兒子有了對象,或者是要結(jié)婚了。以她對崔安的了解,這個卑劣的男人是不會放過一切伸手的機會的,更何況還有那個陰險狡詐的莫思琪在背后指使呢。

崔安猶豫了一下,結(jié)巴著說,我想告訴你,大勇他……殺了人。

秦香蘭火了,脫口而出罵道,崔安,你沒事打電話來放什么閑屁?

在她印象中,崔大勇始終還是一個稚氣未脫的男孩兒,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把他和殺人兇手聯(lián)系在一起。

崔安慌亂地解釋說,我沒開玩笑,說的是真的,大勇他殺了人,正關(guān)在看守所里,過一陣子就要開庭審判,按現(xiàn)在的情況看,恐怕會……會被判死刑。

秦香蘭握著話筒的手不住地顫抖,兩條腿綿軟無力,身體倚著墻壁慢慢滑坐到地面上。丈夫和女兒發(fā)現(xiàn)不對勁兒,跑上前把她扶起來。

秦香蘭完全亂了方寸,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在屋里轉(zhuǎn)圈子,突然又奔進臥室里換衣服,一分鐘都不想耽擱,立刻就要動身回江城。丈夫老王把她攔住了。

老王說,辦這事肯定需要用錢,手頭的現(xiàn)金不一定夠,需要準(zhǔn)備一下。另外,事已至此也不差那一天半天的。

女兒也拉住她的手,勸她不要太著急。秦香蘭這才打消念頭,準(zhǔn)備明天再動身。她知道丈夫其實是擔(dān)心她,怕她慌亂中出什么問題。老王這人生得五大三粗,但心細如發(fā),總能在人最需要時送來關(guān)心和安慰。當(dāng)年離婚后,就是在他的幫助下,秦香蘭走出了人生低谷,因此才決定嫁給他,隨他遷居豐城。到豐城不久,他們的女兒雯雯就出生了。但日子過得并不輕松,他們先是在夜市上擺攤,賣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兒,后來盤下一個小門面,做起了建材生意。此后,靠著夫妻二人的吃苦耐勞,建材生意越做越大,他們又有了自己的建材公司,積攢下一份可觀的家產(chǎn)。讓秦香蘭感動的是,雖然有了錢,但老王對她一如既往,仍然當(dāng)寶貝一般。

第二天早晨,老王開車把秦香蘭送到火車站,去江城的車票他已經(jīng)提前買好了。從家里臨出門時,老王把一張銀行卡交給秦香蘭,說現(xiàn)金不用帶太多,隨時可以去卡里取?;疖囬_動時,老王還在叮囑,一定要沉住氣,遇事別著急。秦香蘭知道丈夫是對她放心不下,如果不是生意脫不開身,老王肯定會陪她一起去。

她人還在豐城,但心已經(jīng)飛到了江城,到了兒子身邊。她想立刻就問問兒子,是不是真像崔安說的那樣,親手殺死了一個比他小五歲的女孩兒?昨天晚上躺在床上,秦香蘭努力想象兒子如今的模樣,出現(xiàn)在腦海里的卻始終還是那個九歲的男孩兒。她突然意識到,已經(jīng)整整十四年沒和兒子見面,沒聽過他的聲音了。離婚時她帶走了幾本影集,想兒子時,就悄悄翻上一遍。大概正因如此,兒子的形象就定格為一個稚氣未脫的少年。她覺得,兒子可能被人冤枉了,要不然就是個天大的誤會。

秦香蘭下車時,一場秋雨正從天上落下來。寒意穿透衣服刺到皮膚上,讓她不由得打了個哆嗦。她記起來,當(dāng)年離開江城也是秋天,同樣下著一場雨。那時候離開是為了自己,如今回來卻是為了兒子。看守所在城南,她不敢耽擱,匆忙穿過站前廣場,攔了輛出租車鉆進去。

出租車停在看守所門前時,雨已經(jīng)停了,只零星有幾個雨滴落下來,不時砸到秦香蘭的頭上身上。大門口持槍站崗的衛(wèi)兵是個二十多歲的小伙子,上唇生著細密的茸毛,腰板筆直,目視前方。秦香蘭暗自想,兒子也該有這么大了。聽說她來見兒子,小衛(wèi)兵不動聲色地轉(zhuǎn)轉(zhuǎn)腦袋,用下巴示意她去旁邊的門衛(wèi)室。

接待秦香蘭的是一位四十多歲的警察,臉板得像塊鐵,上下打量她一番,翻開桌上一只硬皮本,搖搖頭說,這個人不能探視。

秦香蘭向前走兩步,手扶在桌子邊問為什么?

警察說,法律有明文規(guī)定,嫌疑人沒有宣判前不能和家人見面。

秦香蘭掏出一盒香煙遞過去,求對方通融一下,破例讓她和兒子見一面。

警察把煙推回來訓(xùn)斥,開什么玩笑,法律是你們家定的?說破例就破例?

秦香蘭的眼淚流下來,鞠躬作揖懇求,不管人家愿不愿聽,把十四年沒和兒子見面的事講了一遍。警察仍然搖頭,口氣卻緩和下來,告訴她確實無法破例,建議她去找一位律師。秦香蘭無奈地嘆口氣,只得轉(zhuǎn)身離開。

雨又下了起來,門前空蕩蕩的,找不到一輛出租車。秦香蘭站在看守所的高墻下發(fā)呆,涼風(fēng)裹挾著雨絲吹過來,讓她心里升起一陣悲涼。此時此刻,兒子就在這道高墻后面,但她卻無法見到他,無法聽到他的聲音。她突然想到,如果當(dāng)初離婚時把兒子帶在身邊,是不是就不會出現(xiàn)這樣的事情了?正在這時,剛才那位警察沖她招手,秦香蘭以為事情有了轉(zhuǎn)機,忙不迭地跑過去,人家卻只是讓她進屋子躲雨。警察打電話幫秦香蘭叫了出租車,又讓她留下通信地址,未宣判的犯罪嫌疑人不能和家屬見面,但可以通過信件聯(lián)系。秦香蘭心里一暖,想不到這位警察是面冷心熱的人,躊躇一下,留了崔安的地址。警察記了地址,推給她幾張信紙和一支筆,告訴她現(xiàn)在就可以給兒子寫封信。秦香蘭心里有千言萬語,但一時卻不知從何說起,握著筆想了好一會兒,最后只寫下一行字:

大勇,媽回來了!

秦香蘭回到市里,卻不知該去哪里找律師,雖然在江城生活過三十幾年,卻沒有這方面的人際關(guān)系。正犯愁時,老王發(fā)來短信,問事情辦得怎么樣了。

秦香蘭把電話打過去,講述了下火車后的情況。老王安慰她別著急,說以前在江城時認(rèn)識一個姓邢的律師,向他咨詢過法律問題,現(xiàn)在還保留著電話號碼。

邢律師的事務(wù)所在江城知名的火炬大廈十五樓。秦香蘭打過電話,就立刻趕了過去。邢律師年紀(jì)和秦香蘭相仿,身材不高,顯得精明強干。聽秦香蘭說是老王的愛人,答應(yīng)代理崔大勇的官司,讓秦香蘭先說說案件的來龍去脈。秦香蘭對兒子的案情毫無頭緒,只是聽崔安在電話里說,受害人是個十八歲的女孩兒,曾經(jīng)和兒子一起在本市一家飯店打工。

秦香蘭急著問,要不要托人打聽一下?

