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內容提要:
十多年前的一起銀行搶劫案中,刑警蘇鐵誤傷人質,人質四歲的女兒成了孤兒,而且由于驚嚇過度喪失了記憶。蘇鐵擔負起撫養(yǎng)女孩兒的責任。在蘇鐵和一幫刑警的熏陶下,女孩兒成長為一個“假小子”,打架曠課,逞強好勝。蘇鐵有心管教,無奈力不從心。系列殺人案已經(jīng)有三個受害者,更糟糕的是,十多年前那起銀行搶劫案中唯一活著的劫匪老疤越獄潛逃。老疤掌握著蘇鐵女兒身世的秘密,他要利用這件武器,讓蘇鐵家破人亡……
X集團公司董事長面色凝重地站在落地玻璃窗前。他俯瞰著這座城市,這座日新月異這座充滿著無限商機的城市。這是他在中國的起步之地,也是他在中國的一個落腳點。
曾經(jīng)他以為,在這座大廈里為他工作的員工都是最優(yōu)秀的——誠信莊重以事君事國。他通曉中國文化,他欽佩中國古時候的明君和忠臣,他一直以為自己做到了一個明君應該做的,而這些兢兢業(yè)業(yè)的屬下也做到了一個忠臣所能做到的。
在昨天之前他還是這么自信地以為著??墒?,一只用以竊聽的微型錄音機卻讓他幡然醒悟——鼎盛之后必有內亂,歷朝歷代都沒能躲過去,他,充其量只是個略懂點兒中華文化皮毛的美國商人,又怎能逃得過去?他為自己竟然以明君自居而汗顏。
門開了,助理進來:“董事長,您請的人來了?!?/p>
接著就聽到很熟悉很親切的聲音:“董事長,早?!?/p>
董事長仍然站在窗前,并不回頭,只說:“坐吧?!?/p>
他聽到房門輕輕關上的聲音。是他叮囑助理回避的。董事長回過頭,看著面前的這個人,看著對面的這雙眼睛,一時間他竟然有些迷惑,這個人眼睛里的坦蕩和敬愛讓他產(chǎn)生了動搖。如果不是最優(yōu)秀的演員,那么一定是他們搞錯了——他寧可相信是后者。
董事長慢慢走到座椅前坐下,緩緩地點點頭,仿佛這個簡單的動作都費盡了全身的力氣。“我想,你是不是應該對我說些什么?”
這是一個古稀老翁的聲音,全沒有了以前的慷慨激昂。他想給對方最后的機會。然而,他看到的是一雙無辜的眼睛,帶著一絲疑問。他失望了,事實上他已經(jīng)被激起了怒火,他不能再任面前這個人嘲弄他的智商和感情!
董事長慢慢地拿出一樣東西放在班臺上。在碩大的桌面上,那玩意兒愈顯精致和神秘,閃爍著幽藍的光澤。這一次,他終于從對方鎮(zhèn)靜的外表下看出一絲破綻。瞳孔是不會欺騙人的。驟然間的擴張及收縮便暴露了一切。
“說吧。”董事長那一刻有些心軟,他能肯定對方是第一次。既是未遂,他就有心寬宥,中國人畢竟從小就受到知恩圖報理念的熏陶,他相信在以后任何時候這個人都將忠心耿耿——因為再沒有第二條路可走。假如被X公司除名而且是因為竊取商業(yè)機密被除名,那么這個人在這個行當內就算徹底完了。
“這是……什么意思?”對方終于開口,雖然艱難卻很堅定。
董事長深藍的眸子剎那間變得灰白,他冷冷地注視著對面的人——這個沒能把握最后機會的傻瓜已經(jīng)無藥可救。董事長按了一下桌上的一個鍵,他的助理急匆匆地走進來。此時的董事長已經(jīng)恢復了以往的威儀和冷峻,他簡單地做了個手勢。
助理微微點點頭,轉過來面對坐著的那個人。“請讓我看看您的腿傷好嗎?”語氣彬彬有禮卻不容拒絕。
坐著的人臉色大變。這個人正是喬喬。
“你不敢讓我們驗傷,唯一的解釋就是:你根本沒有受傷!”
喬喬說不出話來。
“你制造了一個受傷的假象,第一是為了給人一個當天不在公司的印象,一旦事情敗露好脫干系;第二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親自來十八樓向董事長請假以便去十七樓,用最短的時間安裝那只竊聽錄音機!”
喬喬面色蒼白。不用再說什么,她絕望的表情等于承認了一切。
助理像個思維縝密的偵探:“你很聰明,你打了個時間差設計了個苦肉計讓人以為你是最沒有作案時間的人!百密一疏的是,你也許是太緊張了,你忽視了會議室的地板?!敝戆聪落浺魴C播放鍵,“根據(jù)我們測試,這只錄音機是在會議開始前十五分鐘安置好的,請聽……”
錄音機的音量開到了最大,開始除了磁頭輕微的摩擦聲外幾乎聽不到任何響動,緊接著是隱約的關門聲。助理關上了錄音機,直直地盯著喬喬。
喬喬驚呼一聲,她急忙掩住自己的嘴,在這最后一刻,她終于發(fā)現(xiàn)了自己留下的破綻。也只有這時候喬喬才感到巨大的恐懼,事業(yè)前途愛情,她的一切都將不復存在。
喬喬清清楚楚地記得那一夜,當她告訴他,她懷了他的孩子時,他遞給她的就是眼下放在桌上的這部微型高清晰度錄音機。
她大吃一驚。原來他?!——可她現(xiàn)在知道是不是有些太晚?
“我會被開除的!”她拼命抵擋著他的動作。
“不會?!彼赜谐芍?。
“你是不是就是為了這一天才和我接近?”她逼問。
“你誤會了?!彼V挂磺袆幼?,很認真地看著她,“你說要去新馬泰,我就向上司請假,這樣,他們才知道我和你的關系,和我商量可否請你幫忙。我拒絕了,可上司說,這是董事會的意見。當然,這個忙你可以不幫——不過,如果你肯幫我,我可以拿到10%的股份……”
他開始吻她。她在他輕柔的撫摸下漸漸柔軟下來,喃喃出聲:“事情成功……我們……立刻結婚……我不要再做事……我們結婚,迎接……我們的……孩子……”
“當然,比這還要好,我們去國外度蜜月,芬蘭、瑞士、西班牙……親愛的,謝謝你?!?/p>
此時,對她來說,對公司忠誠的信念遠不如這些重要,盡管心里不安,她還是接受了他的請求。
現(xiàn)在,她清醒了后悔了,可是……晚了。
“為什么肯定就是我而不會是其他人?!”喬喬的眼睛絕望中閃動著一絲希翼。她要做最后一次努力,就像一頭掉進獵人陷阱垂死掙扎的小獸。
“我們調查了那一時間段所有不在崗的員工,只有兩個人,一個去樓下取私人信件,一個去工程部打維修單,有時間證人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她們一律著制服!”
公司有很嚴格的規(guī)定,上班時間一律著統(tǒng)一的制服。女員工是西裝裙、中跟皮鞋。更不用說高級管理人員比如喬喬。那雙輕便鞋使她暴露了。
喬喬站起來,她知道再說什么都是徒勞無益。她向門外走去。此時的她與進門時相比,腿是安然無恙了,但整個人幾乎垮掉。
“這次會上我本來是要提名你加入董事會的?!?/p>
董事長這句沉重的話讓就要走出辦公室的喬喬渾身一顫。她站了一會兒,繼續(xù)向外走。
“給她點兒時間整理個人物品。一個小時后派人去交接?!倍麻L仰靠在大班椅上,他感到從沒有過的疲憊。老了。他在心里嘆道。
X公司上下對時間的觀念都是極其精確的。一個小時后,助理帶著行政部和業(yè)務部的兩個主管已經(jīng)站在喬喬辦公室門外。
門關著,助理輕輕敲了敲門。遵循董事長的指示,他只對行政部和業(yè)務部稱喬喬因個人原因要離開公司。當時有人打趣說,是不是Miss喬要結婚了。他不置可否地一笑。
門依然緊閉著,沒有回應。助理把耳朵貼在門上,聽不到任何動靜。他忽然覺得情況不妙,叫來喬喬的秘書:“鑰匙!”
門開了。
喬喬伏在桌上,枕著她的一只胳膊,靜靜地像是做一個挺好的夢。她的另一只胳膊垂著,地上,是一攤血,鮮亮亮地紅,觸目驚心。
“我的生日你真能來嗎?”
“我的生日你不會不來吧?”
“你在哪兒?”
“答應過我的事兒,你不會忘記吧?”
小羽關上電腦。又一次失去了阿明的蹤影。
窗外,天色已經(jīng)暗下來,太陽沉甸甸地往西邊墜去。小羽收回目光,看著窗邊收起來的落地窗簾,像海像天空一樣藍,上面是一片片白色的羽毛。她一眼不眨地看著,直想能看到一個天使從上面飛下來……
小羽咚咚咚地跑下樓去。她一定要見到他。
……
小羽站在那扇門前。那扇沉重的實木門像一堵厚重的墻冷冷地隔絕著里面和外面的一切。
她忽然有些緊張,把耳朵貼上去,靜靜的,什么聲音也沒有。她深吸一口氣開始敲門。
沒有人應。她再敲。還是沒有人應。
小羽站了好久。終于,失望地轉身要走。想了想,她掏出紙和筆,她想要留個字條給他。
電梯門開了。一個阿姨從里面出來,驚奇地看著小羽:“小姑娘,你是找住這屋的人?”
小羽趕緊點頭。
“已經(jīng)搬走了。節(jié)后第一天上班就搬走了?!?/p>
莫龍拉住蘇鐵。“哎,看到了吧,咱對面那家酒店不是被一個廣東老板給盤下來了嘛,現(xiàn)在裝修完了,就要重新開張了,完全是五星級的標準。那廣東佬親自來請,說是左鄰右舍去幫忙試試菜。我說我們有紀律,這樣做是違紀的。看那廣東佬怪難受的,我就問他,我一領導要大婚,在你這兒擺酒席,能優(yōu)惠不?他說,權當試營業(yè),也讓大家看看酒店的水平,六百六十六元一桌,十熱八涼兩湯兩主食,有魚有蝦有雞有鴨,而且酒水全包,飲料管夠。蘇隊,我看你和張法醫(yī)就趕緊的,弟兄們盼這頓大餐眼睛都綠了!”
等莫龍說完,蘇鐵站起來:“放心,這頓大餐少不了,可絕不在那兒辦?!闭f完蘇鐵走了。
莫龍很委屈。“真是熱臉貼個冷屁股,就算我不為你操心,我也得為你家張法醫(yī)操心不是?”
正念叨著,路易抱著一撂檔案進來?!皢?,莫頭兒,這跟誰生悶氣吶?”
莫龍可找著訴苦的人了:“還能是誰?蘇隊唄。我好心跟他說,對面酒店裝修好了,可以優(yōu)惠辦酒席,這不也是為他省錢嘛,可人家根本不領情?。 ?/p>
路易想了想:“莫頭兒,我要是蘇隊,我也不答應!”
莫龍愣了:“為啥?”
對面那家酒店還沒賣給這廣東佬時,蘇鐵和聶星就在這里舉行的結婚典禮。因為蘇鐵的處分,聶星說:“咱用大婚來沖沖喜?!?/p>
地點就選在對面。小女孩兒已經(jīng)和一幫刑警隊員們混熟了,大家輪流抱著她坐在禮賓臺最近的一張桌上。
典禮開始了。小女孩兒好奇地看著蘇鐵和聶星向四面八方不停地鞠躬。婚禮眼看就要結束,值班室一個民警跑來,在代刑警隊長耳邊說了幾句什么。
老刑警隊長走了,蘇鐵的職務也掛空了,上級就指派了一位代刑警隊長,是武警部隊復員下來的軍人,對蘇鐵很敬重,事實上和蘇鐵當家沒什么區(qū)別。他一邊聽一邊點頭一邊就看蘇鐵。正在敬酒的蘇鐵打從值班民警進門就已經(jīng)知道是什么事了。他對聶星笑:“你是現(xiàn)在留下我晚上守空房呢,還是現(xiàn)在放我走晚上進洞房?”
聶星四下里一看,那桌刑警們已經(jīng)全站起來,她也就明白了。她白了蘇鐵一眼:“得了,忙你的去吧。臨陣脫逃也不是頭一回了?!?/p>
蘇鐵在聶星臉上親一下:“咱這老婆真沒說的?!?/p>
他摘下胸前的花,聶星從一個刑警隊員手中接過那孩子:“讓爸爸去忙吧,咱們回家等他。”
蘇鐵臨出門時回一下頭,聶星正抱著孩子沖他招手,他的心熱了一下。
來客清一色的警察,也有帶家屬的。沒有人對剛才的一幕表示吃驚。一個大姐拉著聶星坐在自己那桌:“得了,敬半天酒了,趕緊得空吃點兒吧。”
大姐把幾只盤子端到聶星面前。聶星也不客氣,要了碗米飯就吃上了,心里想:都說結婚這天新娘子挨餓,我倒好,不比任何人吃得少。
聶星一個人抱著孩子回了新房。新房布置得其實挺簡單,但因為是新的,就處處透著鮮亮。聶星領著孩子來到一間臥室:“這是你的房間,好看嗎?”
房間里從墻壁的顏色到床單的花樣到窗簾的圖案無一不透出童稚的可愛。這間兒童房聶星比布置這屋里的任何一處都下功夫??珊⒆又豢匆谎劬偷拖骂^。聶星也奇怪,自己對這小丫頭不比蘇鐵更上心些?可就換不來她一個笑臉。
盡管這樣想,聶星還是耐心地領著小女孩兒幾個屋里轉:“以后,這兒就是家了,爸爸會天天在這里領你一起玩——你叫我媽媽吧?!?/p>
聽了這話,小女孩兒忽然抬起了頭:“你不是媽媽。媽媽沒有了。媽媽開花了。”
聶星只覺得一陣恐懼,她不由得蹲下來:“你說什么?”
小女孩兒卻又低了頭不再說話。
很晚了,蘇鐵才回來。聶星把小女孩兒講的話學給蘇鐵聽,蘇鐵沉默了。他來到那間小臥室,看著沉睡中小女孩兒恬靜的臉。
“也許這是小孩子無意識說出的話,不用擔心?!碧K鐵安慰聶星。
聶星偎在蘇鐵懷里。“可是,我真的有點兒怕,她說這話時眼睛里冷冷的,根本不像是一個孩子應該有的目光?!?/p>
這一夜,他們誰都沒合眼。
方顯誠徹底倒下了。
他不能閉眼,一閉眼就看到美美披散著長發(fā),臉上身上全是血:“是你毀了我,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她向他伸出了尖尖的十指……
方顯誠大叫出聲。每次都在這時候驚醒過來,一身透汗。
妻已經(jīng)守他好幾天了?!帮@誠,咱去醫(yī)院吧?!?/p>
她不明白,為什么這次回來他竟會變得這樣失魂落魄。她眼見他整個人一天天委頓下去,他的精神也像是瀕臨崩潰,好幾次,她發(fā)現(xiàn)他的眼神和舉止已經(jīng)異于常人。這是怎么了?她背地里去公司問過,沒有人知道答案。
這一天,方顯誠的氣色像是好了許多,枯槁的臉上竟然有了一些紅潤。他像以前每一個清晨一樣,穿了潔白的襯衫,黑色背帶的米色西褲讓他看上去恢復了以往的風度和氣韻。他刮了臉,對著鏡子細心地拈起幾根白發(fā)將它們拔去。他下廚房為妻做了她愛吃的西班牙煎蛋。
她看著他做這一切,淚水漣漣。他還是那么瀟灑那么俊逸不凡,當初就是傾心于他的魅力,她不顧家庭反對不顧社會輿論的譴責,鐵了心嫁給了他。她在一個雨夜敲開他的房門時手里只拎一個小包,里面是幾件換洗的衣服。
下個月18號,就是他們結婚二十周年紀念日。這二十年里他們已經(jīng)水乳交融合二為一,可是,這些天,他讓她感到一種從沒有過的恐懼:沒有他,她不知道該如何生活。
方顯誠坐下來,親自遞一杯牛奶給妻。妻雖然也是四十出頭的人了,但依然娟秀嫵媚,舉止間還流露著少女的韻致。他曾經(jīng)多么希望妻能給他生個兒子,可現(xiàn)在,他在想,如果能生個女兒最好,一定會像她的母親一樣美麗賢淑。
女兒這兩個字,讓他的心又開始銳利地痛,而且這痛一發(fā)不可收,冰錐般在他體內肆虐。
他堅持著不露出異樣。他還有很重要的事情對妻交代。
周五,案情分析會繼續(xù)進行。
趙小義和柯南前去解救被拐婦女剛從外省回來,兩個人都瘦了一圈。再派案子給他們莫龍都覺得有些于心不忍,可沒辦法,人手緊案子多上頭給的壓力也大。莫龍和蘇鐵商量了一下,就把出租車司機鐵軍被害一案給了他倆。
這兩人都是老刑警,搭檔很有些年頭了,慣于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出道至今破了不少案子。本來莫龍以為,鐵軍一案是幾個案子中最早確定身份最早開展調查的,破案應該不難,誰知趙小義和柯南接了案子到現(xiàn)在一個多月了,沒什么突破性進展。
鐵軍雖是個黑車司機,但從業(yè)時間并不長,給人的印象挺老實,只出力不出聲。最不可思議的就是,鐵軍坐過牢,可在管區(qū)派出所卻找不到相關記錄。鐵軍的母親因為承受不住打擊住進醫(yī)院,出院后終日以淚洗面,后來被兩個女兒送去了山東老家。問這兩姐妹,回答異口同聲:當時正在外地上學,具體情況不知道。只聽說弟弟犯了案被抓去坐牢。鐵軍爸爸為此大病一場再沒起來,所以姐妹倆在鐵軍出來后也不和他來往,更說不上提供什么情況了。
有個鐵軍家的老鄰居悄悄告訴兩個警察,有一年鐵軍外出旅游,在什么地方犯了事兒,聽說是花案。鐵軍到家的那一天還給他送了些外地的特產(chǎn),晚上就有公安來抓人,他聽了那么一耳朵,那些警察說話帶些口音,銬了鐵軍上車就走了。鐵軍爸爸當時一口血噴出來……
會議進行到這會兒氣氛是最熱烈的,大家紛紛發(fā)表意見。蘇鐵靜靜地坐在那兒聽,往往這時候,不定誰說的一句什么話就能牽動腦子里隱藏的那根神經(jīng),觸發(fā)一些閃念而過的靈感。這些靈感對破案是至關重要的。
這回大家的觀點比較一致,一是查查鐵軍當年到底犯了什么案,二是鐵軍在哪兒服刑。鐵軍犯案的原因及服刑的地點也許是破案的關鍵。
桌上的電話響了。海鑫拿起聽筒:“嗯……嗯……什么?”海鑫整個兒人霍地站起來,“你說清楚點兒……姓孔……是案發(fā)當天嗎?好……請問您能留下聯(lián)絡方式嗎,或者什么時間再打來……喂?喂喂?”顯然對方已經(jīng)掛了。
海鑫迎著大家的目光:“是舉報電話,案發(fā)當天,目擊者看到鐵軍在帝王大廈門前和一孔姓女人發(fā)生爭執(zhí),當時有大廈保安數(shù)人想要圍攻鐵軍,鐵軍駕車逃離?!?/p>
那敏有些遲疑地開口:“總不會是那些保安千方百計地找到鐵軍把他給殺了?”
海鑫說:“舉報人肯定地說,鐵軍的死和那個姓孔的女人有關,她是黑社會頭目的情婦。有這樣的身份,很難說會不會尋釁殺人。而且,作案工具和手段也符合黑社會報復殺人的特點?!?/p>
莫龍看看蘇鐵。蘇鐵說:“可以作為一條重要線索?!?/p>
趙小義和柯南正愁找不到缺口,立刻躍躍欲試。張曼轉頭看身邊的寧強。寧強表面平靜,但眉宇間還是流露出喜色。張曼覺得,現(xiàn)在的年輕人比自己當年還要再強些。
一間很普通很安靜的小屋。
一張木桌,上面從左到右依次放著硝銨、煤油、炭、黃色粉末,全部是三等份。三個報時器三只禮品盒整整齊齊撂在一角。
門哐當一聲開了,一個人進來,隨手扔在桌上一包東西。隔著薄薄的塑料袋可以看出是絲帶,扎禮品那種的,一共三卷,三個顏色。
那人往床上一躺,枕著自己的雙臂,眼睛看著天花板像是很認真地想什么。忽然他翻身坐起,在床底一只木箱下邊掏呀掏,最后掏出一個油紙包,他很仔細地一點點打開來。
漸漸,一絲笑容爬上他的嘴角。
民聲快中午了才到報社。他往樓上走,短短一段路不少人和他打招呼,他一律嗯嗯啊啊地應著。
民聲是名記,得到過文化部嘉獎,是報社一塊閃閃發(fā)亮的金字招牌。他手中那支筆能夠點石成金能夠起死回生當然也能夠讓人身敗名裂。
民聲的辦公室是三樓最里面朝陽的那間,既清靜又敞亮。他在辦公桌前坐下,泡一杯釅釅的茶開始一篇文章的構思。沒有茶就像鋼筆沒有了水,他是什么也寫不出來的。
有人敲門。輕輕地三下再三下。
民聲有些不悅。他最討厭這時候有人打擾,但他還是耐著性子去開了門。
站在門口的是新來的實習記者小鄧,剛剛大學畢業(yè)的一個小姑娘,對民聲崇拜得不得了,只要民聲來報社,她有事沒事總往眼前湊。民聲也就換了一臉笑容,中年男人對來自年輕異性的青睞總是多多益善來者不拒的。
小鄧手里拿著個大信封:“民聲老師,有您的郵件,我從傳達室替您拿來了。”
民聲笑著接過來:“小鄧啊,進來坐?!?/p>
是一只普通的8號牛皮紙信封,里面薄薄的一沓,信皮上只寫著某某報社民聲同志收。這類信件民聲見得多了。早些時候的民聲還頗重視這些信件,他把它們收集整理好很認真地一一回信,于是就有更多的信件蜂擁而至,甚至有人在單位受到什么不公平待遇也找他希望他能站出來評理——真把他當成反映民眾心聲的喇叭了。
久而久之,民聲再也不把這些群眾來信當回事兒。閑了,拆開看一看,忙了,干脆丟到廢紙簍里連皮都不拆。后來有了電子郵件,這類信件銳減。電子郵件多好啊,不想看就直接設置成垃圾郵件,七天自動刪除,省得動手扔了。
眼下民聲不忙,就是忙也不忙了,面前坐著個花朵一樣的年輕女孩子,這不比埋頭在那些枯燥的文字里強多了嗎?秀色可餐呀。民聲就想多留小鄧一會兒,這樣想著就隨手撕開了信封。信封里掉出幾張紙,黑乎乎的,這倒有些出乎民聲的意料。
小鄧湊上去:“喲,復印的呀!”
民聲一看,真是復印件。
小鄧忽然指著一張紙:“這是什么?”