邢律師搖頭說,那倒不必,接下來我會去公安局和看守所,找辦案民警和崔大勇,對案情作進一步了解。

秦香蘭聽邢律師說要去見兒子,就張羅帶些東西過去。急三火四出了邢律師辦公室,來到大街上,秦香蘭心里卻一片茫然,十幾年沒和兒子在一起生活,早已不了解他的喜好,一時竟然不知該買什么好,想起他小時候愛吃水果,就胡亂買了一兜。

秦香蘭度日如年地在旅店等了三天,才接到了邢律師的電話。

秦香蘭馬上趕到事務(wù)所,她想立刻知道案件的情況。邢律師正忙著接待另一個客戶,把兩封信交給她說,這是崔大勇給你的信,你先看看,回頭咱們再聊案情。

秦香蘭接過信,心就怦怦地跳動起來,她的手指撫過信封,仿佛感受到了兒子留下的指紋和體溫。一只信封里很薄,抽出來只有一頁紙。秦香蘭雙手抖著展開,見上面只有一行字,寫得很大,很潦草,顯然是匆忙之間寫下的:媽媽,救救我!后面跟著一串觸目驚心的感嘆號。另一封寫了整整七頁紙,拿在手里沉甸甸的,顯然是在收到秦香蘭的字條后寫的,這封信讓秦香蘭看到了兒子十四年的生活。

秦香蘭和崔安離婚后,崔大勇的厄運就來臨了。秦香蘭離開當(dāng)天,莫思琪就住進他們家里,正式和崔安過起日子。崔大勇心里思念媽媽,時刻想著秦香蘭讓他記住的那句話,對莫思琪充滿敵意,不肯和她說話,甚至看也不愿看她一眼,弄得莫思琪非常尷尬。莫思琪當(dāng)著崔安的面很大度,對崔大勇關(guān)心備至,不時還裝模作樣把他摟進懷里,半開玩笑地讓他喊媽媽。崔安不在時,她就露出兇狠的一面,常常打罵崔大勇,甚至不給他吃飽穿暖。崔大勇向爸爸求助,崔安根本不信他的話,對孩子的哭訴置之不理。崔大勇對莫思琪恨之入骨,開始用自己的方法進行報復(fù)。有一次,他從外面撿到一只死老鼠,放在莫思琪掛在衣架上的外套里,嚇得她失聲尖叫。還有一次,趁莫思琪午睡,他把一條玩具蛇塞進她的被窩。這么做的后果,無疑都招致莫思琪的一頓打罵。崔大勇心知爸爸不信,再也不向崔安告狀,只是自己默默忍耐。挨打受罵后的夜晚,崔大勇躺在床上無法入睡,想起從前的日子,心里無比想念媽媽。他悄悄在心里喊媽媽,祈禱她能早一天回來。翻身觸碰到傷痛時,他對莫思琪的仇恨越發(fā)強烈,雙眼盯著黑暗中的天花板,咬牙切齒地發(fā)誓,將來要報仇雪恨,甚至想過要親手殺死這個女人。

那時候,崔安對崔大勇還可以,即便莫思琪挑撥,也從不打罵。一年后,崔大勇同父異母的弟弟出生,從此,他的苦日子就真的來臨了。崔安把小兒子當(dāng)成寶貝,事事可著他來,對崔大勇越來越忽視,常常不理不睬。崔大勇恨莫思琪,更恨她生下的孩子,他盼著弟弟出現(xiàn)意外,甚至冒出過要殺死他的念頭。

崔大勇憤恨地想,有這個弟弟在,自己就永遠不會有好日子過。

他一直尋找下手的機會,但莫思琪好像看穿了他的意圖,時常用警惕的眼光盯著他,不允許他私下和嬰兒接觸。機會到底還是被他等來了,一天傍晚,莫思琪出去做頭發(fā),崔安在客廳接電話,弟弟突然在臥室里哭起來。崔安吩咐崔大勇去哄一哄。崔大勇把弟弟從床上抱起來,假裝失手,頭沖下腳朝上把嬰兒扔到地板上。嬰兒沒像崔大勇想的那樣被摔死,只是額頭上鼓起雞蛋大的腫包。崔大勇卻遭到崔安一頓拳打腳踢。這是他第一次被崔安打。從此以后,崔安就只用拳頭飛腳和崔大勇說話。

在一次被崔安毒打后,崔大勇從家里逃了出去。他想要找媽媽,卻不知秦香蘭身在何處,在外面逛到半夜肚子餓得咕咕叫,他就向路人伸出手,當(dāng)起了要飯的小乞丐。白天他在街頭行乞,晚上就睡在火車站候車室的長椅上。他遭到過別人的白眼和厭惡,被別的乞丐欺負打罵過,十幾天后,崔安找到他時,崔大勇已經(jīng)餓得皮包骨頭,渾身上下又臟又臭。崔大勇先后三次離家出走,學(xué)業(yè)漸漸荒廢,剛讀完初中二年級,就輟學(xué)開始打工。這些年來,他干過各種各樣的營生,吃過數(shù)不盡的苦,最近幾年才總算穩(wěn)定下來。

讀完兒子的信,秦香蘭從椅子里滑坐到地上,雙手捂住臉,失聲痛哭起來。她想不到這十四年來,兒子受了這么多的罪,吃了這么多的苦。兒子的遭遇讓她痛徹心肺。更可怕的是,如今他又身陷囹圄。當(dāng)年離婚時,她心里充滿怨恨,兒子就成了復(fù)仇的工具。把他留給崔安和莫思琪,就是為了攪亂他們的生活。這十四年里,盡管她再婚了,有了自己的女兒,還和丈夫積攢下一份家業(yè),但心底的怨恨卻從未消散。她刻意回避和兒子接觸,既不見面,也不打電話,她憤憤地想,兒子越思念自己,就會越恨崔安和莫思琪。兒子最后寫下的一句話尤其讓她肝腸寸斷,崔大勇在信末說,有一件事這些年始終想不明白,媽媽當(dāng)初為什么不愿把自己帶在身邊,卻眼睜睜地往火坑里推呢?秦香蘭不停地對自己說,如果當(dāng)初沒有扔下兒子不管,他就不可能受這么多苦,也不會變成殺人兇手,被關(guān)進看守所。秦香蘭終于明白,她犯下了無法挽回的錯誤,毀掉了兒子的一生。

她在地上向前爬幾步,跪在邢律師面前,泣不成聲地求他幫忙,說什么也要救救兒子。

邢律師把秦香蘭攙起來,扶她坐到沙發(fā)上。告訴她崔大勇的案子大概一個月后開庭,現(xiàn)在比較可行的辦法是求得被害人家屬的諒解,如果對方寫下諒解書,開庭時就好辦多了。雖然崔大勇活罪難逃,但至少死罪可免。

離開邢律師的事務(wù)所,秦香蘭立刻去了火車站。她打定主意,就算在女孩兒家人面前長跪不起,磕得頭破血流,花盡所有的積蓄,也要求得他們的諒解,給兒子一線生機。這十四年里自己虧欠兒子的實在太多了,這次無論如何也要救他一命。

坐在北去的列車上,秦香蘭給丈夫打了電話。善解人意的老王主動提出再往她的卡里打一筆錢,以備不時之需,又囑咐她見機行事,注意安全。秦香蘭明白丈夫的意思,她的兒子害死了人家的女兒,雙方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見面時很難和平相處,老王是擔(dān)心她受到意想不到的傷害。如果能求得被害人家人的諒解,她倒是情愿自己受到傷害。

夜幕降臨,車窗外不時閃過一片燈火,車輪摩擦在鐵軌上,發(fā)出匆忙的鏗鏘聲,仿佛正焦急地追趕什么。秦香蘭想,如果能把十四年的歲月追回來,那該多好,假如再讓她面臨一次選擇,她一定會把兒子留在身邊,給他愛,給他關(guān)心和溫暖,讓他像別的孩子那樣健康成長。那樣,兒子就不可能走到這一步,犯下殘忍的罪行了。

秦香蘭一直覺得自己是個苦命的女人,從小到大常常有人開玩笑,說這都怪她的父母起錯了名字,叫什么不好,干嗎偏叫秦香蘭呢?秦香蓮的妹妹,命還能好到哪里去?似乎為了驗證這一點,她不幸遇到了崔安和莫思琪,嫁給老王后,原以為否極泰來了,不料兒子大勇又殺了人。

被崔大勇殺死的女孩兒,名字里也有個蘭字,叫杜小蘭。杜小蘭出生在東北小村杜莊,據(jù)邢律師說,她也是個苦命人。家里條件不好,像崔大勇一樣早早輟學(xué),十幾歲就出外打工賺錢。這幾年里,杜小蘭在好多地方工作過,從家鄉(xiāng)出來后一路向南走,最后才在江城落下腳,找了份在飯店當(dāng)服務(wù)員的工作。

那家飯店名叫海之星,在江城繁華的商業(yè)街上。飯店門口擺著一尊手持鋼叉的男人雕塑,據(jù)說是海神波塞冬。崔大勇剛上小學(xué)時,秦香蘭經(jīng)常騎車帶著他從飯店門口經(jīng)過,波塞冬就是兒子認(rèn)出來的。那時候,他還是個活潑快樂的小男孩兒,學(xué)習(xí)成績數(shù)一數(shù)二,沒事就喜歡讀書看報。秦香蘭記得,每次經(jīng)過海之星門前時,崔大勇都會從后車座上站起來,嘴湊近她的耳朵說,將來要開一家更大的飯店,在門口擺上眾神之父宙斯的像。這個理想沒能實現(xiàn),十幾年后,崔大勇把自己擺到了海之星門口,當(dāng)上了一名保安。他比杜小蘭早到一年,杜小蘭來時,崔大勇已經(jīng)當(dāng)上了保安部的小頭頭,每天帶著幾名手下在飯店門前走正步喊口號,打著手勢,給開車的客人當(dāng)指揮。

邢律師說,杜小蘭來后,沒住進統(tǒng)一的宿舍里,因為房間緊張,她和另兩個服務(wù)員被安排在別的住處。那里距海之星有段距離,三個人里只有杜小蘭上夜班,每天來去很不方便。恰巧,崔大勇的住處離得不遠,他們就常結(jié)伴而行。他們年齡相差不大,經(jīng)歷也有些相似之處,一來二去就互相產(chǎn)生了好感,漸漸從同事發(fā)展成戀人。據(jù)說,崔大勇對杜小蘭很好,后來他改上白班,但為了接送杜小蘭,特意買了摩托車,給女朋友當(dāng)起了專職司機。

每天傍晚,他把車開到杜小蘭的宿舍樓下,按喇叭喊杜小蘭。午夜時分,海之星營業(yè)結(jié)束,他已經(jīng)準(zhǔn)時等在飯店門口。把杜小蘭送回去后,自己才回宿舍休息。如果他們一直這么相處下去,或許幾年后會結(jié)為夫妻,組成自己的小家庭,太太平平過日子。但后來事情的發(fā)展卻完全偏離了方向。

他們相處將近一年時,杜小蘭意外地懷孕了。確認(rèn)自己懷孕后,杜小蘭非常害怕,她才剛滿十八歲,根本沒做好當(dāng)母親的準(zhǔn)備。她跑去找崔大勇,哭著讓他拿主意,崔大勇顯然也沒想過要當(dāng)父親,一下子慌了手腳。崔大勇揪著頭發(fā)在宿舍里轉(zhuǎn)圈子,最后,總算想到一個主意,讓杜小蘭去做人工流產(chǎn)。杜小蘭聽說要做手術(shù),非常害怕,哭得更厲害,但實在想不到更好的辦法,只得勉強同意了。

接下去的幾天里,崔大勇四處尋找做人工流產(chǎn)的地點。他們不太敢去大醫(yī)院,一來怕花錢多,二來怕被別人知道影響不好,太小的診所又有些信不過,擔(dān)心條件不好出問題。崔大勇轉(zhuǎn)了幾天,找到了一家區(qū)級醫(yī)院。那里地理位置相對偏僻,醫(yī)院的設(shè)施也還可以。兩個人約定好,周末就去把問題解決掉。

周末那天,崔大勇特意和別人換了班,一大早就騎摩托車到了杜小蘭宿舍樓下。他們原本約定好了,聽到喇叭聲,杜小蘭就下樓和他會面。但崔大勇按了好一會兒喇叭,仍然沒見到杜小蘭下樓。崔大勇有些納悶兒,鎖好摩托車,跑到樓上找杜小蘭。他本以為杜小蘭是貪睡誤了時間,但門很快就打開了,杜小蘭穿戴得整整齊齊站在門里邊。崔大勇喊她下樓,杜小蘭搖頭讓他進屋,說有件事要講。

崔大勇走進屋,見杜小蘭的室友都上了班,宿舍里沒有別的人。他等杜小蘭開口,杜小蘭卻坐在床上,低著頭半天不說話。崔大勇有些不耐煩,問了一句。杜小蘭突然捂住臉哭起來,邊哭邊說,擔(dān)心做過手術(shù)后得不到休息,會出現(xiàn)后遺癥。崔大勇也想不出好辦法,飯店有規(guī)定,請假超過三天就會被開除。但不做手術(shù)顯然又不行,崔大勇就催杜小蘭動身出門。杜小蘭不理他,怪他圖一時痛快害了自己。崔大勇急了,伸手拉杜小蘭,兩個人就撕扯起來。開始還只是輕微的身體接觸,漸漸地越來越劇烈,后來,兩個人就打了起來。杜小蘭打不過崔大勇,隨手從桌上拿起一把水果刀,沖崔大勇扎過來。崔大勇也急了,把刀奪過去,瘋了般刺向杜小蘭……他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等到清醒過來時,看見杜小蘭倒在了血泊中。他上去碰了碰杜小蘭,喊她的名字,杜小蘭毫無反應(yīng)。這時候,崔大勇才知道闖禍了,扔下手里的刀,從宿舍里跑出去,騎上摩托車溜之大吉。

崔大勇回到自己的宿舍,把平時積攢的錢帶上,打出租車去了江城火車站。下了出租車,他看見售票處門口站著兩名持槍的警察,心里一害怕,沒敢往前走。崔大勇是乘汽車出逃的,他沒有什么目標(biāo),只想著能離江城越遠越好。下了第一輛車,他立刻又上了第二輛車,連續(xù)換乘了幾輛車后,他在一個小鎮(zhèn)上停了腳,住進一家旅店里。當(dāng)天晚上,崔大勇上網(wǎng)查找江城市的新聞,看見杜小蘭身亡的消息,心就涼了半截。隨后他又看見,自己已經(jīng)被列為重點嫌疑人,還公布了照片。他害怕被人認(rèn)出來,再不敢四處走動,如坐針氈地在旅店里躲了三天,但第四天晚上,警察還是出現(xiàn)在了他的面前。

杜莊是個偏僻的地方,秦香蘭下火車后換了兩次汽車,又步行三四里路,走進村口時,已經(jīng)是第二天的中午。村子里還是砂石路,踩上去高低不平硌得腳疼。房子多是起脊的瓦房,被高高的院墻圍起來,顯得遙遠而陌生。村落的規(guī)模卻不小,一大片房子掩映在樹叢中,難以判斷哪個是杜小蘭的家。秦香蘭向村里走幾步,見一棵柳樹下站著幾個人,就賠著笑臉上前打聽。那幾個人聽她問起杜小蘭,紛紛搖頭嘆息。一個五十幾歲的女人說,大妹子,你來晚了,小蘭那孩子已經(jīng)不在了。她抬手抹一把眼睛又說,小蘭是個好孩子,可好人不長命,到頭來卻讓人害死了。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沖地上吐口唾沫,恨恨地說,害小蘭的人名叫崔大勇,這個天殺的東西,捅了小蘭十七刀,要俺說,法院該把他千刀萬剮給小蘭償命。