民聲湊近了,只見那上邊簡簡單單幾個字:重大新聞線索。
民聲有些重視面前這幾頁紙了。他坐回辦公桌后面,認真地從前到后再從后到前把那幾張紙看了一遍。
這些年,各種報紙刊物如雨后春筍一夜間冒出一大片,于是就出現(xiàn)了這樣的現(xiàn)象,一條新聞幾家報紙同時都用,有時就連措詞都一字不差,看著街面上花花綠綠的大報小報挺多,打開一看,內容都差不離。老百姓也不比以前,知道選擇了,于是競爭就愈顯激烈,送報上門有獎征訂附贈禮物等等花樣層出不窮,可收效并不大,老百姓看重的是報紙的內容。
民聲尤其感到了壓力?,F(xiàn)在的年輕人不比他當初那會兒,他還按部就班地從領導到基層地了解情況呢,人家小年輕早就上網(wǎng)搜索從另一個角度把事情曝了光。有時候,挺好的素材就讓這幫半調子給毀了。民聲生氣但也沒轍。他渴望著搞一把大動作,就像當年那樣。
他的思緒回到眼前,看著面前的小鄧,他眼前一亮。對,讓這個丫頭打頭陣,這次行動要神不知鬼不覺,不能走漏一點兒風聲,要做成獨家新聞,讓那幫小子也看看前輩的風采。民聲只覺胸中蕩漾起一種久違的激情。
“小鄧,活兒來了?!?/p>
鐵梅真覺得過意不去了。
這小警察已經(jīng)是第三次來找她了,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來鐵梅比鐵蘭好說話的。即便如此,鐵梅也讓這小警察兩次無功而返了。
小警察的話讓鐵梅有些不安。鐵軍的死怕是和黑社會有關?
雖然那小警察并沒有明確說明,但那暗示鐵梅還是聽得懂的。黑社會什么樣鐵梅知道,身上有刺青臉上有傷疤一句話不對了就能和人動家伙總覺得活著不如死了好的那種人——鐵梅喜歡看香港電影,那上面黑社會全這樣。
鐵梅思忖著要不要告訴這小警察些什么。說實話,她和蘭一樣,跟鐵軍沒什么感情,從小到大,只因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兒,爸爸媽媽就都寵著他,吃好的穿好的還一天到晚什么活都不干而且要什么給什么快成舊社會時候的少爺羔子了。
蘭比梅的性格要激烈一些,她暗地里偷偷地揍鐵軍,于是換來爸爸沒頭沒臉一頓抽——拿那種細細的橡皮筋,不傷骨頭但痛的程度和傷痕一樣怵目。梅也常常陪綁,姐妹倆從小就恨死了鐵軍。
于是梅和蘭發(fā)奮讀書,一個接一個離開家上了大學住進了宿舍。就因為有那么個可惡的弟弟,逼得姐妹倆雙雙選擇離家千里,要是鐵娘知道了,要是九泉之下的父親知道了,不知道他們心里會不會有那么點兒歉疚?
鐵軍高中都沒畢業(yè)就不肯再上學,整天在社會上混,雖然不闖禍可也不讓人省心。蘭說過,你看著吧,那貨非出點兒事兒不可。
還就真出事兒了??蛇@事兒出得也太大了點兒。
鐵軍在家玩膩了,向媽要了千把塊錢說是出去開開眼,中午拿了錢晚上就上了火車。不到一個月鐵軍回來了,鐵娘只當他是沒錢了,鐵軍也一臉沒事兒人的樣子。鐵軍爸爸查明是肺水腫還挺嚴重,已經(jīng)三進醫(yī)院了,鐵軍回來那天,老頭兒說啥也不在醫(yī)院待了,非逼著醫(yī)生給辦了出院。晚上,家門被警察敲開,锃亮的銬子卡在了鐵軍腕子上。鐵軍低著頭什么都不說,一副預料之中的表情。
沒有準備的是鐵家二老。鐵娘的頭發(fā)一天里白了一半,鐵軍爹沒堅持多長時間就去了。鐵梅當時已經(jīng)上大三,鐵蘭上大一剛剛報到。鐵梅含著淚退了學,爸爸不在了,媽只是個家屬,她這個當姐姐的就得和母親一道負起家長的責任。學校老師同學都替她惋惜,鐵蘭抱著她痛哭失聲:“姐,我欠你的,以后我會加倍還你。”鐵梅懷揣一張大學肄業(yè)證走上社會開始謀生之路。
鐵軍犯事正趕上嚴打,判了十年,后來因為表現(xiàn)好減刑兩年。長年的體力勞動讓鐵軍體魄健壯身材魁梧,出獄后站在鐵娘面前的是一個黑黑壯壯的大小伙。除了鐵娘,梅蘭姐妹都對他視如陌路。鐵娘曾召回兩個女兒流著淚對她們說:“不管怎么說,這是鐵家唯一的男丁,我知道你姐妹倆為他吃了不少苦,可這么多年了,他該吃的苦也吃了該受的罰也受了,他真懂事了真改好了,你們就原諒他吧?!?/p>
梅和蘭都哭了。蘭還是擰著勁說:“媽,您在一天讓我們干什么我們都聽,誰讓我們是您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但如果有一天您去了,別怪我丑話說在前頭,我鐵蘭就沒有弟弟了!我忘不了我爸是怎么死的,忘不了梅姐是怎么哭著從大學校門里走出來,只差一年她就能畢業(yè)了呀!媽,您別怪我心狠,我不能好了傷疤忘記疼!咱鐵家就是因為他才毀了的!”
講著這些往事,鐵梅泣不成聲:“不怪蘭恨他,我也恨呀,他害了我爸苦了我媽耽誤了我,他欠我們一家!”
小警察直等她哭完,說:“那么,你能告訴我鐵軍究竟犯的什么案嗎?”
鐵蘭擦擦眼睛:“當時我們都沒在家,回來聽我媽說,像是團伙的什么案子,鐵軍不是主犯,如果在平時算不了多大的事,但那時趕上嚴打……”
小警察很認真地記下來,然后又問:“那么,鐵軍是在哪兒犯的事兒?“
“H市?!?/p>
小警察也記下來。鐵梅看見他在本子上打了個巨大的問號。
柯南從鐵梅家出來,覺得輕松了許多。不管怎么說,終于搞清楚鐵軍是在哪兒犯的事兒,這樣就好查多了。
回到辦公室時只有陳旦在,而且看樣子正收拾東西準備出門??履想S口問一句:“哪兒去呀?”
陳旦說:“噢,有人反映,說是從電視上看到杜薇致死的那件兇器,感覺像是電影廠的道具,我去看看。”
柯南問:“李探長呢?”
陳旦就笑:“讀杜薇的日記呢,還埋怨說我背著他自己展開調查是怕他學藝,就一個人在那兒鉆研呢。”
柯南也笑:“敞開了讓他學他也得學呀!”接著提醒陳旦,你最好把兇器照片一塊兒帶上,光憑印象怕是有誤差,別像我一跑就好幾趟?!?/p>
X公司董事會經(jīng)過大大小小幾次會議,終于還是決定將喬喬竊取商業(yè)機密事發(fā)而自殺一事向當?shù)毓膊块T報案。
依照外企的慣例,公司高級管理層出現(xiàn)這樣的事情是不宜也不許張揚的,那是丑聞,曝光后對公司形象聲譽有著很嚴重的負面影響。可眼下不同,人命關天,況且醫(yī)生還說,喬喬懷有兩個月的身孕——一尸兩命。董事長說:“我想是我錯了,我不應該讓她沒了退路。她死得太可惜,她才二十六歲啊?!?/p>
X公司向公安部門呈上了那只高靈敏度的微型錄音機,還有一支黑色的派克金筆——喬喬到死都緊握著它。喬喬留下三個字:“對不起”。但經(jīng)檢驗,發(fā)現(xiàn)并不是用這筆寫的。
對不起誰?公司?董事長?她肚子里的孩子?還是另有其人?這支筆不像是喬喬的東西,秘書也證明說沒見喬喬用過這支筆。在董事長看來,它像是一種信物,所以喬喬在選擇死亡時也選擇了它。抑或是喬喬在選擇它的時候就已經(jīng)選擇了一條不歸路。
大家都注意到,在這支派克筆筆帽的下端與筆插相反的位置上刻著一個順倒的“8”。細細的筆畫渾然天成圓潤而流暢,鎦了金,與金色的筆插和筆帽下端的環(huán)相配簡直就像這支筆原本就該帶著這記號似的。
蘇鐵的房間有一幅他和女孩兒的合影。那時候蘇鐵還年輕,照片上的他朝氣蓬勃。女孩兒緊緊地偎著蘇鐵,笑得很燦爛,嘴里的豁牙看得一清二楚。
蘇鐵結婚也沒得著閑,依然忙得腳后跟打后腦勺,聶星有半個月的大齡婚假,就在家里全心全意體會當妻子的感覺。
蘇鐵深夜灰頭土臉地從外頭回來,聶星會遞上熱毛巾遞上沏好的茶一樣樣地把菜擺上和蘇鐵一起吃。蘇鐵必定要問小女孩兒的情況,問到后來聶星就有些不高興了:“我能讓孩子也餓到這會兒嗎?早就給她吃過睡了?!?/p>
蘇鐵夸聶星:“咱老婆真是沒說的。標準的賢妻良母?!?/p>
手頭的案子終于結了,隊里補蘇鐵兩天假。蘇鐵覺得挺對不住聶星的,聶星這假也只有兩天了。蜜月就不奢望了,眼看著蜜周也夠不上,總得蜜日兩天吧,畢竟是新婚嘛。心里沒事兒又有了時間,而且這是自己的新屋新床,再不像以前那樣倉促緊張,蘇鐵和聶星柔情蜜意地膠著在一處,真到了渾然忘我的地步。
蘇鐵畢竟是男人,不像聶星沉迷得那么深,他隱隱感覺到一絲異樣,回過頭去。這一驚非同小可,兩人登時出了一身冷汗,情急中竟然想不起遮掩一下自己的身體。
小女孩兒一聲不響地站在門口,黑漆漆的大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蘇鐵回過神來,拿被把自己和聶星蓋了,面對一個幾歲的孩子蘇鐵不知道該說啥。小女孩兒不出聲,一步步走過來爬到床上偎在蘇鐵和聶星中間,她摟著蘇鐵的脖子:“爸爸?!?/p>
蘇鐵手忙腳亂地穿了睡衣。小女孩兒并不立刻就睡,她歪過頭去直直地看聶星。聶星已經(jīng)套上了睡裙,還是被這孩子的目光看得沒處躲沒處藏的。她從女孩兒的目光中看到了深深的敵意和戒備。
聶星一言不發(fā)地下床,走到隔壁那間本來是小女孩兒睡覺的房間。蘇鐵一臉歉意。
那一夜,聶星沒睡。早晨剛有點兒迷糊,一陣輕微的響動讓她抬起了眼皮——小女孩兒光著小腳丫正輕輕推開房門看她。她一驚,不由得坐起來。
小女孩兒做了一個出乎她意料的動作。她慢慢地舉起小手,擺了個槍的樣子,嘴里輕輕地發(fā)聲:“叭勾?!?/p>
聶星只覺一股冷氣從腳底升上來,她打了個哆嗦。定睛再一看,小女孩兒已經(jīng)不見了,如果不是那洞開的房門,聶星真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蘇鐵不信。他說聶星一定是做夢。最后聶星自己也覺得好像是做了個夢。
朝陽透過玻璃窗照在小女孩兒軟軟的亮亮的頭發(fā)上,孩子臉上是那種童稚的純潔的笑容。聶星覺得自己好笑:怎么跟一個孩子計較呢?
可到了晚上聶星就笑不出了,那孩子當仁不讓地摟著蘇鐵的脖子,好像在警告她不能越雷池一步。那間兒童房很長一段時間成了聶星的臥室。
蘇鐵不知道該怎么辦,一方面他自知對不起聶星,另一方面他又不能對這孩子用強,他甚至舍不得大聲對這孩子說話。
他覺得,他欠她。
張曼有些遲疑了。
寧強提出并案偵查的依據(jù)不能說沒有道理,但在張曼看,這些依據(jù)多少有些牽強。她認真地看寧強的提案,今天下午七組的會上她要決定是否采納寧強的意見。
有人敲門。張曼說:“請進?!?/p>
來人進門張曼就愣了。如果不是剛才還看到寧強穿著制服進進出出,她幾乎認定這個穿夾克的是寧強。果然,對方看她的表情就樂了:“我是寧強的孿生哥哥,我叫關勇。他在嗎?”
張曼恍然大悟。她給他倒茶:“你坐會兒,他去檔案室取材料了,馬上就回來——你叫什么?”
這大孩子再一樂:“我叫關勇。因為一胎生了倆兒子,我媽就非讓一個跟她姓——她在寧家也是獨女。所以這么著我是哥哥就跟父姓,寧強是弟弟就跟了母姓。”看樣子他給不止一兩個人解釋過這問題,開口就來。
張曼坐下來,她隱約覺得心里久存的一點兒疑慮正在慢慢地顯現(xiàn)出來。她沉住氣:“你家人有在公安系統(tǒng)的嗎?”
關勇再亮出雪白的牙:“有。不過他平日里不讓說——我爺爺。他以前也是法醫(yī)呢??晌野炙麄兏鐑贺頉]一個繼承衣缽的,老爺子為這沒少罵人。到了我們這一代5d276b0dc06bb93d1da08f9fb6dbb482c390d79317886998c706b83eeca12e13可好出了個寧強,不但喜歡簡直就是著迷,所以,我家最討老爺子喜歡的就是我這個弟弟。老爺子不高興誰哄都不行,那是非寧強不可。”
張曼全明白了。她怎么看怎么覺得寧強有那么點兒眼熟,但就是沒想到這個姓寧的孩子居然和關法醫(yī)有這么層關系。當初給關法醫(yī)做助手時就聽老爺子感嘆:三個兒子有兩個都操刀,可是只管活人不管死人。
張曼知道,關法醫(yī)那倆兒子可不是一般操刀的,那是在美國留過學講過課的專家!可就這老爺子還是看不上眼,他太熱愛自己的事業(yè),太希望后繼有人了。
寧強回來了。張曼怎么看都覺得少年老成的寧強更應該是哥哥。張曼看看寧強再看看桌上的提案,她想起了當年,關老爺子無比欣慰:“后生可畏啊?!?/p>
張曼站起來:“寧強,下午的分析會你親自闡明觀點。當然,你所提出的證據(jù)也要經(jīng)過大家的辨識達成一致才行。有問題嗎?”
寧強平靜地點點頭,但心里的喜悅還是多少通過眼睛表露了一些。他只是有點兒不明白,張曼的態(tài)度何以變得這么堅定。
方顯誠死了。心臟病猝死。
處理完一應事務,方太太立刻飛到那個北方小城。她要去找一個人,她先生的前妻。她是從那個女人手里把方顯誠奪來的。
今時今日,失去了方顯誠,親身體會到了那種切膚之痛,她才覺得當年的舉動是多么殘忍。她對那個女人同情而且內疚。只因為還愛著方顯誠,她終身未再嫁。她一個婦道人家獨自拉扯大女兒該是多么不易啊??膳畠河炙懒?。
如果她還恨我,那就讓她狠狠地打我?guī)紫鲁隹跉獍伞7教@樣想。
方顯誠沒有告訴妻他和美美之間發(fā)生的事情。沒有告訴妻美美就是他的女兒,他的親生女兒。他不敢也不能說出這些。他得作為一個人而不是禽獸死去。方顯誠的遺產(chǎn)一分為二,給他的妻,和前妻。
方太太按方顯誠說的地址很快找到了她要找的人家。不過,房間里還有另外兩個人。他們是警察。
美美媽媽知道了女兒的死訊。
柯南為調查鐵軍命案專程去了H市。協(xié)查報告轉送到H市公安局,檔案員小栗很快查到了有關資料:鐵軍,1994年參與一起特大輪奸案,雖是從犯,但此案情節(jié)惡劣影響極壞,因而被重判。被害人姓名:方圓。
公安局門前出現(xiàn)許多背著相機挎著牛津包的年輕人,互相并不寒暄,只是緊張而且略帶焦灼地注視著公安局進進出出的民警。
不知誰喊一聲:“來了?!币蝗喝擞可先F團圍住一個警察。
“請問,十四年前那宗銀行劫案出現(xiàn)了新的疑點是嗎?”
“請您談談那宗銀行劫案,據(jù)說當初您是第一個沖入現(xiàn)場的……”
“聽說當年案件中唯一活著的劫匪越獄了,請問是否有線索?”
“當年劫案中被當作人質的一家人僅存活一個小孩兒是嗎?”
“銀行劫案與最近一系列命案有沒有關聯(lián)?”
公安局斜對面一家小飯館的窗戶后面坐著一個人,很得意地看著剛才的一幕。他往嘴里丟了一?;ㄉ?,胸腔里發(fā)出一陣嘿嘿的冷笑。
蘇鐵的手機響了,竟然是聶星。
沒有寒暄沒有敘舊,聶星告訴蘇鐵一個足以讓他目瞪口呆的消息——有記者向聶星求證當年那個小女孩兒的事。
蘇鐵只覺得一道寒氣從背上爬過。
時至今日,聶星依舊能感受到當時自己的惱怒和厭惡。
聶星怎么也弄不明白,那孩子為什么就對她那么敵意?聶星自覺把心都要掏給她了,她完全做到了一個最稱職最優(yōu)秀的媽媽應該做的一切。
有蘇鐵在,那孩子就和其他孩子沒什么兩樣,也嬉笑也玩也鬧話也講得不少。蘇鐵不在家,那孩子就像變了個人似的,你問什么她都當沒聽見,或者就那么看著你不出聲也不動作。聶星說給蘇鐵聽,蘇鐵根本不信。
星期天,蘇鐵值班,聶星打算和孩子好好談談。她也不知道和一個孩子談話會有什么結果,但是,她想不出再好的辦法。而且,她直覺,那孩子極聰明,她愿意聽懂的事情她就一定能聽懂。
聶星進到房里,那孩子正趴在桌上畫畫,這孩子挺喜好這個的。聶星不想打擾她,就躡手躡腳地走過去,她想看看那孩子畫什么那么入迷。
女人。長發(fā),長裙,胸前別著一朵大紅花。那孩子正拿水彩筆一遍遍涂那朵花。
聶星笑了,這孩子畫得還不錯,線條挺圓滑,想象力還挺豐富。
那孩子聽到動靜回過頭來,一雙小手緊緊地護著桌上的畫。聶星從她手下抽出那張畫再細細地看,看著看著,她臉色大變。
哪里是別在女人胸前的大紅花?分明是中彈后迅速洇開的血跡!
聶星聲音都變了:“這是畫的什么?”
小女孩兒毫不畏懼地看著她,并不回答。
那一刻,聶星只覺得面前這個小孩兒渾身上下充滿著邪氣,她不知怎么就伸出手去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
門外傳來開鎖的聲音,聶星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她要告訴蘇鐵,這個小女孩兒簡直就是個魔鬼!不行,他們不能再留下她了,他們要送她走!立刻!
蘇鐵被聶星拉到房里,他根本沒見到聶星說的什么可怕的畫,他只看到孩子臉上幾個清晰的手指印和噙在眼眶里那顆泫然欲滴的淚。
孩子低低地叫:“爸爸?!?/p>
蘇鐵的心都在戰(zhàn)栗。他沉默地然而是憤慨地盯著聶星。
聶星絕望地看著蘇鐵。那一刻,她只覺心力交瘁。
聶星捂住胸口,今時今日,她依然能感覺到當時令人窒息的絕望。
蘇鐵鐵青著臉,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疼。
莫龍正在電話里向局頭兒連吼帶叫:“……這讓我們怎么開展工作?那宗案子剛有點兒眉目,一家伙讓那幫記者就給捅出去了,這簡直就是幫罪犯的忙,這簡直就是犯罪!比犯罪還可惡!蘇隊那情況局里上下誰不知道?真要把十幾年前那案子再翻出來,我丑話說在前頭,蘇鐵那寶貝丫頭真有個差錯,我敢把報社給平了!——明擺著,這老疤出來就是為找蘇鐵尋仇的,利用這些破小報的狗鼻子們找著那丫頭。讓報社那幫只吃人飯不拉人屎的頭兒也挪動挪動他們的屁股,好好調教調教他們的手下!別什么東西都往報上捅!和案件有關的必須和我們通氣,得經(jīng)過我們的同意!再讓我看見他們在門口晃悠我就敢以妨礙公務罪把他們給銬起來!”
莫龍扔了電話:“蘇隊,我已經(jīng)通知弟兄們去學校接那丫頭了,不會有事。”
蘇鐵點點頭。桌上擺著一撂報紙,像串通好了似的都登載了十幾年前那宗銀行劫案,而且添油加醋。
讓蘇鐵擔心的是,有些報紙?zhí)岬侥亲诮侔钢斜划斪魅速|的那家人。讓蘇鐵氣憤的是,有些報紙膽大包天,竟然把銀行劫案、在逃越獄犯和尚未正式定論的老拐的死直接聯(lián)系到了一起。這不是記者可以達到的思維領域。
那么,只可能是一個人。
老疤。
張三木興沖沖地回來了。
這一路上他都忍不住地樂:這趟跑得利索,該辦的事兒都辦了,該催的款也催了,匯款憑證也復印好帶回來了。老板會不會意思意思?當然,一頓海喝是鐵定了的,搞不好,老板一高興會像上次一樣甩一張老人頭出來。
張三木是老拐工程隊的民工,因為會幾下寫寫畫畫的,說話也還能上得了臺面,老拐對他就高看一眼,基本上不怎么干重活,只讓他跑跑腿什么的。這不,老拐包出去的一個工程到期了還不付款,張三木就被派去了,這一去就把問題解決了。
張三木直奔老拐那幢小樓。門關著。張三木就扯開了嗓子喊:“老板,拐爺,我回來了,我是三木呀。”
沒人應。張三木奇怪地四下里看看。正好過來一個人,三木記得在拐爺家見過,是個鄰居。他趕緊拉住了:“拐老板不在家嗎?”那人上上下下打量他。他急忙說,“我是他隊上的,他派我出差,這才回來匯報情況?!?/p>
那人臉上的表情說不上是好笑還是好氣:“匯報情況?那你得到地底下去匯報了——拐老板死了!”
張三木像被定住一樣立在原地。
那人推他一把:“公安局都來人了,拐老板是被人害死的。”
張三木嘴一咧:“他還沒給我錢呢!”
那人樂了:“他沒給錢的人多了,你到地底下找他要去——要不,你找公安局要去呀!”
這人說完就要走,張三木急忙扯住他:“那——屋里的東西呢?有些是我買的,他還沒付錢呢,我能不能拿走?”
那人甩開他的手:“你去公安局問問吧,有些東西公安局的人拿走檢查去了,要是沒什么用你又能證明是你的,說不定能拿回來?!?/p>
張三木一拍大腿:“我能證明呀!”
他真就奔公安局去了。
來人磕磕巴巴講了半天蘇鐵才聽懂他說的是什么。他說,他是老拐隊上的,前段時間他去另一個工地了,這才回來,剛知道老拐死了。
蘇鐵耐著性子:“是,老拐是死了。你不是有什么線索要提供嗎?”