秦香蘭身子一抖,本能地想替兒子辯護幾句,卻不知如何開口,慌忙把頭低下去,輕輕嘆口氣。那個五十幾歲的女人以為她是為杜小蘭難過,碰碰她的胳膊肘兒說,大妹子,俺們也都舍不得小蘭,聽到消息時全村老小哭成了一片。念起小蘭的好,大家都豎大拇指。小蘭是個苦命的孩子,從小就受了不少委屈。她爸老杜原來靠打把式賣藝為生,和幾個人弄了個草臺班子,走街串巷掙倆辛苦錢。那時候,他們家勉強還能湊合過日子,雖說不是啥大富大貴,可也沒缺吃少穿。有一回老杜在三家子演疊羅漢,從四五米高的凳子上栽下來,把一條腿摔斷了。那年小蘭才七歲,她弟弟小強剛出生幾天,她媽還坐月子。她奶奶眼神不好,自己走道都費勁,更別說照顧別人了。老杜在炕上躺了一個多月,都是小蘭侍候的,端屎端尿,煎湯熬藥,忙得團團轉(zhuǎn),得了空兒還幫著她媽做飯。人家七歲的孩子都上小學(xué)了,小蘭卻困在家里,眼巴巴望著去不了學(xué)校。后來,老杜的傷好了,可一條腿卻落下了殘疾,走道一拐一拐的,哪還能上臺演出呢?那幾個人就不要他了。話又說回來了,這年頭誰能眼睜睜養(yǎng)一個廢人呢?老杜倒是挺有志氣,自己一個人支起了攤子,邊賣藝邊賣大力丸,多多少少也能掙幾個錢兒。老杜硬咬著牙,沒黑沒白在外面拼命,總算把家撐了起來,把小蘭也送進了學(xué)校里。但好景不長,小蘭剛上了半個學(xué)期,眼瞅要期中考試了,她媽又得了病。那段時間可苦了小蘭了,每天早早起來做飯,侍候全家老小吃完了,才背起書包上學(xué)去。中午剛一放學(xué),就趕緊往家里跑,做好午飯,侍候媽媽和奶奶吃完,自己胡亂吃上一口,收拾好桌子碗筷就趕緊往學(xué)校跑。下午一放學(xué),她又趕緊背起書包往家跑,回去做晚飯。從她家到學(xué)校三里多地,小蘭每天跑兩個來回,村里人都看見過她在路上奔跑的身影。

秦香蘭猶豫了一下,開口問,小蘭的爸爸為什么不在家照顧呢?

那個四十多歲的女人一拍手說,這還用問嗎,老杜要是不掙點兒錢,他們一家人就得喝西北風(fēng)去。

那個五十幾歲的女人嘆口氣,又接著說,小蘭在學(xué)校和家之間跑了二十幾天,她媽媽的病才總算好起來,勉強能從炕上爬起來操持家務(wù)了。但小蘭也沒得啥清閑,放學(xué)后從來不在外面耽擱,麻溜兒回家?guī)蛬寢屪黾覄?wù),抱柴燒火,喂雞喂豬。吃完晚飯撂下飯碗,別人家的孩子都到外面玩兒去了,小蘭呢,轉(zhuǎn)身就挎起菜筐到地里挖野菜,往往到天黑得看不見時,她才挎著滿滿一筐菜回家。小蘭是個要強的孩子,就是這樣也沒把功課落下,村里這些孩子就數(shù)她成績好,到期末準(zhǔn)保把獎狀拿回家。前幾年,村里興起了打工熱,姑娘小伙子都紛紛往外面跑。有一天,小蘭突然和她媽說不想上學(xué)了,也要出去打工掙錢。好多出門打工的人都是圖外面熱鬧,想出去開眼界。小蘭想的不是這些,她是看家里條件實在太困難了,想給爸媽減輕些負擔(dān)。她媽攔了幾句沒攔住,到底跟著幾個姑娘出了門。那年她才十四歲,書剛念到小學(xué)六年級,硬生生地就把學(xué)業(yè)荒廢了。小蘭這孩子老實本分,干活兒舍得下力氣,掙到手的錢從來不亂花,每年都能往家?guī)Щ匾还P錢。有小蘭幫襯,他們家的條件慢慢好了起來。大伙都尋思老杜家這回妥了,苦日子總算見亮了。哪成想呢,好好的一個孩子,讓那個喪盡天良的崔大勇給禍害了。大妹子,依你說,那個崔大勇是不是該死?

那個女人的話像一排鋼針扎在秦香蘭的心頭,她的身體萎縮下去,恨不能找條地縫兒鉆進去。她尷尬地笑笑問,杜小蘭家里現(xiàn)在都有啥人?

四十多歲的女人說,小蘭家可慘了,得知她出事的消息后,她媽媽就瘋了。

秦香蘭驚得目瞪口呆,打斷對方的話問,她怎么瘋了呢?

四十多歲的女人說,她受的刺激太大了,從外地認(rèn)完尸首回來,一連三天不說話不睡覺,給吃就吃,不給也不知道要。第四天頭上,突然又唱又笑,從家里跑到當(dāng)街上。跑著跑著突然停下腳,指著前面說小蘭回來了。大家還沒弄明白怎么回事呢,她已經(jīng)跑出了村子。這時候大伙兒才知道,小蘭媽瘋了。大家趕緊四處尋找,可哪還有人影子??!老杜隨后也出了門,邊賣藝邊找小蘭媽。現(xiàn)在他們家里只剩老太太和小蘭的弟弟小強。老太太眼神本來就不好,又使勁哭了一場,現(xiàn)在干脆啥也看不見了。小強才十多歲,正念小學(xué)呢,也只得請了假,留在家里照顧奶奶。這都怪那個崔大勇,是他害得小蘭家破人亡,讓老杜妻離子散。

秦香蘭把話岔開問,杜小蘭的家怎么走?

五十幾歲的女人給她指了路,忽然問了一句,你是小蘭的啥人呢?找她家有啥事情?

秦香蘭猶豫了一下,到底沒敢說出自己的身份,撒謊說是小蘭在江城時認(rèn)的干媽,聽說她出了事,來她家里探望一下。

那幾個村民點著頭說秦香蘭是個重情重義的好人,大老遠的還特意跑了來,小蘭有這個干媽,在九泉下也該瞑目了。秦香蘭胡亂地點頭應(yīng)著,逃跑似的快步走開。她按著對方的指點,在前面路口轉(zhuǎn)了彎,繞過一棵枯死的老楊樹,找到了杜小蘭的家。盡管她已經(jīng)有了心理準(zhǔn)備,踏進小蘭家里時,還是大吃了一驚。屋子里實在太亂了,根本不像一個家的樣子。秦香蘭喊了好一會兒,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太太才顫巍巍地從炕上一堆破被子里拱出來。

是小蘭媽嗎?你總算回來了!老太太兩只手摸著,沖秦香蘭的方向說。

秦香蘭搖搖頭沒說話,隨后才想起來,杜小蘭的奶奶根本看不見,她勉強應(yīng)聲說,自己不是杜小蘭的媽。老太太的臉上現(xiàn)出疑惑的表情,自言自語般問,不是小蘭媽,那你是哪一個呢?到俺家有啥事?

秦香蘭沉默不語,面對這個老人,她實在張不開口,她也沒敢再謊稱是杜小蘭的干媽。她找出紙筆,寫下了自己的身份和來此的目的,留下手機號碼,把紙條塞進老人手里說,你兒子回來時,把這張紙給他就行了。

秦香蘭想,看情況只能去找杜小蘭的父親了,這個家只有他才能做得了主。

秦香蘭問老太太老杜的去向。老太太搖著頭說,不知道,好像說往東邊去了,沒準(zhǔn)兒去了塔城。

秦香蘭應(yīng)了一聲,拔腿往外走。到了屋門口,突然想起還不知道老杜的模樣長相,趕忙又折回來,撒謊說,想要張小蘭的照片作紀(jì)念。老太太看不見她漲得發(fā)紫的臉,沖屋里指著說,柜蓋上有本影集,相中哪張你就拿哪張吧!

秦香蘭選了一張老杜、老杜媳婦和杜小蘭的合影照裝進挎包里,掏出幾張錢,悄悄放在柜蓋上。

走出村子后,秦香蘭從挎包里翻出照片,捧在手里仔細端詳。這是她第一次看見杜小蘭。照片上的女孩兒剪著齊耳短發(fā),大眼睛尖下頦,看上去文靜端莊。她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站在母親和父親中間。照片上的日期是一年前。那時候,他們一家人還是那么開心快樂。而如今呢,杜家已經(jīng)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歸根結(jié)底,這都是兒子的罪過?。?/p>

秦香蘭的腦袋里突然冒出一個念頭,看杜家的情況,即使真讓兒子去償命也不為過??!這個念頭只是一閃,立刻就被她否定了。兒子并不是真想殺杜小蘭啊,只是一時失手,才造成可怕的后果。如果追根溯源,恐怕還要找到自己頭上,要是當(dāng)年沒有狠心扔下兒子,大勇就不會受那么多苦,更不會出這些事。這么多年自己太對不住兒子了,說什么也要把他從鬼門關(guān)里救出來。

塔城是個縣級市,因為有幾座遼代的古塔而得名,是個頗有名氣的歷史文化小城。秦香蘭走下長途汽車,看見一座巍峨壯觀的古塔,遠遠地在建筑物的縫隙間露出來。雖說只是縣級市,但城市規(guī)模卻不小,繁華程度甚至超過了地級市的江城。老杜或許正在這座城市的某個地方,但找起來卻像大海撈針。秦香蘭毫無頭緒,見汽車站旁有個休閑廣場,就走了進去。

聚集在廣場上的多是一些老年人,有的打撲克,有的下象棋,還有的拉胡琴唱戲??雌饋聿幌裼写虬咽劫u藝的。秦香蘭繞過幾堆人叢,正想走出廣場,忽聽側(cè)前方的樹林里傳出一陣叫好聲,秦香蘭快步走過去。

秦香蘭從人縫兒里擠進去,見一個四十幾歲的男人腦門兒頂著鋼叉,叉尖兒上立一只白色的大碗。秦香蘭仔細打量那人,又掏出照片比對,感覺和老杜有些相像,又似乎不像。正猶豫不決時,那人已經(jīng)表演完畢,收了鋼叉和碗,拿起一只破帽子開始收錢。秦香蘭看見,那人的腿腳很利索,根本沒有毛病,就失望地從人叢里走開。

秦香蘭漫無目的,沿著街邊向前走了一陣,腦子里忽然閃過一個念頭,賣藝的往往喜歡去人多的地方,到火車站、旅游景點和購物中心轉(zhuǎn)一轉(zhuǎn),沒準(zhǔn)兒能找到線索。秦香蘭問了個擺攤的女人,得知火車站離汽車站不遠,只有十幾分鐘的路程。但秦香蘭剛來到站前廣場上,就立刻泄了氣,那里被防護網(wǎng)隔離起來,看上去正在施工,賣藝的根本無處容身。

秦香蘭正想去購物中心,老王發(fā)來短信,問她情況怎么樣了。秦香蘭忽然想起,自己急著解救兒子,從江城上火車后,一直沒和丈夫聯(lián)系過。她把電話打過去,把去杜小蘭家和來塔城的事說了。

老王安慰說,不要著急,先去吃飯,然后再想辦法。

經(jīng)丈夫提醒,秦香蘭才覺得肚子已經(jīng)餓得咕咕叫,找了家面館走進去,隨便要了一碗面。正吃著,老王又發(fā)來短信,提醒她除了找老杜,還應(yīng)該找杜小蘭的媽媽。秦香蘭覺得丈夫說得有道理,找到了杜小蘭的媽媽,可以順藤摸瓜找到老杜,還能減輕些兒子犯下的罪過。

秦香蘭正想著,忽然看見一個男人拄著棍子,從面館門口走了過去,從走路的姿勢看,是個腿上有殘疾的人。秦香蘭想,老杜雖是賣藝的,但沒準(zhǔn)兒也會當(dāng)乞丐。她趕忙算了賬跑出去,那個乞丐卻已經(jīng)不見蹤影。秦香蘭站在街上轉(zhuǎn)了一圈,突然看見那個乞丐正斜倚在旁邊的電線桿上。秦香蘭走過去,問他是不是姓杜。那人不說話,笑嘻嘻地沖她伸出一只手。秦香蘭掏出一張錢遞給他。乞丐開了口,說不姓杜姓王。秦香蘭拿出照片對照,此人長得和老杜大相徑庭,是自己著急才會張冠李戴。

塔城最大的購物中心是華聯(lián)商廈。秦香蘭沒有打車,一路步行過去,遠遠看見商廈門前圍了許多人,心里就一陣興奮。但走近才明白,原來是商廈在搞促銷演出,幾個穿三點式的女孩兒正在臺上跳舞。

秦香蘭就想去塔城最大的景點古塔公園。正要過馬路時,坐在過街天橋上的一個女人引起了她的注意。秦香蘭走過去,把照片掏出來比對。那個女人滿臉泥污,根本看不清本來模樣。秦香蘭又走近些,低下頭仔細看,那個女人皮膚細嫩,看來不會超過三十歲,杜小蘭的媽媽恐怕該有四十歲了。秦香蘭正想走開,那個女人突然跳起來,一把抓住她的衣服,喊著說餓。秦香蘭掏出十元錢塞給她。

古塔公園門前熱鬧非凡,街口拉起橫幅,寫著梨花節(jié)文化游園。一條南北走向的步行街上,聚集了各種各樣的買賣生意,其中果然有幾個打把式賣藝的。秦香蘭拿著照片,從北邊的街口一直走到南邊,卻沒有發(fā)現(xiàn)老杜的身影。秦香蘭暗想,看來老杜不在塔城,否則他肯定也會來這里湊熱鬧。

秦香蘭正想著,胳膊被人輕輕拉了一下,她回過頭去,一個小乞丐腋下夾著支拐杖,向她鞠躬作揖。秦香蘭掏出錢包找了點兒零錢給他,猛然就想到了多年前的兒子,在他離家出走后,也曾經(jīng)淪落為乞丐,像眼前這個孩子一樣沿街乞討。秦香蘭心里一酸,又掏出一張錢向小乞丐遞過去,旁邊突然伸過來一只手,把錢奪了過去。一個頭上系紅頭繩的女瘋子,沖著她嘿嘿地傻笑,看年紀(jì)大概四十歲左右。秦香蘭一陣興奮,翻出照片比對,結(jié)果卻令她無比失望。杜小蘭的媽媽長臉尖下頦,眼前這個女人卻是圓臉小下巴。秦香蘭搖搖頭走開,穿過人叢正要離開這條街,忽然附近傳來一個女人的喊聲,聲音尖利凄涼,喊的竟然是“小蘭”兩個字。秦香蘭撥開人叢,順著聲音找過去,只見一家商店前的臺階上坐著個破衣爛衫的女人,膝頭躺著只布娃娃,用手輕輕拍一下,就揚起脖子喊一聲“小蘭”。秦香蘭掏出照片,這個女人和杜小蘭的媽媽似乎有些相似之處,但照片上的人要胖一些,而這個女人卻已經(jīng)瘦得皮包骨頭。秦香蘭正端詳著,那個女人突然沖地上吐口唾沫,撲到一個小伙子身上,惡狠狠地邊打邊罵,崔大勇,你這個天殺的東西,還我女兒來!