那人大睜著兩眼像是聽不懂。
陳旦說:“你是不是有什么情況反映?比如說,你知道老拐是怎么死的或是跟誰走得近?”
那人大張著嘴一個勁地擺手。
蘇鐵納悶:“那你來干什么?”
那人在衣服里摸索了半天,終于抖抖索索摸出一張紙。蘇鐵接過來一看,是張發(fā)票,時間是半月前,發(fā)票上清清楚楚寫著:小松鼠吸塵器一臺。
蘇鐵看著來人。那人臉上開始冒汗:“我不是成心來要東西,可是,這東西是我墊的錢,老拐說我回來就給報?,F(xiàn)在,他人也死了,就算不給錢,那,東西給我也成呀。千把塊錢,抵得上我攪半個月水泥呢。”
蘇鐵眼睛亮了:“那東西是老拐讓你買的嗎?”
“是,他說,沒人打掃屋場,那東西省事兒?!?/p>
蘇鐵又問:“他那東西不是為送人買的?”
來人拼命擺手:“不會不會。拐爺給人都送錢——又實在又頂事兒。那東西他買來就是給自個兒屋用的,剛買來我還幫他試過呢,可管用了?!?/p>
蘇鐵拍拍來人的肩:“謝謝你。你提供了很重要的線索。你先回去吧,等案子破了以后我們會適當賠償你的損失。”
張三木軟著兩條腿走了。
蘇鐵對陳旦揚揚手中的發(fā)票:“案子要破了!”他抄起桌上的車鑰匙,“走?!?/p>
陳旦緊跟在他后面。多少天了,他第一次見蘇隊這樣高興。
快到大門口,蘇鐵遲疑了一下,他想起昨天,就是在大門口被一幫人給圍上,那些問題就像一顆顆炸彈轟得他眼冒金星。蘇鐵明白是怎么回事兒了,他牙都要咬碎了?!昂冒?,老疤。”蘇鐵暗暗在心里說,“我等著你?!?/p>
蘇鐵一折身:“咱們走后門?!?/p>
在現(xiàn)場反復查找,都沒發(fā)現(xiàn)吸塵器。
老拐樓上客廳和幾間客房鋪有地毯,因此他有一臺吸塵器是合理的。不合理的是,那臺吸塵器呢?蘇鐵下令:“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出來。”
蘇鐵斷定這東西走不遠。試想,如果是偷兒,應該揀比這貴重值錢的東西;如果是罪犯,他斷不會帶這么笨重個物件在鄉(xiāng)下招人眼目而且還礙手礙腳。那么,這東西應該還在。
終于找到了。在院外一口廢棄的井里。這么多天風吹日曬已經(jīng)看不出本來面目,但那形狀讓人一看就知道是吸塵器。
至此,老疤謀殺老拐已是事實。
老疤從門外利用吸塵器封上了封條——他先把窗戶封了,再把封門的寬紙帶半邊刷了漿糊貼在門的四周,另半邊向外折一下才刷漿糊,以免黏上門框或地,他打開煤氣再出去并輕輕關上門。在外邊,他用吸塵器沿門框四周縫隙移動,靠吸力把門里面那折起的另一半紙帶吸附在門框內側,形成一個密封的房間。
站在另一個立場上看,老疤種種舉動都不失為明智。
別看老疤在獄里,他知道的一定不比蘇鐵少,而且,他和蘇鐵其實都有著一個共同的目的,那就是找到當年那個打匿名示警電話并駕車逃離了現(xiàn)場的人。這個人,就是今天的老拐。
老疤從不見了車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老拐壞了他的事,但是,他被投進大獄失去自由。蘇鐵利用各種渠道動用了所有線人兜了不少圈子一度山窮水盡。一開始,他們站在同一起跑線上。而蘇鐵找到了老拐就等于給老疤敲響了喪鐘,他怎能不聞風而動。
今時今日,老疤認為自己的死活倒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他要證明他老疤可不是個善主,他要讓所有人看看反骨會有什么下場。他要讓老拐死。還有,那個姓蘇的警察。不是他死咬著不放,老疤憑獄中的表現(xiàn)憑揭發(fā)同室罪犯立功減刑再有七年就能出來,他就能輕輕松松收拾老拐還能再有一番作為,可現(xiàn)在,眼看他就要前功盡棄,他怎能坐以待斃?
阿明把自己陷在一片黑暗里。
厚重的窗簾緊緊地合著,臥室門也關著。他不想看到天空看到太陽看到一切。他從沒像現(xiàn)在這樣對自己懷疑和憎恨過。他想起一句話,一句老話: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當你的思維你的智商你對事物的認知度已經(jīng)達到一個相當?shù)乃綍r,你就能對自己的行為作出判斷,就是說,你已經(jīng)具備了一個人應當具有的客觀公正明辨是非的能力。然而,事實卻是,你不能夠對別人說出你的這種感受,不能對別人闡明你實際的觀點,更多的時候,你甚至不得不違心地去做你認為不對的事情。
這種感受是痛苦的。但你無力改變。
阿明摸索著去找地上的酒瓶,醒了的時候他就這樣強迫自己再睡去,在夢里他才會覺得安心一些。陷在無邊無際的黑暗里,沉在沒著沒落的夢幻里,他感到一種麻痹過后空靈的輕松。
不知道是第幾天,阿明硬是從床上把自己拉起來。站在衛(wèi)生間的鏡子前看著自己,在水銀一樣清亮的燈光下他暴露無遺。他看見自己厭倦的目光,像是見底的湖面上飄著灰塵。
他揮起拳向鏡子里那張麻木不仁的臉孔砸去。那張臉變成碎片,血立刻滲入蛛絲一樣的鏡子碎片紋路里。
他打開電腦,只是一種無意識的動作,他想找點兒什么來干,使自己不再像一只獸一樣在客廳中間的空地上蠢蠢欲動。他緩緩移動著鼠標,最后一行字是五天前留下的。
“我想送你一件禮物,你應該知道去哪里取。我只希望你能對我說一句生日快樂,哪怕你不再出現(xiàn)?!?/p>
從颶風游戲廳胖老板手里,他接過一只扁扁的盒子。藍色的包裝紙,銀色的緞帶,沒有署名。
回到寓所,在抽完第七支煙后他終于小心地拆開包裝紙。那是一幅手工制作的工藝貼畫。寶石藍的絲絨面上一片雪白的絨羽。
小羽看著他從胖老板手里拿走了那只扁扁的盒子,上了一輛出租車。如果愿意,她可以跟蹤他的車直到他的新住處。她很想問他為什么要再一次突然消失。真的,她很想問。
但是,沒有。她只是默默地看著他的車越走越遠。
聶星從那些報紙上也看出些端倪,她為蘇鐵擔心,幾乎是本能。
那個小女孩兒,聶星已經(jīng)學會控制自己不去想她,一想到她,聶星心里就會覺得冷。這么多年,她已經(jīng)快把她忘了,可是,那些唯恐天下不亂的小報記者又把她拉回來,拉回到她的面前來。
聶星認清了一個現(xiàn)實,一個讓她無法相信的現(xiàn)實。
這個家里,只能存在一個女人(她已經(jīng)把那個孩子當作一個女人一個對手來看待,她們都在爭奪蘇鐵),不是她讓那個孩子走,就是那個孩子趕走她,而且要命的是,她并沒有勝算。
不知道是第多少天了,聶星晚上只能孤零零地睡在那間小臥室里,而這本來是她為那個孩子準備的。聶星在黑暗里睜大眼睛,她就可以看到自己腦海里的影像。
這孩子進入到他們——她和蘇鐵的生活中后,蘇鐵竟然改變了許多,而這改變是聶星調教了許久沒有結果而不得不放棄的。
比如說,蘇鐵吸煙,有時幾天一根,有時一天幾根甚至幾十根!數(shù)量多少完全視案情進展如何而定。聶星不是個事事處處干涉男人的妻子,她是心疼蘇鐵,經(jīng)常幾天幾夜睡不好吃不好就那么拿煙漚著,她真怕他生肺病。她讓蘇鐵少抽,蘇鐵每次應著可就是不見行動。久了,聶星就自己給自己臺階下,算了,一上案子就熬鷹,抽就抽吧。
可小女孩兒跟蘇鐵在一起,只不過說了一句:“嗆!”只不過晚上睡覺時聞到煙味咳兩聲,蘇鐵就悄沒聲地把煙給扔了。
再比如,蘇鐵以前只要上案子,就像不知道家在哪兒不知道還有個家。兩人還沒房子沒證那會兒,偶爾也打打游擊,聶星家里沒人或是朋友出遠門什么的,兩個人就可以甜蜜那么幾天。有一回,聶星一個大學同學結婚了去旅行,都是知根知底的朋友,把新房就給聶星了,還取笑聶星:照顧你和蘇鐵先入洞房!
半個月里蘇鐵和聶星就鴛鴦了一個晚上——確切說是半個晚上,咝咝啦啦的對講機把蘇鐵從聶星懷里叫走直到聶星同學回來他都沒再去過,一問他同事,和弟兄們天天睡在值班室說是圖省事。聶星為這一個星期沒和蘇鐵說話。我還不如那班臭男人?!
可現(xiàn)在,無論多晚,只要他沒出這座城,哪怕只能停留三兩個小時他也會回家,完全不怕麻煩了。就算回不來也要在電話里和那小丫頭說上幾句:“哎,拜拜……嗯,乖乖睡覺……”直到掛線也沒跟聶星說點兒什么。
聶星氣壞了,可心底里又羨慕得不得了。這就讓她越來越覺得,這小丫頭通身上下都有股邪氣。
聶星把小丫頭送過幾天幼兒園,蘇鐵同意——總跟著他東跑西顛也不是長久之計呀。開始倒還不錯,據(jù)阿姨反映,小丫頭雖然不怎么說話,可也不很排斥小朋友,一天里也能看到那么幾回笑容。
聶星這時犯了個錯誤。這家幼兒園有寄宿生,她就想讓這孩子也寄宿——一星期接一回,那她不是又可以和蘇鐵在一起了嗎?
蘇鐵晚上回來沒見著孩子,只見聶星一個人忙里忙外整了一大桌子菜,才知道孩子轉了寄宿。蘇鐵有些擔心:“那孩子會適應嗎?”
聶星說:“四歲多的孩子早都應該上幼兒園學點兒東西,還能總跟你呀?”
蘇鐵想想也對,再說,他也覺得這樣下去不是個事兒,現(xiàn)在孩子小倒還沒什么,養(yǎng)成習慣大了也離不開他那可怎么是好。于是,結婚兩個月零七天,蘇鐵和聶星才算補上了新婚之夜的遺憾。
大家一反常態(tài)地嚴肅,這嚴肅中透出一些緊張。
老拐密室死亡揭秘,但這也更加說明大家面對的是一個高智商的罪犯而且他還掌握一定的反偵查技巧。
為安全起見,蘇鐵已經(jīng)安排女兒暫時不去學校上課。如果分析得不錯,老疤是想找出當年那個遭受飛來橫禍的家庭中唯一的幸存者。
投鼠忌器。這是他鉗制蘇鐵的唯一辦法。
那天,圖書館一位姓黃的師傅匆匆趕來,拿來了一撂舊雜志報紙。她很激動,說話也有些語無倫次,怎么說也說不清,她索性把那些發(fā)黃卷頁的書報一份份在蘇鐵面前攤開。
蘇鐵粗粗一掃心就突突突地狂跳起來。缺失的是與當年那起銀行劫案有關的所有文字!最要命的是,有一份現(xiàn)在已??碾s志上可能登出了他收養(yǎng)那個孩子的消息!在雜志目錄上他看到了那篇文章的標題:《金盾,金子樣的心;孤女,不再孤單的你》。
蘇鐵猜也能猜到一定是描寫他收養(yǎng)那個孩子的。蘇鐵當時只覺得腦子里一片空白。他知道這個人是誰了。
這個人當然不是什么小老頭兒也絕非現(xiàn)代孔乙己,他是老疤。
蘇鐵感覺老疤越獄出來是一定要和自己較量一番的,但他沒想到老疤竟然還有這么一手,讓大大小小的報紙參與進來查根尋底。
這是一箭雙雕。蘇鐵被無處不在的記者盯牢,一舉一動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能有什么動作?更狠的是,老疤就是要把當年的那個孩子扯進來,牽制蘇鐵這是唯一的王牌!
張曼帶著寧強匆匆趕來。他們有重要結論要宣布。
莫龍有些興奮,這么些天了,案子真的是該到水落石出的時候了。
張曼看看寧強,寧強站起來,稍稍有點兒局促。他說:“通過對幾起案件中死者死狀的仔細研究,我們技術科提議,并案偵查?!?/p>
此言一出,會議室一片沉寂。蘇鐵暗吃一驚。他看了看張曼。
張曼沖寧強微微點頭。寧強從隨身帶的文件袋里抽出幾張放大的照片,他一張張舉起來。“請大家注意,在第一個被發(fā)現(xiàn)的死者杜薇身上發(fā)現(xiàn)的兇器——這柄刺,從死者背后肋間直刺向左心室,形成貫通傷。但尸體解剖后發(fā)現(xiàn),這柄利器并不是死者致命的唯一原因,在死者血液中發(fā)現(xiàn)一種凝血酶,而這柄利器是在死者體內因某種藥物而產(chǎn)生的凝血酶發(fā)生作用后才刺入體內的,所以那么深的傷口卻看不到太多血跡?!?/p>
寧強又拿起一張照片?!斑@是在鐵軍死亡現(xiàn)場拍下的照片,這支碧綠的仿玉筷子確實是置鐵軍于死地的兇器,筷子從右耳插入直達顱腔,頃刻間要了人的性命,可見兇手手段之殘忍。我要請大家注意的是,這支筷子是一下子就插入死者顱腔的。”
寧強放下鐵軍的照片,又舉起一張?!斑@是美美的照片,如果不知道這是個死人,大可以作為一張藝術照看待。花香鬢影美人沉睡。這張照片最能說明問題,那就是插在死者頸窩的那支簪。解剖后得知,死者其實死于過量安眠藥,那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要在人死后把一支價值不菲的簪釘在死者頸上呢?”
寧強放下手里的照片掃視眾人。所有人都在認真地聽,李方洲更是一副入迷的模樣。寧強加重了語氣:“請大家注意以下幾點:其一,這些兇器,確切說是這三樣遺留在現(xiàn)場的物證,都是錐狀的;其二,這三樣不同用途、造型各異的物證都深深地植留在死者體內;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無論是從后心扎進去的刺,還是插入耳中的筷子,抑或是釘在頸窩里的簪,都是一擊中的!就是說,兇手僅用一下就能很精確地將兇器插入他想要插入的部位。杜薇背后那支全部沒入身體里的刺,是很準確地從兩根肋骨間刺入的;置鐵軍于死地的那支筷子更是沒有一絲偏差直插顱腔;美美的簪釘在兩根鎖骨交接處靠上的頸窩,幾乎就是在正中!這些都說明什么?說明兇手心狠手辣的同時更說明兇手精于此道!而且,三起相隔時間僅幾天的命案中,兩名年輕女性尸體上的刺也好簪也好,與其說是兇器不如說是一種標識更為恰當!”
也許是由于激動,也許是為了加深大家的認識,寧強的闡述有些重復也有些啰嗦。但所有的人都聽明白了。
整個會議室嗡的一下。幾乎每個人的情緒都被調動起來。李方洲喊:“那個司機的死——那支筷子,是不是可以說成是兇器和標識的綜合?”
寧強點點頭:“是。三起命案中僅鐵軍是男性而且他的死最直接也最慘烈,要達到這個目的而且要兼顧兇器標識兩種作用,那么,不起眼的筷子就成了最佳的選擇!”
莫龍有些驚訝地抬起頭,這個年輕人平時不聲不響的,原來還有慷慨激昂的一面。
蘇鐵微微皺起了眉頭,語氣很柔和:“你剛才說在死者杜薇血液里發(fā)現(xiàn)有凝血酶?可尸檢報告里并沒有這項記錄。”
蘇鐵注意到一直沒出聲的陳旦也專注地看著寧強,顯然他也聽出了端倪。蘇鐵奇怪的是張曼也有些吃驚地看著自己的助手。
寧強低下頭沉吟了一會兒,他抬起頭時很坦然地迎著蘇鐵的目光:“是,尸檢報告中沒有這項記錄。我最初以為,尸體上沒有太多血跡一是因為兇器刺傷太深而且沒有拔出,再就是發(fā)現(xiàn)死者的地方不是第一現(xiàn)場——尸體被做過處理。可在后面的檢查中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處理過的跡象,哪怕一點兒蛛絲馬跡,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于是尸檢后第三天我再做了一次血樣化驗,結果在血液中發(fā)現(xiàn)一種不明物質,卻無法檢測其成分。我?guī)Я搜獦尤ノ腋赣H的檢驗室,那里有最先進的檢測儀器和手段。即使這樣,我父親也只檢驗出血液中存在一種罕見的凝血酶,而且絕非人體自身能夠產(chǎn)生,只能視同由于某種藥物作用而合成的!之所以第一天尸檢沒能發(fā)現(xiàn),是因為這種凝血酶是隨著血液的變化而變化,就是說,如果死者死亡時間不超過四十八小時,那么就很難檢測出這種凝血酶的存在!”
這是聞所未聞的事情,大家都聽得目瞪口呆。寧強接著說:“我父親的檢驗室應該算是高精尖的了,就是這樣他也無法檢驗出能產(chǎn)生這種凝血酶的藥物成分是什么,也就無法找到藥物出處,這是關鍵。他已經(jīng)將血樣及分析報告交給他美國的導師,但會不會有結果現(xiàn)在說不上?!?/p>
莫龍扔了嘴里的煙頭:“嚯,小子,把親爹都用上了,好,夠敬業(yè)。但是年輕人,敬業(yè)是好的,也要記住尊師啊?!蹦堃部闯鰪埪鼘Υ撕敛恢椋宰焐鲜强鋵帍?,實際上是在點他,不管你利用誰取得了哪怕是突破性的進展,怎么也要跟你的上級同聲同氣吧,別說你還是個小助手。
莫龍慢條斯理地再點一支煙:“當年,也有個年輕的法醫(yī)官,剛入行就上手一件大案,死的人比這幾起案子加起來還多!那年輕人也是自己埋頭在死人堆里,幾天幾夜不合眼,你別說,還真讓她逮著了,她立刻就將結論呈報她的上級,也就是她的老師關法醫(yī)——那可是法醫(yī)界的泰斗啊,就這都不敢定論。那年輕的法醫(yī)官當時也就是個小姑娘,歲數(shù)怕是和你現(xiàn)在差不離兒。關法醫(yī)當下就夸她:后生可畏。據(jù)說,關老爺yed5I6WpluwpfwXXA8mJ3O1uY1gWpEwWr/OKZbXz28o=子從來就沒這么夸過人?!蹦垘еc兒神秘的樣子問寧強,“你知道這小姑娘是誰嗎?就是你現(xiàn)在的上級張法醫(yī)。”
莫龍心想:“小子別太張狂,別把老師都不放眼里?!?/p>
張曼打從莫龍一開口就知道他要說什么,她一個勁兒咳嗽,只差上去拉一把了,莫龍硬是一點兒沒感覺到。蘇鐵都有些納悶張曼的表情。
好不容易聽莫龍說完了,張曼站起來:“寧強同志能夠另辟蹊徑發(fā)現(xiàn)疑點并且利用其他渠道以求得檢驗結果的精確,出發(fā)點是好的,我們應當肯定。但是,也希望寧強同志今后再遇到諸如此類的事情最好報請上級批準,因為我們所做的每一項檢驗畢竟和案件有關,有些牽扯到案件的調查需要保密。當然,這不是說不相信你或你的家人,而是履行一定的手續(xù),于己于人都是有利無害。要知道,我們是警察?!睆埪脑捯呀?jīng)說得很婉轉,但她還是用很歉意的目光看著寧強。
莫龍睜大眼睛:“對呀,寧強,回去要給你家人提個醒兒,可別幫公安檢驗了一次血樣就滿世界去張揚,然后再給罪犯幫一大忙?!?/p>
張曼瞪一眼莫龍,再次站起來:“我完全相信寧強的家人會和寧強一樣懂得公安辦案的規(guī)定,一定不會對任何無關的人提起此事。”張曼覺得有必要說出寧強的身份,“寧強的父親就是全國著名的血液專家關儒鴻,曾在美國留學。寧強的爺爺,是關法醫(yī)?!?/p>
會議室再一次安靜下來。莫龍正吸煙呢,驚得嗆了一口,咳嗽好一會兒:“關法醫(yī)的孫子?他……怎么姓寧?”
張曼笑了:“寧強和他哥哥是孿生兄弟,于是一個就跟了母姓?!?/p>
蘇鐵暗暗搖頭,他在心里說:“張曼,就是關法醫(yī),你當初不也是認定真理據(jù)理力爭嗎?何況現(xiàn)在只是他的孫子。你不覺得寧強的結論不無道理但也未免牽強嗎?”
張曼不是沒察覺到寧強的結論有牽強之處,但在聽到血液檢驗出凝血酶之后,她腦子里全是自責,她怪自己這段時間因為蘇鐵女兒的態(tài)度而分心,怪自己因為擔心蘇鐵的安危而沒有把全部精力放在工作上,她甚至覺得聶星的出現(xiàn)都影響到自己的狀態(tài)。她很慚愧:張曼,你怎么會有這樣一天——對你的工作,你潛心鉆研的工作變得這樣掉以輕心?她暗下決心:從今天起,案子一天不破,我的思想一天不能跑毛。
想蘇鐵也不行。
X公司的報案雖經(jīng)立案,但即刻便作了結案處理。
喬喬的死是自殺這已是定論。至于說喬喬懷的孩子,這不屬于經(jīng)偵隊追查的范圍。
而商業(yè)竊密行為因發(fā)現(xiàn)及時沒有得逞從而終止了犯罪是其一,其二,喬喬自殺,那么唯一的線索就斷了,X公司無法提供更多的證據(jù)或線索,那支筆說明不了什么。從法律角度考慮,不排除喬喬個人作案伺機出賣公司機密的可能,所以,無法繼續(xù)調查那個X公司堅稱隱在背后的人。至于說喬喬寫下的“對不起”三個字,可以理解為喬喬良心發(fā)現(xiàn),自覺有愧于公司有愧于老板,也可能是對懷著的孩子心生不忍。
關于X公司認定的“孩子的父親一定是指使喬喬竊密的人”,這一說法從理論上也是站不住腳的。像喬喬這樣年輕漂亮交際面廣的女孩子,自然是引蝶之花。喬喬沒有固定男朋友,但異性朋友卻不少,不乏窮追猛打鍥而不舍之輩,隨興而至的一夜情經(jīng)調查也不鮮見,也許這就是不小心留下的紀念。因此退一步講,就算是化驗DNA,而化驗結果與被調查者中某一人相符,也不能認定那就是指使喬喬犯罪的人。
所以只能結案。喬喬因自殺而免予追究刑事責任,但結案結論中很明確地指證喬喬是罪犯。
X公司董事長聽完助理的陳述后沉默了良久。如果知道會是今天這樣一個結果,他當初會不會放喬喬一馬?沒有答案。一邊是自己打下的江山,一邊是自己曾倚重的部下,雖然她背叛了自己,可是,在心里,他還是有著隱隱的悔。那是一個年輕鮮活的生命啊,而且還那樣美麗。
還有,那個孩子。
董事長認定喬喬的背叛直至自殺都與使她懷上孩子的那個男人有關!董事長清楚,喬喬并不像她外表看上去的那樣新潮和開放。能讓喬喬懷孕而且不作處理,那只能說明喬喬愛之極深——首先,女人未婚先孕一定不會讓人知道但不可能自己不知道;其次,如果她決定不要這個孩子,她有足夠的時間去醫(yī)院比如說七天大假;再者,秘書反映近期喬喬情緒變化很大,那一定是與這件事有關,她留下了孩子,也就選擇了一種立場或者說作出了一種妥協(xié)。
能讓女人作出犧牲甚至付出生命的,只能是愛情!但奇怪的是,沒有任何人知道哪怕一點點喬喬愛的那個神秘男人是誰。已經(jīng)了解到,近期每天送花的根本不是對面公司的桑經(jīng)理,也已經(jīng)查對過,喬喬最近沒有和以前結交過的任何一個異性有過私人性質的約會。就好像從來沒有這樣一個人,但這是絕對不可能的,喬喬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最好的證明。
這個人會是誰呢?X公司董事長注視著窗外。他澄澈的藍眼睛漸漸變得灰白。
助理沒敢出聲,每每這時,就是這位董事長作出了重要決定。
不能輕易放過那個害死喬喬的兇手!他毀了一個出色的管理者,讓X公司讓商界都蒙受了損失,這些還是其次,他親手殺死了他的孩子和孩子的母親!董事長激動地揮舞著雙手:“即使不能將他繩之以法,也要讓他受到良心的譴責!”