那個小伙子嚇了一跳,看清襲擊他的是一個瘋女人,就憤怒地把她推開,揚起手要打。秦香蘭已經(jīng)確認(rèn),這個瘋女人就是杜小蘭的媽媽。她趕忙沖上去攔住小伙子說,對不起,我妹妹前幾天從家里跑丟了,現(xiàn)在才總算找到。小伙子這才不再計較。

秦香蘭伸手拉杜小蘭的媽媽,卻被一把推開。杜小蘭的媽媽把布娃娃緊緊抱在懷里,一臉敵視地看著秦香蘭,嘴里說,小蘭不怕,有媽媽在誰也害不了你。秦香蘭聽得心里一揪一揪地疼,輕聲地問杜小蘭的媽媽想不想吃東西。杜小蘭的媽媽兩眼放光,沖著她使勁兒點頭。秦香蘭看她破衣爛衫滿臉油污,就想先帶她洗個澡換身干凈衣服,然后再去餐館。走出古塔公園前面的步行街后,秦香蘭見路邊有一家賓館,就帶著杜小蘭的媽媽走了進去。秦香蘭開了個房間,但杜小蘭的媽媽卻說什么也不肯脫衣服進浴室。她雙手護在胸前,眼睛里又露出敵視的目光,神情無比緊張。秦香蘭勸說了好一會兒,杜小蘭的媽媽才慢慢放松下來,跑過去把房間門鎖死,然后才同意脫衣服。剛脫下一件,杜小蘭的媽媽又停下來,再次跑過去擺弄門鎖,見鎖得好好的,這才回來接著脫。

杜小蘭的媽媽小聲對秦香蘭說,小心點兒啊,千萬不能讓那個男人進來。

秦香蘭納悶兒地問,那個男人進來會怎么樣?

杜小蘭的媽媽突然又驚恐起來,雙臂摟在自己胸前說,他會干出不要臉的事情,先強奸我,再強奸你。

秦香蘭心里咯噔一下,她突然明白了,杜小蘭的媽媽從家里瘋跑出來后,肯定是被什么人糟蹋了,所以才會這樣害怕。

秦香蘭幫著杜小蘭的媽媽洗過了澡,給她換上自己隨身攜帶的一身衣服,帶著她走出賓館房間去吃飯。她們走進一家餐館,點了幾個菜。杜小蘭的媽媽不知多長時間沒吃東西了,一見食物就餓虎似的撲上去,吃得連頭都顧不上抬,直到打飽嗝才停下來。秦香蘭結(jié)了賬,帶著杜小蘭的媽媽回到賓館房間。天色已經(jīng)晚了,她準(zhǔn)備在塔城住一宿,明早起來再把杜小蘭的媽媽送回杜莊。

回到賓館房間里,不大一會兒,杜小蘭的媽媽就睡熟了,但秦香蘭卻怎么也睡不著,她的眼前不時出現(xiàn)杜小蘭的媽媽被人凌辱的場面,耳邊還回響起她尖利的驚叫聲。秦香蘭不由得想,如果不是自己的兒子殺死杜小蘭,她的媽媽就不會發(fā)瘋從家里跑出來,更不可能會遭受這樣的欺凌。

秦香蘭正胡思亂想,杜小蘭的媽媽突然發(fā)出一陣凄慘的尖叫,身子縮成一團說,求求你,別打我,別打我,我再也不敢了。

秦香蘭以為杜小蘭的媽媽已經(jīng)醒了,走過去拍拍她的肩膀說,別害怕,沒有人打你。

杜小蘭的媽媽卻只是翻了個身,又接著發(fā)出了鼾聲。

秦香蘭突然明白了,杜小蘭的媽媽離家出走后,肯定遭受過好多磨難,不僅被人奸污過,還被人打過罵過。秦香蘭心里想著,不知不覺也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秦香蘭做了一個夢。她正走在一片無邊的田野上,一個男孩兒突然從旁邊的莊稼地里跑出來,哭著抱住她的大腿喊媽媽,央求她救自己一命。開始,秦香蘭心里納悶兒,好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男孩兒正是兒子崔大勇。秦香蘭把他扶起來,問他出了什么事。崔大勇停下哭聲,說自己剛剛殺了人,警察正在后面追。秦香蘭正要安慰兒子幾句,天上突然下起了雨,豆大的雨點落在她的頭上和臉上。

她聽到一個遙遠的聲音喊著,小蘭,你醒醒,跟媽媽回家。

秦香蘭一下從夢里醒過來。只見杜小蘭的媽媽正坐在自己的旁邊,手輕輕拍著自己的胳膊,喊著小蘭。杜小蘭的媽媽正在流淚,淚滴不時落在秦香蘭的臉上。秦香蘭想,看來杜小蘭的媽媽是把自己當(dāng)成杜小蘭了。正想著解釋一下,突然聽杜小蘭的媽媽說,小蘭,你聽媽媽話,趕緊醒醒吧,為了找你媽媽遭了好多罪,這幾天里,被男人強奸過,被叫花子打過,但媽媽不怕,說啥也要把你找回來,你快醒醒,跟媽媽回家吧!

秦香蘭不知道該怎么做,起來不是,不起來聽著杜小蘭媽媽的話又分外揪心。她像一條躺在砧板上的魚,備受煎熬。不知過去了多長時間,杜小蘭媽媽才似乎一下清醒過來,說了一句,是我看錯了啊,你不是我的小蘭,我的小蘭在哪里呢?

秦香蘭聽到她從床邊走開,又重新躺回到了自己的床上。秦香蘭想,兒子真的把杜家害慘了,受害者不僅是杜小蘭一個人,還包括她的全家人,他欠杜家的這筆債,什么時候才能還得清??!

秦香蘭無法入睡,各種各樣的念頭像亂麻似的在腦袋里繞成一團。杜小蘭的媽媽又睡熟了,發(fā)出均勻的呼吸聲。賓館緊臨馬路,不時有汽車從夜晚的街道上飛快地駛過去,車輪似乎就碾壓在秦香蘭的神經(jīng)上。直到凌晨三四點鐘,秦香蘭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不知道睡了多長時間,再睜開眼睛時,她驚愕地發(fā)現(xiàn),杜小蘭的媽媽已經(jīng)不見了。秦香蘭趕忙從床上爬起來,慌亂地四處尋找。

秦香蘭把每個角落都翻遍了,甚至還趴在地上向床底下看了半天,這才確認(rèn),杜小蘭的媽媽不在房間里。秦香蘭心涼了半截,自己千辛萬苦趕過來,好不容易找到杜小蘭的媽媽,卻一轉(zhuǎn)眼就把她弄丟了。秦香蘭跑到賓館服務(wù)臺,向值班的工作人員描述了杜小蘭媽媽的模樣,問他們是否見到她走出賓館。值班人員搖頭說自己剛接班,沒看見這個人走出去。秦香蘭急忙跑出賓館,在附近尋找,但哪里都沒有杜小蘭媽媽的身影。

秦香蘭無奈地嘆息一聲,事情又回到了起點,只能再次從頭開始。

天已經(jīng)亮了,晨光從古塔的尖頂照射下來,塔城的黎明來臨了。古塔公園前面的步行街上漸漸熱鬧起來。秦香蘭辦理退房手續(xù)時突然想,老杜多年來一直賣藝為生,很可能和別的藝人有過接觸,沒準(zhǔn)兒有人能知道他的消息。秦香蘭興沖沖地跑到了步行街上。事情正如她所料,一個耍猴的老頭兒指著照片說認(rèn)識老杜,前幾天還在柳城的馬戲團見過。

柳城離塔城不遠,秦香蘭不敢耽擱,馬不停蹄趕了過去,在當(dāng)?shù)厝说闹更c下找到馬戲團。馬戲團演的是夜場,秦香蘭趕到時是中午,馬戲團看上去冷冷清清。在大門口,秦香蘭正想往里走,被門衛(wèi)室的保安攔住。

秦香蘭問起老杜。

保安說,這個人前一陣確實在馬戲團干過,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在,被團長開除了。

秦香蘭問,老杜為什么被開除?

保安說,老杜的女兒被人奸殺了,團長嫌晦氣,就把他開除了。

秦香蘭問,知不知道老杜去了哪里?

保安搖著頭說,不知道,打把式賣藝的四海為家,沒有個準(zhǔn)地方,聽說他還要找老婆,更不定會去哪里。

秦香蘭失望地離開柳城,茫茫人海,不知該去哪里找老杜和他媳婦。

秦香蘭正一籌莫展,接到邢律師的電話。

邢律師問她,事情辦得怎么樣了,是否得到了杜小蘭家人的諒解。

秦香蘭無奈地嘆息一聲說,還沒有,一直也沒找到杜小蘭的父親。

秦香蘭簡單把情況講了一遍,有些擔(dān)心地問,杜家出了這些事,會不會影響量刑的尺度?