兩天以后,X公司董事長帶著助理及秘書飛回美國去了。當天,全市大大小小的報紙都登載了X公司高級職員——銷售執(zhí)行總監(jiān)喬喬之死的全部細節(jié),包括她不滿兩個月的尚在肚子里的孩子,包括她寫下“對不起”三個字,包括她那支到死也緊握在手中的派克筆——彩色印刷的報紙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刻在筆帽下方筆插相反方向的那個順躺著的“8”……
董事長親自選定的一張喬喬生前的藝術照,上面的喬喬笑靨如花。
這是一只包裝好的禮品盒。紅色的包裝紙上是一顆顆金色的小星星,明黃的包裝帶扎成層層疊疊的花,不管是誰都會喜歡的——里面一定有漂亮的禮物吧?
桌上還有另外兩只沒有包裝的禮品盒,兩只報時器,兩個方形的看上去很簡陋的鐵盒子。一個人躺在屋角的小床上,叼著一支自己卷的紙煙,粗大得像雪茄,那煙更是濃烈得辣眼睛。那人不覺得,每一次狠狠吸進肺里的煙在他都是一種享受。他很輕松地吐個煙圈,看那個圈一點點變得虛緲變得散淡。
在這片淡藍色的煙霧里,他又看到了他的好兄弟們,他們還像許多年前一樣用欽佩的信服的眼光看著他。中間那個年輕人一笑就咧開了嘴,露出那只虎牙,他是順子。那個站在他旁邊總是喜歡擰著眉毛看人的,是順子的兄弟。他旁邊是賴雄,外號賴熊,有著熊的堅韌和耐力,打槍的一把好手。另一邊是小李子,這家伙靈活聰敏,就是膽子小點兒。不過,現(xiàn)在不能這樣說他了,他膽子小,但他并沒有臨陣退縮,更沒有出賣兄弟。
那人的臉陰下來,他扔了手里的煙頭。這么多年,他沒有一天安生過,閉上眼睜開眼弟兄們都血絲糊拉地站在眼前:“報仇??!為我們報仇!”
他應下了。“我一定為你們報仇,只要我活著出去,一定殺了那個反骨的叛徒以祭你們在天之靈。還有,那個姓蘇的警察。”
他不是沒有悔過。心底里他承認,是自己的失誤自己用人不當才斷送了一幫好兄弟的性命。可是,每次他們托夢回來,從沒有怪過自己,只是希望他能為他們報仇。那他還能說什么?義不容辭。
他一開始就感覺那家伙不是太可靠的人,不像這班兄弟,從小一起到大,拍黑磚砸場子砍人劫道全都一起,知根知底。弟兄們佩服他有智謀,出力的事兒從不讓他上手,他只在幕后。這樣好,不起眼的身材和長相更利于打探消息。有他的安排和策劃,幾年里他們沒失過手。
那家伙就是這時候靠上他們的。弟兄們都覺得那人不錯,出手大方,待人豪爽。只有他看出了蹊蹺。那人不缺錢也不像是要走他們這條道,那他為什么要跟他們混呢?原因有一個也只能有一個,那就是,他要利用他們。他要利用他們的名聲和勢力來保證他手底下幾個舞廳的平安。
他冷笑。幾個小錢就想買得頭彩?但他不說破,也沒有加收保護費什么的,反而較以前和那人走得近些了。直到那天。那天,他向那人攤牌,他們想干一票大事兒。那人臉色變了,拿煙的手也開始發(fā)抖。但是,他并沒有說什么。
這時候,他就應該想到這人靠不住,他應該殺了他滅口??墒?,他不能。因為,做這票大事兒需要一樣東西。他們沒有。那人有。
一部車。
他嘆了口氣。對他們這些闖蕩江湖的人來說,四海為家,不置房不留財,如果要用車,就得想辦法。何況那年頭,私家車還少得很。既然知道了實情,他也拉下了臉面:“如果走漏風聲,我要你爺娘老子的性命?!彼滥侨撕苄㈨?。心底里他想的是,只要一得手,你就死吧!
他們得手了。沉甸甸的票子他們裝了五袋子,整整五只蛇皮袋?。∧且豢?,他和弟兄們已經(jīng)看見幸福在向他們招手了,一條金光閃閃的道路就鋪在眼前!直到他們毫發(fā)無損地退出來。
他們全愣了,那一瞬間,狂喜化作了恐懼,連他也覺到了腿軟,冷汗一身——那部車,不見了?那部說好在門口接應的車,不見了!他這才知道不在車里留一個人大錯特錯——可誰都不愿意留在車里,雖然事前說好得手后大家平分,但心底里都有誰拿歸誰的想法,他不忍拂了弟兄們的興。
這一刻,他對自己那一時的不堅定后悔得幾乎就想死。順子和小李子被放倒了。他們三個背著沉甸甸的五只袋子,想不出來該往哪兒跑,只是覺得拼卻性命奪來的東西不能扔了。順子的兄弟到底沒能跟上來。他和賴熊闖進一戶人家。那家沒鎖門。
他閉上眼睛……
如今,就剩下他一個了。金錢美女豪宅洋車全都成了泡影,弟兄們也命赴黃泉,這一切,都因為那個反骨仔!在訊問中他嗅出了另一絲氣味。他立刻斷定,那家伙不僅逃跑,而且還打過電話給條子!
好在,我已經(jīng)殺了他。他嘿嘿冷笑。他轉讓了所有舞廳怎么樣?他搬家遷戶怎么樣?他隱姓埋名又怎么樣?只要我老疤活著,只要我不被槍子當時送上天我就一定要回來報仇的!
老疤翻身起來。他換上一身綠色的郵政制服,戴了大檐帽,對著鏡子忙活好半天,轉過身來時,他已經(jīng)成了一個低眉順眼的老郵遞員。他從屋角推出一輛自行車,車把上掛著個綠色的帆布袋子。他輕輕捧起桌上那只禮品盒,裝進去。
白老頭兒是很少看報的。整天埋頭在手藝上,肩也塌了背也駝了眼神更是不濟了,他最大的享受莫過于不用眼睛,哪還有興致盯著字又小又黑非得離近了才能看清的書報?
放下手里的一枚玉刻,他瞇著眼看看天。秋深了,天也就暗得早了,明天,得讓大小子來幫著把攤收回到那間小門臉里去。白老頭兒頂煩在那里頭窩著,覺得心里憋屈得慌,他還頂討厭暖氣,讓人心里起躁??坦み@一行,講究個心平氣和,心里不清靜那手下怎么出得了細活?
白老頭兒低頭端詳手里的這枚玉刻,是塊好玉。細細地補上一筆,成了。他長出一口氣?,F(xiàn)如今一天也只能做一樣物件啦,就這,遇到精細繁雜些的,一天也出不了一件活。他輕輕轉動一下肩背,從懷里掏出那塊已摩挲得锃亮的大懷表——還不到五點?今兒看來還有些早了呢。白老頭兒從桌下拿出自己的大號保溫茶筒,輕輕踱到旁邊的書報亭跟前。
報刊亭老板挺開朗一個人,平日里對白老頭兒很尊重,家里送飯來甭管好賴,總不忘讓讓白老頭兒。他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您可是國寶吶。全中國怕也沒幾個您這樣手藝的人了!”
白老頭兒為人清高孤傲,但和這個市井出身的報頭兒偏能說得上話。今天他瞅著報刊亭這兒火得有些出格,他就問:“又有什么新聞啦?瞧你這一趟趟跑的——今天怕是多進了兩百份不止吧?”
龍老板趕緊從亭子里出來:“哎喲,您老得閑啦?可把我憋壞了,有心跟您聊兩句呢,您老在那兒頭也不抬一下,我不敢驚擾您老做手藝呀,急得我這一頭的汗——您可算忙完了!”他急火火從那邊小吃攤上拽倆凳子過來讓老爺子坐了,“全市怕就您不知道了——我這小報亭今天何止多進了兩百份報呀,各色報加一塊兒我多進了一千份!就這到這會兒又已經(jīng)有賣空的了——您老不知道,今兒一天我賺的趕上往常倆星期的了!”他四下瞅瞅湊到白老頭兒跟前,眼睛都笑成一線天了,“五毛的報紙我今天全賣一元!”
白老頭兒也笑了:“你小子,別叫人告?zhèn)€哄抬物價!”轉而他又很有些納悶地問,“到底什么新聞啊,弄得洛陽紙貴?”
龍老板聽不懂什么叫洛陽紙貴,他自顧說著:“紙不貴,報紙批來沒有漲價,不過是我想趁這工夫多賺兩個!”接著遞一份報紙過來,“您瞧瞧,整版都是帶彩的!這美人就是美人,死都死了還能落個風光無限不是?要是換成我老龍,別說整版帶彩的了,那報縫里能給發(fā)個訃告也成!”
白老頭兒微微笑著搖搖頭,他就喜歡龍老板這個爽利勁,也不計較他肚子里沒墨水。他伸手接過那份報。正像龍老板說的,整版彩印。一個漂亮得有些過分的姑娘正對著他微笑。白老頭兒戴上老花鏡,心里頭想,又是哪個演員的什么花花事吧。
龍老板招呼了兩個買雜志的中學生,一抬眼嚇一跳,白老頭兒有些失神地瞅著那報。龍老板心想:喲,老爺子難得也憐香惜玉。
白老頭兒根本沒注意報上那花花哨哨的照片,他緊盯著那放大的一支筆,那支筆上一個鎦金順躺的8字。他記得不久前那姑娘來取筆時,還對那個8字兩端的圓不很滿意,她嫌那兩端的圓太飽滿了一些。白老頭兒卻是刻意把那圓刻滿了,他想,有錢人求財才要這個8字,諧音“發(fā)”,那“發(fā)”當然是圓滿了最好嘛——雖然他不明白為什么這個8字要順躺下。
她最后還是挺高興地走了:“天衣無縫,我不說誰也不知道這是后刻上去的,一定以為本身就帶著這個鎦金符呢?!?/p>
白老頭兒在桌斗里翻出那張紙樣。真的,紙上畫出的那個順躺的8字兩端真沒那么飽滿,非但沒那么飽滿,而且還略顯一點兒狹長。
花無缺花藝店的桃桃訂了半年的報紙。
她需要了解一些信息以掌握市場行情。如果有哪家酒店或賓館開業(yè),她就趕緊去聯(lián)系。要知道,能把酒店的協(xié)議拿下來,那至少半年的生計就有著落了。別的不說,光大堂和餐廳桌上的擺花,就算三天一換那也是相當可觀的一份單子。不過,現(xiàn)在競爭激烈,這不,那條街上又起來一家花店,名字也醒目——叫花花實業(yè)。
大家的進貨渠道都差不多,桃桃只能在花藝上下大力氣。工夫不負有心人。桃桃現(xiàn)在擁有的絕大多數(shù)是老顧客,就沖著桃桃與眾不同的花藝和那份誠信。
桃桃打開報紙。早晨通常沒什么生意,顧客預訂送的花也已經(jīng)扎好,等小魯一來去送就是了。對了,小魯提醒過自己,說是商業(yè)街寫字樓的那份訂花可以不送了,每次接花的那位秘書小姐神秘兮兮的并沒有解釋原因。可桃桃還是扎好了花束——她要對訂花的顧客負責,除非顧客要求停止送花。至于受花人,哪怕她把送來的花扔到垃圾桶里桃桃也沒有話說。
接著桃桃就看到了那篇文章,就是關于喬喬之死的那篇文章。她愣了一下。這也太巧了吧。想了想,她放下報紙從抽屜里取了預訂送花的顧客名單。在一頁作了特殊記號的顧客欄里,她清清楚楚看到一行字。“送花地址:商業(yè)街X公司寫字樓。姓名:喬喬小姐。”原來真是她。
這一頁記錄里沒有寫明送花人是誰,預訂送花的顧客姓名一欄是空白。桃桃至今記憶猶新全因為這個顧客太……神秘了。
七月里的一天早晨,桃桃剛開門就接到預訂電話。照慣例桃桃詢問顧客姓名,那邊人笑了:“我就是為給她一份驚喜。”
桃桃也笑了。她只是從電影里看到過這樣的鏡頭,沒想到真實的故事就讓她碰上了。那人并不指定一種或幾種鮮花,只說桃桃覺得是最好的花式和品種就行了。他完全相信桃桃的眼光。桃桃想,那一定是個老顧客了。可那聲音又是全不熟悉的。桃桃有些遲疑地說:“有些花是空運過來的,全是進口的,好當然是最好,但是很貴?!?/p>
那邊再笑:“給我一個賬號,我打錢過去,你大可以收到錢再送花?!?/p>
第二天,桃桃就收到了那位不留姓名的顧客第一個月的花款。五千元。
桃桃每天都挑不同的鮮花,琢磨不同花式給幸福的喬喬小姐。有時候她也想,那位喬喬小姐知道給她送花的是誰嗎?如果她始終不知道,那么那位癡情人豈不是心血白費了?
剛剛好過了一個月,那人的電話又打來了。他說很滿意桃桃每天挑選的不同品種的花和各種各樣的花式。他再訂一個月。這個月他付的花款是六千元。桃桃想對他說用不了那么多。但是,他再沒電話來。直到又一個月過去。這一次他付的花款是八千元。他打斷了桃桃的話,他說:“如果有多出來的,就是對你的誠信認真表達的謝意?!?/p>
這位神秘顧客自始至終都沒出現(xiàn)。
桃桃看看臺歷,他預付了一個月的花款,可現(xiàn)在離到期還有十天呢,況且中間放大假還有七天。受花的人死了,這花還要送嗎?桃桃真希望能再接到那人的電話。
沒有。小魯出門時,桃桃終于還是留下了那束扎好的花。
傍晚,桃桃該打烊了。她想了又想,終于坐下來。她選了一大束香水百合,潔白的,頎長的,很細心地扎成一個花球,然后用銀色的絲帶束了。她捧著花出門打了一輛車。
在公墓,她很快就找到了喬喬的那座新立的碑。碑前堆滿了花,大多枯萎了,可桃桃還是驚奇地發(fā)現(xiàn)了一捧猩紅的玫瑰!
桃桃知道,這是叫作紅唇的一種法國玫瑰,很罕見的??茨腔ò晟系乃?,送花的人剛才一定就在這兒的!可這里只有一條路,桃桃四下里都看不EKB+2h3miy8I0YwxjYY2QQ==到有人。一陣風吹過,桃桃忽然覺得有些怕。她放下那束香水百合匆匆走了。
會是誰給死去的喬喬送這樣鮮艷熱烈的玫瑰呢?桃桃百思不得其解。
她再也沒接到過那個神秘顧客的電話和花款。桃桃只記得那個人的聲音,很清朗的,帶著點兒磁性的共鳴。
從一開始,她就注意到那支筆和那支筆上刻著的金符。
大腦有一根神經(jīng)被輕輕觸動。她默默地看一遍再看一遍通篇的文字。
商業(yè)竊密。高清晰度的微型錄音機。沒有出現(xiàn)的喬喬的神秘男友。那個死在媽媽肚子里不到兩個月的孩子。喬喬到死握著的那支筆。
她合上報紙。
他無論如何想不到所有的報紙通篇累牘地都在大講Xq0nzqt001HZdVnnVzwZ0A==特講喬喬的死。還有,那個不足兩個月的……孩子?!他能肯定,那是他的骨血。
骨血。他的心劇烈地疼痛起來。怎么會這樣?他一向不會留下這種麻煩。
是他疏忽了。他以為,她和他一樣。現(xiàn)在看,她和他不一樣。
那么,他看著她吃下去的那些藥,是假的。也許,她吃的那些藥非但不能消弭可能出現(xiàn)的麻煩,反而會刻意制造麻煩。因為,她已經(jīng)愛上他了。
她真的愛上他了。這是他最不愿意看見的結果。
不是沒有察覺,但他無法抽身而退。他沒有失敗過。以前沒有現(xiàn)在沒有以后永遠都不會有。他怎么能敗在一個女人無藥可救的癡情里?
不能。所以,他鋌而走險。雖然,也感覺到她的變化,但是,他萬沒想到,她竟然有了自己的孩子。如果他事前知道這一點,他還會不會這樣做?
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一直都在冒險。而這種冒險本身就是懸崖,沒有退路。
看上去她還是那么美那么驕傲。可是他知道,這份美麗已經(jīng)化作一縷輕煙,香消玉殞。而那份驕傲也因為他而被粉碎得無影無蹤。
她會恨他嗎?他寧愿她恨他。他殺了她,和他們的孩子??伤€說:對不起。
他知道,她是對他說的。為什么要說對不起?真正要說對不起的應該是他。他痛心地想。
那支筆。
他知道,是因為他一直沒有送過有紀念意義的禮物給她。他是一定要這樣做的。那支筆其實也不算什么,只是他隨手用過的。她卻當作了一種信物。
她是偷偷拿去的。他沒有在意。他以為自己丟失了。她就握著他用過的這支筆走了。
那個順躺的8是什么意思?是表示一種結合嗎?他忽然有些驚悸地瞪大眼睛。他盯著那個金色的符號認真地端詳著。
他倒吸一口冷氣。他背后的電腦屏幕上醒目到只有一個畫面。
那支筆。
那個符號。
聶星猶豫,要不要去看看蘇鐵,她想從蘇鐵那里得到那女孩兒的消息。
之前她一直避免想到這個孩子,可是,一旦記憶的閘門打開,無論如何也擋不住。這么多年過去了,那個女孩兒,從小魔女變成天使還是撒旦了?
送那孩子寄宿不到三天,聶星和蘇鐵被叫去了。和以前一樣,那孩子又開始不吃飯不說話,只一個人靜靜地坐著。幼兒園阿姨直拍心口:“我都不敢看那孩子的眼睛,說不上什么感覺,心里怪不是滋味的?!?/p>
這回接回來,索性連幼兒園的門都不再進——每天接送也不干。聶星那個悔呀,這下好,連前功也盡棄了。她這才知道自己急功近利反把事兒辦壞了。
蘇鐵再不提讓這孩子離開的話,從早到晚就差拿根繩把孩子綁到身上了。白天他跑案子,孩子就在車里或辦公室里,有一次跟到訊問室,就在訊問室的桌子底下抱著蘇鐵的一條腿睡著了。晚上蘇鐵開案情分析會或是在值班室貓著,那孩子也跟著,值班室新買的那張鋼絲床都快成她專用的了。刑警隊那幫年輕人挺喜歡這孩子,這個見了抱抱那個見了哄哄,沒事兒大家教她認字。孩子倒也聰明,咿咿呀呀學得挺快。
聶星不愿意了。開始還能忍著,最后就再也忍不住了——蘇鐵連家都不回了。她后悔當初答應蘇鐵收養(yǎng)這孩子了。于是她想,蘇鐵既然這么喜歡孩子,那如果有了自己的孩子他一定會移情別戀,不再那么寵著那丫頭,有個牽著他的小人兒,那他還不得經(jīng)常回家呀。他們本來商量不再要孩子的。
也巧,蘇鐵上的一個案子需要去另一個城市取證。蘇鐵只有把孩子交付給聶星,千叮嚀萬囑咐,聶星全都應了。蘇鐵前腳走,聶星后腳就把那孩子送到城東一所最大的全封閉式寄宿學校去了。學費挺貴的,但能學很多東西,四歲的孩子在里面都開始學英語了。當然,學校制度極嚴。據(jù)說,最不聽話的孩子在里面不過半年,家長再見那簡直就像脫胎換骨了一樣。
聶星給學校老師介紹了這孩子所有的特點,學校教務主任,一個臉上哪兒看著都笑但只有眼睛不笑的中年女人輕聲細語地說:“在我們這兒,還沒發(fā)現(xiàn)有改不過來的學生呢。”聶星這才像吃了顆定心丸,高高興興走了。
十天以后,蘇鐵回來了。風塵仆仆地進了家門臉都不洗就喊那孩子。聶星緊推著他去洗了澡換了衣服端上了飯菜,然后輕描淡寫地說:“我把那孩子送學校了,我上班不像你那么自由,在機關里天天帶著個孩子像什么樣子?”
蘇鐵一邊扒飯一邊問:“那孩子不是不習慣嗎?”
聶星白他一眼:“那也是你慣出來的,你走我就送去了,到現(xiàn)在十天了,沒說不行的話!”
蘇鐵只哦了一聲,心里還是有些放心不下。這一夜蘇鐵心緒不寧,聶星不管,她只管纏著蘇鐵。她想,太好了,蘇鐵并沒有反對送那孩子去學校,這以后就更好說了。之前她生怕蘇鐵因她的獨斷專行而發(fā)火,現(xiàn)在,放下心來她恨不得一下子就懷上個寶寶。
蘇鐵堅持要去學??纯春⒆?,聶星怎么攔都不成。蘇鐵說:“全封閉式怎么啦?當?shù)目纯春⒆佣疾恍??監(jiān)獄里還讓探視呢。”
聶星只得隨他。果然,蘇鐵在教務主任那兒碰了釘子:“我們學校之所以是全封閉式的,就不興這么三天兩頭地有人來看,這樣既影響孩子的學習又破壞學校的規(guī)定。您還是請回吧。學期結束了也會放假,孩子可以和你們呆很長時間,現(xiàn)在想得慌見著了豈不是更親嗎?”
蘇鐵還是不踏實,又問:“不見孩子也行,那,您總得給我們講講孩子的情況吧?”
教務主任說:“我能告訴你的只有一點,就是孩子在這里很好。半年以后再見到孩子,你會發(fā)現(xiàn)她不但學到了知識,而且變得很懂事。”
這時候一個老師模樣的年輕女子匆匆跑來:“主任,那孩子情況不好,還是送醫(yī)院吧?!?/p>
教務主任不滿地瞪了那個女教師一眼:“咱們的診所是干什么用的?”
那年輕女子急得臉都紅了:“主任,已經(jīng)幾天了,那孩子不吃不喝,這看著都虛脫了,輸液給她一個看不見她就把管子給拔了,還是送她去醫(yī)院吧?;舸蠓蛘f咱們的營養(yǎng)針不管用?!?/p>
蘇鐵臉色變了,他急火火地問:“那孩子叫什么?是不是一個小女孩兒?”
女教師還沒回答,就聽走道上傳來雜亂的腳步聲,教務處的門被推開,一個穿著白大褂的男人上氣不接下氣:“主任,那孩子休克了!得趕緊送醫(yī)院,否則要出大事!”
蘇鐵剛要再問一句,卻停住了,他看到一個穿白大褂的年輕人懷里抱著個孩子。那孩子小小的,躺在那人的臂彎里,眼睛緊閉著,蒼白的臉上沒有一點兒血色,頭發(fā)隨著那人的腳步一蕩一蕩。蘇鐵一步搶上前:“孩子,你醒醒!”
那孩子安安靜靜地躺在他懷里一聲不響。蘇鐵拔腿就往出跑,女教師緊緊地跟在后邊。等其他人追出去時已經(jīng)看不到車了,只在路的遠處騰起一片塵土。
一個星期里那孩子報了兩次病危。一個月后,蘇鐵才抱著孩子從醫(yī)院回來。
聶星坐在餐桌前看著蘇鐵。她的表情有些惶惶然。她去過醫(yī)院幾次,蘇鐵一句話都沒跟她講過。她不知道以后會怎么樣。但是,她心里有點兒怕。
那孩子緊緊摟著蘇鐵的脖子,看到她趕緊把頭轉過去。她伏在蘇鐵的肩上再不肯回頭。蘇鐵輕輕拍拍她的背。
聶星疲憊地站起來,就說了三個字:“離婚吧?!?/p>
來自美國的對血樣及凝血酶化驗報告的分析結果終于反饋回來了,密密麻麻兩頁紙。結論證實了寧強父親的判斷:的確是在一種藥物合成作用下才能產(chǎn)生這種罕見的凝血酶。而這種藥物的主要成分提煉自生長在非洲原始森林的熱帶植物——曼芬鈴蘭。這種植物能開出很炫目芬芳的花朵,花朵碩大,僅花瓣就有二十厘米長,且豐厚繁密。這種植物極怪異,它所汲取的主要養(yǎng)分均來自接近它的各種昆蟲甚至小動物。
有一年,一個名叫安道爾的美國醫(yī)生被“援助第三世界國際衛(wèi)生組織”派往扎伊爾,在一個叫桑巴拉的村莊,他為當?shù)赝林床?。土著們喜歡含食一種白色花瓣,從中暑的男人到臨產(chǎn)的孕婦到上了年紀嚴重風濕的老人。他很快發(fā)現(xiàn),這些花瓣能安神醒腦祛風鎮(zhèn)痛甚至止血。他的興奮無法言述,他仿佛看到諾貝爾醫(yī)學獎在向他招手。他開始研究這種植物并試著提煉其中的藥物成分。
安道爾成功了。他的論文很快引起了醫(yī)學界的重視,于是,他擁有了最好的實驗室最得力的助手,開始潛心鉆研這一課題。第一批試驗藥品終于問世,作為治療精神抑郁癥的特效藥物,在最初的實驗階段得到了令人矚目的成功。
安道爾幾乎勝券在握。然而不久,作為藥物實驗的精神病患者中有一人突然死亡。檢驗結果沒有發(fā)現(xiàn)異常,院方準備以突發(fā)性死亡定論處理。另一家醫(yī)療研究機構對安道爾及其研究成果持懷疑態(tài)度。他們建議警方調查。法醫(yī)對放置了四天的尸體本不抱什么希望,但是,他還是沒有忽略血液中的一種不明物質。
一種罕見的凝血酶。
這種凝血酶無色無味,能最快發(fā)生作用并達到血藥峰值。無疑,它對重度精神抑郁癥及精神分裂患者有極強的治療作用,但正常人服用哪怕是微小的劑量也會在短時間內喪失自我意識??膳碌氖?,它會很快隨著人的體液排出,無法查證。更可怕的是,當它遇到特異體質時就會無聲無息地讓人的血液變得像原油那樣凝固滯重,導致心臟衰竭而死。而且在四十八小時甚至更長時間內做血液常規(guī)檢查都不會發(fā)現(xiàn)異常。
醫(yī)學界為此展開激烈爭論,持肯定態(tài)度的認為它是精神分裂患者的福音。持否定意見的占多數(shù),這其中甚至包括安道爾醫(yī)生本人。他們認為這種藥物一旦投入大批量生產(chǎn),很可能會被犯罪分子用作犯罪工具,而且它本身的特異性也極危險,無法預料它會對什么樣的特異體質起作用導致死亡。
最終,這種以曼芬鈴蘭提取物為有效成分的抗抑郁藥物還是投入生產(chǎn)了,但被嚴格控制為處方用藥,不久又被列入非常用途藥物打入另冊。隨后的幾年,在西方犯罪組織及部分邪教中,這種藥已經(jīng)淪為一種工具,用以控制人的思想。
大案七組對三起案件正式開始并案偵查。
蘇鐵全力投入搜尋老疤的工作中,陳旦也從現(xiàn)有的案件中脫身出來配合蘇鐵。除柯南去H市調查鐵軍案件未歸,其余人全部合并,由趙小義負責,主要針對有黑社會背景的帝王大廈孔姓女人及其后臺展開調查。
趙小義已經(jīng)作過幾次摸底。這孔姓女人原是一名商場營業(yè)員,生性風流而且愛慕虛榮,和社會上一些有前科的人來往密切。后來認識了一個外號叫二虎的勞改釋放犯,勾搭成奸,對外公然自稱為二虎夫人。
二虎早已在公安局的密切監(jiān)視中。他這幾年突然間變得財大氣粗,一連接了幾個工程,還堂而皇之地做起了房地產(chǎn)生意,帝王大廈就是他的產(chǎn)業(yè)之一。憑借雄厚的財力,二虎在社會上網(wǎng)羅了不少無業(yè)人員,其中不乏兩勞人員和一些慕名前來投奔的亡命之徒。這幫人漸漸形成一個具有黑社會性質的組織,而且勢力日益壯大。據(jù)可靠消息,二虎團伙涉嫌販毒、組織賣淫、拐賣婦女,并牽涉進幾起影響惡劣的黑吃黑械斗中。
現(xiàn)在的三起命案中,已查實在去年八月帝王大廈開業(yè)周年慶典時,杜薇隨芭蕾舞團演出,有認識二虎或是團伙中人的可能;鐵軍更不用說了,案發(fā)當天曾與二虎夫人發(fā)生過爭執(zhí);而美美,由于其職業(yè),所以,周圍不乏社會背景復雜的人物,而這些人更是帝王大廈的??汀粫嵌呸焙兔烂涝诘弁醮髲B或二虎團伙成員中發(fā)現(xiàn)了什么秘密,因而相繼被害呢?莫龍讓大家加大偵查力度,一旦有了確鑿證據(jù)便速戰(zhàn)速決。
陳旦是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不同意并案處理的刑警之一。但是現(xiàn)在他從杜薇命案中撤出全力配合蘇鐵的工作,也就不再說什么。私下里,他對蘇鐵說了自己的看法,他覺得二虎團伙這些年風頭頗勁,很大程度上是他們自己在嘩眾取寵,憑他們的家底和素質,砍個人什么的是極有可能的,但若和那么高端的藥物掛上鉤,太勉強了些。
蘇鐵一笑:“不是太勉強,是根本不可能!”
蘇鐵講了個笑話。二虎手下有員得力干將,叫建軍,做事很能下得去手,二虎挺欣賞他,手底下人也服。這人平日里人五人六的,進進出出的都是挺上檔次的地方。有一次二虎請客,是一個南邊的老大,就讓建軍作陪。該點菜了,二虎就說:“你,點菜?!边@建軍平時也是當慣老大的,出去都有手下馬仔點菜,但那天不一樣呀,二虎發(fā)話了他哪敢不聽?于是像模像樣地拿著菜譜翻。二虎又說了:“每天魚呀肉的吃厭了,弄點兒素菜清清口?!蹦羌一镖s緊翻到素菜??戳税胩?,忽然沖小姐一招手:“紅燒架子——這道菜沒吃過,來一個?!毙〗懵牭弥卑l(fā)愣,紅燒架子?就拿過菜譜來看。那邊二虎也奇怪,別說吃了,聽都沒聽過這菜名呀。于是也跟著說:“對,來一個嘗嘗。”小姐終于找著這道菜了,當時笑得差點兒直不起腰。
蘇鐵說:“你猜是什么菜?紅燒茄子!”
陳旦笑得肚子疼。等笑夠了,他對蘇鐵講了最后一次對杜薇案那把刺的查找情況:“有人說,那柄刺像是電影廠的道具。我一想,還真有可能,那玩意兒在市面上見不著,而且那柄上的雕刻太精細了些,可不就是拍電影才用得著嘛。我揣著照片去了電影廠,負責人帶我找到管道具的,管道具的一眼就認出來,說不久前拍一個什么片子給丟了,也不是多重要,就另外找東西代替了。可巧的是,道具間還有個小姑娘,她說她看見這玩意兒被攝像師拿去了,后來發(fā)現(xiàn)東西不見了攝像師也不出聲,她也不好說是他拿了,就這么不了了之?!?/p>
蘇鐵問:“你找那攝像師了嗎?”
“別提了,我剛一說到那柄刺,好家伙,那人急赤白臉差點兒沒跟我急?!痪鸵话哑频谰邌?,我就那么看了看,東西不見了就說是我拿的。我每天看的東西多了,那演員天天都得在我眼皮底下裝模作樣呢,哪天丟一個,也得來找我要人嗎?’再問那管道具的小姑娘,聽說牽扯到命案,也不敢多說話了。只說在現(xiàn)場看到攝像師拿著那玩意兒玩過,后來就不知道了?!?/p>
蘇鐵想了想:“這么辦吧。眼下老疤怕是輕易不會讓我看到他,你得空還是抓緊這個案子。那攝像師的反應有些過于激烈了,倒透出那么種不正常。再查,不過,隱蔽些,不要正面和他接觸。”
小羽終于看清,站在路邊的那個人,真的是阿明。他在等她。
小羽站住,看阿明一步步走到面前來。他說:“生日快樂。”
小羽笑了。
他們來到第一次吃飯的地方。小羽沒有問阿明怎么會知道應該在她家樓區(qū)門口等她。上次阿明送她回家,她特意提前一個街口下了車。
她沒有問,阿明也沒有說。如果他愿意,她一定找不到他。如果他愿意,他一定能找到她。這是他們心里都清楚的答案,但是他們心照不宣。
阿明看小羽還是那樣吃得滿手冰淇淋。他忽然問:“為什么怕警察?”
小羽停下來,她想了想:“因為,不想讓他們知道我喜歡做那么多壞事?!?/p>
“壞事?”
“就是他們不想我做的事——可我偏喜歡做?!?/p>
他笑了?!澳悴皇莻€傳統(tǒng)意義上的好孩子?!?/p>
“我不是孩子了。十八歲,我是個大人了?!?/p>
“生日快樂?!卑⒚髂贸鲆恢欢Y品盒。
“好漂亮啊??旄嬖V我是什么?”小羽有些意外。
“回去再看好嗎?”他制止她。
“好吧。”她收回手。一定是份驚喜。她的心跳有些快。
阿明招手叫服務員?!拔矣喌牡案猓俊?/p>
服務員畢恭畢敬:“要不要寫上這位小姐的姓名?”
他用眼睛向她請示。她隨手在餐桌的杯墊上寫下幾個字遞給服務員。
在等蛋糕上來的那段時間里,他們忽然間都沉默了。小羽先開口:“看到最近的報紙了吧。我從電腦上發(fā)給你了?!?/p>
阿明不置可否地看著小羽。
小羽依然低著頭:“那么美,又那么優(yōu)秀,就那么死了?!?/p>
阿明轉動著手中的高腳杯。香檳反射出琥珀樣的光澤。這是他喜歡的。
小羽繼續(xù)說:“那支筆上刻著的像順躺的8字,你以為代表什么?”
阿明停下手里的動作,他看到對面的小羽已經(jīng)抬起頭來認真地看他?!澳阋詾槟兀俊?/p>
“我以為,那樣美麗智慧的女人不會俗氣到用8字來討口彩。事實上,那應該是一個符號,那個符號在數(shù)學里代表的是——無限?!?/p>
蛋糕就是在這時候端上來的。燭光閃爍。餐廳一角的樂池里,鋼琴師彈奏著那支經(jīng)典的《生日快樂》。
阿明和小羽沉默地看著那只蛋糕。蛋糕的中間寫著:“生日快樂,可愛的,蘇一”。
聶星走了。
蘇鐵在各屋里走來走去,他看著每一處留有聶星氣息和痕跡的地方。房間處處還透著新鮮的感覺,而屋子的主人卻已經(jīng)結束了一段長久的感情。
一天的時間,僅僅一天的時間,這屋里的一切都改變了。沒有了聶星的笑聲沒有了聶星在廚房里的走動,蘇鐵覺得這套房子真是有點兒大。
他喊一聲:“星星!”
房間里像是有回聲,他聽到無數(shù)個自己的聲音:“星星——星星——星星——”眼淚和著胸腔里迸出的哽咽奪眶而出。
一只小小的軟軟的手輕輕牽他:“爸爸?!蹦锹曇衾锍錆M了不安。蘇鐵低下頭去,是那個孩子。她正仰著臉,眼淚汪汪地看著自己。他蹲下來,女孩兒兩只小手在他臉上不停地抹呀抹:“爸爸,不哭。”
蘇鐵慢慢伸出手臂抱緊了女孩兒:“孩子,爸爸不哭。以后就只有爸爸和你兩個人了,我們都要堅強,對吧?”
小女孩兒似懂非懂地看著蘇鐵,她點點頭,再點點頭。
沒有聶星的日子蘇鐵既當?shù)之攱?。小女孩兒倒是很開心的樣子。蘇鐵很快知道自己最初的擔心是多余的。
每天早上起來小女孩兒自己洗臉刷牙穿衣服,一副完全能夠獨立的樣子,跟著蘇鐵東跑西顛從來沒喊過累沒添過亂。特別是晚上,回到家以后,她也能很乖地回自己的小房間去睡。
轉眼兩年過去,蘇鐵就琢磨著該送孩子上學了。在報名時,孩子忽然指著自己的名字:“爸爸,為什么你姓蘇而我不是?”
蘇鐵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一起來的莫龍捅捅他:“蘇隊,給孩子改個名吧,省得以后麻煩。那老主任當初不是說了嗎?最好讓她把以前的一切什么什么都忘記——當然包括名字?!?/p>
蘇鐵想了半天,終于還是同意了莫龍的意見。但是孩子的小名,一是叫順口了,二是蘇鐵還有另外的心思,他并不想瞞孩子一輩子,等她長大以后,在一個適當?shù)臅r候,他會告訴她一切。
于是這一年的九月,第二小學一年級一班就有了個叫蘇懿的學生。半年以后,“蘇懿”被這孩子自作主張地寫作了“蘇一”。
經(jīng)常有不同的警車不同的警察來接她。往往她脖子上掛著家門鑰匙從學校大門一出來就會聽到有人喊:“小羽——”
她就蹦蹦跳跳地跑過去,有時候高興地大叫:“爸爸。”有時候高興地大叫:“我爸爸呢?”
曹紅后悔自己多那句嘴。
她去市局檔案室查資料,隨口問一句:“有沒有什么東西要帶的?”
七組的那敏從電腦跟前把頭抬起來:“小曹,倒是沒什么東西要帶過去,你幫我瞅一眼有沒有我們七組的信件什么的,幫我?guī)Щ貋??!?/p>
她原想信件能有多少又不占手,就應下了??蓹n案室那面正好下發(fā)“行風情況通報會講話”材料,每個民警人手一份,讓她把這邊幾個中隊的都拿回去。挺厚的一撂,抱懷里都頂著她下巴了。七組那邊還真有幾封信,這還罷了,還有一個禮品盒,重倒不重但挺大的,有心不拿吧,又怕人家說怎么偏落下這個,干脆連信都不帶了??晒苁瞻l(fā)的老林說,你都已經(jīng)簽收了。
得得得,費勁就費勁吧,誰叫咱心好呢?好事做到底吧。曹紅搖搖晃晃抱著一大撂材料一步一步往樓上走。她跟老林要了個塑料袋,裝那幾封信和那個禮品盒,她走一步,那只盒子就在她腿上碰一下。眼看還幾級臺階就到二樓了,她沖值班室里喊:“誰出來幫我一下?!?/p>
有人應著就出來接了,曹紅只覺得手里一輕,她長出一口氣:“媽呀累死我了?!?/p>
曹紅全忘了手里的塑料袋,或者她以為連塑料袋人家也一并接過去了。那只禮品盒裹在塑料袋里一溜小跑地就滾下去了。曹紅“哎喲”了一聲就去追。
她剛一邁步,就聽轟隆一聲巨響,那只碰到樓梯拐角停住的塑料袋迸射出火光和濃煙。
馬姨再敲對門,還是沒人應。她只好把那盤餃子重又端回來。她納悶,老蘇說了,小羽這些日子不上課,讓我和老馬照應著點兒。這孩子去哪兒了?
想了想,她恍然大悟。老蘇嘮叨過,小羽該過生日了,他要給小羽好好過。印象里好像就是這兩天吧,沒準就是今天,老蘇帶孩子過生日去了。這樣一想馬姨就釋然了。小羽愛吃魚,這樣,我好好燒幾道菜,糖醋的麻辣的各樣的魚,讓小羽吃個夠。老蘇給孩子過生日還不是外邊吃一頓,那能有個什么好?
馬姨是督察老馬的愛人。兒女都大了結婚走了,平時家里就老兩口,又都喜歡孩子,把對門蘇鐵家的小羽愛得視若己出。馬姨正殺魚呢,聽有人敲門,她從貓眼里一看,郵遞員。她趕緊開門。來人問:“這是302號嗎?”
馬姨一聽問的是對門的門牌號,可蘇家沒人在呀,她說:“……是。”
來人有些遲疑地抬頭看了看,正好看到門廳里老馬的制服掛在衣鉤上。來人遞一樣東西過來:“那就請簽收吧?!?/p>
馬姨不好意思了:“我……不會寫字?!?/p>
那人倒很通情達理:“那就算了?!闭f著話轉身噔噔噔下樓了。
馬姨看看手里的東西,一只包裝得怪喜人的盒子,倒是不重,晃晃里面哐啷哐啷的。不用說,準是給小羽的生日禮物?,F(xiàn)在這些孩子呀,盡整這些花花哨哨的名堂。光這亮晶晶的紙和彩帶怕也得花不少錢吧。馬姨把盒子放在門廳的鞋柜上,回到廚房繼續(xù)收拾她的魚。
不一會兒,對門傳來鑰匙嘩啦啦的開鎖聲,馬姨趕緊拿起那只盒子,她開門時看到小羽正開門廳的燈?!靶∮?,有人送生日禮物給你?!?/p>
馬姨一臉慈祥的笑容,小羽已經(jīng)聞到馬姨家傳出魚的香味,她迎上去,伸出手。
一道火光,一聲巨響,一陣濃煙。
馬姨扶著門框出溜下去。
張海正要上樓,迎面過來一個人:“請問,張法醫(yī)家是住這兒嗎?”
張??纯茨侨?,老實巴交的樣子,穿得倒還整齊,滿臉滿眼的謙卑,看張海停下來,他像是很抱歉地哈哈腰。
“我姐不回家住,有事你去單位找她吧。”張海這就要上樓。
那人急忙拉住他,張海一回頭,那人趕緊松了手,緊著點頭哈腰:“這么回事,上次張法醫(yī)斷了個案子,那是我女兒,年紀輕輕就叫人糟蹋了,可那家有權有勢咱小家小戶的哪斗得過呀……”那人開始抹淚,那手粗粗拉拉,看來是個過苦日子的。“看著女兒被開膛破肚了還不能得個清白,我氣不過呀,我就給市里公安領導反映。張法醫(yī)去了,一下子就查出來我女兒是被害死的,沉冤得雪呀……”
看樣子這人就要哭出聲來。張海急忙打斷他:“行了行了,你也別太傷心了,我姐姐是法醫(yī),那是她的責任。”
那人止住抽泣:“是這么個理,張法醫(yī)當時也這么說,可我心里過意不去,不是張法醫(yī),我那閨女不就……這樣,我專程來謝謝張法醫(yī),家窮也沒什么好送的,一兩樣鄉(xiāng)下物件,請張法醫(yī)一定收下?!蹦侨藦纳磉厧е暮谏嗽旄锇锾统鲆粋€禮品盒。盒倒不大,但包裝得挺像那么回事。“我知道大城市里人興這樣,專門讓對面店里給包上了。你可一定給張法醫(yī),說我謝謝她,我一家人都謝謝她。”
來人把東西朝張海懷里一塞,匆匆鞠個躬,生怕張海再塞回來,急急慌慌地就跑了。張海哎哎地喊,那人頭也不敢回一下。
張海拿著那盒子進了家。爸爸正在看報,從老花鏡上頭看一眼他:“拿的什么,花里胡哨的?”
張海把那盒子往茶幾上一扔,就把剛才的事講了一遍。爸爸丟下報紙:“怎么能隨隨便便收人家東西呢?你姐姐回來非罵你不可,她從來不讓家人替她收東西——她說那是走死人路子,比行賄更可惡。你又不是不知道?!?/p>
張海說:“哎呀爸,你是沒看見,剛才那人要多寒酸有多寒酸。他說了,這里面是兩樣鄉(xiāng)下物件,在對面店里專門包裝的——他還知道城市里興這個。估計統(tǒng)共也不值仨瓜倆棗錢的東西,如果這也算行賄,那檢察院不得把全中國人民都查一遍?”
張海爸爸騰地站起來:“怎么能有這種思想?千里之堤毀于蟻穴,你呀,就是趕不上你姐姐?!?/p>
張海說:“我就知道你會這么說,我這也不如姐姐那也不如姐姐,你眼里就只有你那個寶貝丫頭,看我當然不順眼了?!?/p>
張海媽媽從臥室里出來,她這兩天正犯頭疼,好不容易睡著一會兒,又被這爺兒倆你來我往的爭執(zhí)給吵醒了。她沒好氣地說:“犟頭兒,到老也改不了那認死理兒的毛病,什么大不了的東西就上綱上線到行賄上,我看你是檢察官當太久了都當出職業(yè)病了。海,你剛不是說這玩意兒也值不了幾個錢嗎?那就別在這兒放著大家心里都犯堵,把它扔垃圾道里去!”說著抓過那只盒子塞到張海手里。
張海有些遲疑:“人家謝我姐的,不給我姐看看呀?”