邢律師說,那倒不會,法律講的是證據(jù),事情一碼歸一碼。告訴秦香蘭先回江城,有件事情要商量。

邢律師在電話里沒說什么事,一路上秦香蘭的心就始終懸著,不知道是否又出現(xiàn)了什么意外情況。見到邢律師后,秦香蘭才知道是有關(guān)民事賠償?shù)氖隆?/p>

邢律師說,如果能在民事賠償上積極主動,往往會有利于刑事判決,問秦香蘭是否能承受得住。

秦香蘭連連點頭說,就算傾家蕩產(chǎn)也要保住兒子的命。

邢律師說,你這么說,我心里就有底了,到時候盡量往這個方向辯護。

秦香蘭問,那是不是不用找杜小蘭的父親了?

邢律師搖搖頭說,還是要去找,受害者家人的諒解和民事賠償是兩碼事,咱們做兩手準(zhǔn)備,爭取雙管齊下。

走出邢律師的事務(wù)所,秦香蘭心里一片茫然,不知道該去哪里找老杜。她沿著大街信步向前走,不覺間抬頭一看,一座雕塑佇立在面前。秦香蘭認(rèn)出來,正是那個海神波塞冬,自己站在了海之星門口。

秦香蘭突然想,不妨去杜小蘭住過的宿舍看看,如果找到她和兒子相愛的證據(jù),就可以間接證明兒子只是激情犯罪,一時失手殺死了杜小蘭。

秦香蘭打聽到杜小蘭的住處,攔了輛出租車趕過去。剛下車,身邊突然響起一陣摩托車的喇叭聲。她恍然想起,兒子曾經(jīng)就是這樣按喇叭喊杜小蘭下樓的。如今,杜小蘭已死,兒子也成了階下囚。

杜小蘭的宿舍在二樓。秦香蘭敲了半天門,里面才傳來腳步聲。一個二十一二歲的女孩兒出現(xiàn)在屋門口,頭發(fā)披散著,揉著惺忪的睡眼,顯然是剛從床上爬起來。被人從夢里叫醒,女孩兒有些不高興,埋怨地看一眼秦香蘭,問她有什么事。

秦香蘭笑笑說,自己是杜小蘭的阿姨,從外地趕過來,想整理一下小蘭的遺物。

女孩兒的態(tài)度立刻友好起來,把秦香蘭讓進屋子里。

屋子里面擺了一大一小兩張床,有兩個女孩兒正在睡覺。

開門的女孩兒說,小蘭在時,就睡在小床上,如今酒店又安排別人住了進來。

秦香蘭點點頭,沒有往屋子里面走,站在客廳里問,小蘭是否留下了什么東西?

女孩兒走進臥室,出來時拿著一只硬皮本說,小蘭的東西原本都被她父母拿走了,前幾天安排別人入住時,在床墊下找到了這只本子。

秦香蘭猜想可能是杜小蘭生前寫下的日記,心想正是自己需要的東西。

女孩兒把本子遞給秦香蘭,眼淚汪汪地說,姨,小蘭死得太慘了,你一定要替她主持公道,給她報仇雪恨,懲治崔大勇那個惡魔。

女孩兒的話像針一樣扎在秦香蘭的心頭,她支吾地答應(yīng)一聲,謝過那個女孩兒就逃也似的離開了。到了樓下,秦香蘭把本子打開匆忙看了一眼,看到日期和天氣,斷定是杜小蘭的日記。她沒有急著往下看,找了個旅店住下來。

吃過晚飯后,秦香蘭回到旅店把本子翻開。她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沒能找到兒子和杜小蘭相愛的證據(jù),反而翻開了崔大勇惡行昭彰的一幕幕往事。

日記是從杜小蘭外出打工開始寫的,讀著一段段日記,秦香蘭仿佛看見一個瘦弱的女孩兒一點一點地朝著自己走過來……

杜小蘭到海之星打工的第三天,崔大勇的名字就開始出現(xiàn)在日記里。那天下夜班后,他主動提出送杜小蘭回宿舍。杜小蘭對他印象不錯,稱崔大勇崔哥,說他長得精明干練,是個好心人。但僅過了兩天,崔大勇的形象就變了,并且,從此就成了杜小蘭擺脫不掉的陰影。兩天后的晚上,在經(jīng)過一條黑胡同時,崔大勇從后面抱住了杜小蘭。杜小蘭嚇壞了,拼命掙脫開,拔腿向前跑。崔大勇追上來,威脅她不許聲張,否則沒有好果子吃。從這以后,崔大勇就像鬼影子般糾纏著杜小蘭,每天晚上一下班,就以護送為名跟在她后面,不時對她進行性騷擾。在公開場合里,他對杜小蘭很親近,很多人都認(rèn)為他們在談戀愛。杜小蘭心里委屈,卻不敢聲張,想離開海之星,又舍不得這里的高工資,就這樣,一天天生活在崔大勇的陰影里。崔大勇變本加厲,每天都會騷擾杜小蘭,占她的便宜。杜小蘭想調(diào)到白班,但大堂經(jīng)理不同意,反問她,大家都上白班,夜班誰來上?

杜小蘭以為,忍一忍或許就過去了,沒準(zhǔn)兒哪天崔大勇會良心發(fā)現(xiàn)放過她。但半個月后的一天晚上,可怕的事情發(fā)生了。崔大勇送她回宿舍后,尾隨她上了樓,在杜小蘭把房門打開后,他突然沖過來,擁著杜小蘭闖進屋子里。杜小蘭嚇傻了,問崔大勇要干什么。崔大勇一句話不說,把她推倒在床上,動手扒她的衣服。杜小蘭被崔大勇壓在身子下時,突然反過味來,崔大勇是要強奸自己。她想喊,嘴被崔大勇堵住了;她拼命掙扎,但根本不是崔大勇的對手。杜小蘭就這樣被崔大勇強奸了。事后,她捂著臉痛哭。

崔大勇冷笑著說,這事情聲張出去,男人無所謂,丟臉的是女方。又恬不知恥地說,你不如從今天開始,就正式做我崔大勇的女人。

秦香蘭看到這里,深深嘆息一聲,從日記本上抬起頭。她想起了多年前自己經(jīng)歷過的那個可怕的下午,崔大勇做的事竟然和崔安如出一轍,甚至,崔大勇比崔安還要過分,連一點兒起碼的內(nèi)疚都沒有。杜小蘭似乎就是多年前自己的翻版。難道真的是基因在作怪嗎?崔大勇的血管里流著崔安的血,所以,才干出了像崔安一樣禽獸不如的事情?而杜小蘭呢,竟然也和多年前的自己一樣,選擇了默默地忍受。

被崔大勇強奸后,杜小蘭噩夢般的日子就開始了。她不敢聲張,把眼淚默默地流進心里,崔大勇卻步步緊逼,每天晚上送她回到宿舍后,都要求和她發(fā)生關(guān)系,甚至就連杜小蘭的生理期,崔大勇也不罷手。幾天后,崔大勇工作變動,開始上白班,杜小蘭本以為終于可以擺脫他了,沒想到,崔大勇很快買了輛摩托車,每晚營業(yè)結(jié)束時,就等在海之星門口。別人卻不明所以,和杜小蘭同來的姐妹們都羨慕她,交到了一個知冷知熱的男朋友。杜小蘭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強忍著傷痛坐在他摩托車的后座上。

她開始考慮離開了,打算領(lǐng)完工資就走。但幾天后,杜小蘭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她一下慌了手腳,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出了這樣的事,她沒臉再回杜莊,更無法向家里人交代。杜小蘭無計可施,在驚恐中度過了幾天后,只得在一天晚上把事情告訴了崔大勇。她沒有想到,崔大勇竟然無動于衷,嬉皮笑臉地說,既然有了就生下來吧,反正我也到了當(dāng)?shù)哪挲g。