張海媽一手扶著腦門一手指著張海:“你呀,不怪你爸看不上你,還想等你姐回來再數(shù)落你一通呀?”
張海一想,可不是自己找沒趣嗎?他嘀咕一句“算我多事”,拿了那盒子就扔進垃圾道。
不多會兒,忽聽樓下悶悶的一響,整個兒樓都突地一震。接著院里有人喊開了:“誰家這么缺德?二踢腳還是大炮仗怎么往垃圾道里扔呀?不讓放炮是政府規(guī)定的,就算偷著過癮也不該這樣吧?看看看看,垃圾道快趕上炮樓子了?!?/p>
樓下聚了不少人,一片嗡嗡聲。張海探頭往下一看:“爸,真的,一樓垃圾道出口直冒白煙呢?!?/p>
張海媽也探頭向外:“可不,誰家往垃圾道里扔炮仗?”
張海爸爸警覺地瞇起了眼睛,他前前后后一琢磨,大喊一聲:“快,海,給你姐打電話,給蘇鐵也打個電話,有人惦上咱家小曼了!”他一字一頓地咬著牙,“那不是什么炮仗,就是你剛扔下去的那個盒子!里面裝著炸彈!”
蘇鐵一接到那敏的電話立刻往回趕。他的心揪得緊緊的。
曹紅取回來的那只禮品盒,那只滾落到樓道上而后爆炸的禮品盒,上面清清楚楚寫著收件人是蘇鐵。
可車才走到半道,蘇鐵又接到了王政委的電話,對門老馬家出事兒了,也是一只爆炸的禮品盒,而這只禮品盒應該是給蘇鐵女兒的。蘇鐵只覺得火往上撞,他大聲問:“情況怎么樣?馬姨有危險嗎?“
聽說傷得并不重,沒有生命危險,他才松口氣,接著又問:“我家小羽呢?“
王政委說:“老馬愛人做完包扎小羽才走,醫(yī)院這邊人手挺多,她可能是嚇著了,臉色挺差,我讓我那三小子跟她一起回家了?!?/p>
蘇鐵拐個彎先奔醫(yī)院。馬姨看來已經(jīng)好多了。傷本不重,她是被那聲巨響嚇的。馬姨仔細回憶那人的模樣,卻怎么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記得那人穿的是郵遞員的衣服,戴著大檐帽,壓得挺低,半個臉又被個寬邊眼鏡遮著,感覺年齡不算年輕,但也不很老。馬姨只能說出這么多。
蘇鐵先向馬姨道歉而后又說了些感謝的話。馬姨擺擺手:“老蘇你快別客氣,我家老馬當一輩子警察,我跟了他一輩子,什么沒見過,拿著菜刀堵門的都見過,我不礙的。倒是小羽,那孩子像是被嚇著了。”
蘇鐵安慰她:“不會的,小羽膽子大著呢。您好好休息,明天我再和小羽來看您?!?/p>
蘇鐵出了病房門,腳步有些沉重。這是今天第二次聽說小羽像是被嚇著了。蘇鐵清楚,剛才他安慰馬姨的那些話其實也是說給自己寬心的。十四年了,眼看著小羽從一個黃毛丫頭長成個大人,他也慢慢發(fā)現(xiàn),這孩子心事重,越長大越明顯。今天發(fā)生的這些都和那個該死的老疤有關,而老疤,是當年那起銀行劫案中唯一的幸存者。他見過當年的小羽,當然,他也和蘇鐵一樣看著小羽的媽媽慢慢倒下。
一股寒氣從腳底升上來。蘇鐵的臉上一片肅殺。
電話又響了。這一次,是張曼的爸爸。蘇鐵握電話的手因激憤而顫抖。
他撳響了警笛,風馳電掣地向前飛奔,他終于大喊出聲:“老疤,你沖我來,有本事你就沖我一個人來,不許傷害我的妻子和女兒!”
是的,妻子,還有女兒。這是蘇鐵的全部。
在回家的路上小羽一聲不響。
王政委讓自家的老三陪她回來。王政委家老三叫浩,是新區(qū)派出所的片警,人極精干,就是怕他那火暴脾氣的爹。他爸爸讓他陪小羽他就陪著,小羽不出聲他也就那么一直悶著。
站在自家門前,小羽像是心有余悸地再看看對門,她又回想起那聲巨響那道火光那陣濃煙。她的眼睛越睜越大,但那里面空空的什么都沒有。
小羽擰了兩次才把門打開。王浩拉開燈,一眼看到門廳電話幾上放著的一只禮品盒。他臉色大變。小羽伸手去拿,他急忙攔著:“小羽,這是哪兒來的?會不會也有問題?”
小羽停住了,她看看王浩,王浩一把把她拉到身后,像是那盒子隨時會爆炸似的。小羽推開王浩,輕輕的,卻不容拒絕。她把那只盒子拿在手里,端詳了一會兒,她開始撕盒子上的緞帶。
王浩眼睜睜地看她一點點拆那只盒子,他不敢再攔,他緊緊地盯著小羽的動作,只要一有異常他會立刻撲上去。包裝紙全部拆開了,里面是一只淡藍色精致的長方形扁盒子,小羽輕輕打開那只盒子。王浩的手心都攥出汗了。
一只雕花的水晶像框在燈光下閃動著晶瑩的光芒。
王浩松了口氣,他湊上前來:“真漂亮,誰送的?”
小羽像是沒聽見。她把像框拿起來,在像框背后的盒子底部靜靜地躺著一只素色的信封。小羽抱著拆開的包裝盒徑自走進自己的房間而且把門反鎖上了。
王浩嘀咕一句:“這小丫頭片子?!彼诳蛷d沙發(fā)上坐下自顧打開了電視。老頭子說了,讓他保護這個小丫頭。
這是小羽第一次看到阿明的筆跡,和她想象中一模一樣,看上去有點兒草,但一筆一劃間都透出一股灑脫的凌厲。
阿明的信證實了小羽之前對那支筆對喬喬之死的猜測,在信的開頭,阿明直言不諱地寫道:“小羽,也許你不相信,但事實上,我其實就是一個,商業(yè)間諜……”
看到這里,小羽嘆了口氣,她輕輕地說:“我信。我相信的?!?/p>
從一開始,小羽就覺察到阿明的與眾不同。而且這種感覺是相互的,只是小羽不自知而RPExOMZVV67ZI4FdRmJl8Sg4MwwO5fF7PU3pdHzU5bI=已。接下來阿明這樣寫著——
也許認識你真的是一個錯誤,但當時卻是情不自禁,吸引我的是你的冷酷——也許我用這個詞不恰當,但當時的情形只能讓我作出這樣的判斷。那一刻,我?guī)缀醢涯阋曌魍乐腥恕钡侥慊剡^頭來,我才發(fā)現(xiàn)你還是個孩子,是個小女孩兒。
我做這一行差不多十年了。十年?,F(xiàn)在回頭一想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竟然十年了嗎?也許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做的差不多都是同樣的事情,所以,我的感覺麻木了,每完成一項任務,在我看都是一個目標的淪陷,我就開始為下一個未知的目標做更充分的準備。你也許會問,為什么我會走上這條路?這也是我想問自己的,之前我有一份在別人眼里很光榮的職業(yè),我曾是一個教師。
直到那一天,直到喬喬死的那一天,我對自己開始懷疑,我矢志不移的信念第一次開始動搖,我甚至覺得我一定是老了,我竟然也會有于心不忍的時候?——我從來沒有過像那些天里想得那么多。
從我記事以來所有的記憶都無比清晰地出現(xiàn)在腦海里。做這一行,記憶力要超乎尋常地好,但現(xiàn)在,我卻恨我自己,為什么要記得那么多事情?如果我能學會忘卻,那我的心里會好受得多。然而,我沒有這樣一份安逸,也許注定這一生都不會再有。
我做這一行不是為了錢。這樣說你未必會信,但這是實話。對于一種男人來說,錢和女人就是他們奮斗的目標;但對于另外一種男人,那種挑戰(zhàn)極限、絕處逢生,那種將他人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成就感,才是一生的追求。也許正是這種心理促使我走上這條路。天大地大,其奈我何?——那種夾縫中求生存的冒險和刺激給了我最大限度的滿足。和形形色色的人斗智斗勇,那個戰(zhàn)場雖然看不到硝煙炮火,但那份慘烈卻是一樣的。漸漸地我習慣了這樣的生活,而且這時候我已經(jīng)到了出手必勝的最佳狀態(tài)。于是,盛名之下,我欲罷不能。
這次行動中我遇到了喬喬,然后遇到了你……
信寫到這兒像是停頓了。小羽注意到下面的字跡重又規(guī)整了些。
在這十年的時間里,我贏了無數(shù)次,可以說,是女人的犧牲成就了我頭上的光環(huán)。但是也無可避免地造成了一種可怕的后果,那就是,我已經(jīng)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愛,而且,我看不起女人。太多女人從頤指氣使到低三下四,在她們眼里只看到我的什么魅力什么風度什么男人的感覺,她們絲毫感覺不到那些全都是表象是虛偽的是騙人的!她們沉迷其中不能自拔,我就做得更狠一些——我覺得這些女人是該吃吃虧跌跌跟頭的!最初我以為喬喬和那些女人一樣,是憑著漂亮臉蛋才坐到令人矚目的權力交椅上,后來才發(fā)現(xiàn),不是,她豈止優(yōu)秀,她真的才華橫溢!如果不是站在一個對立面上,我也幾乎被她折服。我都想要收手了,尤其是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愛上我。這是她的悲哀也是我的,她和那些女人再多不同,但還是和她們走了同一條路,她愛上我,也就選擇了不能回頭!但是,我沒想到她已經(jīng)有了我的孩子。而且,我更想不到她竟然會義無反顧地走上了死路。這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她與那些女人本質的不同——她一個人承擔了全部!她沒有用孩子作要挾沒有把我用作交換的砝碼甚至沒有恨我而是說對不起!我這才驚覺,三十多年了,沒有任何一個女人和我這樣貼近過,這種震撼著我的深情曾經(jīng)是我夢寐以求的。她死了,我卻無法知道我是否真的愛她,但是,我對不起她。
我開始反省自己,那一刻真有一種萬事皆空的感覺。那些天想得最多的卻是和你在一起的日子。你還是個孩子,我不能說那種感覺叫作愛,但是,是你讓我知道生命可以如此輕松和單純,生活可以是簡單而快樂的!我們彼此都不問對方的過去也不管今后會如何,那樣一種沒有負累的感覺是很多年都沒有過的。直覺告訴我不能夠分心,但是,我做不到。我第一次失去自律。我甚至把你帶回我的住所,雖然我立刻換了地方,但這卻是一件太危險的事情——我對你幾乎一無所知。工作性質使然,我從不給人可能找到我的線索甚至不給人固定電話,要說最大的紕漏,就是我脫口而出的那四個字——天地無限。我就是用這個名字在網(wǎng)上抓住了喬喬。我預感到這次疏忽也許會導致我的見光,但是,有兩個想不到:第一是想不到喬喬竟然會在悄悄拿去的筆上刻下字符,看到報紙上那支筆時我本能地感到了恐懼;第二是想不到你那么迅速地揭開了謎底,你從電腦上發(fā)過來那頁報紙上放大了的那支筆和符號,我就知道你猜中了。你和喬喬,是我這一生都無法忘記的兩個女人。
我沒有問過你,但是在言語和行動中我感覺你有非同一般的故事。我想說的是,別用表面的冷漠掩飾你心底的柔弱。做回到本色的善良的人,你會發(fā)現(xiàn),生活其實真的是很美的。
我發(fā)現(xiàn)你其實住在警察大院,我不明白的是你為什么還那么排斥警察?——你的舉動間表現(xiàn)出來的?;蛘吣憧梢阅弥@封信交給你身邊的任何一個人——我相信他們都是警察。
另:如果三天以后還沒有事情發(fā)生,那么我要說的是:我走了。再見。
沒有日期也沒有落款,相信阿明早已經(jīng)寫好了這封信。
再見。再見的意思其實是再也不見。他要去哪兒呢?小羽慢慢劃著一根火柴,素色灑金的信紙隨著淡藍的火苗卷成一頁焦黑。
小羽把那只水晶像框擺在床頭的書架上,燈光下它的光澤純凈優(yōu)雅。小羽爬上椅子,踩在電腦桌上,她在窗簾盒里摸索著,變魔術樣抽出一卷紙,紙上干干凈凈,沒有一絲浮塵。小羽打開床頭燈,趴在枕上一頁頁翻看著。
小羽睡著了。她睡得一點兒都不踏實。夢里,小羽總是聽到那聲巨響,也總能看到那道火光那陣濃煙。
蘇鐵沖進辦公室,身后的門被重重地撞在墻上,突如其來的響動讓所有人抬起頭來。
張曼剛站起來就被蘇鐵緊緊地擁在了懷里:“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張曼只覺得心里一震,跟蘇鐵許多年了,這是個輕易不會被別人感動也輕易不會給別人感動的人,而此刻,他卻給了張曼十倍于感動的效果——幸福的震動。張曼顧不得辦公室里還有其他人,她伸出雙臂緊緊地摟住蘇鐵,幸福來得太突然,讓她有點兒眩暈,她閉上了眼睛,一行淚悄悄地滑下來。
寧強使個眼色,帶頭向外走,后邊的人輕輕帶上門。讓這一對兒的幸福時光長一些吧。
過了許久,張曼從蘇鐵懷里抬起頭:“我沒事——我擔心的是你。打電話也找不到你,你的手機一直占線?!?/p>
蘇鐵咬緊牙關:“也有人送炸彈給小羽,結果對門老馬的愛人被傷著了。送給你的那份禮物,幸好沒出事?!?/p>
張曼吃驚地睜大眼睛:“給小羽也送了?難道是……他?”
蘇鐵點點頭。張曼明白了。老疤已經(jīng)開始行動,而且,志在必得。相信老疤掌握了蘇鐵和小羽的全部情況,不然,他不會這么準確地找到張曼的家,不會這么迅速地知道當年那個小女孩兒的下落。
蘇鐵的心情很沉重。本來以他的推斷,掃黑除惡行動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對老疤的搜索也已經(jīng)升級,各區(qū)警力都全面部署。眼下風聲這么緊,老疤應該會躲一躲。但出人意料的是,老疤反而從幕后走到了臺前!
收發(fā)室老林形容的那個郵遞員和馬姨描述得差不多!而張海面對的老疤更是連一點兒偽裝都沒有,可見他猖狂之極!從這一點也說明老疤此行是抱著魚死網(wǎng)破的決心。
張曼問:“他為什么不干脆制造死亡而只是流血呢?”
經(jīng)過炸彈專家的檢查,裝在禮品盒里的自制炸彈威力很小,就算近距離爆炸也只是傷人,根本不足以置人于死地。
蘇鐵的眼睛盯視著窗外沉沉的夜空:“他是故意的。他只是給我發(fā)出即將行動的信號。這就更危險,因為接下來他的出手必是最致命的打擊。”
蘇鐵在心里對自己說:蘇鐵啊蘇鐵,你自己死不足惜,但你不能再對不起其他人!以前的聶星現(xiàn)在的張曼,她們都給了你青春和愛情,而你,什么都沒給她們!尤其是小曼,她已經(jīng)跟了你八年!八年,女人最好最美的時光就這么不聲不響地為你消磨了,你連一個名分都沒能給她,而她,毫無怨言。還有小羽,已經(jīng)長大了的小羽,爸爸這一輩子都欠你,總有一天爸爸會把一切都告訴你,那時候,無論你如何決定,爸爸全都無條件服從!哪怕最壞的結局,都在你。
蘇鐵的心忽然一沉:“糟了。今天是小羽的生日。早晨還記得的,一忙,怎么就給忘了?”他急忙撥家里的電話。
張曼問:“小羽已經(jīng)睡了?”
蘇鐵點點頭:“是。這樣吧,等今晚的行動結束,咱們給小羽補過生日。她已經(jīng)不再是個孩子,有些事情也該告訴她了。還有,我們的事情,我相信,她會接受你的?!碧K鐵低頭看著懷里的張曼,“小曼,等我抓住老疤,等這個案子一結束,我們就結婚?!?/p>
張曼抬起頭來深情地注視著蘇鐵,她的眼里噙著淚花:“你這算什么?求婚嗎?”一絲笑容慢慢在她臉上綻放,“好。我答應你。我們結婚。”
樓下傳來緊急集合的哨聲。打黑除惡行動開始了!
所有警車一字排開,車頂上的警燈在黑暗中閃爍著耀眼的光芒,全體民警分成若干縱隊整裝待發(fā)。幾位領導站在辦公樓前臺階上看著眼前英姿颯爽的民警們,一時間胸中竟也涌起了久違的豪邁和激情。
張局長上前一步:“同志們,經(jīng)過各級領導周密的部署,打黑除惡專項行動定于今晚零時準時開始!現(xiàn)在,”他伸出手腕,“我們對一下時間……”
就在這時,遠遠傳來尖利的急剎車聲,緊跟著一個人匆匆跑過來:“報告!市公安局刑警隊大案七組柯南歸隊!”
柯南在H市調查鐵軍命案材料后直飛北方小城,拿到全部證詞就要返程時遇到特大暴雪被耽誤了整整五天。一下飛機他立刻跟組里聯(lián)系,得知今晚有大行動,他攔住一輛私車以最快的速度趕了回來。隨后跑來的還有一個人,氣喘吁吁的陳旦!
陳旦帶來的消息讓在場的每個人都為之一震:“張局,莫組長,我盯的那個電影廠的攝像師正拎著一只密碼箱在去機場的路上!和他一起的是政府秘書長的大公子!他在百祥小區(qū)有一處寓所!而他的車,一輛黑色的凌志,與程紅提供的車況基本吻合!情況緊急,請領導立刻下令截住他們!我懷疑,電影廠的攝像師、市政府秘書長的大公子都和杜薇的死有關,而這三者之間如果確有關聯(lián),那么黑市上流傳的色情影碟就有望揭開謎底!”
柯南的調查結果也出人意料:“鐵軍在H市的犯罪事實已經(jīng)查清,他當年參與一起惡性輪奸案,被害人方圓,正是今天的美美!”
張局說:“莫龍,兵分兩路,一路去堵截那個電影廠的攝像師和秘書長的大公子,一路去他們的住所搜查。逮捕令和搜查證我立刻派人送到!趕緊行動!”
小羽從床上爬起來,天已經(jīng)大亮了。她看看床頭的掛歷,昨天的日子被用紅筆圈起來,旁邊是爸爸的筆跡:“小羽生日”。
小羽看著看著,忽然輕輕地笑一下。她打開臥室門,王浩躺在沙發(fā)上,身上只蓋一張?zhí)鹤?,帽子扣在臉上。小羽走過去,猛地掀掉了王浩身上的毯子。王浩一下子彈起來,看清是小羽,他長出一口氣:“嚇我一跳!怎么了你?”他伸手去撿滾在地上的帽子。
小羽說:“我爸爸就是讓你這么保護我的?我都醒了你還在睡覺?!?/p>
王浩有些奇怪地看著小羽,他不懂這個平日里看起來挺文靜的小姑娘怎么今天早上說話的口氣有些不一樣。他笑了:“明明是我爸爸讓我來保護你的,怎么說是你爸爸呢?噢,你爸爸晚上打電話來了,你睡了,我就沒叫你。他和張法醫(yī)在一起,張法醫(yī)也被人送了炸彈。我保護你,你爸爸保護張法醫(yī),我們分工好了。”
小羽突然抬起頭來,她眼睛里有一種很詭異的神情?!笆菃??”她輕輕地問??墒遣⒉恍枰卮??!霸瓉硎沁@樣?!彼p笑一下走進衛(wèi)生間。
衛(wèi)生間門開著,水流嘩嘩,王浩探頭一看,小羽正一臉水花地瞅著鏡子一動不動。王浩敲敲衛(wèi)生間的門:“節(jié)約用水啊大小姐?!?/p>
小羽并不看他,只抬手抹一把臉上的水就走出來。王浩一邊洗臉一邊嘀咕:“這小丫頭,看來是受刺激了——還好炸的不是她,如果那炸彈在她手上爆炸那還不得嚇死她。”
小羽一步步走近掛歷,盯著蘇鐵圈起的那個日期那行字。她刷地扯下那一頁,然后一條條一縷縷一點點地直到撕成碎片。她像是自言自語:“為什么要騙我?為什么要騙我?”
等王浩聽到門響,出來一看,屋里已經(jīng)沒了小羽的蹤影。他急忙出門去找——他的政委爸爸說了,那個亡命之徒正伺機挾持小羽,可不能讓她單獨外出。
門紋絲不動。
王浩一頭汗,小羽把他反鎖到屋里了。他恨恨地罵一句:“小鬼,搞什么名堂?小命都不想要了?”他打開客廳窗戶向下看了看,三樓,算不上高但也絕對不低,他扒著窗戶慢慢站到窗臺下的水泥沿上,吸一口氣縱身跳了下去!
還好,王浩落地后只覺得腳后跟有點兒鈍鈍地痛,活動活動并無大礙。他急急四下里張望,也就幾分鐘的時間,那丫頭能跑到哪兒去?
小羽走在一條空蕩蕩的巷子里。她不想走到大街上,她從沒有像今天像現(xiàn)在這樣煩過那么多的人。地上有只空可樂罐,她一下一下地踢著,一直踢到了巷子口。出了這個巷子再向右一拐就是繁華的商業(yè)一條街了。
突然,踢出的可樂罐子被一個人踩在了腳下,小羽冷冷地抬起頭來,如果誰今天想找事,那算是碰對人了。小羽的眸子像貓一樣瞇縫起來。
看到面前是個中年男人,小羽有些失望。經(jīng)驗告訴她,這種年紀的人通常是不會和她這樣的黃毛丫頭起什么沖突的。也許,他是想教育我一通——走路不能踢東西以免碰到人?
那個人迎著小羽的目光胸有成竹地一笑:“你是蘇一吧?”
小羽警覺地退后一步。
那人并不湊近,還是笑:“你又叫小羽,對吧?”
小羽冷冷地問:“你是誰?”
“我是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是誰——你是蘇一,是小羽,四歲以前你的名字是施羽。我知道你管蘇鐵叫爸爸,你從不開口叫人媽媽,但在四歲以前,你的爸爸是施海洋,你的媽媽是陳麗婷。我知道你的媽媽是怎么死的,其實你也知道,對不對?我還知道有關你的許多事情,你不想知道嗎?”
那人很平靜地看著小羽。小羽的眼神漸漸變得渙散。
孩子上到五年級的時候,蘇鐵第一次被學校請去。
小羽竟然動手打了人?!蘇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看小羽,小羽黑白分明的眸子也看著他。蘇鐵說:“不可能,這孩子挺柔性的,跟人都沒吵過嘴,又怎么會動手打人呢?”
教務主任直嘬牙花子:“不瞞你說蘇警官,開始我們學校老師也和你一樣都不信,可告狀的學生越來越多,還都是高年級的。這一次,她是把人打傷了,那學生的家長帶著孩子找到學校。她倒真是不和人吵嘴,那是因為她直接就動手了?!?/p>
教務主任讓一個老師去叫那個被打的學生。蘇鐵看了,不由心里一驚,挺胖大個調皮小子,看小羽時那眼神躲躲閃閃的,左胳膊打著夾板。剛才教務主任說了,筋骨離槽——那得下多狠的手呀。
蘇鐵問:“小羽,是你打的嗎?”
他想不到小羽立刻回答:“爸爸,是?!?/p>
蘇鐵一下子就說不出話了。
教務主任很抱歉:“按說孩子打架我們批評教育一通也就算了,可是,學生家長不愿意,說學校如果不嚴肅處理他們不干,還說,別仗著家里是警察就為所欲為。你看這話都說出來了,我們也不好辦,所以請您來咱們商量商量。”
蘇鐵聽到說警察怎么怎么的心里已經(jīng)別扭了,他問:“學校的意見呢?”
教務主任多少有些賠著小心:“這孩子學習成績倒是挺好,我們其實也不舍得……要不,給孩子轉個學?”
蘇鐵看著他沒出聲。
教務主任急忙又說:“我們也是為孩子好。這次打傷人一定是要處理的,而且要嚴肅處理,這樣孩子難免會有心理負擔,只怕對她的成長有影響。如果轉個學校就不一樣了,在我們,給受傷學生的家長也有個交代,在蘇一呢,去一個新環(huán)境,沒人知道她打架打傷人,豈不兩全其美?”
蘇鐵站起來:“那就這么辦吧。”
回去的路上小羽像沒事一樣:“爸爸,我們回你辦公室還是回家?”
蘇鐵看她一眼,一臉的純真無邪讓蘇鐵氣也氣不起來。蘇鐵嘆口氣:“小羽,為什么打人?”
小羽歪著頭想了想:“我也不知道。但我想不到他那么不經(jīng)打?!?/p>
蘇鐵被氣樂了:“你打了人還怪人家不經(jīng)打?”
小羽扁扁嘴:“他也打我了呀?!?/p>
蘇鐵沒再說什么。這時候他只以為是小孩子間打打鬧鬧有些過頭罷了。蘇鐵忽略了一點,或者說他根本就沒去想,張曼正是這時候進入他的生活的。
這以后六年的時間里,小羽轉了五所學校,差不多一年轉一次學。開始蘇鐵并不知道小羽還在打架而且越來越嚴重——因為長大的孩子打架也好挨打也好,都不興告老師或是家長了。
有一次,在早餐桌上,蘇鐵發(fā)現(xiàn)小羽用左手拿筷子——以前沒發(fā)現(xiàn)這孩子是左撇子呀。蘇鐵出其不意抓過小羽的右手腕——他倒吸口冷氣,那手腕都腫得透亮了!在醫(yī)院里醫(yī)生埋怨蘇鐵:“真有你這樣當?shù)?,孩子都骨折三天了!?/p>
不久,蘇一被學校通報開除了——因為她狠狠教訓了那個袖子里藏著鐵棒暗算了她的家伙。這以后,蘇一干脆明目張膽地打架。蘇鐵除了跟在后面給她辦轉學再沒有辦法好想。好在,除了打架,蘇一沒有其他壞毛病。蘇鐵一直擔心她和社會上那些不良少年混在一起。沒有。蘇一始終獨來獨往,甚至打架也從來不要幫手。
讀到高中,蘇一又一次被學校開除。蘇鐵發(fā)愁,孩子的學習成績不僅不錯而且說得上是優(yōu)秀,他不懂她怎么會喜歡上打架?原指望她考大學的,可蘇鐵現(xiàn)在反而放棄了這個打算——考上大學就不在身邊了,到時候會不會出什么事情?。?/p>
蘇鐵只對張曼講了小羽的事情,所有人,包括莫龍都不知道小羽還有為人所不知的一面。在絕大多數(shù)人眼里,小羽是個乖女孩兒,就像鄰家的小妹一樣,溫柔、可愛、文靜、清新。
張曼和蘇鐵一樣愛著小羽,她從把自己和蘇鐵聯(lián)系在一起的那一天起,就把小羽也裝進了自己的心里。特別是知道聶星的事情以后,她幾乎就是呵護著這個孩子。而且,她覺得自己的付出得到了回報。蘇鐵都看出來了,小羽對她并不排斥。
張曼說:“為什么不送她去警校?女孩子喜歡打斗的可不多,搞不好,你蘇鐵是培育了一個優(yōu)秀的女警察苗子?!?/p>
蘇鐵眼前一亮:“對呀?!?/p>
這一年小羽就穿上了警察學校學員的制服。沒有人再來告狀,學校也不會再把小羽開除。小羽不是喜歡打架嗎?警校里有專門的體能訓練課,小羽的特長得到充分發(fā)揮——學期末她已經(jīng)能夠把年級里大多數(shù)男同學放倒。非但沒有人指責她,相反,大家都很佩服她。那個從體校特招來足有二百斤重的前體委鉛球紀錄保持者就夸過小羽:“咱們警校以后出人頭地的如果只有一個,我不敢保證是蘇一,如果有兩個,我敢拍著胸口說其中一個是蘇一!別看她秀秀氣氣的,往那兒一站,透出那么股殺氣!這要放在古代,那得是大俠!”
小羽沒有因為大家對她的喜愛而改變自己的性格,在學校里她從沒和任何人一次說過三句以上的話,每次期末評語老師總要提到“孤僻”、“不合群”等等字眼。蘇鐵忽視了。他只看到小羽的成績是出色的。
那時候,蘇鐵已經(jīng)不經(jīng)?;丶?。孩子大了省心多了,不用再操心她會不會餓著會不會凍著,蘇鐵全心撲到了工作上,晚了就在值班室湊合一夜甚至辦公桌上也能趴一宿,更多時候他住在張曼的宿舍里。
在小羽警校一年級放假的時候發(fā)生了一件事。蘇鐵很久沒回去,單位分了瓜,他得空就給拉回來。他也是想小羽了,一路在車上還琢磨:小羽這孩子愛吃瓜,看到有這么多還不定高興成什么樣??芍钡阶约阂惶颂税褍陕榇隙急狭藰且矝]見小羽的影。
蘇鐵忙活半天覺得有些累,他本來只想躺在床上直直腰的,可誰知不一會兒就睡著了。迷迷糊糊的他忽然覺得腰里一動,本能的警覺讓他立刻往腰上一按,眼睛也一下子睜開了。
腰里的槍不見了!這一驚非同小可!睜眼看到的卻是面前一支黑洞洞的槍口直指自己的眉心!那一刻,蘇鐵的心都不跳了——小羽雙手握著自己那支槍,平舉著,正慢慢地扣動扳機!
蘇鐵閉上眼睛。
“叭勾!”小羽笑嘻嘻地偎上來,“爸爸!”
蘇鐵先把槍收回來:“以后不許拿這個玩!”
小羽不屑地扁扁嘴:“我在學校連微沖都玩過了!”
蘇鐵拍拍她的腦袋:“干什么去了?大中午的害爸爸一個人把那些瓜吭哧吭哧抱上來,腰都快斷了!”
小羽跳起來:“你買瓜回來了?在哪兒在哪兒?”
蘇鐵笑著一指:“廚房,還有你的床底下!”
看小羽燕子一樣飛出去,蘇鐵這才重又把槍拿出來檢查一遍。子彈沒有上膛。蘇鐵擦了擦臉上頭上的汗。這一剎那,他忽地想起許多年以前聶星說過的那件事。
現(xiàn)在看來,那不是夢。
小羽兩手各抱半個剖開的瓜,上面各插一把勺,她笑得好開心:“爸爸,一人半個!”
警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清查了所有列入公安局偵查視線的娛樂場所——帝王大廈、不夜城桑拿宮、龍鳳夜總會等等,查封色情場所二十余處,搗毀了幾個地下淫窩,解救被迫賣淫的婦女三十九名;查獲賣淫嫖娼人員一百五十余名,其中還包括幾名廳局級干部;繳獲海洛因五千余克,抓獲販毒嫌疑人七名,繳獲毒資現(xiàn)金近百萬元;從二虎私宅的保險柜里搜出具名存折十七個,合計存款近千萬元,還有兩本賬冊,初步分析是二虎團伙販毒和色情場所的收入記錄;在帝王大廈一間隱秘的監(jiān)控室里發(fā)現(xiàn)了一整套先進完備的監(jiān)視系統(tǒng),可任意監(jiān)控十五到十八層的豪華套房和總統(tǒng)間,錄像內容市局列為保密資料交由檢察院立案;另外收繳的還有百余張色情光盤,據(jù)指認,色情光盤中的女性是二虎名下歌舞廳的小姐……
莫龍一組卻無功而返。在登機口,莫龍攔住了就要登機的電影廠攝像師和市政府秘書長的大公子,但是,還有五分鐘飛機就要起飛了,逮捕令還沒有送到!
秘書長大公子很沉著:“要么拿出逮捕令,要么,放人!”
乘客中的許多外國人已經(jīng)開始議論紛紛——這是國際航班。莫龍一咬牙:“我們檢查一下你們的行李,如果沒問題我一定放行!”
在秘書長大公子的行李箱里發(fā)現(xiàn)幾盒錄像帶,而在攝影師的旅行包里卻發(fā)現(xiàn)大量美金!攝像機里還有一盒專用帶,倒過去一段就可以清晰地看到畫面上兩個任人擺布的年輕女人!
飛機起飛了,攝像師哭喪著臉,一個勁地嚷嚷:“不是我,真的不是我的主意!”
大公子旅行箱里那幾盒錄像帶被強行扣下,但大公子卻飛走了!十二個小時后,他將踏上美利堅合眾國的土地,可能,再也不回來了。
那敏急急地奔過來,她手里拿著的正是各級領導緊急簽批的逮捕令——晚了,只那么幾分鐘,主犯已經(jīng)逃走了!
蘇鐵一組在對秘書長大公子百祥小區(qū)住所及電影廠攝像師住所的搜查中發(fā)現(xiàn)重要線索。
在百祥住宅小區(qū)衛(wèi)生間里發(fā)現(xiàn)大量剪碎的照片,依稀可以辨認出是不同女性的裸照,而儲藏間一只鐵皮盒子里發(fā)現(xiàn)的錄像帶正是黑市上流行的部分色情光盤的母帶——從上面的灰塵可以想得出,大公子也許忘記這只盒子了。
百祥小區(qū)這套復式住宅外觀和其他住宅沒有什么太大區(qū)別,奧妙全在幾個門里面。進去一看,眼前儼然是一個小型的電影攝制棚。各種各樣的布景,從海邊沙灘旁的茅屋、歐美風情的莊園到熱帶叢林一應俱全,甚至連皇帝后宮的擺設都應有盡有。就是說,一直以來困擾公安機關的地下色情片生產(chǎn)源被找到了!
連夜提審攝像師,杜薇命案真相大白。
杜薇于一年前帝王大廈周年慶典的隨團演出中被市政府秘書長的大公子看中,其后以擔保杜薇去國外進修為誘餌,終于誘使杜薇失去貞潔并被偷拍了裸照。
杜薇始終相信大公子一定能為她辦理出國進修事宜,可是大公子已經(jīng)對她失去興趣,就準備讓杜薇在下一部色情小電影里出場。這是大公子慣用的手法,先把看中的年輕女性弄到手,玩夠了再讓她們拍色情電影,在逼迫甚至毒打及裸照的要挾下,許多人不得不就范。
可杜薇卻是個剛烈女子,這是他們沒想到的。大公子就強迫她吃下一粒藥片,以前凡有不能盡如人意的女孩子——多是動作或表情達不到拍攝所需的要求,大公子就會讓她們服一片這樣的藥,接下來就水到渠成,聽話得讓人咋舌。
攝像師已經(jīng)做好開拍的準備。他們沒有劇本,只是扒各國的影片橋段。美國影片《本能》里有個情節(jié),女主人公在做愛時用一把冰錐殺人。攝像師照搬了這個情節(jié),代替那把冰錐的就是從電影廠偷拿回來的那柄刺。
其實在給美美除去衣服換上劇情需要的服裝時,大公子的手下就發(fā)現(xiàn)了一點兒不妥,他說這女的怎么不像前幾次那幾個女的那么安靜——通常拍攝現(xiàn)場就他們三個在,這個手下有時當打手有時當助手當然最主要的任務是男演員。攝像師當時只以為藥性沒到,他還在心里說:現(xiàn)如今這樣的女孩子還真不多了,不是被大公子染指我都想追她了。
正式開拍了,杜薇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走到床前,攝像師就讓男演員把那柄刺遞給她,好讓她放到自己順手的地方。杜薇卻出其不意地向后仰過來,那柄刺正抵在她背上,一下子就進去一半,拿刺那人嚇得立刻就松了手,杜薇背上插著那柄刺倒下去,可以想得到,那柄刺直接就沒到底了。
杜薇哼都沒哼一聲就斷氣了。大公子也有些慌了,但他很快鎮(zhèn)靜下來。他們沒敢拔那刺,怕拔出來會弄一地血跡——那就更不好收拾了,只得處理掉上面的痕跡,把杜薇的衣物以及隨身帶的包卷在一起準備丟掉,然后和手下一起把杜薇扶到他車上。
本來他是想把車開出城去,把尸體扔進水庫,可車還沒出小區(qū)大門就看到他未婚妻——一個香港大老板的女兒——她的車正停在門口等保安啟動滑門。大公子急忙把車退回去,一直等到他未婚妻重又開車走掉——他已經(jīng)通知攝像師告訴她他在一家夜總會。這時候天已經(jīng)泛白,大公子著急了,再等等天就亮了,車開到水庫也不敢扔了呀。
于是他干脆把車停在樓門前,把杜薇的尸體抱下來放在長椅上,看上去就像是一個靠在長椅上正在想心事的女孩子。最重要的是,沒有人會想到兇手把死人就放在自己眼皮底下。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大公子制作這些色情影碟多長時間了?”
“從跟我合作到現(xiàn)在有一年半的時間,以前,聽說他是和外地人合作。”
“他的那個未婚妻不知道這件事嗎?”
“應該不知道吧。我聽到他對她介紹說我是搞藝術攝影拍掛歷的,所以,房間布景她沒有懷疑過?!?/p>
“制作好的光盤流向都是哪兒?”
“質量比較高的——就是女主角特別上鏡而且要求的動作也到位劇情也比較吸引人的都送往國外了,一些稍差些的,就在國內——這里主要是通過二虎翻制并出售。二虎偷錄下大公子的什么事情,所以大公子只好把這里的市場給了他。”
“那么,你說見過杜薇還有其他一些女人被用了藥,那藥哪兒來的?”
“是大公子從美國帶回來的,聽說用錢都買不到,是那邊的合作人給大公子用來更好地完成影片制作的?!?/p>
媽媽:
您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女兒已經(jīng)走了。
還記得嗎?我小時候您常給我念的一首小詩:小鳥在它的巢里,小河在它的河床里,上帝在它的天堂里……
媽媽,我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去了我應該去的地方。
原諒女兒的不孝吧,媽媽。其實您應該知道應該想到,這些年我在信里對您說的關于我的工作我的前途甚至我的愛情,都是假的!這也是為什么這么多年我從來沒有回家看您的原因。事實上,我沒能拿到大學畢業(yè)證,也沒能去那家原本錄用了我的外事單位。不是因為我的成績我的品行,原因只有一個,因為我不堪回首的過去!媽媽,可那是我的錯嗎?如果時光倒流,我情愿一輩子都不去那座山,如果能夠,我寧愿永遠是您懷里那個丑得只有您愛的小女孩兒!為什么那些人要一遍遍地逼我去回憶過去,那是我寧死也不愿意回頭再去想的一幕啊!
最后,我做了小姐——造物弄人!小時候,因為丑沒人喜歡我,只有媽媽您一直把我當作小公主;長大了,丑小鴨眼看就要變成天鵝,卻被折斷了翅膀!媽媽,那時候,我真不如死掉的好!
我的一生就因為那件事給毀了。我一步步走到今天,走上這條不歸路,全因為那些該千刀萬剮的獸類!法律懲罰了他們,可法律不能替我找回我失去的一切!咱們搬去遠遠的地方,走之前的那個晚上,您對我說,那些壞人再不會傷害我了??墒菋寢?,已經(jīng)受到的傷害卻是永不能消除的!我恨他們,越長大就越恨,因為我知道那種傷害對一個女孩子來說意味著什么——她一生都將與幸福無緣!非但如此,她遭受的苦難會因此更加慘痛更加沉重!媽媽,我已經(jīng)沒有活下去的理由。
天憐可見,在最后時刻讓我發(fā)現(xiàn)當年那伙人中的一個。我原以為天下之大,同名同姓實屬巧合,可當我終于認出他時,媽媽,我好開心。我第一次知道,生命原來真的如此脆弱,毀滅卻是那般輕易——我親手殺了他!我要他為我陪葬!
媽媽,您為我改的名字,薛冰玉。我明白您的意思,您是說,在您眼里我依然像冰像玉那般無瑕,可是,媽媽,永遠不可能了!
這些年除了寄錢,我沒能在您身邊盡孝,可這也是我最后一次給您寄錢了。媽媽,這些錢應該能夠讓您安度晚年,忘記這個不孝的女兒吧。
當有一天,我們終于能夠見面的一天,當您來到另一個國度,如果聽見有人喊:媽媽,是您嗎?那一定是我,愛您至深的女兒。
大會議室里座無虛席。但是,所有人的臉色卻無一例外地凝重。
本來,在對鐵軍案的調查中,柯南查到了鐵軍犯案時所在的城市,如果循著這條線索查下去,那么連同美美一案就同時水落石出了。還有杜薇一案,按陳旦的推斷,緊咬住那個攝像師不放,不但可以找到杜薇真正的死亡原因,可以挖出地下色情光盤的生產(chǎn)源,最主要的是可以抓獲那個幕后操縱者,順藤摸瓜將國內到國外這一整條生產(chǎn)線破壞!可是,由于三起案件并案處理,加大了對二虎犯罪團伙的監(jiān)控力度從而打草驚蛇,使市政府秘書長的大公子——最大的一條魚跑了。
莫龍首先作檢討:“身為大案七組的負責人,我的判斷錯誤導致指揮方向出現(xiàn)偏差,我應該負全部責任。”
張曼站起來:“這個責任應該由我們技術科來負。我作為一名資深法醫(yī),沒能細致地推敲每一個結論,而且極力主張并案,是我的錯。我愿意接受相應的處罰?!?/p>
蘇鐵看一眼張曼,他知道,張曼這樣說更多是為了保全寧強甚至可以說是關法醫(yī)的面子。誰都清楚,在并案定論這一點上,寧強是首倡,張曼一來是顧及和關法醫(yī)的師徒之情,再就是那份大出她意料的凝血酶血樣報告,也許還有一點就是,她想起她當年也是堅持自己的觀點并得到了心有猶疑的關法醫(yī)的贊許,她主觀上有一點兒歷史重演的看法。
蘇鐵想,也好,張曼有過這樣一次歷練,會更加成熟。對一個法醫(yī)來說,這是好事。
寧強站起來,小伙子臉色蒼白,從陳旦趕回來緊急報告有人企圖出逃時,他就已經(jīng)感覺到,自己極力主張的并案定論恐怕是錯的??墒?,行動計劃已經(jīng)各級領導批示,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禱千萬別有大魚漏網(wǎng)。可怕什么偏偏來什么。寧強艱難地開口:“我檢討……”
張局長打斷了寧強:“怎么了,一個個都爭著搶著要挨罵的架勢。同志們,發(fā)現(xiàn)了錯誤是好的,勇于承認錯誤是對的,可是,陷在對錯誤的自責里卻是不可取的。大家辛苦了一夜,應該看到,我們取得的成績還是主要的嘛。好了,下面給我說說,這幾起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陳旦和柯南就互相補充著把這三起案子的始末原原本本講了一遍。在那個攝像師保留的一卷專用帶里,清清楚楚地錄下了杜薇死亡的過程。攝像師趁大公子和手下抬尸體出去時用空帶換下了這卷帶子,然后對大公子謊稱已經(jīng)抹去了影像。他是見出了人命,害怕大公子翻臉不認人嫁禍給他,出于保護自己的心理才留下了那卷帶子,從而也證實了他口供的真實性。而且他主動提供了一個大公子的私人銀行賬號,相信從中可以查出大公子銀行資金往來方面的一些問題。
鐵軍是被美美殺死的。這一點從美美給其母親的遺書中得到證實,只是當時有一個細節(jié)被忽視了。兇手是在鐵軍右邊很近的地方下的手。而鐵軍作為一個司機,夜間行車是不允許駕駛副座上男客的。當時只注意到鐵軍后車門有一邊被銷死,卻忽視了這個疑點。后來美美母親證明,美美是左撇子,這也是鐵軍來不及反抗的原因之一。
美美殺鐵軍這起案件本不用兜這么大圈子,但由于管區(qū)派出所沒能記錄鐵軍的犯罪檔案材料,致使破案時間延長幾倍不止。
有人對美美頸上那支釘進去的簪提出疑問??履辖忉屨f,很可能有人見證了美美的死——美美生怕在昏睡中再遭不測,所以懇請別人——很可能是她比較要好的朋友甚至是客人,在她死后作為一種紀念,那人把美美最喜愛的飾物按她的要求釘在她頸上作為陪葬品。至于這個人是誰并不重要,相信他或她一定不愿意和公安打交道。
這時候蘇鐵的手機響了,一個低沉的男聲:“蘇警官吧,別來無恙??!”
蘇鐵一下子坐直了:“是……你?”
對方哈哈笑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會記得我。”他的聲音忽然一變,“我要見你,我想,你不會不來的……”
張曼注意到蘇鐵的反常,她問:“怎么了?”
蘇鐵騰地站起來就往外沖。張曼立刻跟上去。
會議室里一片驚訝的目光。莫龍心一沉,不會出什么事了吧?他突然想起炸彈事件,立馬一身冷汗:“怕不是蘇隊那丫頭出了什么事?”
王政委說:“不會。我家三小子寸步不離地保護她呢?!?/p>
話音沒落王政委手機響了:“爸,小羽把我反鎖在屋里,不知道她一個人跑哪兒去了!”
張曼的車剛在蘇鐵家樓下停住,蘇鐵已經(jīng)從樓上奔下來,他一把拉開車門沖張曼大吼:“別跟著我!”
張曼像沒聽見一樣鉆進蘇鐵的車里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蘇鐵從來沒有這樣震怒過:“胡鬧!你給我下去!”
張曼毫不示弱:“我不!你到哪兒我就到哪兒!”
蘇鐵動手推她:“老疤沒有人性,我不想你再有什么事!”
張曼把車門上的銷子按下去:“我也不想你有什么事!我還等著你娶我呢!”
蘇鐵停住手,他看著張曼,臉上的表情很復雜。
張曼的淚花在眼眶里轉呀轉,她狠狠地打一下蘇鐵:“你都睡了我八年了,想一甩手就走?沒門兒!今天你到哪兒我就到哪兒,死也要死在一起!”
蘇鐵猛地把張曼抱在懷里:“傻丫頭,不許胡說,什么死在一起,我還等著你做我的新娘呢!”