說著,崔大勇湊過來,又動手扒杜小蘭的衣服。杜小蘭極力掙扎,求崔大勇看在自己懷孕的分兒上放過她這一次。崔大勇根本不聽,還是強行和她發(fā)生了關(guān)系。

杜小蘭的妊娠反應(yīng)越來越明顯,她五次三番讓崔大勇想辦法,崔大勇都不理不睬,而且依舊和她發(fā)生關(guān)系。如果杜小蘭不從,他就對她非打即罵。杜小蘭無處傾訴,只能把心事寫在日記里。杜小蘭對崔大勇又恨又怕,稱崔大勇為魔鬼,詛咒他不得好死,但又期待他能負起責(zé)任,給肚子里的孩子一個交代。

杜小蘭的日記結(jié)束在事發(fā)前一天。秦香蘭終于知道,兒子根本沒想過要帶杜小蘭去做人工流產(chǎn),他一直在往后拖,卻沒有停止對杜小蘭的性侵犯……

看完日記,秦香蘭的心揪成一團,她實在無法想象,兒子竟然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他糟蹋了一個純潔弱小的女孩兒,不斷在她身上發(fā)泄獸欲,最后,又殘忍地奪去了她的生命。更可怕的是,杜小蘭死時,肚子里還懷著孩子。秦香蘭問自己,如果真的用錢讓兒子逃過法律的懲治,可憐的杜小蘭能在九泉之下瞑目嗎?她不敢回答,但她知道答案是否定的,她不得不承認(rèn),認(rèn)罪伏法才是崔大勇唯一的選擇。

秦香蘭躲在旅店里,給兒子寫了一封長信。

在信里,她說自己對不起兒子,不該在十四年前把他扔給崔安和莫思琪。但她看過了杜小蘭留下的日記,已經(jīng)知道兒子都做過些什么事,良心告訴她,錢無法幫他洗清罪孽。她勸兒子和法官說實話,別再奢望什么奇跡,老老實實等待法律的懲治吧。寫到這里時,秦香蘭的心突然尖銳地一疼,眼淚滴到信紙上。

她想,這么做是不是太對不起兒子了?

秦香蘭給邢律師打電話,說不想再找老杜要諒解書了。

邢律師問她為什么。

秦香蘭說,自己找到了杜小蘭生前的一本日記,里面寫的事情……

話剛說一半,就被邢律師打斷了,他顯然猜到日記內(nèi)容對崔大勇不利,告訴她不要再說下去,日記也不要拿給他看,否則恐怕會對辯護不利。

秦香蘭無力地嘆息一聲說,事到如今,恐怕誰也救不了崔大勇了,等待他的只能是認(rèn)罪伏法……

邢律師沉默了好一會兒說,這事情不是兒戲,你一定要考慮周全,不要一時沖動鑄成大錯。秦香蘭沒再說什么,掛斷了電話。

三天后,崔安給秦香蘭帶來了崔大勇的回信。

崔安走后,秦香蘭把信打開,見里面只有一張紙,寫滿了惡毒的咒罵。崔大勇沒有喊媽,直呼其名,罵她是個蛇蝎心腸的女人,多年前把自己扔進火炕里,如今又一次把自己扔進火炕里。信的最后,崔大勇用很大的字寫著,到死也不會原諒秦香蘭,做鬼也不會放過她。

看完信,秦香蘭撲倒在床上,把自己蒙在被子里,號啕大哭。

她不停地問自己,是否真的做錯了,這樣對待親生兒子,是不是真的太殘忍了?

她無法回答,骨肉親情告訴她,自己確實錯了,應(yīng)該救兒子一命,但良心和良知卻又告訴她,這么做沒有錯,否則無法給死去的杜小蘭一個交代。

秦香蘭撥通了老王的手機,聽到丈夫喂了一聲,她就一下哭了出來。

老王聽出她情緒不對,讓她不要著急,有什么事情慢慢說。

秦香蘭仍然哭個不停,眼淚像開閘的水,不斷涌出眼眶。不知哭了多久,秦香蘭才停下來,哽咽著向老王講述了杜小蘭的日記,和崔大勇信中的謾罵。

老王完全站在她一邊,說她做得沒有錯,不要有什么心理負擔(dān),走到如今這一步,也是崔大勇咎由自取,她不應(yīng)該把罪責(zé)歸結(jié)到自己身上。

雖然得到老王的安慰,秦香蘭的心情卻絲毫沒有好轉(zhuǎn),一連幾天,她的精神恍恍惚惚,白天頭疼欲裂,昏昏沉沉,晚上則失眠多夢無法安睡。剛一合眼,兒子和杜小蘭就會輪番出現(xiàn)在夢中,伸著手,向她索命。

一天下午,秦香蘭正在旅館的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床頭柜上的手機突然響起來。秦香蘭掙扎著坐起來,按了接聽鍵。

對方自稱叫老杜,說找她有事商量。

秦香蘭心不在焉,沒有反應(yīng)過來他是什么人。直到他說出杜小蘭的名字,秦香蘭才突然明白過來,對方是自己曾千方百計尋找的杜小蘭父親。

老杜說,他正在江城,想和秦香蘭見一面。

秦香蘭和老杜在旅館旁一家茶館見了面。

看到老杜時,秦香蘭大吃一驚。老杜的年紀(jì)應(yīng)該和她相差無幾,但她看到的卻是一個滿頭白發(fā)的老人,身材瘦小,左腋下拄著一支磨得發(fā)亮的拐杖。

老杜看到她臉上詫異的表情,抹一把頭發(fā),苦笑說,是小蘭出事后白的。

秦香蘭深深沖老杜鞠躬說,對不起,兒子做出那樣的事情,是我這個當(dāng)媽的沒盡到責(zé)任。

老杜連連搖頭,也沖著秦香蘭鞠躬,口不擇言地說,沒關(guān)系。

他似乎有什么話要說,但幾次都欲言又止。

不見老杜開口,秦香蘭就主動挑起話頭,問老杜找她有什么事。

老杜臉一紅,囁嚅著說,我聽說,前幾天你在四處找我。

秦香蘭嘆息一聲說,前幾天我確實找過你,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用不著了。

老杜的臉上現(xiàn)出焦急的神色說,為什么現(xiàn)在用不著了呢?如果有什么事情,大家可以商量一下。

秦香蘭說,前幾天我找你,是想求得你們的諒解,給我兒子減刑,但現(xiàn)在我知道了,我兒子罪孽深重,理所應(yīng)當(dāng)給你女兒償命,所以就不需要……

老杜急得直搓手,臉上冒出了汗,打斷秦香蘭的話搶著說,只要你們能給補償,我們愿意寫下諒解書。

秦香蘭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愣愣地看著老杜,好一會兒沒有再開口。

老杜有些慌亂,急不可耐地問,大妹子,事情好商量,你先說說看,打算給多少錢?

秦香蘭搖頭說,這不是錢的問題,我不能昧著良心做事。

老杜的臉上露出極其失望的表情,突然從桌子后面站起來,又重重地坐下去,說,大妹子,你能不能再考慮一下?

秦香蘭說,我兒子干下的那些事,真的是無法原諒啊!

老杜突然站起來,作揖說,求求你了大妹子,再好好考慮一下吧!

老杜的眼里涌出了淚水說,我們家里現(xiàn)在太需要錢了。

隨著老杜的述說,秦香蘭知道他已經(jīng)找到了老婆,但需要一大筆錢才能把她送到醫(yī)院里救治,老杜的媽媽眼睛急需手術(shù)治療,杜小蘭弟弟的學(xué)費還沒有著落……

秦香蘭猶豫了,她強迫自己要好好想一想,再作出這個至關(guān)重要的決定。

責(zé)任編輯/張小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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