車子拐上一條出城的路。蘇鐵遞一樣東西給張曼。
張曼接過來,是幾張紙,上面是鉛筆畫,從頭到尾只在一處用紅色水彩筆上了色。張曼臉色變了:“哪兒來的?“
蘇鐵專注地看著前方路面:“在小羽枕頭底下發(fā)現(xiàn)的?!?/p>
一共是六頁畫。從筆觸和紙張上可以看出不是一個時期的產(chǎn)物。第一幅最簡單,有些稚拙的線條勾勒出一個女人的形象,長發(fā),長裙,胸前一朵極艷麗的花朵,通紅通紅。接下來的幾幅也都是這個女人的形象,不同的是更具體了,有了眉眼甚至有了表情,線條也越顯熟練,唯有胸前的紅色一如既往地鮮艷。最后一幅,那個女人腳伸著的位置,多了個小女孩兒,短發(fā),光腳,但面目卻是一片空白,在小女孩兒頭的上方,是一支黑洞洞的槍口,好像還噴射著火光……
張曼閉上眼睛。她的心里涌動著一股莫名的傷感,說不上是為了蘇鐵,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她?
天陰沉沉的,看來,第一場雪就要落了。
小羽站在一塊墓碑前,這是一塊青色的碑,在這周圍所有的墓碑中它是最好的。碑上的字經(jīng)過這么多年依然鮮亮,鮮亮得都有些刺眼——
慈父施海洋 慈母陳麗婷之墓
愛女施羽于一九九五年七月
照片上的兩個人,像是在哪里見過。在哪里呢?是在夢里嗎?小羽仔細地在記憶里搜尋著。她的目光在最后一行字上游移。
施羽?施羽。
她慢慢地一遍一遍地重復著這兩個字,一種親切甚至回味的感覺竟然一點點滋生出來。
那個人從衣袋里掏出一只大信封遞過來。
她想了想,終于接了。這個人對她很親切,但是,小羽對他有種本能的厭惡。
遠遠地,有一輛警車停在公墓入口處,兩個人下了車急急地往這邊跑。
那個人站在小羽身后,嘿嘿地笑了。
那間密室一樣的小屋。
寧強坐在桌前,就那樣手撐著頭一動不動已經(jīng)很長時間。終于,他慢慢伸出手來,那久未開啟過的窗簾被拉開,驟然照射進來的光線讓他瞇起了眼睛,無數(shù)細小的灰塵在空中舞動飄浮。許久,他頹然地重又坐下,年輕的面孔上寫滿沮喪。
小屋墻上黑布幔上掛著的照片有許多都散落在地上,那個微睜著雙眼的女人臉上被踩上一只重重的腳印,于是她原本茫然的神態(tài)中仿佛又添了一絲不滿。那具原本放在書桌旁的人體骨骼也狼狽地斜倚在墻角,相信支撐不了太久它就會轟然倒地化作一片狼藉。
有人敲門。寧強沒動。那敲門聲就那么不疾不徐地一直繼續(xù)著,直到門開了為止。
寧強怒沖沖的一腔火氣卻無從宣泄?!霸趺磿恰??”
一個老人從門外進來。已經(jīng)生了老年斑的臉上架一副金絲眼鏡,手里拄一支很古樸的杖。他站在小屋當間兒,四下里看看,不住地點頭?!安灰蛞淮未煺劬褪チ硕分?,能慎獨則器自重啊。孩子,我為你驕傲?!?/p>
年輕人抬起頭來,眼里有淚光更有信心:“我會一直努力的,爺爺?!?/p>
這么多年了,蘇鐵終于又一次和老疤面對面站在了一起。老疤很親切地將左手搭在小羽的肩上:“蘇警官,好久不見,還好嗎?”他看看蘇鐵身邊的張曼,“想必這位就是您夫人吧——也是警察?看不出,這么漂亮的女人當警察可是有些虧?!闭f著他突然臉色一變,“把你們的槍扔過來!”
蘇鐵看著老疤:“沒想到十幾年的時間你還是不思悔改?!?/p>
老疤慢慢從右邊褲袋里把手抽出來,一支自制手槍出現(xiàn)在他手上,粗大的槍筒直指小羽的頭:“少廢話!把槍扔過來!”
蘇鐵看看小羽,他想從她的表情中看到點兒什么,哪怕是恐懼哪怕是恨。沒有,小羽的眼睛里空空的,什么都沒有,她甚至對頂在頭上的槍也毫無知覺。
蘇鐵摘下佩槍一甩手扔到老疤身邊那塊墓碑的后面。張曼看著老疤:“我是法醫(yī),我從不帶槍?!?/p>
老疤一偏頭:“你!過來!”
張曼一步步走過去。蘇鐵雙拳握得鐵緊。
張曼舉起雙手,老疤用另一只手淫邪地在她身上亂摸,獰笑著:“老拐被我干掉了,本來,我只想再殺你一個替我兄弟們祭奠,現(xiàn)在又添倆女的,再好不過?!彼褟埪矒踉谏砬?,“弟兄們在底下也不會寂寞了!說吧,是你先死還是看著你的兩個女人死?”
蘇鐵牙都要咬碎了:“老疤,我告訴你,就算殺了我們全家你也一樣跑不掉!我勸你還是放下武器投降,政府會對你寬大處理的!”
老疤狂笑:“姓蘇的,我實話告訴你吧,我這趟出來就沒打算活著回去!我這條命早十幾年就應該交代了,多活這十幾年我已經(jīng)賺夠了!少他媽廢話,給我跪下!”
話音剛落,老疤原本指著小羽頭頂?shù)臉屜蛏弦惶?,吐出一團火舌。蘇鐵只來得及往右閃一下,他覺得左肩上一麻,不由自主半跪在地上。右手一摸,一把鮮血。
老疤狂叫著:“讓你跪你不跪,我打到你跪為止!”
意想不到的情況發(fā)生了。小羽的手像是輕輕搭在老疤握槍的那只腕上,只往回一帶,前面的張曼聽得清清楚楚——咔嚓——是骨頭的斷裂聲,老疤已經(jīng)像麻袋一樣被整個兒掄翻過去。
他齜牙咧嘴地剛要從地上爬起來,就看到那支槍握在那個丫頭手里,正指著他!那丫頭一只手輕輕撣撣肩頭——那是他的手剛才放過的地方。
張曼驚喜得叫出聲來:“小羽!”蘇鐵也激動得要站起來。小羽冷冷地一聲斷喝:“別動!”
蘇鐵像被定住一樣僵在原地。小羽一步步挪到墓碑后面,拾起蘇鐵那支槍,她很滿意地掂了掂。一抬手,老疤那支笨重得像小鋼炮一樣的槍被扔到了幾米外。小羽很沉著地把子彈上膛,她平舉著槍:“你們,站成一排,都給我站好!”
張曼、蘇鐵包括老疤都吃驚地看著她。張曼趕緊過去扶住蘇鐵站起來。
老疤眨眨眼,強忍著疼痛:“對,蘇一,咱們是一伙的!”
小羽的槍指向他:“站過去!”
老疤噤聲,乖乖地過去和蘇鐵張曼站在一起。小羽從口袋里抽出幾張紙甩到蘇鐵面前:“這些是不是真的?”
蘇鐵艱難地彎腰撿起來——正是圖書館被撕去的那些報紙和雜志,都是有關當年銀行劫案的報道。蘇鐵看著小羽:“是。”
小羽的神情從沒有過的陌生,她指一指旁邊的墓碑:“那我問你,這里面是什么人?”
蘇鐵的臉上現(xiàn)出痛苦的表情:“這里面是……你的親生父母?!?/p>
小羽拿槍的手開始抖:“好,我再問你,我媽是不是你打死的?”
蘇鐵艱難地開口:“小羽,你聽我說……”
“是!或不是!”小羽的眼睛瞇縫起來,凜凜的,散發(fā)出寒氣。
老疤在一邊喊:“就是他!我親眼看到的!殺了他替你媽報仇!”
小羽的槍緩緩地抬起來,直指蘇鐵的眉心:“我再問一遍,是,或不是?”
張曼沖到前面,張開雙臂護住蘇鐵:“小羽,你瘋了?這個人是壞人,你怎么能聽他的話?小羽,你想想,這些年來你爸爸對你怎么樣?無論你要什么他都無條件地滿足你,為了你他不肯結婚!你是他的全部他的唯一,可是,你卻這樣對他?!”張曼哽咽了。
“我是他的全部,他的唯一?”小羽冷笑著。“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什么從五年級就開始打架嗎?”她看著蘇鐵?!澳俏腋嬖V你,為了讓你重視我!”
蘇鐵強忍劇痛,血已經(jīng)滲透他的制服:“小羽,爸爸還不夠重視你嗎?”
小羽眼里凝著晶亮的淚珠:“你夠重視?自從有了小曼阿姨,你就開始不回家!我一個星期能看到你幾回?別人家的孩子有爸爸媽媽一起,周末了去公園去爬山,就是平時回家也有媽媽做好飯等著??晌夷??一年級起我脖子上就掛著家門鑰匙,送我到樓下你就開車走了!二年級以后你就不再接我放學。一直到四年級我學會做飯以前,我的晚餐永遠都是方便面!”小羽臉上落下大顆大顆的淚,“我叫你爸爸是因為我說過,我就是你的全部,你的唯一,你為什么還要和別人在一起?好多次,我看到你和小曼阿姨一起說說笑笑,我就難過得想哭。你們在一起就會有自己的孩子,總有一天,你們會不要我的!”
倏地,老疤的左手里多出一把寒光四射的蒙古剔:“我替你殺了她!”刀尖直指張曼的心口!
小羽盯著老疤:“我的事情自己會解決!不用你插手——把刀扔了?!?/p>
“我們是一伙的,讓我表現(xiàn)一回吧,那個姓蘇的留給你!”老疤說著,手里的刀尖已經(jīng)觸到張曼的胸前。
小羽的眼睛里泛起寒光:“我說過了,不——要——你——插——手!我數(shù)三,不把刀放下我就開槍?!彼臉屩赶蛄死习?。
老疤有些拿不定主意地看著這個小丫頭。
“三!”
小羽輕輕一扣扳機,老疤手里的刀直飛出去!他吃驚地看著自己的左手腕,那上邊有個血窟窿正往出冒血。他再也撐不住,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你怎么只數(shù)三就開槍啦?”
小羽看都不看他一眼:“我是說數(shù)三,并沒說數(shù)到三,你弱智你怪誰?”
張曼扶著蘇鐵,她緊緊地靠在蘇鐵胸前——小羽手中的槍依然指著蘇鐵。他們就這樣對峙著。
遠處傳來警笛聲,一定是莫龍趕來了。張曼看著小羽:“孩子,把槍放下。我想我能說幾句公道話。作為一個旁觀者,我看得到你爸爸對你的付出是巨大的;作為即將進入你和你爸爸生活中的一員,我和你爸爸的約定是,不要孩子!你真的就是我們的全部我們的唯一呀小羽!我們將組成一個完整的三口之家!你可以不叫我媽媽,但我希望你能把小曼阿姨當作朋友!孩子,你爸爸已經(jīng)是四十幾歲的人了,他不再是個風華正茂的年輕人甚至不是一個年富力強的壯年人!這些年他受的傷他吃的苦你是沒辦法體會的!因為這傷這苦許多是在心里呀!”張曼淚如泉涌。
小羽臉上的淚已經(jīng)干了,她平靜地聽完張曼的話。“很好。你說得很感人。”她輕輕笑一下,“我想,真的該是有個了斷的時候了。”她把頭扭過去,看一眼那塊墓碑?!昂冒?,就今天,就現(xiàn)在,在我父母的墓前,我們之間以往的一切,一——筆——勾——銷!”
蘇鐵聽到張曼的驚叫,他感到眉心發(fā)緊——那是槍口正指著的地方。他知道,這時候再說什么都沒用了。他最后看一眼面前黑洞洞的槍口。當年正是這支槍殺死了小羽的親生母親。
耳邊傳來莫龍的喊聲:“小羽——住手——”
槍響了!
蘇鐵眼前一黑,他覺得自己輕輕地軟軟地飄了起來。
這是南方一處偏僻的山寨。
自從那個年輕人來了以后,寨子里的孩子們就有了新的天地。那多么的書哦,從天上的星星到地上的小草,書里什么都有。
他歡迎每個來看書的孩子,而且每天抽出兩三個時辰教孩子們認字。寨子里的老人都說:這不是天上修來的神吧?
很多時候,年輕人就去海邊走走,經(jīng)常的,在海邊一坐就是一上午或一下午。年輕人很和善,孩子們去找,他就牽著他們的小手回來。
在他睡覺的那間木樓里,掛著一個漂亮的鏡框。一支雪白的羽毛靜靜地躺在藍藍的絨布上。寨子里的伢妹子直說好看。
后來,孩子們就知道了,那不是一根普通的羽毛,那是天使翅膀上落下來的。
于是寨子里的老人也知道了,神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叫作天使。
蘇鐵看到張曼了,她在哭,她的淚一滴滴灑在他臉上,他想為她擦去眼淚,一伸手,卻被一陣巨大的疼痛擊倒了。
蘇鐵猛地睜開眼睛。真的是張曼!張曼看著他,看到他看她,她笑了,可是她的臉上卻又有兩行淚落下來。
蘇鐵閉上眼睛。不,這不是真的。自己不是已經(jīng)……
張曼的聲音:“蘇鐵,你醒了?你都睡了兩天了?!?/p>
蘇鐵睜開眼睛,有些遲疑地看著周圍。白色墻壁,白色天花板,白色床單和被子。每一處都顯得那么安靜那么干凈。如果不是天堂,那么一定是……醫(yī)院?!
蘇鐵一下子想起墓地里的一幕,那支直指自己眉心的槍!他痛苦地呻吟一聲。如果自己還活著,那只能說明……蘇鐵不敢想下去。
這時候他聽到一聲門響,然后有個聲音在自己耳邊輕輕地呼喚:“爸爸。”
蘇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閉著眼睛,一股熱辣辣的感覺襲上心頭,有淚從眼角緩緩地滑落。那一刻,他體味到什么叫作幸福。
一只小手在臉上輕輕撫過。蘇鐵睜開眼,小羽正用一根手指一點點地拭去他臉上的淚。他握住小羽的手:“孩子……”
張曼看著眼前這對父女,她比誰都了解此刻蘇鐵的感受。十四年里的每一天,蘇鐵都沒有眼前這般踏實和輕松。
從某種意義上講,直到這一刻,這對共同生活了十四年的父女才成為真正意義上的親人。
“該是了斷的時候了?!?/p>
“就今天。就現(xiàn)在。”
“在我父母的墓前?!?/p>
“我們之間以往的一切,一筆勾銷。”
小羽的槍指著蘇鐵,小羽的手輕輕扣動了扳機。
就在最后一瞬間,槍口猛地抬起,指向了天空!
槍響了。
一天一地溫柔的雪花。
小羽平靜地看著驚魂未定的張曼。
“以往的一切一筆勾銷。我們可以開始新的生活了。我們?!?/p>
蘇鐵和張曼的婚禮定在元旦那天舉行。
依蘇鐵和張曼的意見,請張曼家人坐在一起吃頓飯就可以了??纱蟀钙呓M那幫弟兄們不干,刑警隊那幫老伙計,甚至蘇鐵帶過的特警隊,都緊著張羅起來了。蘇鐵也只好由他們去。
宴請到底還是放到了對面新裝修的酒店,這兒離局里近,弟兄們也方便。
現(xiàn)在的酒店從大堂到餐廳裝修得富麗堂皇,又趕上元旦節(jié),到處張燈結彩。莫龍感慨:“省了咱掛大紅燈籠了?!?/p>
路易用肩膀直扛陳旦:“咱們小旦什么時候和那貴妃也在這兒辦一出?”
陳旦還沒說話,那敏先說了:“就你嘴饞,怎不自己先辦一出解解饞呢?”
路易嬉皮笑臉:“通常這種情況都是吃別人的更解饞?!?/p>
因為過節(jié),公安局比平日里更要緊張些,許多人都得上崗當值,于是這批走了那批才來,穿線一樣,這宴請就從中午一直持續(xù)到了晚上。
聶星來了,她站在酒店對面的馬路上,遠遠地看著酒店門前的喜牌。
“蘇鐵先生,張曼女士,秦晉之好”。
聶星終于沒進去,她慢慢地轉過身,走了。
漫天雪花飛舞。
蘇鐵和張曼回到家已是深夜。小羽的房門關著,想是已經(jīng)睡了。
前些日子一段時間沒有上課,馬上就要期末考試了,她說老師利用假期給她補課,她就不參加今天的婚禮了。張曼知道小羽說的是實情,但心里還是有些忐忑。
進到屋里,她從沒有過的拘束。蘇鐵這里以前她也來過,那時候是蘇鐵的同事蘇鐵的女朋友,可今天作為這個家的女主人,卻這樣不自在。
洗漱時兩人都很小心,不弄出響動。一直到蘇鐵關上臥室的門,張曼偎在蘇鐵胸前,這才小心地舒口氣。蘇鐵安慰她:“沒事的,小羽這孩子一向說到做到,她說咱們開始新的生活那就一定是新的生活?!?/p>
張曼笑笑沒出聲,只是把臉更深地埋在蘇鐵懷里。蘇鐵雖這么說,可是心里也是一樣不踏實。如果小羽參加今天的婚禮就好了??粗旎ò迳嫌坝熬b綽的花紋,蘇鐵這樣想。
要關燈時,蘇鐵才看到燈座旁邊一只淺藍色的扁盒子,打開,一面水晶像框靜靜地散發(fā)出柔和的光芒。張曼輕輕拿起來:“真漂亮——這東西怕是好貴呢?!?/p>
蘇鐵注意到盒子里的一張紙條。
“新婚快樂。另:是放兩個人還是三個人的照片爸爸決定”。
張曼也拿過來看。兩人笑了。蘇鐵把張曼攬在懷里:“抽空一定得去照張全家福?!?/p>
這一夜,兩個人都沒睡踏實。
等睜開眼的時候,天已經(jīng)蒙蒙亮了,張曼一激靈就坐起來,蘇鐵也趕緊從床邊抓過自己的衣服。他們想趕在小羽之前起床。至于為什么,他們也說不上,只是覺得這樣好一些。
小羽房間的門是開著的,被子胡亂地掀在一邊,人卻不見了。蘇鐵推開衛(wèi)生間的門,沒有。張曼進廚房里看看,也沒有。兩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這么早小羽會去哪里?
一陣鑰匙的響動,小羽從外邊進來,臉上紅撲撲的,手里拎著一個大塑料袋。她邊換鞋邊問:“你們起來了?”
蘇鐵站起來:“這么早……你干什么去了?”
小羽朝桌上的塑料袋努努嘴:“買早點去了,楊家的包子——我直跑了兩條街呢?!?/p>
蘇鐵打開塑料袋,一兜包子三袋豆?jié){。
吃完早飯,小羽背了書包站在門廳里,她已經(jīng)換好了鞋。張曼拿著手套跟出來:“小羽,外頭下雪,補了課早點兒回來?!?/p>
小羽低著頭接過來。她打開門:“那我去了。爸爸媽媽再見?!?/p>
張曼吃驚地睜大眼睛。
小羽已經(jīng)走了。蘇鐵站在張曼背后,輕輕把張曼擁在懷里。張曼像是自言自語:“她叫我……媽媽?”
蘇鐵在她耳邊吹口氣:“傻瓜,你應該高興才是,怎么又哭了?”
一年一度的校園冬季長跑又要開始了。
教務主任李老師在作賽前動員:“同學們,這次咱們可要努把勁,去年冬季長跑咱警校男生拿了七個名次,總分第一,可女生才拿了三個名次,只排到第五。今年咱們男生隊要再接再厲,在保持第一的基礎上爭取多拿名次,女生隊能拿到第一當然最好,就算拿不到第一,至少也要擠進前三名吧?黃小麗、馬蕾、章詠、周燕妮,這次你們幾個還是打頭陣……”
李老師忽然停下來,他有些意外地看著教室中間,全班同學也一下子變得安靜下來。李老師扶扶鼻梁上的眼鏡:“蘇一同學?“
小羽站起來:“我報名參加今年冬季長跑,我保證拿一個名次回來?!?/p>
李老師有點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蘇一同學是從來不主動參加任何學校組織的集體活動的,他激動得有些詞不達意:“好好好,貴在參與集體榮譽第一……下來黃小麗你們幾個和蘇一商量一下隊形……”
冬季長跑這天,天空藍得近乎放肆,陽光傾瀉在白亮亮的雪地上刺得人睜不開眼。
蘇鐵和張曼穿著便裝擠在終點處的人群里。他們身邊正好是警校的幾個男生。他們互相鼓勁:“瞧著吧,咱警校女生這回準能殺進前三名?!?/p>
“沒錯,今年蘇一參加了,她那速度,不拿第一也拿第二,這樣總分就能上去一大塊!”
“對對,就看蘇一能不能殺進個人前三名吧!”
張曼心懸懸地看看蘇鐵,蘇鐵握一握她的手。
遠處已經(jīng)有人跑過來了。幾個警校男生開始往前擠:“看看是誰看看是誰?是不是咱警校的?”
近了,已經(jīng)能看清最前面跑著的是兩個人,那個高大矯健頭發(fā)鋼針樣豎起的女孩子胸前火紅的運動衣上印著“體?!钡淖謽樱o緊傍在她身邊的是——
張曼顧不得有人攔著,她直沖到馬路中間:“小羽,加油!小羽——”
一個臂上戴著糾察袖標的年輕人把她從跑道上拉下來:“再搗亂我把你轟出去!”
蘇鐵急忙擠到張曼身邊。小羽已經(jīng)到眼前了,她和那個體校的大個兒女孩子還是差一步。幾個警校的男生開始喊:“蘇一,加油!加油,蘇一!”
張曼在人群中跟著小羽的步子,一邊跑一邊喊:“小羽,加油啊,就差一步,加油啊!”
小羽像是聽到了喊聲,她向這邊回一下頭,幾縷被汗浸濕的短發(fā)緊緊貼在她的腦門上。蘇鐵揮手:“小羽,爸爸在這兒!”
終點處的紅綢帶已經(jīng)拉起來,在風中嘩嘩抖動著,大個兒女孩子開始最后的沖刺,小羽腳下也明顯加快,剎那間,人群鴉雀無聲。
蘇鐵緊緊抓住張曼的手。
幾個最前頭的警校男生突然一蹦老高:“蘇一第一!蘇一第一!”
人群沸騰了,那個小姑娘第一個沖過了終點線!
越來越多的選手沖過了終點線,已經(jīng)慢跑了半圈的小羽和那個體校的大個兒女生正往回走,大個兒女生的手搭在小羽的肩上,正低頭親熱地對小羽說著什么,小羽的臉上漾著笑容。
蘇鐵和張曼迎上去。警校一幫孩子已經(jīng)把小羽圍到了中間。蘇鐵和張曼站住了,張曼緊緊地倚著蘇鐵,看著小羽在人群中遠遠地沖他們揮手。
張曼說:“真好?!?/p>
蘇鐵攬著張曼的肩:“是。真好?!?/p>
(全文完)
策劃/楊桂峰
責任編輯/季偉